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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山顶仍然只有灵鱼干,但南山已经不再为眼前事物所蒙蔽。

她闭上双眸凝神静气,任由灵力在体内急速流转。

伪灵骨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有覆灭的风险,但她却丝毫不顾忌,只是一味地调转灵力。

空气开始颤动,汇聚成一股凛冽的风,南山倏然睁开眼睛,红唇轻启:“破!”

一字出,天地变色,平静的山顶风景碎成千万片,燃烧之后露出真实——

原本凸起的山顶不知何时已经凹陷出万丈深渊,深渊里数不清的人贴在山壁上,像是烧饼贴在炉子里。

这些人大部分是修者,小部分是凡人,其中不乏老人和孩童。

他们本是沉睡不醒,但表面的幻象被南山打破后,陆陆续续有人醒来,张着嘴恐惧地尖叫。

这画面与炼狱何异?

纵然南山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仍然忍不住想吐。

她定了定心神,正准备跳下去救人,身后突然传来凉薄的声音:“相信我给你的一切,不好吗?”

南山猛地回头,对上非途冰冷的眼眸后,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故作无知,不好吗?”非途一步步逼近,一张脸白得像纸,“所有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你只管好好的、健康地活着,不好吗?”

反胃的感觉再次出现,南山深吸一口气:“非途,放了他们。”

“我辛苦抓来的人,为何要放?”非途反问。

南山眼神发暗:“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但如果要用这么多条命换我一人活,我宁可去死。”

非途摇了摇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更在意他,更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在意几条蝼蚁的性命。

“你所谓的以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南山呼吸急促,“我不管上辈子的我怎么样,这辈子的我,绝不允许你滥杀无辜,你如果坚持这么做……我不会原谅你,绝不原谅你!”

她自认说了很重的话,非途却一脸平静:“无妨,待灵骨修复,你会谅解我的。”

南山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心下直觉不好:“……你想干什么?”

非途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扬起唇角:“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记忆抽走,再与你一起隐

居山林,你不喜欢画牢山,那我们便去别处,总会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长相厮守。”

南山怔怔看着他,再次觉得他无药可救。

在她冷漠的注视下,非途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终于露出执拗疯狂的底色。

南山不欲再废话,纵身一跃便要救人。

非途眼神一冷,直接拦在了她身前。

南山这次没有手软,以灵力为剑直直朝他刺去,非途瞳孔紧缩,想也不想地避开了。

“你竟然……”非途声音沙哑,“为了这些蝼蚁,要杀我。”

“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南山死死盯着他,没说自己刚才刺向他时,剑尖其实偏了一寸。

直到此刻,她仍舍不得对他下杀手。

然而愤怒到极致的非途是看不出她的留情的,扬天一声蛇啸后,直直朝她冲来。

南山刚才打破幻象时已经用了太多灵力,此刻伪灵骨又多了几条裂痕,根本无力再与他缠斗。

非途一个闪身出现在她身后,她费力地想要避开,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觉后颈一疼,便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身处高空之上,看尽整个画牢山。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画牢山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中心是画牢山顶,那些无辜之人仍被困在其中,山顶之上,悬浮的是她还未粘合的灵骨。

南山当即就要跳下去,可自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脚踩手碰之处俱是看不见的墙体。

她试图运转灵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灵力可供她驱用。

南山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正要继续想办法时,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非途!”她急切地扑过去,却被透明的墙拦在了距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非途,你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

“何为错?”非途平静地看着她,“我听说凡间有一偏房,以活着的蚂蚁入汤,可补气益气增寿延年,凡是有熬煮汤药者,都要用上几千只蚂蚁,那些人错了吗?”

南山:“可人又不是蚂蚁……”

“皆是这世上生灵,人与蚂蚁有何不同?”非途反问。

南山被问得一愣。

非途隔着透明的墙,虚虚地抚上她的脸:“你如今,也是被凡人那套假仁假义骗了,不必担心,待我粘好了灵骨,便带你去一个无人处,重新将你教养一番。”

“……你想干什么?”南山哑声问。

非途扬了扬唇,竟透出一分孩子气:“你应该已经瞧出了吧,我将画牢山改成了一座生天阵。”

“生天阵……”南山顿觉晕眩。

这个生天阵,霁月留给她的玉简里有记录,是世上最大的邪阵之一,会不断汲取生灵的魂魄和七情六欲,直到被困阵中之人彻底消散,连一粒碎片也无法留下。

阵法一旦开启,除非设阵者身死,否则绝无停下的可能,到时候不但被困那些人,就连这画牢山上生长了千年万年的巨木,也一样会被吞噬殆尽。

“这些人的魂魄虽不能与冥界之主的灵魄相比,但好在足够多,只要细细炼化,效果也不会太差,”非途看着她的眼神里多出几分狂热,“你等着,我这便来救你,你以后再也不必经受灵骨不全的折磨了。”

说罢,周身衣袍无风自动,下方的阵法似乎也感应到什么,逐渐流转成活。

“不要,我不要!”南山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嚷,“我不需要你救我,你立刻住手,你若执迷不悟,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眼看着阵法要完全开启了,非途仍不为所动,南山心下一狠,当即就要咬舌自尽。

非途像是一早就察觉到她会这么做了,在她咬住舌根的瞬间,便抽走了她所有力气。南山跌坐在云上,连手指都无法再抬起来。

非途像是对她已经寒心,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后,便继续调转阵法。

“不要……”

南山声音虚弱,喃喃几声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刺棱!

是利剑划破空气的声响。

南山倏然睁开眼,便看到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径直朝非途杀去。

“灵晔……”南山仿佛恢复了一分力气,急道,“不要让他开启阵法!”

灵晔闻声,手中之剑愈发凌厉。

非途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他化出蛇尾,跟灵晔缠斗起来,一时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连困住南山的结界上都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南山看不清他们,急切地试图打破结界。

可惜她现在比凡人还虚弱,根本打不破坚硬如石的结界。

正当她心灰意冷时,突然想起溪渊曾经说过,所有结界都并非天1衣无缝,只要细心找到它的缝隙,三岁孩童也能想办法破除。

对,找缝隙……

南山不敢耽搁,当即开始四下摸索。

结界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结界也愈发不透明了,南山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如何了,只是拼命地摸索。

缝隙,缝隙在哪里……

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

南山拼命地找,找到指尖都快没知觉了,仍然没有找到所谓的缝隙。

困住她的结界说大不大,一寸一寸地摸索却仍需要不少功夫。

生天阵已经完全开启,惨叫声清楚地从山顶传来,南山听得身体一颤,手指突然在结界上擦出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均匀地涂抹在透明的结界上,于是透明的结界就变成了鲜红色,显现出粗糙的纹路。

南山看着这一小片血迹,想也不想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狠下心一用力……血液涌出,滴滴淋淋地落在结界上。

