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怎么样?南山脑海里闪过很多个自己与蛇同游的画面,眉心那点红痣又开始疼了。
她眼眸微动,压下那点思绪,攀紧了阿尘的肩膀:“反正走起来不舒服。”
阿尘也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安静,但体贴地没有询问,而是转移了话题:“南山,刚才那一片好多坟啊。”
“嗯,”南山打起精神,“孙家村的人死了之后,基本都埋在那里。”
“我以后死了,能不能也埋在那里?”阿尘小心翼翼地问。
南山被他问得一愣。
阿尘心思敏感,立刻笑了笑道:“我开玩笑的。”
两人回到家里时,饭菜已经做好了,刘金花看到阿尘背着她,立刻把她训了一通。南山表面上装作老实服帖,实际上偷偷朝阿尘眨眼,惹得阿尘发笑。
家里只有两间瓦房,阿尘来了,孙晋决定多盖一间给他住。
南山当初跟溪渊走时,给他们留了不少银钱,足够请几个能工巧匠修房了,但孙晋节俭惯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干。
阿尘似乎也支持,两人一商量,就将厨房给扒了,在厨房的位置上又盖了一间屋,至于厨房,则被挪到了另一侧,与新屋隔着院子对望。
盖房子那几天,正好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阿尘和孙晋却仿佛不知热一般,在院子里和泥抬砖不亦乐乎,村里人听说他们在盖新屋后 ,也都跑来帮忙,小小的院子里经常有五六个人一起做工。
南山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无奈,不懂阿爹为什么非要吃这个苦。
“你就让他干吧,他年纪大了,最怕成为你的拖累,如今可以做点事,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刘金花笑道。
南山撇撇嘴:“一家人,谈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还是希望他能多享福。”
她有灵力可用,如果出手相助的话,所有人都会轻松许多,可当初在东夷岛上的噩梦仍刻在心里,她思量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在回家以后,只安心当个凡人。
她并非防备村里人,也不是小人之心,只是不想多添事端。
更何况如今还有阿尘帮忙,也不至于真累着孙晋。
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个月,新屋便盖好了,比南山那间还大还宽敞,刘金花还给添了新床和新柜子,惹得南山连连喊着不公平。
“小混球,平时还少你的了?怎么什么都要争一争。”刘金花笑骂。
阿尘则把她拉到了角落里,小声告诉她:“我愿意和你换。”
南山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孙晋就用小推车拉来了一个新梳妆台。
“看,阿爹阿娘公平着呢。”南山朝阿尘眨眨眼。
阿尘笑笑,温柔地摸摸他的新柜子。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安宁,刚回村的时候,南山还经常打听灵晔的事,知道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也不再受头痛困扰,知道他道心平稳,没有再生心魔,也知道如今雷霆手段,将十大阎罗治得服服帖帖。
每次听到的都是好消息,渐渐的南山也不再去问了,只是每次跟阿娘一起去庙里祈福时,都会留下他的名字。
阿尘在孙家村适应得很好,交到了自己的朋友,也重新开始编筐卖钱,每次卖到钱都要去街上买些吃的给南山,又或是给阿娘裁一块好看的花布。
他们一起过了一个新年,很快又到了第二个新年。
大年初一,有人来家里拜年,南山一大早就被刘金花叫起来了,还往她手里塞了几个红包。
“怎么今年给这么多?”南山打着瞌睡问。
刘金花瞪她一眼:“这是给你的吗?这是让你等会儿给孩子发的!”
南山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三十多岁了,已经到了可以给孩童发红包的年纪。
她摸摸鼻子,乖乖起床洗漱,又在孩子拜年时,像个长辈一样坐着。
三婶家的小孙子也来了,这两年长得愈发圆润,眨着大眼睛靠在刘金花怀里撒娇,将刘金花哄得合不拢嘴。
南山看在眼里,等他们走了之后问刘金花:“阿娘,你是不是也想要孙孙?”
刘金花看向她。
这么多年了,她的宝贝女儿一如既往的年轻漂亮,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你能平平稳稳地活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哪还敢奢想别的,”刘金花慈爱地笑了,“阿娘只想你长命百岁,至于别的,其实都无所谓。”
“阿娘,”南山偎进她怀里,“你真好。”
刘金花摸摸她的头:“不过,你是不是也该给阿尘一个名分了?”
南山顿了顿,仰头看向她。
“看我做什么,你把人领回来,不明不白地住了这么久,难道不该给个名分?”刘金花瞪她,“我看阿尘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肯定是因为你这么久了也不给他个准话。”
南山直起身:“他闷闷不乐了吗?”
“你没发现?”刘金花反问。
南山诚实地摇了摇头。
阿尘每次见到她时,都笑得很开心,她没看出哪里闷闷不乐了。
“你知道什么哦。”刘金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南山摸摸额头,扭头看向堂屋外面。
院子里阿尘正在扫昨夜留下的鞭炮碎片,红红的一大片,看着很是喜庆。
她开始专心观察阿尘,一连观察了几天后,发现他确实有些闷闷不乐,于是在某个夜晚,阿爹阿娘都睡了,她偷偷溜进了阿尘的房间。
阿尘显然没想到她会来,惊慌之中想将什么东西藏起来,却反而落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碎成几瓣。
南山低头看去,是一个小小的白坛子。
阿尘下意识去捡,温润的指腹即将碰触到尖锐的瞬间,南山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这是什么?”
“坛子……”阿尘嗫嚅。
南山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这是坛子,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把这东西藏起来。”
阿尘抿了抿唇,似乎不想说。
南山皱了皱眉,正要再问时,突然注意到他乌黑的头发里,似乎夹杂了一缕白发。
阿尘,一个魅魔,长出了白发。
南山当即愣住了。
“怎么了?”阿尘小心翼翼地问。
南山不语,只是定定看着他。
阿尘有点心慌:“你生气了?”
“你要死了?”南山反问。
这次愣住的人成了阿尘。
“你要死了吗?”南山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绷。
阿尘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他也不需要说话。
魅魔就像鸟儿一样,容貌不会因为年纪变大而衰老,可一旦生出白发,便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寻常魅魔,不是可以活到六十余岁吗?”南山眉头紧皱,“你如今才三十多,为何就要死了?”
阿尘温和地笑笑:“大概是我运气不佳吧。”
南山不接受这个答案,可阿尘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她别开脸,冷静半晌后又看向地上的碎坛子,突然觉得很讽刺。
魅魔没有魂灵,死后身体也会快速风化消失,他给自己买个骨灰坛,最后估计也装不了什么东西。
见阿尘实在不想聊天,南山只好先转身离开,结果刚动了一下,就被阿尘抓住了手腕。
“怎么?”南山抬头。
阿尘故作镇定,却还是难以掩饰惊慌:“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南山温声道,“我只是想冷静一下,帮你找找续命的法子。”
第95章
阿尘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南山叹了声气:“你最近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阿尘盯着她看了半晌,点头。
“我……”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刚起了个头就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不想当魅魔,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死亡对我而言,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但现在……我想再活一段时间,我想再陪陪你和阿爹阿娘。”
“所以你知道怎么续命?”南山敏锐地问。
阿尘显然是知道的,但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南山耸耸肩:“好吧,不逼你了。”
“南山……”
南山抬头:“嗯?”
