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整理林听乱了的长发,不欲多说此事:“你午膳还没吃,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听捏了下袖摆,不答反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他像是被她逗笑了,双眼弯弯:“你晕倒不是你能控制的,又不是你的错,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林听耷拉着脑袋。
她刚刚看到李惊秋和陶朱哭的时候,差点也想哭了,可林听忍住了。因为她们看到可能会以为她在怕,从而越发地伤心。
毕竟死这个字就如同一块压在她们身上的大石,使劲推开,推不开。承受,又难以承受。
林听望向段翎。
段翎起身,准备出去唤仆从送吃的来,还没走半步,林听的手从身后伸来,攥住了他手腕。
他回头。
林听抬头,手有点用力,压红了段翎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她目光只落在他脸上,欲言又止:“我要是死了,你……”
段翎:“你不会死的。”
她一愣:“可大夫今天不是说我时日无多了?”
事已至此,段翎还不肯相信她会死?李惊秋她们还不肯相信,是因为刚得知。段翎则在她从安城回京城的路上就有所察觉了,也在一个月前确认她有可能会死。
林听垂了垂眼,酸涩的感觉从内心荡漾开,传至四肢百骸。
段翎弯下腰,与她平视,唇角微微上扬,似有着抹淡笑弧度,很好看。他低柔地重复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林听心中莫名不安:“生死有命,天注定,不必看得太重。”她也跟段馨宁说过类似的话。
段翎倾身在林听额间落下极轻的一个吻,指尖勾过她垂到肩头的丝绦,慢慢地缠住了:“那我便想办法逆天而行,替你改命。”
林听闻言,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强烈:“你想干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二哥,乐允可醒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段馨宁?
林听刚想下床给她开门,段翎就抬手按住她了,朝门外说:“门没上锁,你进来就行。”
段馨宁推开门,边哭边快步走进来:“乐允,我又做噩梦了。”她晕倒后刚醒就来找林听,觉得晕倒前的所见所闻是场梦。
芷兰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林听前不久才给李惊秋擦过眼泪,现在又给段馨宁擦眼泪。
段馨宁见他们都不说话,意识到这不是梦,顿时泣不成声。林听怕段馨宁哭太多,会动了胎气,转移话题道:“我饿了。”
不到片刻,仆从将午膳送进来,林听拉着段翎和段馨宁跟自己一起吃。她是在午膳时晕倒的,他们应该也还没吃饭。最重要的是,段馨宁有孕在身,不能饿着。
林听夹了一只鸡腿给段馨宁:“你愣着作甚,吃啊。”
段馨宁含泪咬一口。
林听也给段翎夹了一只鸡腿,夹菜也讲究个“雨露均沾”。
段翎看林听一眼,她此刻充满生机,适才却像要一睡不醒。他眸色微转,握住玉箸的指尖因用力泛着白,不过还是吃了。
用完膳,段馨宁在林听这里待到天黑才肯走。她前一刻刚走,李惊秋后一刻就带铃医来了。
无奈之下,林听又让这个铃医,也就是奔走于乡间的郎中给自己把脉。她不想细数看过多少个大夫了,感觉没病死前都要继续看大夫。
铃医把脉期间,李惊秋紧张地站一旁:“大夫,怎么样?”
“夫人您莫急。”铃医刚隔着帕子碰上林听的手,什么都没把到她的脉,李惊秋就问了。
李惊秋也知自己心急了。
铃医把完脉,没说什么,只是朝李惊秋摇了摇头。林听看在眼里,猜到是李惊秋让铃医不要当着她的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如果得到不好的结论就摇摇头。
段翎对此并无太大反应,似早有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惊秋听完,失魂落魄。
她怕绷不住情绪,在女儿和女婿面前失态,想走,强撑道:“我改天再给你找别的大夫,今天时辰不早了,阿娘就先回去了。”
林听欲拉住李惊秋:“阿娘,你今晚就留下来住吧。”
段家多的是房间。
李惊秋拒绝了,说明天约了人在林家见面,也是有关找大夫的事,但明天下午会来看她。
林听见李惊秋坚持要回去,不勉强她,这次亲自送她出门。
目送李惊秋离开后,林听面朝段翎,碰了碰他的手,心情低落:“不想走了,你背我回房。”
段翎背对她,半蹲下来。
林听立刻趴上去,双手环住段翎的脖颈。她脑袋微歪,下颌搁到他肩头,呼出来的气息喷洒进他白净的脖颈,忽道:“段翎。”
段翎托着林听垂下来的双腿,不疾不徐往府里走:“嗯。”
林听又唤:“段子羽。”
他顿住:“嗯。”
林听目光下移,看向地面的影子,她的叠在段翎的身上。
*
次日上午,皇后崩了的消息迅速传遍整座京城。
大燕百姓从明天开始,皆需穿素服三天,为皇后服丧。林听院子里的仆从也在议论,她一觉醒来,不用出门都知道了。
林听昨天去见皇后的时候就感觉对方活不了几天了,因为过于憔悴,一看就知病入骨髓。
虽说林听不久后也会病死,但那是系统出手,没丝毫的痛苦,还能复活。皇后不是,她是真的病了,真的彻底死去,从此消失。
林听心情复杂。
她站在窗台前看快掉光叶子的大树,天越冷,叶子掉得越多,而仆从正在拿扫帚清理落叶。
段翎从房外走进来:“我找了个大夫给你开了些药。”
林听回到罗汉榻坐下,一副认命等死的样子:“我无药可治,吃什么药也不会有用的。”
他慢条斯理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
她不想拂段翎心意,思来想去,勉强同意喝一次:“那我就喝一次,真的只喝这一次。要是没用,你以后可不许再让我喝药。”
段翎答应了:“好。”
林听看段翎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他身后,没有仆从端药跟着他进来:“药呢?”早死早超生,早喝药也是,一口闷了完事。
他看着她双眼,柔笑:“药还没好,你再等两刻钟。”
“好吧,那我等等。”
等药过程中,林听打了个瞌睡,醒来发现段翎不见了,出房问仆从才知道他是去小厨房拿药。
她感觉不太对。
叫仆从去小厨房拿药就行了,段翎亲自去拿药干什么?林听不禁走向小厨房。还没走到,她遇到了段翎。他手中端着一碗红黑色的药:“你怎么出来了?”
林听走到段翎身边,如实道:“找你。这是我要喝的药?”
段翎递给她:“对。”
她接过去,却没立刻喝。
段翎抬了抬眼,眸底倒映着稀碎的阳光和林听。他笑问:“你为何不喝,药已经不烫了。”
林听:“药放了什么?”
他收了笑。
她摔了这碗药,拉过段翎的手,扯开护腕,撩起袖摆,露出他的手腕。一道还冒着血的刀伤爬在还有淡淡旧伤疤的皮肤上,血肉微微向外翻,狰狞又扭曲。
“你疯了,就算你是药人,你的血对我也没用的。”
段翎看碎了一地的瓷碗和被药洒湿的青石板,竟又低低地笑了声:“没用啊,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