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响一道雷声, 大雨来得措不及防,拍打着屋顶琉璃瓦和院中花草,红色花瓣掉了一地, 像雨水也冲刷不掉的鲜血。
天空一下子暗沉下来, 冷风裹着寒雨气息似能穿过紧闭的门窗,一点点地闯进来, 毫不留情吞噬掉房间的温暖, 带来无尽冷清。
段翎穿得不多,衣衫单薄, 却不觉得冷,站在榻边看林听。
冯夫人目露担忧,表现得还算镇定:“子羽, 怎么回事?”她对段翎去哪儿也要带上林听的事略有耳闻,如此形影不离,他对林听的情况应该很了解才是。
他没回她。
冯夫人见此,转而问大夫:“大夫,您再给她看看。”
她也怀疑是大夫看错了,林听很少生病,瞧着很健康的一个孩子, 怎么就突然时日无多了。
大夫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不敢有一丝怠慢。如冯夫人所愿,他跟之前那些大夫一样,给林听又把了一次脉, 可通过脉象得出的结论仍然是她已时日无多。
他只好硬着头皮复述一遍方才所言,却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可能是在下医术平庸,夫人可另寻良医给少夫人看看。”
冯夫人深深地闭了闭眼,让仆从将大夫带下去。
段父在房间里踱步, 怕冯夫人为此担心过度,弄得她自己也病倒,于是道:“你别太担心,我派人去请京城里的其他大夫了。”
他走到冯夫人面前,拉起她的手:“这个大夫不是也说了,可能是他医术平庸,找不到治乐允的法子。你身体不好,先回去歇着,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冯夫人不语,推开他,坐到不远处的椅子,想等林听醒来。
段父不再吭声了。
良久,段翎像是才反应过来:“你们不用再去找大夫了。”
冯夫人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乐允真得病了,我们得想办法找大夫给她……”
段翎给林听捻好被褥:“我找过了,他们都说无药可治。”
段父拍案而起:“你找过了?何时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别以为你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就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
冯夫人挂念着林听的身体状况,再加上看不得段父这个时候还要端着老父亲的架子凶儿子,难得失态:“你给我闭嘴。”
“我说错他什么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我们。”
此话一出,她看向他的眼神含着不再掩饰的恨意,一字一顿道:“你有资格教训子羽?你当初不也是瞒着我将他送去当药人。”
段父哑口无言,过了会,他低声道:“我那是为子羽好。”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冯夫人冷脸相对。
段翎没看他们:“你们吵到她休息了,可不可以先出去?”
段父横眉怒目:“你!”
“那我们先出去,乐允醒了,你记得派人告诉我们。”冯夫人一改温婉性子,没情绪地扫了段父一眼,似是警告,抬步往外走。
段父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重归安静,但隐约能听见屋外的风雨声和屋内炭火燃烧声。段翎坐到床榻,轻轻抚过林听垂在软枕外的长发,然后顺着长发往上,碰她的脸:“林乐允。”
林听没回应他。
她现在完全听不见段翎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片刻后,段翎又唤了林听一声,还是没得到她的回应。他拿出林听放在被褥里捂热的手,五指插进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段翎的心渐渐地传出一缕疼意,牵连着身体,身体也跟着疼了,比当药人时还要疼上几分。
尽管如此,他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将脸贴到林听的脸上。
她并无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段翎抬起脸,凝视着林听,倏地笑了:“你瞒着我,不能告诉我的是此事?”
死。
林听要死。
难以形容的情绪朝段翎袭来,他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
冯夫人之前派人去找大夫的同时也派人去林家告知李惊秋,林听出事,总不能瞒着她的母亲。
李惊秋一收到消息就赶来段家,走路时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的,但还是走得很快,哪怕是年轻力壮的仆从也跟不上她的脚步。
一进院子,李惊秋便看到了蹲在门前哭的陶朱,就算来前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来到这里后也要问一遍确认:“乐允怎么了。”
陶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三、三夫人。”
李惊秋心急如焚,一把将还蹲着哭的陶朱拎起来:“我问你话呢,乐允她到底怎么了?”
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有点语无伦次道:“三夫人,七姑娘突然晕倒,我……大夫说七姑娘得了病,时日无多,无药可治。”
陶朱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难以接受,一直哭到现在。
李惊秋红了眼睛,却道:“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林乐允这丫头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看我不扒了她一层皮。”
陶朱抽泣着。
她也希望是假的,可事实却不是,她家七姑娘当真得了病。
李惊秋有些站不稳,趔趄了下,陶朱急忙扶住她。李惊秋呼了一口气:“带我去见她。”
陶朱赶紧带她去见林听。
林听晕了有两个时辰,此时此刻还没醒,安分地躺着。李惊秋不由得放慢脚步,下一刻又加快步伐,行至床边:“乐允。”
坐在床榻边的段翎这才转过身来,抬起眼:“母亲。”
李惊秋当即上前,眼含微弱的希望:“子羽,你告诉我,是不是乐允让你们撒谎骗我的。”
他薄唇微动:“不是。”
刹那间,李惊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她松开段翎,唇瓣翕动:“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话音刚落,林听醒了。
她的手被段翎握着,林听一动,他便感受到了。段翎回眸看她,视线交错:“你醒了。”
“嗯。”林听看到满脸泪水的李惊秋和眼睛红肿的陶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们都知道了。她坐起来,“阿娘,陶朱。”
李惊秋难受至极,心如刀割,她女儿还不到二十岁,那么年轻,老天太狠心了。她恨不得生病和时日无多的人是自己:“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林听用另一只手去牵李惊秋冰冰凉凉的手,因为她一路赶过来,出了少许汗,下马车后被冷风一吹,所以跟脸变得冰凉。
李惊秋坐到榻边的坐板,认真观察她:“不舒服得说出来,别自己忍着,我们一起想办法。”
“真没有。”林听坚持说没有,是因为她真没有任何不适,只是会晕,还有就是她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病得痛苦,跟着更难受。
李惊秋又掉了眼泪,以为林听特地说这些话来安慰她。
这些年来,哪怕林三爷做了伤害她的事,她受了委屈,李惊秋都没怎么哭过,还回去便是了,只要她女儿平平安安的便可。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李惊秋实在没法接受林听命不久矣,感觉有人在用刀子割她血肉,千言万语溢出喉咙,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化为一声:“乐允。”
林听拿出帕子,给李惊秋擦眼泪:“阿娘,别哭了。”
李惊秋用力抱住林听,喃喃道:“不会有事的,阿娘找大夫给你治,一个大夫治不好,那就两个,两个都治不好,那就三个。”
这些话不知是说来安慰林听,还是说来安慰她自己的。
林听回抱李惊秋。
过了很久,她们才分开。
李惊秋摸着她的脸,罕见的温声细语:“我有个手帕交,以前也生了重病,后来被一个铃医治好了,我现在就去找她问问,还知不知道那个铃医的下落。”
林听:“不用。我……”
“你多休息。”李惊秋知道林听想说什么,没听,说要去问铃医的下落就去了,也不让林听和段翎送她出门,只让陶朱送。
林听望着李惊秋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再松开,问段翎:“今天的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你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