阿尘笑了:“谢谢。”
“谢什么,”南山失笑,“该我谢谢你才对,在我不能动的时候照顾了我那么久,每天帮我翻身擦洗梳头喂饭,如今我好了,家里的活儿还都是你在做,我一身懒骨头,都没帮上什么忙。”
“我喜欢干活儿。”阿尘忙道。
南山眨了眨眼:“看出来了。”
阿尘又忍不住笑了。
南山拍拍他的胳膊,转身出去了。
她没有回房睡觉,而是连夜去了附近的修仙宗门,以一套功法换来了有关魅魔的一些消息,其中一条便是,魅魔本身寿命短暂,只有三十余年,但可以靠与人双修获取灵力延续寿命,寿高者可活七十余岁。
南山听到之后沉思良久,最后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刘金花不知道闺女夜间出去过,一大早便叫她出来吃饭,南山哈欠连连,连胃口都小了许多。
“我昨日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刘金花问。
南山睡眼朦胧:“什么事?”
“你说呢?!”刘金花抬高了声音。
碍于阿尘也在,她只能隐晦提醒。
南山在她眼睛都快眨抽筋时,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道:“我考虑好了啊,昨晚还去找过阿尘,本来想跟他说这事儿的,结果临时有了别的事,我就给忘了。”
“什么事?”阿尘好奇。
南山:“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成个亲。”
孙晋的碗直接掉在了地上。
阿尘也愣住了:“什、什么?”
“跟你成亲啊,”南山一脸淡定,“阿娘说我该给你个名分了,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所以昨晚就去找你了,结果就听说你……”
她眨了一下眼睛。
“你昨晚去找我……是为了提成亲的事?”阿尘还在发愣。
南山点头:“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跑你房间里去。”
阿尘还在发愣,孙晋已经反应过来,激动地拍掌:“好啊!成亲好啊,我与你们阿娘就
盼着你们成亲呢!”
南山笑眯眯地看着阿尘:“所以要成亲吗?”
阿尘抿起嘴唇,静了半晌后突然站了起来:“南山,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说完,不顾风度转身就走。
南山在阿爹阿娘的眼神催促下,乖乖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走到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你是真的想与我成亲,还是知道只有双修才能为我续命,又怕我不肯无媒苟合,才会想与我成亲?”阿尘难得严肃。
南山面露惊讶:“你要双修才能续命?”
阿尘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你、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南山直视他的眼睛,“为何一开始不说?”
阿尘被她反客为主,一时间吭哧起来:“我、我怕你为了救我性命,委屈自己……”
南山失笑:“这算什么委屈,这不是皆大欢喜么,阿尘,我们成婚吧。”
阿尘还是没说话。
“你不愿意?”南山问。
阿尘别开脸:“我、我不知道。”
南山放软了声音:“别不知道啊,你肯定是愿意的,否则当初为何要趁我醉酒烧掉房子?”
此言一出,阿尘猛地看向她:“你……”
“那几日山中潮湿,家里又没什么易燃的东西,若非有意为之,怎么可能会烧成那样。”南山笑笑,索性与他说开了。
阿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机早就暴露了,一时间难堪后退。
南山立刻抓住他的手:“不必觉得难堪,山中岁月孤独,你在与我朝夕相处两年之后,不想再一个人也是正常,我都理解的,否则也不会带你回来……”
“你不理解!”阿尘猛地甩开她的手,连连退了两步,“你不理解,你根本不理解,这便是魅魔的劣根性,一旦想要什么,绝不光明正大地争取,而是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你根本不理解……”
他扭头就跑,南山着急地要追,阿尘却倏然回头,伤心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南山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孙晋和刘金花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二人回来,最后小心翼翼地相伴来找,却只找到南山一个人。
“阿尘呢?”刘金花问。
南山抿了抿唇:“他想一个人静静。”
“这、这是怎么了?”刘金花皱眉,“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要一个人静静了?”
南山叹了声气:“没事的阿娘,我这便去寻他。”
“那你快去,有事好好说,千万别再吵架了。”刘金花忙道。
孙晋也连连点头:“是是是,你快去。”
南山答应一声,便追了出去。
一刻钟后,她在村子外爹娘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了。
说去找他,只是她的托词。
她看得出来,阿尘现在不想见她,有些情绪他需要一个人消化。
一起在山中生活了两年,又在孙家村过了两个除夕,她对阿尘已经足够了解。
他厌恶自己身为魅魔的一切,拙劣地模仿者他想象中的凡人,试图用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来实现清心寡欲的假象。
可他却又忘了,这世上的生灵,但凡是有点神志的,便不可能清心寡欲,他所抗拒的,其实就是真实的人性。
在提起房子失火的事之前,南山也考虑过干脆不告诉他,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他所谓的秘密。
可她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
因为他因为放火的事,变得更讨厌他自己了。
回到孙家村以来,他包揽了家中绝大部分家务和劳作,却很少往厨房去,偶尔遇到孩童玩火,也会急匆匆别开脸,而这种情况随着她和父母对他越上心,就变得愈发严重,如今已经连热饭都不肯吃了。
他生出了太多不该有的罪恶感,南山怕成婚之前不说清楚,之后会让他变本加厉,愈发地厌恶自己。
而现在,说是说了,他果然反应很大。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山给了阿尘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冷静,觉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调动神识便要寻人。
手指刚掐诀,灵力尚未调转,地平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南山愣了愣,立刻停了下来。
阿尘也没想到她会在村口出现,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挡住自己泛红的眼睛。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阿尘哑声道:“你会因为我的欺瞒,厌恶我吗?”
“我如果会厌恶你,当初也不会带你回家。”南山温声道。
阿尘看着她的眼睛:“你与我成婚,是喜欢我,还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南山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手指便按在了她的唇上:“算了,我不想听你的答案了。”
南山抓住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阿尘垂眸盯着两人的手,以及自己泛着微光的手腕。
半晌,他笑了笑,一张脸漂亮得惊心动魄:“我似乎从未与你聊起过婚约的事。”
南山牵着他往家走:“没关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要说,”阿尘慢吞吞地跟着她走,“大多数魅魔都喜欢生而不养,我的母亲也不例外,生下我后,便觉得照顾孩子太麻烦,便将我丢在了一间破庙里……刚出生的魅魔会自动隐身,只有同为魅魔的族人方能看见,所以阿爹当初带着你进破庙时,才会看不见我。”
“我其实也不记得刚出生时的事,只是七岁那年无意间从一块蛇族的伴生石上瞧见了,才知道我当初本来已经虚弱到快死了,是阿爹为我们绑了婚约,我从你身上汲取了一点生气,才能侥幸活下来。”
“七岁那年便知道了婚约的事?”南山侧目,“那为何不来找我?”
