段翎未经过处理的伤口还往外渗血, 林听立即拽他离开此处,回房间找出伤药,先为他清理伤口, 再用布条细细地包扎起来。
因为她怕弄疼段翎, 所以动作很慢,等包扎完, 已经是一刻钟后了:“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必须得病死一次, 即使喝了他的药人血,也没法改变。
更何况, 她怎么能喝段翎的血,又怎么喝得下去?林听转头看桌上几张染成红色的帕子,那都是用来给他擦过血的, 周围空气中还弥漫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段翎敛眸,轻声:“既然没用,我以后自然不会这样了。”
林听放在段翎腕间的手往下移,抚过他隐约可见皮肤底下血管的手背,再顺着修长手指挪动,最终落到他微微泛红的指尖。
他指尖一动,没推开林听, 任由她将自己握在温热的掌心。
窗外风起, 院中大树又飘落一片枯黄的叶子,林听背对着窗,跟段翎面对面坐着, 看不到叶子飘落,他却看见了。冬日寒风无情,带走了一片又一片的叶子。
林听沉思片刻,郑重其事道:“我死后, 你一定要亲自为我送葬。”送葬会在头七后进行。
段翎:“我给你送葬?”
她直视着他:“我们成婚了,我是你妻子,你是我夫君,你亲自为我送葬,不是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连亲自为我送葬都不愿?”
他仍重复道:“你不会死的,既如此,我何需为你送葬。”
林听死缠烂打,硬是要他答应自己:“我不管,反正我死后,你一定要亲自为我送葬。”
僵持片刻,段翎如她所愿:“好。你死后,我一定亲自为你送葬。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当真?”
他点了下头:“当真。”
即使如此,林听也不太放心,怕段翎是在假意敷衍她:“要是你骗我,没为我送葬呢。”
段翎抚过她的脸,轻笑道:“骗你,我便不得好死。”
“我不要这个毒誓。”
他指腹又一次点上她的眼角,很有耐心:“那你要什么?”
林听稍加思忖:“以你心中最在乎的人或东西立誓,若你在此事上骗我,将永远失去你心中最在乎的人或东西。无论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得不到。”
段翎没有马上立誓。
林听没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你不肯依我所言立下誓言,是不是因为方才在骗我?”
他终究是立誓了:“我段翎,段子羽今日立誓,若在此事上骗林听,林乐允,将永远失去我心中最在乎的人或东西。无论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得不到。”
立誓后,段翎取出手炉放林听怀里:“我想知道一件事。”
她手压手炉:“你问。”
段翎眼也不眨地望着她:“你一直都是这么坦然面对死?”
“不是。”
他像是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用受伤那只手拎起茶壶倒茶,又问:“是最近才想通的?”
林听从段翎手里接过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对。最近。”
段翎抿了一口茶:“是在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死之前,还是在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死之后。”
林听迟疑了几秒:“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死之后。”准确地来说,是得知自己病死后能复活,否则她比谁都慌张不安。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段翎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完:“就是好奇。我在诏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很怕死,有的宁死不屈,不畏死,却很少见在短时间内从怕死变成不畏死的。”
林听:“……”
他喝完茶水后,手里还留着茶杯:“你真要死?”
什么叫她真要死?林听移开眼:“我也不想死,可那么多大夫都说我得了不治之症,肯定得死。”
段翎摩挲着茶杯:“我不想你死,你可否为我留下来?”
不待林听回答,他似自言自语道:“瞧我是糊涂了,你没法掌控你的生死,也不想死,我怎么能问你可否为我留下来。”
门外响起叩门声。
仆从隔着门道:“二公子,厂督想见您和少夫人,如今他就在堂屋。您是见,还是不见?”
如果段翎说不见,那他们就会找个借口将踏雪泥打发走。
段翎看了一眼林听。
林听知道他这是问自己的意思:“去跟他见一面也无妨。”
他随她:“那便见。”
仆从退下了。
林听扔掉染血的帕子,用水洗去手上残余的血腥味,然后披上件披风就去堂屋见踏雪泥了。
堂屋里,踏雪泥的面色比以前更阴郁了,看见林听和段翎的那一刻,阴郁不仅没化开,反倒又多了几分,整个人比天还要冷些。
他手指轻轻地敲着茶杯,见到主人家也并无要起身问好的意思:“林七姑娘,段指挥佥事。”
林听也没向他行礼了。
踏雪泥先看了看段翎,再看林听,最后看手中的青色茶杯:“咱家听说林七姑娘病了?”
林听心道,不愧是东厂的,消息跟锦衣卫一样灵通。随即她反问:“是又如何?”
踏雪泥缓缓地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咱家偶然得到一根百年人参,倘若你需要,咱家也不是不可以……”
她听出了他的来意:“谢谢厂督的好意,我不需要。”
他刷的站起来,不解道:“这根百年人参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对身体大有益处,也可以治不少怪病,你确定不收下?”
起初,踏雪泥是打算派人送百年人参到段家,没打算亲自来的。可他昨晚纠结了一晚上,还是决定亲自送来,顺便看看这个牙尖嘴利的林听现在怎么样了。
林听看着他瘦得脱相了的脸,婉拒了:“无功不受禄。”
踏雪泥阴笑道:“好一个无功不受禄,命都快没了,还在意这些东西。莫不是嫌弃百年人参经过咱家的腌臜之手,不想要吧。”
很多人觉得太监没了那玩意儿后不男不女,嫌太监碰过的东西晦气,一般会尽量避免接触。
也罢,他跟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踏雪泥黑着脸:“林七姑娘放心,咱家由始至终没碰过这根百年人参,都是让旁人拿着的。”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朝林听走去,双手奉上装着人参的锦盒。
林听语气诚恳:“厂督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不要您的百年人参,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对我的病没用。”
踏雪泥沉默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扫见李惊秋走了进来。
李惊秋早上见完找大夫的人,脑海里全是林听的影子,等不及下午再见她,即刻就来了。到段家后得知林听在堂屋,李惊秋便直奔此处,不清楚他们在见客人。
所以当李惊秋发现堂屋里还有陌生人时,她止住脚步,想退出去:“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在,你们继续,我到外面等。”
踏雪泥一看到李惊秋就下意识地侧过身体,哪怕他的长相已经发生了改变,她认不出来,也不想用这副太监的样子面对李惊秋。
林听拦住李惊秋,没让她等:“阿娘,我们聊完了。”
李惊秋出于礼貌问一句:“这位是?”林听给她看过两张画像,其中一张画像就是此人的,不过李惊秋至今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踏雪泥垂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眼底闪过丝微不可察的慌乱,恨不得立刻离开段家。
林听适时开口:“这位是东厂的厂督。”她没说别的。
李惊秋略感惊讶。
她当然知道东厂的厂督是一个太监,只是此人虽然非常瘦,但身形还是很高挑的,不怎么像太监,乍看反而像寻常的朝中大臣。
不过李惊秋惊讶归惊讶,没有表现出来,怕不小心会得罪人,连累女儿跟女婿,毕竟东厂厂督不是什么小官:“厂督。”
踏雪泥听她喊他厂督,指甲嵌入掌心,不冷不热:“嗯。”
话间,他似无意地扫了李惊秋一眼,可话是对林听和段翎二人说的:“咱家还有事,就不打扰林七姑娘和段指挥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