南山仿佛不知道疼一般四下涂抹,大有把所有能碰触到的地方都抹上自己的血。

灵晔与非途厮杀时,余光瞥见黄沙中一抹血痕,心下瞬间一乱。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分神,非途的蛇尾便砸了过来,正中他的心口。

灵晔被砸出三丈远,狠狠摔在了山壁上,吐着血落在地面上。

非途冷眼看他:“不自量力。”

灵晔心中挂念南山,再出手愈发凌厉,非途的耐心彻底耗尽。

新仇旧恨,两人杀得难舍难分。

结界之中,南山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时,突然在一片血红中,找到了一条细细的黑色的线。

这便是溪渊所说的,结界的缝。

南山缓了缓神,用尽全力将手指插了进去,再深吸一口气怒吼着撕开。

她的身影从天空坠落时,灵晔还在与非途厮杀,余光瞥见她的身影后,想也不想地朝她冲去。

非途看准时机,直接奋力一击……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灵晔闪躲不及,又一次被狠狠摔进深坑。

这一次他筋脉俱废,口鼻溢血之后,再无力站起。

非途落在地上,轻轻打了个响指,那边即将坠地的南山便被一片云彩托起。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南山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最后轻轻落地。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南山立刻冲到山顶的深渊前,想要把里面的人救出来,可刚靠近渊口,便被一股力量拉扯住了。

生天阵已经开启,阵外的人进不去,阵里的人不死不休。

南山强行冲了两次都失败了,正感到绝望时,渊内的人似乎发现了她,尖叫着向她求救。

“仙人!仙人救我!”

“我不想死啊,我还有父母妻儿要养,我真的不想死啊!”

“求仙人救我,求仙人救我!”

他们的每一句求救,都像一把刀子在凌迟南山,南山想说她才是罪魁祸首,他们不要求她,要恨她。

“仙人,仙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引起南山注意,南山立刻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妪。

老妪见南山看过来了,忙求情道:“老婆子年纪大了,今天死明天死都一样,只求仙人能救救我这小孙孙,他今年才七岁,刚去读了两日学

堂,先生说他有状元之才,求求仙人救救他……”

旁边的孩童闻言立刻哭了:“我不要被救,我要和祖母一起,我要和祖母在一起。”

“混账,不许瞎说!”老妪怒斥,眼泪浑浊,“祖母想你活着,只想你活着!”

“我不要……”

孩童哭得愈发厉害,南山撕心裂肺,一抬头便看到灵晔奄奄一息地倒在山壁前,而非途还在一步步靠近。

她突然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地捡起灵晔的长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灵晔死死盯着南山的方向,当看到她平稳落地后,才又咳出一口血。

“蠢货,我怎么可能让她有事。”非途倨傲地看着地上的人。

灵晔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一开口便有鲜血溢出,但仍然冷声道:“你若真不想她有事,就不该打着她的名义滥杀无辜。”

“你这个明明手握阎岳灵魄,却仍任由她受残缺灵骨折磨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这般说我。”非途嗤笑逼近。

灵晔的剑早在下坠时,便已经被击飞了,但他仍欲再起身厮杀,只是还没动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掐住了脖颈。

呼吸终止,沾了血的脸颊渐渐涨红,他试图反击,却因为经脉俱断,根本无力动手。

灵晔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昏沉之间仿佛看到父亲和母亲携手出现。

可他知道那是幻觉,是濒死的幻觉,因为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被他亲自送去了阴阳河。

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不会再回来了。

窒息感越来越大,灵晔眼前的血色又变成了黑灰,耳朵里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和惨叫,他却无能为力。

即将闭上眼睛的刹那,他隐约看到有人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灵晔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回到了木易湖底,有人距离生门一步之遥,却仍然冒着风雪回来找他。

“南山……”

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叫出了南山的名字,又仿佛没有。

正当他要再次印证时,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他猛地跌在地面上。

新鲜的空气涌来,他匐在地上咳得昏天暗地,又呕出一滩血来。

他缓了一瞬,艰难抬起头,便看到了非途难以置信的神色。

灵晔眉头一动,再往下看,只见非途黑色的绸衣已经湿透,鲜红的色泽汇聚成一条溪流,缓缓地往下流淌。

他的腹部,一截剑尖突兀地露在外头。

那是灵晔的剑。

非途低下头,盯着剑尖看了许久,转过身怔怔看向南山。

双眼通红的南山放开长剑,整个人颤抖如筛糠:“对、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那么多人的性命,那么多人……”

她语无伦次,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非途试图朝她走一步,却又摇晃着跌向地面。

“非途!”

南山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扑过来接住他,两人一起滚到地上,南山顾不上爬起来,便死死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重复这三个字,眼泪像雨点一样低落在非途脸上。

当剑刺进身体的刹那,非途是愤怒的,可唇角尝出她眼泪的咸味,又突然觉得平静。

上次她这般为他哭,还是万年前他给她摘果子不小心受伤的时候。

非途颤着手抚上她的脸,南山立刻握住他的指尖,紧紧贴在脸上。

“转世一趟,变蠢了,”他缓缓开口,“我若死了,阵法终止,还有谁能救你性命。”

南山大哭一场,渐渐冷静下来:“我不要任何人救,我陪你一起死。”

不远处的灵晔闭了闭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一点泥尘。

非途听到南山的话,突然笑了起来,腹部的伤口因此流了更多的血。

他的眉眼染上一抹疯狂,贴在南山脸上的手,也渐渐落在了她的脖颈上:“你这一生,不是最渴望长命百岁?真要陪我去死?”

“我陪你去死,我陪你去死,下辈子……我们要么一同生于山林,要么一同生于凡间,不要再分开了。”

南山说罢,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地闭上眼睛。

非途的手指在她脖颈上渐渐收紧,但片刻之后还是松开了。

“算了。”

南山睁开眼睛看向他。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日日夜夜去寻我,就像这万年以来,我寻你那般。”非途的声音越来越低,眸色仍是执拗,“这便是我对你的惩罚。”

“……好,我会日日夜夜去寻你,就像万年来你寻我一般。”南山哑声答应。

非途扬了扬唇角,血流得更凶了。

他伤在七寸,已是无力回天。

南山察觉到什么,抱得更紧了。

非途靠在她怀里,已经快忘了上次这么亲密是什么时候了,他静静听着她的心跳,感受自己的生命逐渐流失。

生还阵似乎已经停下了,看来他的性命也到头了。

非途闭上眼睛前,艰难开口:“算了。”

“什么?”南山没有听清,立刻倾身下去。

非途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动静之间亲密厮磨:“我说算了。”

南山怔怔看向他。

“风雨无阻、日夜无歇地找人,太苦,也太无望,”非途指尖酝起一点不显眼的灵力,轻轻按在她的眉心,“你还是不要找我了。”

南山怔了怔,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跑出去,她疼得浑身发抖,每一寸血肉都发出悲鸣,可仍旧无法阻止失去的感觉。

灵晔看到无数光线从非途体内溢出,化作一股洪流涌入南山的眉心,原本漂浮于山顶的几块碎灵骨,也瞬间化作粉末朝南山席卷而去。

南山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灵晔眼神一凛,挣扎着朝她爬去,可还未碰触到她的衣角,便有散落的光线没入他的眉心,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南山不知道灵晔就在身侧,剧痛之下只一味地抱紧非途,可怀里的人却化作万千光点,散落于空气中,南山悲痛地大喊一声,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在灵晔的后背上。

她浑身酸疼,眉心仿佛有火在烧,睫毛轻颤时,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不,那不是她的呼吸,是灵晔的。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复苏,可又好像忘了什么,可到底忘了什么呢?