阿尘扬了扬唇角,摇头:“阿爹想为你牵线的,是庙里的神像,而非一个低劣的魅魔。”
所以他从未想过来找她,只是偶尔会好奇,那个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过得好不好。
“那你应该来找我的,我们可以一起长大。”南山笑道。
阿尘突然停了下来。
南山牵他的手突然松开,她也只好跟着停下。
“南山,”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很谢谢你,谢谢的你生气让我活下来,谢谢你给我的婚约,让我成为了这世上唯一不同的魅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与你成婚,让你成为三界的笑柄。”
南山眉头蹙了一下,正要反驳时,他突然笑了一声。
第96章
“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怎么办,我就是一个低劣的魅魔,即便过去许多年,我都想与自己的魅魔身份割席,可恶劣卑贱的血液仍然流淌在我的身体里,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你,我渴望与你成婚,渴望能以丈夫的身份留在你身边,渴望你带给我的一切,家人,朋友,邻居,亲戚,这些我都想要,我渴望……渴望能够度过正常的一生,而非辗转于各类修士身下,放纵地结束这一生。”
他往前走了一步,重新牵住南山的手:“所以不管你是同情也好,是真心想与我成婚也好,既然你说出来了,我便不可能拒绝,我就是这样……”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你是最高贵、最善良、最好的阿尘,今日起,不准再用卑贱这样的词儿形容自己,知道吗?”南山问得认真。
阿尘怔怔看着她,眼圈红得愈发厉害。
南山要成婚了,这可是孙家村近来最大的喜事。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南山生来孱弱,曾被高人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非但活到了三十余岁,模样还如二十岁时那般年轻漂亮。
村子里还活着的老人们,个个都对南山极好,以至于那些没见过她几面的小辈,也跟着恭恭敬敬的,南山要成婚的事一传出来,整个孙家村的人都来帮忙了。
给阿尘新盖的新屋成了两人的婚房,里面贴满了红色的窗花,还配了新的被子和红蜡烛,看起来甚是喜庆。
阿尘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编筐去卖,攒了一小笔钱后全都交给了刘金花,说是给的聘礼。
刘金花笑得合不拢嘴,说他们情况特殊,不必讲究这个,但阿尘却一本正经。
“要的,别人有的,南山也要有。”
刘金花更开心了,她和孙晋年纪大了,每日入睡时,都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已非寻常人,可仍旧会为她的以后担忧,如今有了阿尘,他们也就放心了。
成婚那日,阿尘请了隔壁村的响记班子,一大早就开始吹吹打打。
父老乡亲早早就来了,小院里挤得水泄不通。
南山和阿尘都穿着红衣,笑盈盈地站在人群里。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是不是该拜天地了’,院子里的人呼啦一下散开,自觉将小院中心让了出来。
有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搬
来了椅子和红盆,在嬉笑声中将刘金花和孙晋拉到了椅子上。
阿尘红着一张脸和南山走到他们面前,随着一声声唱喝郑重跪下,朝二人认真叩首。
刘金花一直盼着今日,如今终于喝到了女婿茶,一时间红了眼眶。
吹吹打打的热闹声传出很远,远到惊动了恰好经过这里的灵晔和止参。
灵晔猛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熟悉的村子,脑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
“怎么了?”止参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忙问。
灵晔定定看着村子:“有人成婚。”
“……嗯,听这动静像是。”止参点头,“要去凑个热闹吗?”
灵晔摇了摇头:“算了,走吧。”
止参答应一声。
小院之中,南山下意识扭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看什么呢?”阿尘低声问。
南山回神,笑笑:“没什么,就是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谁啊?”阿尘好奇。
南山静默片刻,又笑:“没什么,是我的错觉。”
阿尘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平时对他那样。
白日里有多热闹,夜晚来临时,南山就为眼前的狼藉有多烦恼。
地上到处都是果壳纸屑,借来的碗筷在大盆里堆积成山,她捏了捏眉心,想着用清洁咒整理算了。
结果还没动手,阿尘就出现了。
他已经换下了喜服,一身短打麻利地出现在院子里,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垃圾清扫到一处了。
“折腾一天了,别干了,”南山叫他,“我用灵力清理就行。”
“不行,”阿尘拒绝了,“是谁说了要做普通凡人的,哪有普通凡人打个响指就把脏东西都清理了的?”
南山失笑:“偶尔用一用灵力,没什么的。”
“那也不行,你去陪阿娘吧,这点活儿我很快就干完了。”阿尘挽起袖子,已经开始刷碗了。
南山见他坚持,只好转身去了阿娘房中。
南山进屋时,孙晋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床上说着胡话,刘金花给他擦了擦脸,又打了他一下。
南山没忍住乐了。
“你怎么来了?”刘金花笑了,立刻朝她招手。
南山立刻依恋地凑进她怀里。
“阿尘呢?”刘金花问。
南山:“在外面收拾呢。”
“哎哟这孩子,洞房花烛夜怎么还在干活,不行咱不能这么欺负他……”
刘金花说着就要出去找人,南山把人拉了回来:“你就让他干吧,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不干点活儿就浑身难受。”
“这点跟你爹年轻时候有点像。”刘金花乐道。
南山也笑:“所以说咱是亲娘俩呢,连眼光都差不多。”
此言一出,房间里突然静了一瞬。
半晌,刘金花才叹了声气:“你这十几年在外头,阿娘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也不敢问你灵晔和溪渊他们……”
“他们很好,”南山打断她,“都很好。”
刘金花摸摸她的脸:“阿娘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你,但缘分这事儿说不清楚,如今你既然和阿尘成婚了,日后就要好好待他才是。”
南山一听,就知道她肯定脑补了很多自己受情伤的故事,一时间哭笑不得:“知道了,阿娘。”
刘金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有点纠结。
南山看出她的心思,直接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刘金花看着她坦然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了:“按理说啊,姑娘出嫁前,当娘的都得教她点夫妻方面的事,可阿娘也不知道你……”
“阿娘,”南山打断她,“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刘金花哑口无言。
一刻钟后,南山从爹娘房中溜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阿尘还在干活。
天气还冷,但他额上已经出现了细汗,看得南山十分无奈:“先歇下吧,剩下的明天再做。”
阿尘的背影僵了僵,还是坚持:“没事,我很快就干完了。”
南山见他坚持,只好搬了把小马扎在院子里坐下,坐下后还不忘说:“我好吃懒做,你别指望我帮忙啊。”
阿尘失笑:“我就喜欢你好吃懒做。”
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说出口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尘先反应过来,脸颊红个彻底,南山失笑,刚要说什么,他便突然冲了过来,把她从马扎上拉起来往外推。
“你你你不是喜欢散步吗?你去散散步吧,我再收拾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大半夜的散哪门子的步,我留下陪你。”
“不要!”
南山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为免自己的新婚丈夫羞愧而亡,她只得深更半夜地出去散步。
村里人家休息得都早,这个时辰全都睡了,有几家养的狗在外面闲逛,看见南山了也不叫唤,反而欢快地摇尾巴。
南山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头,她站在村头看了一会儿月亮,正准备回去时,突然瞥见一道身影。
“谁?”她眼神一冷。
身影静了片刻,出现在月光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南山愣住了。
“我记得你。”灵晔看着她的眼睛说。
南山的心仿佛被一把流矢击中,一时间没了言语。
“你是止参的朋友。”灵晔又补了一句。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半晌才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对,我是止参的朋友。”
灵晔的视线落在她红色的衣裳上:“今日成婚的是你?”
