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灵力使用太过,为免你肉身受损,我暂时将你的灵骨锁住了,现在的你,应该与凡人无异。”
“……灵晔呢?”南山盯着他的眼睛问。
非途听到她问起别人,喉间顿时涌起一股血腥气:“你不在意自己被锁住的灵骨,反而在意别的人?”
“灵晔呢?你对他做了什么?”南山还在问。
非途:“他死了。”
南山脸色一变,气血上涌,无端咳出一口血来。
非途冲过去扶住她,南山激烈挣扎:“别碰我!”
“他没死!”
南山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没死,”非途脸色阴沉,“不仅没死,还带走了阎岳的灵魄。”
南山呼吸急促:“那团光点,是仙人阿爹的灵魄……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抢他的灵魄……”
魂魄不全,即便转世投胎,也可能生来残疾命运坎坷。
“冥界之主的灵魄受阴阳河滋养,是粘合灵骨最好的材料,若非如此,我当初也不会救他性命,让他多活这么多年,”非途苍白的脸微微扭曲,“如今你既然醒了,就随我一起去冥界,将灵魄抢回来。”
南山怔怔看着他,许久荒唐一笑:“你让我……让我跟你去抢我仙人阿爹的灵魄?”
“我自己去也行,但你如今灵力亏空,比凡人还虚弱,我没办法将你一个人留下,要不……”
“非途!”
南山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
非途倏然闭嘴。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那是我的阿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南山眼睛通红,“你杀了他,杀了我的亲人!”
“那又如何?他知道自己的灵魄可以救你性命,别提多高兴了。”
非途平静地说出摧心肝的话,南山想到阎岳面带欣慰的脸,呼吸越来越急,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非途在旁边睡得安稳。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匕首。
乾坤袋是那日仙人阿爹给的,匕首也是他给她防身用的,如今才不过短短两天,他们便生死两相隔。
南山死死握着匕首,将其渐渐抵在了非途的心口上。
这把匕首上浸过十几种灵毒,只要她用力往前一送,就可以为仙人阿爹报仇。
她就可以为仙人阿爹报仇……
南山闭了闭眼睛,呼吸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还是痛苦地将匕首摔到了地上。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杀了一心想救她的非途,也无法挽回仙人阿爹的命,她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反复地被痛苦凌迟。
南山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压抑地流泪。
非途睁开眼睛,沉默地从背后抱住她。
“你以前只在意我,从不在意别人,也不会为别人哭,更不会为了别人,对我动杀念。”非途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上,声音透出几分困惑,“我那时候不管杀谁,哪怕是你的亲生父母,你都不会伤心,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现在是南山,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我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有人的感情,我没办法再像前世一样只在意你一个,”南山抬起头,还在拼命压抑情绪,“我知道你和仙人阿爹有交易在先,你取他性命是你情我愿,也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我,可是我一想到他死前的眼神,我就控制不住地……恨你。”
非途将她抱得更紧:“不要恨我,要爱我,只爱我。”
南山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彻底冷静:“非途。”
非途听到她清冷的声音,突然生出一分慌乱。
“我错了,”他低眉顺眼地道歉,“我不该杀阎岳,我知道错了,他的灵魄我也不要了,我还有别的办法粘合灵骨,只要你别生我的气,以后我都听你……”
“我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南山打断他。
非途倏然闭嘴。
“我杀不了你,也不想再见你,我们……放过彼此吧。”南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
非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南山也不想再说什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最后跌跌撞撞往外走。
“你要去哪?”
身后传来非途冷静的声音,南山没有回答。
“要去找那个叫灵晔的人吗?他的手腕上也有姻缘线,跟我的是一样的,你喜欢他吗?”非途又问。
南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再往前走,突然被一股风携裹,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回到了床上。
“他不喜欢你,”非途看着她的眼睛,“你昏过去后,我告诉他,只有阎岳的灵魄可以救你,但他还是不肯把灵魄给我,他一点也不喜欢你。”
“那是他的父亲,他当然不可能把灵魄给你。”南山反驳。
非途:“但我可以,如果是我的话,别说是父亲,就是我自己的性命,我的魂魄和灵力,血肉和鳞片,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给你。”
他努力地证明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南山却只觉得荒唐,又一次深切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非途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南山就不会走了,可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还是要走。
哪怕那个人没那么喜欢她,她还是要到那个人身边去。
“为什么?”非途嫉妒得血液都要沸腾了,又打心底觉得困惑,“为什么我将你视作一切,你却看不到我,他为了所谓的亲缘放弃你的性命,你还要去找他?”