南山试图去回忆,可越是努力,眉心的灼热感就越重,直到她疼得轻哼一声,才不得不停止思考。

“你醒了?”

身下的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南山沉默一瞬,想起他先前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样子。

“你……还好吗?”南山问。

灵晔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尚可。”

其实不太好,筋脉寸断,又用灵力强行续上,每一步都宛若走在尖刀上,疼得他浑身发颤。

“非途陨落的异象已经出现,画牢山附近的精怪,少不得要出来作祟,生天阵虽停了下来,但至少还要十余个时辰才能完全溃散,在溃散之前,那些精怪无法闯入,被困的人还是安全的,反倒是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灵晔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现在的情况,“我已经给止参去了消息,他应该正往这边赶。”

两个奄奄一息的天生灵骨,若是被那些企图捡漏的精怪发现了,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灵晔忧心忡忡,南山的思绪却有些发散。

“那个非途,”南山眉头轻蹙,“死透了吗?”

灵晔因她的用词愣了愣,很快回答道:“……死透了。”

南山点了点头:“那就好,省得他再为祸苍生,我们也算是为仙人阿爹报仇了。”

灵晔眉头皱得更紧:“南山……”

他察觉到南山的异样,本来想问些什么,却在叫出她名字的刹那,突然察觉到一分陌生气息。

南山也发觉了,当即捂住灵晔的唇。

灵晔屏住呼吸,带着她躲到了旁边的树丛里。

两人刚藏起来,三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便出现了。

“奇怪,刚才还听到有人说话,怎么这会儿

不见人了?”

“不会是错觉吧?”

“肯定就在附近,我闻到了血腥味,还有充沛的灵气,”说话的人面露贪婪,“肯定是一条大鱼,还是一条受伤的大鱼,哥几个赶紧找,一定要在其他人来之前把他找出来!”

三只精怪果然认真寻找起来,灵晔和南山躲在暗处。南山的身体还是完全无法动弹,全靠灵晔苦苦用最后一点灵力隔绝气息。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这三只精怪一直不走,那找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万分紧急之下,两人同时有了计较。

“我留在这里吸引他们……”

“我把他们引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灵晔和南山皆是一愣。

南山最先反应过来:“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恐怕是彻底废了,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少胡说,”灵晔眼圈通红,“你少胡说,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

南山想摇摇头,却发现连这个动作也做不了,不由得苦涩一笑:“灵晔,把我留下吧,我负责吸引他们,你负责逃跑。”

只一句话,就将灵晔带回到了很久之前。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只有二十岁的南山,躲在诛月楼的角落偷偷和他商议逃走的计划。

那时的她天真懵懂,胆怯却无畏,如今的她也很好,只是眉心多了一点红痣,眼神也疲惫悲伤了许多。

灵晔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她的脸:“若那十年没有分开,该有多好。”

南山心生不妙:“灵晔……”

灵晔笑了一声:“止参很快就来了,坚持住。”

“灵晔!”

她的声嘶力竭被阻隔在结界内,灵晔明明听得见,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三只精怪眼看着已经找到这边了,距离结界还有一步之遥时,突然瞥见一道染血的身影冲了出去。

精怪们眼睛一亮,抄起法器朝他杀去。

“回来!回来!”南山嗓子哑得厉害,如绝望的黄莺发出最后的嘶鸣,“我是天生灵骨,我是最好的炼丹材料,你们给我回来!”

可惜无论她怎么喊,那些精怪还是追着灵晔消失不见了。

南山急火攻心,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彻底失去意识前,透明的结界突然化作有形,接着如冰一般化开。

一道修长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夫、夫人?”来人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眉眼却漂亮得像个贵公子,看向她时透着几分惊愕和慌乱,“夫人,您怎么在这里?侯爷呢?”

啊,想起来了。

是阿尘啊,风月阁的小厨子,酿的酒很好喝,就是喝完了容易头疼。

南山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第92章

天与地都是灰蒙蒙的。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连空气都没有。

南山却不觉得窒息,只是慢吞吞地走在这片灰蒙蒙里。

可她要去哪?方向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应该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

她瞳色溃散,步伐麻木,唯有眉心一点红鲜艳如血。

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她终于在一片灰茫茫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道背影很高大,穿着黑色的衣裳,赤着脚背对着她,她所能看到的他所有的肌肤,都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白。

他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前方?

南山皱了皱眉,迟疑地朝他走去。

她走啊走,走了很久很久,可那人始终和她隔着一段距离,看起来那么远,又看起来那么近。

南山终于精疲力尽地倒下,正丧气时,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靴子。

靴子是做工很好的黑靴,上面却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那花是那么的拙劣,仿佛一个许久没碰针线的人随便绣出来的。

有什么要冲出脑子,南山眉心又开始灼痛。

她困惑地抬头,视线一寸一寸上移,即将看到对方的脸时,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夫人,您醒了?”

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阿……尘?”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三百年没喝过水一般,声音哑得能挖出一堆沙子。

阿尘也发现了,赶紧倒了杯水。

南山见状便想坐起来,可用尽了力气,身体仍是一动不动。

她的心瞬间下沉。

阿尘看出她神色不对,忙道:“夫人别怕,我请医修给您看过了,您这是经脉淤堵导致的瘫痪,待修养一段时间,便可以动了……您还是有知觉的,只是暂时不能动而已。”

说罢,怕南山不信,连忙伸手掐了一下她的手指。

微弱的痛意传来,南山悬着的心瞬间落下。

一杯水下肚,南山的嗓子好了一些,却还是哑得厉害:“这是哪?”

“是我家,”阿尘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不知该将您送到哪去,只好带回家了。”

南山昏迷前的记忆复苏,连带着也想起了方才梦里出现的男人的真实身份。

非途,那个囚禁了她许久,非说她上一世与他是一对的家伙。

眉心再次传来灼痛,南山索性就不想了:“我昏睡了多久?”

“三、三个月了。”阿尘回答。

三个月?

南山愣了愣,一双熟悉的眼睛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好像不小心忘了什么东西,连带着其他记忆也变得迟钝,以至于醒了这么久才想起灵晔。

灵晔……灵晔!

南山下意识想坐起来,可除了头哪里也动不了,只好急切地问:“可、可有人去画牢山寻过我?”