“……嗯。”
灵晔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样简谱的红衣,配不上她。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就开始不受控地挑剔起她的嫁衣。
太素,太普通,太简陋,也不知道娶她的人是谁,竟然用这种东西糊弄她。
南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沉默,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儿?”
灵晔顿了一下,摇头:“不知。”
“不知?”南山瞬间紧张,“你怎么会不知,难道是有人故意……”
“我白日里经过此处,听到吹吹打打的声响,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晚上便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此处,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何难受。”灵晔不记得她了,却还是下意识对她坦诚。
然后他就看到她扬起唇角。
笑得很好看,但总觉得太过沉静,她那张脸,明明还是更适合灵动的神情。
“与你成婚的是什么人?”灵晔问。
南山沉默一瞬,道:“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只是对你好,你便嫁了?”灵晔对她的回答不满,甚至想说他也可以对她很好。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便吓了一跳。
南山没注意到他异常的神色,只是静静看着他。
自从沧澜宫门前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见,灵晔如今气势依旧,仍然是她记忆力那个高洁矜傲的冥界少主。
不,现在已经是冥界之主了。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南山突然问。
第97章
虽然已经从很多角度打听过他的生活,但她还是想问问他本人。
灵晔觉得她问的着实奇怪:“你认识我?”
“你是止参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只是你不认得我而言,”南山面色不改,“我还记得你几年前在画牢山重伤的事呢。”
他在画牢山重伤一事,只有他和止参知道,眼前的人也知道,说明是止参告诉她的。
看来止参与她关系真的很好。
灵晔看着她,神色缓和了些:“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南山又问。
灵晔最不喜欢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对她却没有厌恶,反而耐心极好,将他受伤以来的事细细地说与她听。
他说了很久很久,南山认真地听着,直到他口干舌燥,南山才点了点头:“如此,的确还算不错。”
“你呢?”灵晔忍不住问,问完自己先愣住了。
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的生活感兴趣?
南山笑笑:“我也不错,我……前些年也受过重伤,瘫在床上两年不能动,是
我如今的丈夫每日里给我喂饭擦身,将我照顾至痊愈的。”
止参说过,灵晔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了,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将自己后来的经历告知。
万一呢?
万一他恢复记忆了,他至少得知道,他当初舍命救的人没有弃他而去,七百个日日夜夜里她也想去找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并非是为自己开脱,只是觉得若不这么做,那已经失去父亲的灵晔,就太可怜了。
灵晔静静地听着她这几年的经历,直到她安静下来,才默默点了点头:“你的丈夫,对你很好。”
他可以暂时原谅这件朴素的嫁衣。
南山笑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一股熟悉感突然击中灵晔,他神色一变,赶紧酝起灵力抵御即将到来的痛楚。
南山愣住了,直到他咳出一口血,才赶紧上前帮忙。
可还是晚了,剧痛几乎要撕碎他,他痛苦地抱着头,单膝跪在了地上,任由南山如何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南山第一次看到他发病的样子,一时间急得都快疯了,正一筹莫展之际,止参从天而降,直接打晕了灵晔。
“你怎么又出现在他面前?”止参语气不快,“不是跟你说了,他不能跟你过多接触吗?”
“我还想问你,”南山冷下脸,“为什么不看好他,还让他出现在孙家村附近。”
止参气势一矮,嗫嚅半晌后将灵晔扛了起来:“他头痛的样子你也瞧见了,就当是我求你了,即便他以后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再搭理他。”
“我……”
止参却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扛着灵晔直接离开了。
南山怔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灵晔刚才痛不欲生的样子。
夜深人静,村子里静悄悄的,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半晌,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南山回头,便看到了噙着笑的阿尘。
“我看你一直没回去,就来接你了。”他说。
南山点了点头。
阿尘走上前,牵着她的手回了家。
成婚是件很累的事,两人回到婚房后没有再说话,吹熄了灯烛便睡觉了。
南山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睛时,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以及房间里红彤彤的各式物件,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竟然已经成婚了。
她发呆的功夫,阿尘已经从外面进来了,和她对上视线的瞬间,脸颊突然泛红:“你、你醒了啊。”
南山眨了眨眼,也有些生疏:“……早啊。”
“快起来吧,吃点东西。”阿尘尴尬道。
南山点了点头,又一次和他对视,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尘看到她笑,也忍不住笑,笑完还不忘给她倒洗脸水,帮她拿衣服鞋子,搞得南山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用帮我做这些,我自己可以的。”她一再强调。
阿尘也很是倔强:“那不行,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我应该照顾得更尽心才是。”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不够尽心了?”南山故意问。
阿尘被她问得有点慌,下意识反驳:“不、不是的,只是我怕你觉得我是轻浮之人,所以才……”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捂住他的嘴:“嘘,我懂。”
阿尘怔愣地看着她,直到她去洗漱了,也还能感受到她残留在自己唇上的温度。
南山洗漱完,又吃了饭,然后和阿尘一起上山砍竹子。
日子和没有成婚之前没什么不同,甚至一整日的相处里,南山时常会忘了他们已经成婚的事,直到晚上再次回到同一个房间,她才意识到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阿尘僵硬道。
南山扫了一眼他仔细藏、却又没藏好的一缕白发,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尘等她到床上躺好才吹熄灯烛,摸索着去了床上。
这张床是刘金花当初特意给阿尘买的,因为没养过儿子,不知道该买多大的,又想着阿尘虽瘦,个子却很高,为免不够睡的,特意买了最大最长的一张床,没想到如今做他们的婚床正正好。
阿尘的床真的很大,两个人躺也有富余,他只躺了一个边边,和南山之间隔出了山海。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听到南山的呼吸、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夜深人静,已经成熟的魅魔根本抵挡不住这种无孔不入的侵占,只是想到南山就在他的旁边,他的呼吸便沉了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无比地厌恶自己。
阿尘睡不着,南山也睡不着,静静躺了片刻后,见阿尘没有动静,便主动往他那边挪了挪。
指尖被握住的时候,阿尘愣了一下,随即激烈地收回了手。
南山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愣住了。
阿尘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一时间有些难为情:“南山,我不是……”
“阿尘。”南山叫了他一声,似乎有些困惑。
阿尘安静下来。
“你不喜欢我吗?”她问。
阿尘嘴唇动了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甘心做一只魅魔,在听到这样的问题时一定会大肆嘲笑她,笑她太过天真,竟然向一只魅魔讨要真心和喜欢。
可他偏偏厌恶自己魅魔的身份,以至于在她问出口时,第一反应便是他这样低贱肮脏的人,怎么配向她说喜欢。
南山在漫长的沉默里读错了空气,一时间忍不住叹息:“抱歉阿尘,是我的失误,我以为你当初不惜烧掉屋子也要跟我走,是因为喜欢我,却没想过你只是不想一个人了……我明知你不会拒绝我,就不该在没有弄清你的心意之前草率提出成婚,真的对不起。”
说话间,她已经坐了起来。
到了她这个境界,即便是黑夜也能看得清楚,所以她看到了阿尘抿紧的唇,也看到了两人之间隔着的那条‘鸿沟’。
她掀开被子,绕过他从床上跳了下去,在黑夜中看向阿尘茫然的眼睛:“没关系的,你不愿意也没事,我们就当这婚没成过,日后还是好朋友,嗯……不过你还是要尽快找人双修,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
南山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自己的手却突然被拉住了。
她顿了顿,重新回过头时,清楚地看到阿尘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可他开口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你没误解。”
“什么?”南山因为他的一滴泪分心,没有听清他的话。
阿尘强调一遍:“你没有误解我烧掉屋子跟你走的原因。”
南山这次听懂了,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你为何……”
“你不觉得脏吗?”阿尘声音沙哑。
南山:“……嗯?”