“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懂。”南山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非途定定看了她许久,眼神渐渐冷漠:“不懂也没什么,我只要你活着。”
“你又要去抢灵魄吗?”南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见他没有反驳,双手渐渐攥成拳头,“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你得逞。”
“你的语气,像针对一个敌人,”非途脸色愈发冷白,“为什么?我是为了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南山语气突然激烈,“如果我活下来的代价是我的亲人失去性命,那我宁愿去死!”
非途眼神倏然暗了下来:“我不准你死。”
南山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转身继续往外走,非途动动手指,狂风再次把她带回。
她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往外走,被风卷回来就重新出发,反复几次后,非途看着她再次离开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冷。
“只要你敢走,我就去冥界联合十大阎罗,跟那个叫灵晔的抢冥主之位。”
南山猛地停下,难以置信地回头:“你威胁我?”
“……你不走的话,我会用别的办法治好你,不去抢灵魄,也不阻挠他继承冥主之位。”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非途艰难把话说完,“别走,好不好。”
南山知道他是认真的,自己如果还要离开,他会立刻杀去冥界。
仙人阿爹倏然离世,冥界各方势力定然虎视眈眈,也不知道灵晔与非途的对战中有没有受伤,如今是否还应付得来。
一旦非途去了,形势只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山不敢赌。
她怔怔看了他许久,最后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想……去送仙人阿爹最后一程。”她哑声提出最后的要求。
“好。”
“我自己去。”
非途沉默片刻,道:“好。”
第87章
“但我只给你十日时间,十日之后,你若还未回来,我便杀进冥界。”
“好。”
非途放南山走之前,将大量的灵力灌入她体内,不仅弥补了她的亏空,还将她裂纹繁多的伪灵骨捆了一圈又一圈。
他却因为输出太多灵力而变得虚弱,连起身都变得困难。
“你走吧,早些回
来。”
非途脸色苍白如纸,一双黑眸静静看着南山。
南山逃避地躲开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非途心口疼得厉害,灵力亏空的身体仿佛受了一万根针,痛到他渐渐蜷成一团。
他强撑着一口气,弹出一片鳞覆在她身上。
鳞片接触到南山衣襟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仿佛没有出现过。
非途再也支撑不住,变回原形彻底昏睡,远远看去仿佛死了一般。
南山仍未回头。
从画牢山到冥界,南山没日没夜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冥界入口。
通过关卡时,她听到有人提到了阎岳的名字,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听说了吗?前两日十大阎罗突然打进沧澜宫,要争冥主之位。”
“十大阎罗不是身负重伤,修为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么,怎么还敢来抢冥主之位?”
“还不是因为咱们少主先前走火入魔成了废物么,他们自认即便修为倒退,也能从少主手中抢到冥主之位,不止是他们,还有好些妖魔,前些日子都杀进了沧澜宫。”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被咱们少主一一斩杀,他们估计死都想不到,少主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修为早已比走火入魔之前还要高,一个个的自大狂妄,如今反倒失了性命。”
南山忍不住询问:“灵晔呢?可有受伤?”
闲聊的二人齐刷刷看过去,见是一个凡人修士,便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何直呼少主名讳。”
“他受伤没有?”南山追问。
“我们又不在宫中任事,怎么知道少主有没有受伤。”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南山抿了抿唇,二话不说直接往沧澜宫走。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沧澜宫门前,她刚要向门口的鬼兵禀明身份,其中一人便朝她抱拳行礼:“少主夫人,您回来了。”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南山有一瞬失神,半晌才朝他微微颔首:“劳驾,带我去见少主。”
“是。”
十几年未归,又一次走进沧澜宫,南山心口一阵闷痛。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沧澜宫到处挂着红绸,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如今她回来了,红绸被缟素替代,每个宫人的神情都是沉重了,已经瞧不见当初的喜气。
鬼兵将南山带到大殿门口,便躬身离开了。
南山看着门前的白绸,竟然不敢进去。
止参出来时,看到她后明显愣了一下。
“南、南山?”他声音沙哑,透着一分不敢置信。
南山下意识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动了动,却失败了。
止参的眼睛瞬间红了,再开口已是哭腔:“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似乎不知道阎岳死时她也在,只是反复地说阎岳一直在找她,问她为什么才回来。
南山被他问得几乎抬不起头,身体剧烈地颤抖。
止参将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宣泄些许,胡乱擦了一把脸便将她往殿内推了一把。
“灵晔……灵晔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你去看看他吧。”
大殿内很静,连一缕风都没有。
冥界不像凡间讲究入土为安,阎岳的尸身没有装入棺材,而是摆在一张台子上。
灵晔一身白衣,静静地跪在台子旁边。
南山的脚步越来越慢,还有几步就到台子前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阎岳灰败的脸。
她猛地捂住嘴,跪在地上压抑地痛哭。
灵晔仍旧跪着,仿佛并未看到她来。
两个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冥界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有时候很难判断时间。
南山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止参来过几次,跟灵晔说了几句话,跟她也说了几句话,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完全不记得了。
又一个黑夜降临,南山垂着眼眸继续跪,一片阴影却突然落在她的头顶。
她没有抬头,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饿了没有?”