“我没再去画牢山,不知道有没有人寻您。”阿尘看到她急切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慌乱。

南山:“灵晔呢?灵晔有没有事?”

“灵晔是谁?”阿尘面露困惑。

南山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冷静下来。

“这三个月……三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她换了种问法。

阿尘有些为难:“我、我一向是不出门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

南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夫人别急,我这就出门打听,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所有大事都打听来。”阿尘说罢,转身就走。

南山无法动弹,也只好让他去打听了。

阿尘出去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回来。

他心思细,走的时候提前点亮了屋里的磷石,即便天黑了,屋里仍是亮堂的。

外头下了雨,他进来时一身潮气,一看到南山便主动道:“这三个月里,最大的事还是大能陨落,其他的……冥界的护法前段时间围困了画牢山算不算?”

“护法?止参?”南山立刻问。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阿尘唔了一声,漂亮的眉眼在磷石的照耀下,愈发活色生香,“他率鬼兵围困画牢山半月有余,从山里救出不少百姓,之后便带鬼兵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可带了什么人?”南山又问。

阿尘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画牢山呢?可有损伤?”南山蹙眉。

阿尘面露不解:“山能有什么损伤?”

似乎没什么有用的讯息,但南山却放下心来。

止参肯定是找到灵晔了,而且是活着的灵晔。

以他们的情谊,若是没有找到,绝不会半个月就撤兵。

若找到的是灵晔的尸体,止参肯定要将画牢山夷为平地。

所以他找到了灵晔,还是活着的灵晔。

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腹中,却还是有点不踏实。

灵晔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精怪追杀,如今的活着是哪种活法?是身体健全修为全盛的活、还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地活?

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放下心来。

可她如今这副模样,连起身都做不到,又如何去看他?

南山

眉头越皱越紧,思绪正发散时,阿尘小心翼翼开口:“夫人,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南山顿顿地看向他。

“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我虽是……”阿尘抿了抿唇,“虽是低贱的魅魔,上不得什么台面,但只要是您的吩咐,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完成。”

南山感激地笑笑,视线落在他潮湿的衣襟上:“怎么不用清洁咒?”

阿尘愣了愣,脸颊突然红透了:“我、我不会那种高级术法……”

南山:“……”

“但但我会洗衣做饭,还会酿酒缝补……我会照顾好您的。”阿尘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优点。

南山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阿尘又开始害羞了。

“在身体恢复之前,我可能要麻烦你一些时日了,”南山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斟酌道,“有些事,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

“什么?”

“我与溪渊,早就分开了。”南山郑重道,“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侯夫人。”

阿尘愣住。

“你若还愿意照顾我,那等我身体好些,我会给予重酬,若你不愿再照顾我,还望你看在过于的一面之缘上,将我送回家去,我一样会给重谢。”

“我不是因为候……”解释到一半,又觉得没必要,阿尘默默低下头,悄悄握住了被衣袖遮挡的手腕。

南山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思绪又开始发散。

方才她还想着,让阿尘替自己去一趟冥界,看看灵晔怎么样了,但现在却打消了念头……他连清洁咒都不会用,如何能去冥界。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恢复身体。

南山缓了缓神,视线又一次落在阿尘身上:“你不是在风月阁做事吗?那日为何会去画牢山?”

阿尘知道她早晚会有此一问,虽然不太想说,却还是诚实回答:“我不太擅长与人相处,做厨子攒了些灵石和钱财后,便找了个清净地方隐居了,如今住的地方离画牢山不远,至于为何去画牢山……那天突然天降异象,附近的精怪说,那是因为有大能陨落,我便想着去凑个热闹……”

凡是大能,皆有一些傍身的好东西,若是陨落得突然,那些东西便会散落一地,所以许多人都会在发现异象后赶过去,能捡到什么天材地宝算是机缘,没捡到也不吃什么亏。

这种事算是寻常,可阿尘始终觉得是在趁人之危,因此在南山面前提起时,脸上渐渐染了薄红。

“我、我不是那种贪便宜的人,我只是……”

只是什么?当他出现在那里时,就意味着他是冲着大能的机缘去的,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阿尘难堪地闭上嘴,不知该怎么作答。

南山目光和缓了些:“难得有这样的机缘,要是我的话,我也会去瞧瞧。”

“真的吗?”阿尘睁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实在干净,不像魅魔,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年。

很好骗。

南山扬了扬唇角:“真的。”

阿尘顿时高兴了,手足无措地站起又坐下,最后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夫人,您饿不饿,我去给您做饭。”

“不要再叫我夫人了,”南山无奈,“我已经不是侯夫人了,叫我南山就好。”

“哦哦……南山?”他小心翼翼。

南山:“嗯,阿尘。”

阿尘的脸颊再次泛红,在南山开口说话前就急匆匆跑掉了。

南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容易害羞的人,还没来得及安慰,人就没影了。

再出现是半个时辰后,阿尘做了一大桌子菜,将她扶坐起来,又手脚麻利地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让她可以稳稳地坐着。

他动作熟练,像做过很多次一般,南山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他。

四目相对,阿尘的脸又要热了:“您这段时间不是完全沉睡,若是这样扶您起来,您虽然闭着眼,但也是会吃些东西的。”

南山:“……”

昏迷了还在吃东西啊。

“您最喜欢的就是红薯饭。”阿尘说着,端起了碗。

南山这辈子还没有这样被人喂过饭,见状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可身体又完全不能动,也只有让他喂了。

“辛苦了。”她歉意道。

阿尘忙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南山苦涩一笑,“你别总用‘您’称呼我了,怪别扭的。”

“好。”阿尘点头答应,用勺子舀了些米饭送到她唇边。

南山迟疑着张嘴。

阿尘做饭真的很好吃,吃一口唇齿留香,感觉连菜都不必吃了。

南山起初还有点别扭,但吃着吃着,就忘了别扭的事,直到发撑的感觉传来,她才发现阿尘还没有吃。

“你也吃呀。”南山催促。

阿尘摇摇头:“你先吃,你吃完我再吃。”

“我已经吃饱了。”南山回答。

阿尘:“真的?”

“嗯。”南山点头,发现点头这个动作都很困难。

阿尘看了眼碗里所剩不多的红薯饭,再想想她之前昏迷时的饭量,确定她这话是出于真心后,便开始填自己的肚子了。

南山看着他毫无芥蒂地吃自己剩下的饭,眼睛渐渐睁大。

阿尘也意识到不对,扒饭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和她对上视线,才难堪得想要钻进地缝。

“我没有勾引你……”他无力辩解。

南山顿了顿,失笑:“谁说你勾引我了?”

“你相信我?”阿尘目露茫然。

南山不解:“这有什么好不信的?”

是啊,这有什么好不信的。

阿尘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并不知晓魅魔那些无聊的手段,默默松了口气。

“那……我还能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南山笑笑,想说你可以换个碗,没必要用她用过的,但想到他刚才紧张不安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阿尘果然放心了,风卷残云地把剩下的饭菜吃完。

吃过了饭,阿尘去外面打了水回来,浸了一条帕子来到南山面前。

南山犹豫一下,问:“怎么了?”