“魅魔……很脏,你那么干净,那么好,可躺在我身边时,我的脑子里却只有那种事,想弄脏你,想带着你一起沉沦,想让你变成一个饥渴的疯子,你不怕吗?”阿尘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痛苦。
他曾以为自己和其他魅魔不同,他以为他对南山的喜欢足够干净纯洁,可直到这两日同床共枕,他才发现不是的。
他骨子里还是一只纯正的魅魔,根本不存在什么与众不同,喜欢的人在身边时,他的脑子只能想到一件事。
阿尘的神情越来越痛苦,南山却忍不住笑了。
安静的黑夜里,她的笑太过突兀,直接打断了阿尘的沉思,让他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有点呆。
“对喜欢的人心生欲念,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为何会觉得脏?”
阿尘愣了愣:“正、正常吗?”
“当然,”南山摸摸他的脸,视线再次落在他的白发上,“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有什么脏不脏的。”
“那你对我……”
南山还在看他的白发,嘴上温柔安抚:“你很漂亮,眉眼漂亮,身体也漂亮,莫说是现在,就是当初我不能动的时候,你汗津津地抱着我,为我擦身喂饭,我也会对你生出欲望,你会觉得我脏吗?”
“当然不会……”
“所以啊,这种事脏不脏的,还是看与谁做。”
南山说着话,已经坐在了他的腰上,手指一点点挑开他的衣襟,将他从粗糙的衣裳里剥出来。
阿尘的修为几乎为零,自然无法在黑夜中正常视物,他只是紧张地躺着,任由南山作为。
衣衫一件件掉落在地上,空气升温,屋里渐渐蒸腾起一股诱人的花香,即便是世上最清心寡欲的人,在闻到这样的香味之后也会意乱情迷。
南山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魅魔情动时的味道这样好闻。
唇齿纠缠间,南山捏了捏他的耳朵,如愿引起一阵颤栗。
“觉得脏吗?”她问。
阿尘都快被她撩拨得炸开了,闻言吭吭哧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脏……”
南山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又一次吻上去。
翌日一早,南山和阿尘果然起晚了。
南山起晚是常事,可阿尘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两个人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后,果然被刘金花和孙晋打趣了。
南山一副无赖模样,任由阿爹阿娘怎么说都淡定如初,阿尘却红透了一张脸,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别逗他了,阿爹你不是要上山吗?让阿尘和你一起去吧。”南山出来解围。
阿尘连忙拿起锄头:“阿爹,我和你一起上山。”
“诶,真乖!”孙晋笑呵呵的,带着他往山上去了。
他们爷俩一走,家里就只剩南山和刘金花了。
南山溜进厨房拿了个咸鸭蛋,坐在院子里慢慢悠悠地剥。刘金花看不惯她慢吞吞的样子,抢过鸭蛋帮她剥好。
“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鸭蛋还是能剥好的。”南山无奈道。
刘金花横了她一眼:“剥了半天都没剥完,还好意思说自己可以。”
南山嘿嘿一笑,不跟她抬杠了。
第98章
刘金花又给她递了半块馒头,捧着脸看她吃东西。
南山用馒头夹着咸鸭蛋吃,每吃一口就看阿娘一眼,等看到第五眼的时候,她停下了动作。
“怎么不吃了?”刘金花问。
南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被您这样盯着,谁能吃得下啊。”
“那我不看你了。”刘金花说着,还真把脸别向了一边。
南山失笑,把她的脸扭回来:“您到底有什么话想说啊,直说就行,跟自家闺女就别拐弯抹角了。”
“谁拐弯抹角了……”刘金花先是反驳,又心虚地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那什么,你跟阿尘打算要孩子吗?”
“咳咳咳……”
“慢点慢点,吃这么急做什么。”刘金花赶紧给她倒了碗水。
南山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喝了两大口水后才有空说话:“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儿女成婚了,哪家父母都要过问一下的。”刘金花含糊道。
南山清了清嗓子:“您想抱孙孙了?”
“我才不想,”刘金花立刻否认了,“早就跟你说了,我只希望你康健无忧,才不奢求别的。”
“那为什么会问起此事?”南山笑问。
刘金花白了她一眼:“还能为什么,担心你呗!”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她的女儿虽然年近四十依然貌美,可到底是旁人做奶奶的年纪了,就算有点神仙一样的能耐,也难保不会在生育一事上有危险。
也是她目光短浅,先前只想着让南山给阿尘一个名分,别让人家孩子可怜兮兮下去,却没考虑到一旦成婚,就会涉及子嗣的问题。
南山看出她的担忧,安抚地揽上她的肩膀:“放心吧阿娘,我没想过要孩子。”
“真的?”刘金花看她。
南山:“真的。”
“那阿尘……”
“他也不想。”南山直接道。
刘金花皱眉:“你确定?”
南山盯着自己的亲娘看了片刻,确定今日若不能彻底安抚她的心,只怕她以后会时常忧心此事。
南山沉吟片刻,一脸严肃道:“阿娘,你知道我俩为何这么大岁数了依然容颜不改吗?”
“为何?”刘金花下意识问。
南山:“因为我与他练了同一种可以延年益寿的功法,代价就是断子绝孙。”
刘金花:“……”
她的嘴张了又张,半天才缓过神来。
子嗣的事便这样过去了。
成婚以后的日子,除了阿尘更贴心更照顾她了,好像与以前没什么区别。
南山很快便适应了这件事,一日一日地这样过着。
她和阿尘的年岁渐长,全然不改的容颜到底是引起了村外人的注意,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商量之后,便用术法将容貌改得老了一些。
这件事对南山一家而言是挺新鲜的,尤其是改老之后,她的脸更像孙晋而不是刘金花,更是引得家里人大笑不已。
那些慕名而来的人看到南山和阿尘中年人的模样后,一个个失望而归,渐渐的也就没人再关注这些了。
时光在平静的生活里流逝,最跌宕起伏的那十几年,渐渐离南山很远很远,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世面。
某个夏天的夜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绿豆汤,南山趁其他人没注意,悄悄凝了几块冰放到锅里。
孙晋是第一个喝到冰镇绿豆汤的,喝到之后眼睛都亮了,一脸震惊地看着南山。
南山眉头轻挑:“如何,你闺女有本事吧?”