“我、我要给您……给你擦脸了。”阿尘认真道。

南山无言半晌,才想起他不会清洁咒的事。

修者无意间散发的灵力,的确有清尘的效果,可她如今经脉淤堵,与常人无异,自然也失去了清尘的能力。

可她却在躺了三个月后,仍然是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发酸。

“……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帮我擦身?”南山试探。

阿尘点了点头:“昨夜刚为你擦洗过,今日只需洗脸擦手就好。”

南山:“……”

被喂饭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自己是个废人,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了瘫痪在床的实感。

阿尘见她没反对,便飞快地为她擦了脸,又洗了洗帕子给她擦手。

南山看着认真的他,突然庆幸自己好歹已不算凡身,不需要像凡人一样每日如厕,否则……想到那种画面,南山感觉自己的身体抖了抖,下一瞬又意识到是错觉。

吃完饭擦完脸,已经是深夜了,阿尘体贴地弄灭了磷石,低着头出去了。

南山独自躺在床上,却没有什么睡意,只是静静看着小屋的房顶。

从这间屋子的各种细节上来看,阿尘过得很是清贫,如今有了她,可能日子更不好过了。

南山凝神静气,试图调转灵力,可无论怎么努力,丹田内都空空如也。

她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闭上眼睛睡觉。

不能动,也无法使用灵力,尽管心中着急,但南山也只能暂时什么都不想,安心在阿尘这里养伤。

阿尘是个奇怪的魅魔,和她认识的其他魅魔很不一样。

如他自己所言,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时常会紧张害羞,也总怕自己说错话,偶尔南山逗他,还会被逗得局促冒汗。

他还不喜欢露出身体,手腕都不肯露,整日里穿得严严实实,像个容易脸红的小古板。

南山躺在床上不能动,他怕她会无聊,便一直在屋里陪着,只有做饭的时候才会短暂地出去一趟。

他的生活真的很拮据,平时陪着南山的时候,会在旁边编一些竹篮之类的东西,他说会有附近的商户前来收购,南山问过价格,给的很低很低,可以说是故意压价。

她跟他说过这件事,阿尘却不以为意,只是说那个商户家有年迈多病的母亲,他少卖点钱,商户多挣点,大家都能将日子过下去。

南山看着这样的阿尘,经常会想到霁月,只是霁月善良的底色里掺杂着太多悲凉,而阿尘却掺了太多卑微。

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卑微,只隐隐感觉到他并不喜欢魅魔这个出身。

话说回来,若是可以选择,谁又愿意出生成短命又没有魂魄的魅魔呢?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尽管南山身上不脏,也还是到了要擦洗的时候。

阿尘端着

热水进来时,南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又不好意思拒绝,毕竟……再不洗,她真的要发酸了。

“南山……”阿尘也不太好意思。

以前做这件事时,南山是沉睡状态,他也不觉得有多尴尬,可如今却是不同了……阿尘看着南山的眼睛,愈发局促。

最后还是南山心下一横:“来吧。”

“好……”

阿尘答应了,却迟迟不动。

南山只好闭上眼睛:“你就当我睡着了。”

她的体贴让阿尘忍不住笑了一声,局促感也消散了不少。

他就当她还是昏迷的,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衫,拧了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

阿尘越擦越熟练,南山却没那么好受,她虽然无法动弹,可知觉还在,能清楚地感觉到布巾在身上擦过的感觉,还有他的手指……

魅魔的体温很热,手指也是热的,无意间从身上擦过时,南山感觉自己都要被烫熟了。

阿尘垂着眼眸,仔细擦拭她每一寸肌肤,擦到脖颈处时,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轻颤的眉眼,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南山察觉到他不动了,疑惑地睁开眼睛,下一瞬对上他的视线,阿尘手忙脚乱地起身,衣袖甩动间,似乎有一抹光从南山的眼前划过,只是没等她看仔细,阿尘便背过身去了。

“你、你怎么睁开眼睛了?”他紧张地问。

南山:“啊,抱歉。”

她又闭上眼。

阿尘扭头偷看一眼,确定她真的闭上眼睛了,才整理一下衣袖,继续为她擦身。

这一日起,他的左手手腕上便系了一条布巾。

南山一开始以为他受伤了,还问过他几句,但都被他敷衍了过去。意识到他并不想说,南山索性就不问了,只是偶尔会多看两眼。

阿尘最近为她做了一架轮椅,天气好的时候,会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她这才发现他们就住在画牢山附近的山里,再往前就是凡人的村庄。

这段时间她无法动弹,会想起很多人和事,也会想起那个害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非途。

好吧,其实关于非途的很多记忆,都不是特别清楚了,她能想起的,也只有他把她抓走,妄图从她身上找出她的前世,还有他杀了仙人阿爹。

仙人阿爹……也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这一世过得可还幸福。

南山想很多东西,悲伤的高兴的都会想,情绪却不太有起伏。

山中静谧的岁月淡化了那些过于浓烈的情绪,南山看着身边忙忙碌碌的阿尘,有种久违的安宁与熨帖。

阿尘对她很好,明知她不是凡人躯壳,不会像普通瘫痪在床的病人那样生出褥疮,但仍然仔细地为她翻身,时不时给她喂一些补药。

那些药也是他自己去山上采的,如南山一开始想的那样,阿尘很拮据,有了她之后日子过得就更加困难了。

南山心中十分歉意,可如今身无分文,也只好暂时厚着脸皮,承了他这份情。

“我会报答你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南山第八百次郑重承诺,“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阿尘笑得眉眼弯弯,明明是单纯的神情,却仍是流露出一分魅意:“我最想要的,便是南山早日康复。”

每当他这么说,南山就会觉得困惑,不懂他与自己只是当初在风雨阁时说过几句话,为何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善意。

想了许久,得出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他对她抱有善意,是因为他本身善良。

日出月落,月升日没,南山习惯了阿尘给自己喂饭擦身,也习惯了天气好的时候被他抱到外面晒太阳,更习惯了晚上偷偷调动灵力。

她已经失败很多很多次了,这一次也是失败,但她没有灰心,闭上眼睛开始睡大觉。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阿尘将她推到小院里,自己则拿起了斧子。

“我去劈柴,一刻钟内就回来了。”阿尘叮嘱。

小院太小,柴火都被堆在院子外头的小山洞里,他得出去一趟。

南山点头:“去吧。”

阿尘把脸盆里的水倒掉,便拿着斧子出去了。

南山一个静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阵风吹过,晾衣绳上的衣裳随风轻摆,一件外衣摇摇欲坠,随时要掉下来。

南山注意到了,眉头皱了起来。

下一瞬,衣裳掉在了地上。

风还在吹,吹着衣裳慢慢往前,离阿尘先前倒水的地方只有几寸之隔了。

这衣裳还挺难洗的,阿尘每次都要吭哧吭哧洗上半天,如果沾了湿泥土,又要再洗一遍了。

南山叹了声气,慢吞吞从轮椅上下来,将快要被弄脏的衣裳捡了起来。

地面上小小的积水洼里,映出她的眉眼,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眉心,多了一颗血红的痣。

什么时候有的?南山十分惊愕。

阿尘的家里没有镜子,她也没想过要照镜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东西。

阿尘劈完柴回来,南山还在轮椅上晒太阳。

四目相对,南山说了衣裳差点被弄脏的事。

“不过我已经捡起来了,应该不用再洗一遍了。”南山说。

阿尘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个……”

“嗯?”南山抬头。

阿尘:“你是怎么捡起来的?”

“就是走过去捡起来的啊,我还能怎么……”

南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93章

半晌,她试探道:“我能动了?”

“……你试试?”阿尘还有点不敢相信。

南山试着动一下手指,成功了。

她眼睛里迸出强烈的欢喜,可再动其他地方,却又失败了。

就这已经足够她和阿尘惊喜了,两人凑在一起研究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南山这是快好了。

“我终于要好了。”她眼角有些湿润。

阿尘用力点头:“对!快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任由喜悦将他们席卷。

高兴过后,南山稍微冷静下来:“对了,你看我的眉心。”

阿尘立刻看过去。

“这里是不是有一颗

红痣?“南山抬手摸了摸。

说是红痣,其实更像是画上去的,摸起来十分平坦。

可若是画上去的,她为何擦不掉?

“看到了,”阿尘点头,看到她不解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意外,“你不知道自己有吗?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所以才没提起过。”

某些方面,他实在是太有分寸感,即便是见到她有些不对劲,可她只要不主动提,他就不会去问。

相处这么久,南山也了解他的性子,便没有过多纠结:“什么时候有的?”

“我那天捡到你的时候就有了。”阿尘诚实回答。

也就是说,她受伤时便已经有了。

南山抿了抿唇,不知道什么伤会导致眉心出现这种东西。

“可要我去请个医修?”阿尘忙问。

南山笑了笑:“算了,不疼不痒的,还挺好看,就这样吧。”

医修可不便宜,阿尘攒的那点银子和灵石,先前已经在她身上花了大半了,她哪好意思再让他出钱。

更何况是真的没事。

南山轻呼一口气:“今日起,我要更努力一些了。”

“嗯,你一定会康复的!”阿尘认真道。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把衣服捡起来又挂上去的,但南山仍然信心大增,每天增加了一倍的时间学习控制身体。

阿尘也在一侧帮忙,时不时帮她按摩身体,好让她恢复得更快一些。

山里的树叶落下,枝头又挂了白霜,转眼冬雪褪去,长出了新的绿芽。

四季轮转于小小的院落,南山从一开始的完全不能动,慢慢的可以挪动手指、胳膊,又到可以下轮椅走两步了。

尝试控制躯体的时候,她也没落下修炼,虽然体内始终空空荡荡,但仍然每天都要练上几遍。

春末的时候,一个普通的傍晚,阿尘站在灶台前做饭,南山坐在院子里,隔着窗子注意到他额角的汗,便想着要是自己能控制灵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往厨房里送一缕清风,为他驱散热意。

刚冒出这个念头,一股小小的灵力便从她的指尖冒了出来。

南山心神一动,怕惊扰了它一般,轻轻往厨房一送。

阿尘正燥得厉害,一股风突然吹了进来,他疑惑转身,恰好对上南山含笑的眼神。

意识到什么,他惊奇地睁大眼睛,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你你你可以……”

“嗯,我可以。”南山点头。

阿尘欢呼一声,俯身将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如今她已经能慢吞吞地走上一段路了,但大多数时间仍然需要轮椅,此刻被阿尘抱起来,她吓得连忙揽上他的脖子。

阿尘大概是农活做多了,虽然看起来文弱纤瘦,可力气却很大,抱着她快乐地转了几圈,停下时对上她的视线,唇角的笑突然僵住了。

一、二、三……

刷。

他的脸果然红透了。

南山笑了,抬手捏捏他的脸:“放我下来。”

阿尘赶紧把她放回轮椅上,南山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尝试着调动灵力。

这次也成功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有了灵力一点一点疏通经络,她应该会恢复得更快。

南山轻呼一口气,一抬头发现阿尘还神色紧绷地杵在那,不由得有些想笑:“你确定是魅魔吗?”

“什么?”阿尘紧张反问。

南山:“我怎么感觉你不像魅魔,倒像个小佛修。”

“……不要开玩笑了,魅魔哪能修佛啊。”阿尘尴尬地笑笑,急匆匆回厨房去了。

南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正要跟过去,他就已经端着吃食出来了。

“吃饭啦。”他笑弯了眼睛。

南山看着他轻松的眉眼,也跟着扬了扬唇。

吃完饭,阿尘就回了侧屋休息了,南山独自坐在院子里,双眸紧闭运转灵力。

她的经脉不算太堵,反倒是灵骨,这么长时间来没有灵力滋润,灵力每爬一步都异常艰辛。

南山不由得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体内灵力枯竭了这么久,灵骨都没像以前一样发疼,以至于她时常忘了,自己是一个灵骨不全的人。

夜深了,空气更加潮湿,好像是要下雨了,南山正在运行灵力,不想中途停下,便做好了被雨淋湿的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雨点落在眉心,她眉头动了动,下一瞬便被抱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因为灵力还在运行没办法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阿尘。

阿尘还是一副胆怯的模样,却叫人生出无限怜惜:“我送你回房。”

南山扬了扬唇,无声道谢。

和阿尘相处真的很舒服,他勤快、干净、好脾气,心还细,经常低着头编竹筐,一编就是大半日,虽然不主动说话,但有问必答,还总是照顾她的心情。

南山认识的其他魅魔,就没有这样的好性子,可见阿尘是独一无二的阿尘,是世上最好最乖的阿尘。

若是可以,南山觉得和他在这深山老林里隐居一辈子也挺好的,只是她还有事要做,只能在某个清晨,向他提了要走的事。

“你要走?”阿尘愣住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留下,但真当她说起这件事时,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南山点了点头:“嗯,我得走了。”

彼时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可以行动自如了,修为……修为也恢复了五成。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怜,她前段时间终于疏通了全部经脉和灵骨,突然发现自己缺失的那根骨头回来了,如今正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心口那儿。

生天阵明明失败了,为何灵骨还会回来?