她的脸上刻意涂抹了岁月的痕迹,可一双眼睛却灵动如初。
孙晋把绿豆汤一饮而尽,朝她竖起拇指:“闺女,你太厉害了。”
刘金花也喜欢冰过的绿豆汤,对南山大加赞赏,阿尘在旁边配合地点头,三个人快要将她捧到天上去了。
南山笑嘻嘻的,给他们添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每个人都撑得扶着腰才作罢。
夜深了,该睡了。
孙晋打着嗝,和刘金花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今晚的月亮很圆,风也凉爽,孙晋看着这些年被阿尘修整得整整齐齐的院子,再看看桌上没吃完的糕点和绿豆汤,一时间生出许多感慨:“年轻的时候哪想过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真是叫我今天死也甘心了。”
“阿爹!”南山不喜欢他说这种话。
已经彻底苍老的孙晋乐呵呵求饶:“不说了,不说了。”
“时候不早了,阿爹阿娘快去睡吧,这些我来收拾就好。”阿尘温声道。
孙晋点了点头:“辛苦你了,阿尘。”
“不辛苦。”阿尘笑道。
孙晋:“整天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你怎么会不辛苦,以后要少干点活儿,多照顾自己知道吗?”
刘金花白了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阿尘,怎么着,喝绿豆汤喝晕了?”
孙晋嘿嘿一笑,花白的头发跟着颤动:“我这不是心情好么,心情一好,就废话多。”
“你还知道你废话多啊。”刘金花没好气道。
孙晋摸摸鼻子:“好好好,不说了,去睡吧。”
他年轻时干太多活儿,如今即便有南山四处寻来的灵
药养着,腿脚依然不及刘金花。
好在刘金花也不嫌弃他,扶着他慢悠悠地往房中走。
南山目送他们回屋,看着他们苍老的背影,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时,孙晋突然回头,朝她摆了摆手:“小南山,快去睡吧,明早给你买麦芽糖。”
这是她小时候,孙晋最常用来哄她的一句话。
南山听得失笑,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去睡,你明天一定要给我买麦芽糖。”
而第二天,孙晋再也没有醒来。
南山印象里的阿爹虽然爱喝酒,却也是一等一的勤快,经常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出门干活儿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懒觉。
她茫然地走进卧房里,先是和双眼浑浊泛红的刘金花对视了,随即又看向床上。
修者耳聪目明,即便她站得这样远,依然能听到刘金花的呼吸声。
可她为何听不到孙晋的?
“南山……”阿尘已经意料到什么,红着眼眶拉住她的袖子。
南山怔怔将手抽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床上的孙晋双眸紧闭,才一夜的功夫,皮肤便已经泛了青灰。
“他昨夜说了许多话,我还嫌他烦,结果一早……”刘金花佝偻着身子靠在床边,年老到眼睛都已经流不出泪来,只是一味的觉得遗憾,“我若知道那些都是他的遗言,一定不让他闭嘴。”
遗言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闪电劈开了南山浑浊的世界。
她猛地清醒,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阿爹……”南山颤声唤人,可平日一听到她说话就笑的孙晋,却再也没了反应。
她看着孙晋眼角的皱纹,第一次发现他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自从三十余岁回到家乡,她便朝夕陪伴父母,也亲眼见证了父母的衰老,按理说她不该这般惊讶的,可是此时此刻,她仍然惊愕。
“只要是人,就都有这么一天的,”刘金花连声音都透着衰老,“小南山你不要难过,没什么可难过的。”
刘金花还说了很多很多话,阿尘也在哽咽,可南山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孙晋。
她以前那么爱哭,可今日却好像突然不会哭了一般。
南山就这样守着孙晋的尸体,从天亮守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亮,没日没夜,不吃不喝。
阿尘知道她心里难受,便将刘金花带到他们的婚房里,仔细地照看着,任由她一个人守在孙晋身边。
一连守了三日后,阿尘再次出现在她身侧:“南山。”
南山顿了一下,缓慢地看向他。
阿尘红着眼睛,强忍着悲伤:“该送阿爹走了。”
南山的睫毛颤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尘看到她这副样子愈发心疼,终于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
被紧紧抱住的瞬间,南山感觉自己一部分身体仿佛活了过来,干涸了许久的眼睛也终于落下泪来。
“阿爹……阿爹……”
她抽抽噎噎地试图跟阿尘说话,却只能叫出阿爹两个字,阿尘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懂,我都懂。”
南山再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阿尘的眼眶红得厉害,泪眼朦胧地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孙晋。
一片悲痛之中,房门被推开了,阿尘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南山哭了半晌,总算察觉到了不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南山。”灵晔声音轻颤,似乎在控制什么。
只一句话,南山便知道,他已经恢复记忆。
灵晔看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却顾不得那些,摊开掌心念诀,一颗光点便在掌心出现,直接跳到了南山肩上。
第99章
南山察觉到什么,睁大了眼睛看着光点。
“今日我去阴阳河巡视,瞧见了阿爹的魂灵,便带他来看看你。”灵晔轻声道,“若你愿意,我可保尸身不腐,再将魂灵封印于尸身中,他便能醒过来,继续做你的阿爹。”
听到阿爹可以醒过来,阿尘立刻看向南山。
南山却没什么波动:“不过是魂灵操控尸体,算什么醒过来。”
“那也总比天人相隔好吧?”灵晔哑声道。
他曾经也想这么保住母亲和父亲,可惜母亲的事他做不了主,父亲的躯体又过于强盛,脱离的魂魄无法驾驭,才不得已地送他们去转世。
而孙晋不一样,他只是个凡人,躯体也弱,用这个方法留下来,除了不能吃喝不能晒太阳之外,都与常人无异,还不用再担心生老病死,南山没道理会拒绝。
可南山偏偏就拒绝了。
听到她再次说不用了,灵晔很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
南山抬眸看向他,眼底的猩红让灵晔倏然闭嘴。
“你看看他,”南山声音哑得厉害,“看看阿爹。”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灵晔不受控地看向孙晋。
凡人脆弱易老,才十几年没见,这位小老头就更加苍老了,身量也愈发消瘦,一双腿因为干了太多的农活儿,早已经有了变形的趋势,头发又乱又白,凹陷的脸颊上,还有大块大块的斑,那是年轻时晒了太多太阳导致的。
“还记得我们在伴生石上看到的他吗?”南山的声音在灵晔耳边响起,“十几岁的少年,活泼好动,天真无忧,直到后来生下一个注定夭折的孩子……”
灵晔喉结动了动,悲伤地看向南山。
南山苦涩一笑:“这一世,他和阿娘为了我,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也该放他去过好日子了。”
“南山……”阿尘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灵晔的视线从二人交握的手上扫过,静默一瞬后才开口:“你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南山试图笑一笑,发现挺难的,索性就不笑了,“早在他们一日日衰老时我便想好了。”
生死有命,她修为再高,也只能帮爹娘调养身体,却无法让他们超脱生死,所以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已经做好了送他们离开的准备。
灵晔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灵晔,你能帮我个忙吗?”南山问。
灵晔打起精神:“我知道,我会送他投一个好人家。”
“多谢。”南山点头。
灵晔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孙晋的魂灵收了回去。
刘金花年纪大了,已经无力操持丧事,孙晋的丧事是南山一手操办。
她按照村里人的规矩,一步一步地走去刘金花的娘家报丧,又以女儿的身份扶灵摔盆,将孙晋葬到了山坡上。
孙晋下葬时,刘金花没有跟去,而是静静坐在院门口,盯着前方的小路发呆。
丧事结束以后,阿尘先回了家,刚走上家门口的小路,便看到了孤零零的刘金花。
他的眼泪险些涌出来,但想起三婶说过,回头路上若是流眼泪,会让亡者不安,所以强行忍住了。
“阿娘,饿了没有?”他温声问,“我给你蒸个蛋羹好不好?”
刘金花缓慢地低头,与他对视后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南山呢?”
“她在后头,马上就回来了。”阿尘解释。
刘金花点了点头,面上不见多少悲伤,反而更关注别的:“灵晔也回来吗?”
想起自己下山前,南山和灵晔并肩而站的画面,阿尘抿了抿唇:“我……我不知道。”
“我以为,他们早就不来往了,没想到你阿爹离世,他竟来送了,”刘金花抬手摸摸阿尘的头,“别怕,南山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她不会抛下你的。”
阿尘苦笑:“我倒宁愿她会抛下我。”
“你说什么?”刘金花问。
阿尘摇了摇头:“没事阿娘,我给你蒸个蛋羹吧。”
刘金花点了点头,趁他去厨房的时候,悄悄擦了一下眼睛。
山坡上,南山向着前来帮忙的人一一鞠躬,将所有人
都送走后,才扭头看向灵晔。
“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她问。
灵晔:“两日前。”
两日前,恰好是他来家中的时间。
南山与他对视许久,突然无奈地笑了笑。
灵晔也笑了:“谢谢。”
“谢什么?”南山问。
灵晔:“谢谢你成婚那晚,将你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尽数告知。”
谢谢她让他知道,她仍是惦记他的,只是阴差阳错,到底是没有缘分。
南山垂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一同往山下走,聊这段时间的生活,聊彼此错过的时间,不知不觉间走到家门口,恰好与阿尘迎面遇上。
阿尘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冥主。”
灵晔沉默一瞬,也点头示意。
这两日给孙晋办丧事,许多时候他们都是一起的,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尘埃落定,许多情绪便一同涌了上来。
“忙了一整日都没吃饭,我蒸了蛋羹,阿娘已经吃完睡下了,你们也吃点吧。”阿尘温声道。
灵晔回神:“不必麻烦,我要走了。”
“别走!”阿尘忙道。
他语气过于急迫,灵晔和南山同时看了过去。
“……你为了阿爹的事前前后后地忙,若是饭也不吃一口就走,我会觉得我们照顾不周。”阿尘说着,求助地看向南山。
南山也只好看向灵晔:“留下用顿便饭再走吧。”
灵晔的喉结滚动一圈,到底是答应了。
阿尘笑了笑,立刻去厨房忙活了。
家里的堂屋狭小,南山索性带着灵晔在院中坐下,两人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在厨房忙忙碌碌的阿尘。
“我们就这样坐着,让他一个人做饭,是不是不太好?”灵晔问。
南山叹了声气:“你若是去帮忙,他反而不高兴。”
灵晔不明所以。
南山:“他啊,就是个闲不住的,不喜欢别人帮他干活儿。”
灵晔听着她亲昵的语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南山,家里没盐了。”阿尘高声道。
南山:“怎么会,我前些日子刚买了。”
“真的没了,柜子里一包也没有。”阿尘皱眉。
“不可能啊,我刚买了两包,你也是知道的。”南山说着,便进了厨房。
两人一通翻箱倒柜,最后在案板下面的盒子里找到了。
“这不是嘛。”南山举起来。
阿尘好气又好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盐要放到柜子里,我才好找。”
“放哪里不都一样嘛,阿尘你不要太苛责。”
“……你总有道理。”
“别生气啊,我下次肯定放柜子里。”
“算了吧,下次还是我来放吧,果然就不该让你干活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拌嘴,又像是玩笑,灵晔静静看着他们,这几日被丧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脏,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疼痛。
看来,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大度。
南山找到了盐,很快便出来了,和灵晔对视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阿尘做饭很快,天色还没暗下去,晚饭便已经出锅了。
亲人离世的余韵还没消失,南山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转身去陪阿娘了。
阿尘目送她离开,看着房门关紧后,才朝灵晔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啊,她心情不好,才会如此。”
“我与她认识的时间比你更久,你不用向我解释。”灵晔神色淡淡道。
阿尘愣了愣,尴尬点头:“是。”
灵晔看着他带了几分羞涩的眉眼,突然又有些懊悔。
平心而论,他是不讨厌阿尘的,甚至还很感谢他,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将瘫痪的南山带回家,南山也不会顺利活到今日。
可他就是忍不住,尤其是在看到他们相处的日常后,他真的忍不住。
短暂的静默之后,灵晔还是道歉了:“对不起。”
“没什么,你不用道歉,我都理解的。”阿尘忙道。
又是一阵沉默。
南山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今晚应该也不会再出来了,灵晔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留下了,起身便要离开。
“我和南山成婚那日,我曾见过你。”阿尘突然开口。
灵晔停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去冥界找你的时候,也是我陪着去的,”阿尘拘谨地笑笑,“只是我体质阴寒,一靠近冥界便受了伤,她才将我安置在冥界入口附近的客栈里,独自一人前去寻你。”
“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灵晔问。
阿尘眼眸微动,没有说话。
灵晔想了想,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抢南山的?”
阿尘看向他。
“你想多了,”灵晔神色淡淡,“我没打算和你抢。”
若今日跟南山成婚的是溪渊,是非途,又或是别的什么人,他是一定会抢的,可如今跟她成婚的,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照顾了她这么久的救命恩人,他是不会那样做的。
还是那句话,他不讨厌阿尘,甚至有些感激他,毕竟如果不是他,南山今日早就是一把黄土了。
“我不会跟你抢,而且以南山的性子,她既然选择嫁给你,那就不管我抢还是不抢,她都不会跟我走。”灵晔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便再次想要离开。
第100章
阿尘:“我是一只魅魔。”
灵晔抬眸看向他,眼底没有半分惊讶。
“果然,您是冥界之主,掌管轮回,自然看得出我的身份。”阿尘短促地笑了一声,再次抬眸看向灵晔,“那冥主可知道,魅魔寿命短暂,即便有灵力灌溉,也最多活七十余岁?”
灵晔眼眸微动,显然也是知道的。
阿尘苦涩一笑:“仔细算来,我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了。”
“我会帮你想办法。”灵晔沉声道。
即便是为了南山。
阿尘摇了摇头:“不必了,若真有办法,这世上又岂会没有长命百岁的魅魔,我与冥主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求冥主帮忙,只是希望待我离世后……冥主将南山接走,莫要让她守着这座小院独自过活。”
灵晔定定看着他,许久才低声说了句:“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阿尘笑了,朝他郑重一拜。
灵晔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南山,便离开了。
孙晋去世后,家里的氛围沉寂了一段时间,阿尘想尽办法,带着母女俩出去游玩,和她们一起去逛庙会,给她们做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还领了些活儿在家里做,好让她们忙活起来,暂时不要去想那些忧心事。
他这样做的成效很好,南山和刘金花脸上都多了些笑模样,只是心上属于孙晋的那个空缺,却是怎么也填补不回来了。
有一天早上,刘金花突然不见了。
南山放出神识找了许久,才在一座山头上找到她的身影。
那座山离家十几里,也不知道刘金花这么大岁数了,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南山只知道找到她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
“你长得可真好看,是哪家的姐姐呀?”刘金花问。
南山呼吸发颤:“阿娘,我是南山啊。”
“南山啊,你长得真好看,名字可真好听,”刘金花点头,“我的名字也好听,我叫金花,阿娘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是刘家的宝贝疙瘩,所以名字也取得最好、最富贵,你觉得好听吗?”