南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一环,但每次去想,眉心的红点就会发出灼烧的刺痛,一来二去她索性就不想了。

总之,如今的她虽然路走得不太好,但已经可以前往冥界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关注冥界的情况,也听说了灵晔半年前曾在诛月楼出现,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要亲自去看一看,看看他如今的模样。

“我要走了,”南山看着阿尘,“我的乾坤袋丢了,如今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思来想去就只能……”

“你觉得我将你带回来,只是为了挟恩图报?”阿尘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南山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

阿尘却红了眼眶,转身跑回了房间。

南山着急地追了过去,却在进门前被房门拦在了门外。

“阿尘!”南山拍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你知道的,那天如果不是你把我救回来,我可能就被后来的修士抓走了,又、又或者根本等不到那些修士出现,便已经死掉了,我是真的很想谢谢你。”

屋里的人没应声。

南山又说了一大堆话,见房门仍然紧闭,不由得叹息一声:“阿尘,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你当真不肯见我吗?”

说完,见房门还是没有动静,她低着头转身离开。

吱呀——

身后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南山笑着回头,果然对上一双潮湿泛红的眼睛:“阿尘。”

“你、你当真只是想谢谢我?”阿尘问。

南山早就发现了,他是真的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很讨厌自己魅魔的出身,一言一行都刻意规避魅魔的本性。

别的魅魔好色,他偏要清心寡欲。

别的魅魔以勾人为生,他偏要将衣裳穿齐整,凭借一把力气谋生。

他希望南山将他当人看,而不是一只品性低劣的魅魔。

南山没觉得魅魔有哪里不好,风月阁那些魅魔,每一个都可爱有趣,她很喜欢跟他们交朋友,但阿尘不喜欢被当成魅魔,那她就不当他是魅魔。

面对阿尘的问题,南山叹了声气,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我如今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思来想去就只能送你个便宜货,希望你不要介意。”

说着话,她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便要去抓他的手腕。

阿尘连忙把系了布条的左手藏到身后。

南山顿了顿,将丝帕递给他:“绑这个吧,更透气些。”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手腕护住,但她还是选择尊重他。

阿尘没想到她要送的竟然是这个,愣了愣后眼眸渐渐红了:“南山……”

“哭什么,待我办完事,会回来看你的。”南山笑道。

阿尘擦了擦眼睛,强行转移话题:“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什么?”南山好奇。

阿尘跑进厨房,不多会儿便抱了个坛子来。

还没靠近,南山便闻到一股酒香,顿时惊喜地看向他:“什么时候酿的?”

“刚将你捡回来的时候便酿上了,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可以开封了。”阿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他至今还记得,她很喜欢他酿的酒。

南山闻言,却有一瞬失神。

原来她已经和阿尘一起生活两年了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已经是这么久了。

“你可喜欢?”阿尘见她迟迟不说话,一时紧张。

南山回神,笑道:“喜欢,我最喜欢阿尘酿的酒,今晚我们就全部喝完如何?”

阿尘想说这酒非常烈性,最好是不要喝完,可话到嘴边,又想到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喝完吧,总比开了封失了味,却等不到人的好。

为了这一顿好酒,阿尘特意上山打了些兔子山鸡,拿到山下请厨子炖好了,又买了许多下酒菜回来。

南山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不由得想笑:“你这是将所有银钱都花完了啊。”

阿尘脸红:“挣钱就是要花的。”

南山笑笑,叫他来桌前坐下。

“竟然已经两年了。”南山有些感慨。

山中岁月仿佛静止,她这两年过得实在太快。

阿尘给她倒了一杯酒:“是啊,都两年了。”

南山端起酒杯,等他给自己倒好了酒,笑着和他碰了一下:“当初我在风月阁后厨遇见你的时候,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跟你朝夕相处两年的时间,人生还真是自有其玄妙。”

“我当初……也没想到能再和你见面。”阿尘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将酒一饮而尽:“阿尘,我要再跟你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不必谢,说不定是你先救我的命,我才有机会报恩呢。”阿尘擅长酿酒,却不擅长喝酒,一杯下肚脸都红了,却还是再给自己满上。

南山闻言有些好笑:“我们先前只见过一次,我怎么救你的命?”

“那就说不准了。”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阿尘虽然会酿酒,但酒量一般,南山更是好不到哪去,两人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今晚……有三个月亮。”阿尘一本正经地说。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是四个。”

“三个吧。”阿尘迟疑。

南山坚定道:“四个。”

阿尘犹豫片刻,举起手去数:“一、二、三……”

刚数完三,手腕上的布巾就掉了下来,轻轻地落在了南山的眼睛上。

南山的视线被完全遮盖,鼻腔里隐约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味。

阿尘总是香的,哪怕是刚上山砍完柴,刚行了几里路,他身上仍然是香香的。

南山以前就知道这一点,猜测可能是因为他魅魔的体质。此刻布巾落在眼前,她迟缓地眨一下眼睛,能感觉到睫毛在布巾上滑过。

“困了。”她说。

阿尘怔怔看着她露出的红唇,好一会儿才别开脸:“那睡吧。”

两人真就睡在了院子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堂屋里还燃着磷石。

南山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被一股烧灼感唤醒的。

那股烧灼感和她眉心时不时传来的感觉很像,她皱了皱眉,从地上坐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房子里燃烧的熊熊烈火。

阿尘早就醒了,看到她起来后一脸无助:“房子……房子着火了。”

南山愣了愣,回过神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了想要往里冲的阿尘。

“不要命了?!”她呵斥。

阿尘眼睛通红:“我想救火。”

“乖乖站好。”南山神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掌心酝起了灵力。

她如今修为虽然还没恢复鼎盛,却也比从前稳定不少,灭火对她而言只是小事。

只是灭火之后呢?

南山盯着残垣破壁看了许久,最后扭头看向一旁失落的阿尘。

阿尘整个人都灰扑扑的,连手腕上的布巾都被烧焦了边缘。

南山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尘。”

阿尘怔愣地看向她。

“跟我一起走吧。”南山邀请。

阿尘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时隔两年,南山终于走出了这方寸之地,带着阿尘往冥界去了。

冥界入口在很远的地方,她带着连清洁咒都不会用的阿尘出发了。

魅魔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灵,尽管阿尘在魅魔里已经算是康健的了,但若走得太快,依然会生病。

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南山一日便可抵达的路程,愣是花了好几日。

快要抵达冥界入口时,阿尘突然脸色一白晕了过去,南山吓一跳,赶紧给他输灵力,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他醒来。

最后还是一个过路人点醒了她:“这是凡间的魅魔吧?凡间的魅魔无法承受冥界的阴冷之气,你将他带得远些,他自然就醒了。”

南山道过谢,赶紧将他带离冥界,去了附近一个修士开的客栈。

阿尘果然很快就醒了,看到周围的环境还愣了一下。

南山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前因,等他明白后才道:“阿尘,我着急去冥界,你可否先一个人在这儿住几日?”