南山还在怔怔地看着她。
阿尘默默拍了拍南山的后背,上前将刘金花扶起。
刘金花好奇地看着阿尘:“你又是谁?”
“我叫阿尘,是南山的夫君。”阿尘温声道。
刘金花:“你也好看,你们很般配,我阿娘也希望我能找一个你这样好看的郎君呢,可我觉得模样不重要,品性才重要,若是找个好看却不知疼人的,反而不好,你觉得呢?”
“你说得是呢。”阿尘附和。
南山终于回过神来,立刻给刘金花输入灵力。
刘金花的双眼快速恢复清明,愣了半晌后问南山:“这是哪?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觉得这边的风景不错,便悄悄将你带出来了。”南山的声音颤得厉害。
刘金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乱用灵力了是吧,下次不准这样了,万一引起旁人注意可怎么好。”
“嗯……下次不这样了。”南山点头。
刘金花叹了声气:“算了算了,不说你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完,还嘀咕一句,“这里怎么这么像我小时候经常去的秃鼻子山。”
她越看越像,没等她仔细研究,阿尘突然将她背了起来。
刘金花惊呼一声,赶紧抓住阿尘的衣领:“做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想背背阿娘了。”阿尘笑道。
刘金花没什么力道地打了他一下:“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调皮了。”
“都怪南山,是她
教坏了我。“阿尘立刻甩锅。
难得见他这么活泼,刘金花笑得合不拢嘴。
南山安静地跟在后面,直到刘金花趴在阿尘背上睡熟,才用灵力直接将他们带回了家。
这一日起,刘金花的精神便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抱着南山,笑盈盈地说这是她最大的宝贝,不好的时候昏昏沉沉,一门心思想找自己的阿娘。
可她的阿娘早在几十年前便去世了,她一遍一遍地找,最后什么也找不到。
南山起初还用灵力强行帮她恢复清醒,可渐渐的就不这么做了,因为刘金花的身体已然衰老,根本承受不了太多的灵力。
她的母亲,正在慢慢地离开她。
南山有时候发疯一般想留下她,有时候看着她茫然无措找阿娘的样子,又觉得没必要。
阿爹阿娘已经为她奉献了一生,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将母亲困在这具苍老疲惫的躯壳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病痛灾厄。
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挣扎,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刘金花去世前那段时间,南山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阿尘也在一侧静静坐着,她守着阿娘,他便守着她。
灵晔也来了,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并没有上前打扰,偶尔也会来到刘金花身边,陪着她说说话。
刘金花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见到灵晔之后,便拉着他的手不放。
有时候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嘴里也经常念念有词,南山凑近了听,似乎听到一个名字,却又听不清她说的是谁。
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房间里难得没人陪着,一道身影闪入,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刘金花惊醒,看到来人后笑了:“阿娘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我的。”
“阿娘……”来人哽咽,紧紧握着她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刘金花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不起的,阿娘知道,你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阿娘心里都明白的。”
说完,她又笑了:“阿娘能见到你,心里已经很高兴了。”
“阿娘真的不怨我吗?”
刘金花看着来人漂亮的眼睛,半晌才笑了一声:“哪有父母会怪自家孩子的,阿娘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在南山没有回来的那十年里给阿娘当女儿,阿娘谢谢你。”
来人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刘金花的手不放。
南山出去片刻便回来了,回来时刘金花还在睡,房间里也没有别人。
她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没有多想。
尽管南山一直用灵力和灵药为刘金花滋补身体,可刘金花还是一日一日地不好了。
又一个春节到来时,孙晋的单人墓变成双人墓,墓碑上也添了刘金花的名字,而丧事过后,墓碑前多了一丛小小的狐尾花。
阿爹阿娘去世后,南山和阿尘仍然在村尾生活,灵晔也回了冥界,那以后没有再出现。
那些疼爱南山的长辈都已经去世,玩伴也都已经年迈,村子里多了许多小辈,他们只知道村尾的南山老人很是和善,却从来不知道,南山老人也曾是活泼的少女,他们的祖父祖母,以及老辈子的先人,都曾将这位南山老人视为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了许多年。
阿尘作为魅魔,本是至死都不会衰老的存在,但他仍然喜欢南山为他造出的皱纹和白发,就好像他和南山真的只是人世间一对平凡的夫妻,死后可以一起共赴黄泉,再相约来世再见。
可惜,他是一只魅魔,所以注定要比南山早走一步。
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那日,阿尘洗掉了脸上的幻象,换上了年轻时喜欢的衣衫,南山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水嫩漂亮的脸蛋。
“这是谁家小公子啊,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寝房里。”南山笑着将他拉到床上,自己花白的头发与他的乌发混成一团。
她故作为难:“我这岁数,小公子可会嫌弃?”
阿尘笑道:“南山什么岁数,阿尘都不嫌弃。”
南山也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今日怎么这般好心情?”
阿尘定定看着她。
南山唇角的笑意逐渐淡去。
阿尘反而笑了:“我酿的酒已经好了,一起尝尝?”
“大清早就喝酒?”南山反问。
阿尘一想,也觉得不太好:“那咱们出去走走吧,晚上再喝。”
“好。”
南山从床上跳下去,本能地去拿自己老旧的衣衫,可刚摸到衣裳,想了想还是拐了弯,从仙人阿爹留给她的乾坤袋里取出一身漂亮衣裙。
先前在与非途对战的时候,乾坤袋曾遗失过,灵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又帮她寻了回来,如今已经在她身边放了很多年了。
她洗去脸上的幻象,换上了漂亮的衣衫,站在铜镜前时,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很漂亮。”阿尘从背后抱住她。
南山握住他的手指:“我若也说你漂亮,你可会生气?”
“怎么会呢。”阿尘笑道。
若说他这几十年来最大的长进是什么,那应该就是不再讨厌自己了吧。
南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讨厌的人,他时常这样告诉自己。
南山扬起唇角,道:“你也好看。”
阿尘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拉着她出门了。
说是出门走走,可真走出家门,却不知该去哪里了,两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一趟曾经住过的那座山。
无名的小山就在画牢山附近,即便是用灵力,也是需要花上几日的时间才能到,但南山当初离开时,便预料到总会有回来的一天,所以在那里留下了传送的阵法。
而如今,阵法用上了。
两人很快出现在山脚下,几十年没回来,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当初阿尘常走的路却被杂草覆盖,更远一点的地方修了石梯。
阿尘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山,竟然有点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