阿尘怔怔抬头,和她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南山松了口气,当即就要离开,阿尘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

“你会回来吗?”阿尘问。

南山对上他不安的视线,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回来。”

阿尘这才松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我等你。”

他总是眉眼平静,好像天生一颗佛心,南山每次看到他这样,心情也会跟着平静起来。

跟阿尘道别后,南山就去冥界了。

两年来的担忧在此刻爆发,南山眉头紧皱,直奔沧澜宫。

她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畅通无阻,结果刚到门口,就被鬼兵拦住了。

“我是南山,两年前仙人阿爹去世的时候,我们见过的。”南山着急地禀明身份。

拦她的鬼兵正是两年前第一个向她行礼的人,自然是认得她的,只是此刻面露为难:“南山姑娘抱歉,我不能放您进去。”

南山愣了愣,正要问为什么时,宫门突然大开。

鬼兵若有所觉,连忙将南山拉到一旁,空出了宫门前的路。

南山若有所觉地抬头,便看到灵晔一袭长袍,面色清冷地骑着战马缓缓出现,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成熟了许多的止参。

南山悬着的心,在看到他平安无事后彻底放了下来,顿时露出了笑容:“灵……”

刚说出一个字,灵晔就扫了她一眼,眼中的淡漠让南山硬生生止了步。

止参也看到她了,第一反应是观察灵晔的表情。

灵晔眉头渐渐蹙起,问:“来者何人。”

南山的心瞬间凉了。

“是我近来刚认识的好友。”止参忙道。

灵晔闻言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看了南山一眼。

直到他走远,南山都没回过神来。

“别看了,他不记得你了。”止参无奈道。

南山顿了顿,看向不知何时出

现在她面前的止参:“怎么回事?”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止参抿了抿唇:“两年前,我在画牢山附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精怪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经脉也碎得厉害,好在阴阳河可以为他疗伤,我便将他泡在河里七七四十九天,等他在河底苏醒时,便忘了你。”

“只忘了我?”南山迟缓地问。

止参点头:“对,只忘了你。”

南山不说话了。

止参叹了声气:“他……他刚醒来的时候,我也曾跟他提过你,可每次提起你,他的眉心就会传出刺痛,仿佛被火灼烧一般,渐渐的我也就不敢提了。”

南山觉得这症状很熟悉,忙问:“他眉心有这样的红痣吗?”

“什么?”止参的视线落在她的眉心,摇头,“没有啊,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南山陷入沉默。

“……你知道怎么治他的失忆症?”止参试探。

南山静默片刻,摇了摇头。

止参有些失望,静了片刻后又一次看向南山。

又两年没见,南山模样未改,只是眉心多了一点红痣,可周身的气场却变了许多。

不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个野蛮生长的乡下丫头,倒像个处处沉稳安静的大家闺秀。

止参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斟酌许久还是开口了:“南山,我不知道你们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想先冥主的死,还有他两年前的重伤,应该都与你有关吧,他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是可以……”

“我知道,”南山打断他,“我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止参看着她平静的眼眸,心中生愧:“南山,对不起,就当我是自私吧。”

南山勉强扬了扬唇:“是我不对,我搅乱了他的生活,如今他能忘了我……也挺好的。”

“南山……”

止参似乎还想说什么,南山却不想再听,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走的时候,南山又一次与灵晔擦肩而过,灵晔再次看向她,眉心突然传来一下刺痛,他皱了皱眉,没有再理会。

南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冥界,回过神时,就已经出现在客栈外。

她轻呼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后往客栈里走,下一瞬便与一个店小二迎面遇上了。

店小二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慌张:“您、您怎么回来了?”

南山微微一顿,意识到什么后当即往楼上走,店小二连忙来拦,她一甩衣袖,店小二便飞了出去,摔在柜台上昏了过去。

南山急匆匆往阿尘所在的房间走,很快便听到了他的怒骂。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装什么烈性,一个低贱的魅魔,早就被玩烂的东西,给我们玩玩又如何。”

南山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顿时有人骂骂咧咧地回头,看到是她后倏然闭嘴。

“南山……”

阿尘被衣衫不整地按在床上,眼底强烈的恨意还未消退,看到她后便先落了泪。

南山看到按着他的几个畜生,脑子轰的一声热了。

等回过神时,已经是遍地尸体,阿尘坐在床上瑟瑟发抖,看向她的眼神里却没有惧怕。

南山脸上还染着血,呼吸颤抖地朝他走去:“你……你没事吧?”

阿尘摇了摇头:“你回来得及时,我没……”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将他抱进怀里。

阿尘哽咽一声,死死抱住她:“就因为我是魅魔,就因为我是魅魔……”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南山拍着他的后背,不住地安抚。

待到阿尘冷静一些,南山便拉着他往楼下走,经过大堂时,店小二往柜台里缩了缩,阿尘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南山温声问。

阿尘双眼泛红:“就是他,告诉别人我是魅魔的。”

店小二没想到他竟然会指控自己,顿时慌了神:“大、大仙饶命,我也只是……”

话没说完,南山便一道灵力弹过去,要了他的性命。

本就没什么人住的客栈彻底静了下来,南山为阿尘整理一下衣衫,低着头牵住他的手,温声道:“这次彻底没事了。”

阿尘眼圈红得愈发厉害,默默点了点头。

他的衣衫还是有些乱,手巾也在刚才挣扎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左手手腕上的红光那么明显,但南山没问,他便也没有解释。

两人换了间客栈休息了两天,再次启程时,南山将阿尘叫到眼前。

“我要回家去了,你要跟我一起吗?”她问。

阿尘沉默良久,迟疑开口:“我是魅魔,你也愿意带着我吗?”

“你想跟我走吗?”南山反问。

阿尘对上她的视线,安静许久后点了点头:“想。”

南山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没什么意外地笑了笑。

第94章

南山带着阿尘回到了孙家村。

几年没有回来,父母更老了一些,三婶家的哥哥娶妻生子了,小娃娃只有一岁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而对南山最好的叔公,也在一年前去世了。

南山因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反而成了时间的旁观者。

去给三叔公添坟时,她看着小小的坟包,已经很难像十几岁时那样为死亡流泪了,她只是有些遗憾,心想如果自己能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见叔公最后一面。

她在坟前待了片刻,起身时就看到阿尘站在不远处,正心不在焉地盯着这片坟茔。

“阿尘。”南山叫了他一声。

阿尘回神,冲她笑笑:“阿爹让我来接你。”

刚回来那天,刘金花和孙晋问起他的身世,得知他刚出生就被母亲丢在一座破庙里后,顿时心疼得不行,非要他像南山一样唤他们阿爹阿娘,他见南山没有反对,便一直这样喊了。

南山闻言答应一声,刚朝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阿尘!”

阿尘无奈一笑,转过身弯下了腰。

南山大笑一声,助跑两步跳到了他身上。

大多数魅魔都身体娇弱,阿尘不知是农活做多了还是怎的,虽然长得瘦弱,力气却很大,轻易便将她背了起来,稳步往山下走。

“我就不乐意走山路,每次都都觉得绊脚。”南山趴在他身上道。

阿尘好奇:“你走过很多山路吗?”

“当然,你没看孙家村附近都是山么,不过这里的山路还不算太难走,要说难走,那还得是画牢山,我当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