南山眼眸微动,好一会儿才艰难抬头。
四目相对,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眼中的泪意。
“吃点东西吧。”灵晔说。
南山怔怔看着他,许久才哑声道:“灵晔,对不起。”
灵晔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南山垂下眼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非途就不会杀仙人阿爹,仙人阿爹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他杀了父王,与你没有任何干系,”灵晔低声道,“一切都与你无关。”
南山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灵晔,你不要安慰我,现在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这次来,一是为了送送阿爹,二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逃避自己的罪责,待你稳坐冥主之位,我便以死……”
她的话还未说完,灵晔已经单膝跪地,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准做傻事,”他冷声道,“你若是敢……你若是敢……”
她若是敢,他又能如何?
灵晔竟然束手无策,急怒之下脸色逐渐苍白。
南山连忙扶他坐下,酝起灵力注入他体内。
当灵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南山才发现他竟然受了重伤,于是赶紧帮他疗伤。
“你不准做傻事。”灵晔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南山怕他体内的灵力再起波澜,连忙答应:“不会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灵晔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骗自己才闭上眼睛。
他倒下的瞬间,南山连忙去摸他的鼻息,确定只是睡着后松了口气。
止参进来时,就看到灵晔枕在南山的膝上,正睡得人事不知。
止参松了口气:“他这些日子不是跪在冥主身前,便是与那些怀有不轨之心者厮杀,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觉了。”
南山低着头,静静看着灵晔的脸。
“你回来了,真好……”止参有点哽咽,“你回来了,灵晔便不是一个人了。”
南山指尖发颤,死死捏住灵晔的衣角。
灵晔睡了三天三夜才醒,睁开眼睛时,自己躺在不夜阁的床上,南山坐在窗前,正心不在焉地为他擦剑。
灵晔恍惚一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南山没被掳走,父王还活着,整个沧澜宫都在为他和南山的婚事做准备。
“灵晔,你醒了?”南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灵晔回神:“我睡了多久?”
“三天。”
灵晔静默许久,道:“是时候送父王离开了。”
南山怔了怔,突然失去了声音。
最后一程,是他和南山一起去的。
小船漂浮在阴阳河上,船舱里躺着阎岳的身体,灵晔和南山站在船头,慢慢地往河中央去。
灵晔从怀中掏出阎岳的魂灵,光点在他的指尖跳动两下,又来到南山的掌心,像在无声地安慰他们。
“对不起,我明知只有父王的灵魄可以救你,却还是要让他以完整的魂灵入世。”灵晔低声道。
南山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命只能用仙人阿爹的魂灵来救,那我宁愿去死。”
“你不会死的,”灵晔静静看着她,“待我成了冥主,我的灵魄与阴阳河相连,一样可以救你。”
南山苦笑一声,心想她不要阿爹的灵魄,更不会要他的了。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叠进灵晔的掌心。
两只手交叠,光点跳动两下,便直接落入了阴阳河。
一时间阴阳河面泛出光亮,成千上万的光点都飞上空中,旋转游动成一股股巨大的银河。
灵晔牵着南山的手一跃而起,停在半空看着小船缓缓沉入水中。
水面重新变得平静,光点也慢慢回落,仿佛无事发生。
灵晔的眼圈已经彻底红了,他别开脸,没有再低头去看。
送走了阎岳,两人离开了阴阳河。
南山默默跟在灵晔身后,走到沧澜宫前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要走。”灵晔早有预感。
南山没说自己被威胁的事,只是跟他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你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而活,而非被父王的事绑架,不得不违背真心留在我身边,这是一件好事。”
灵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也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即便知道你心悦那个人,待养好了伤,一样要去找他报仇,不死不休。”
南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阎岳死后,灵晔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看向她时,已经不见昔日的少年模样。
南山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灵晔眉眼微动,到底还是将她抱住。
“南山对不起,不论最后是我杀了他,还是
他杀了我,都注定让你伤心了。”
南山痛苦地闭上眼睛。
抱了片刻,灵晔便要松开她,南山却抓住了他的衣襟。
“灵晔,我会回来找你的,不过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她低声道。
她答应过仙人阿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舍弃他。
灵晔听到她的承诺,心脏后知后觉地一阵刺痛。
第88章
南山从冥界离开后,紧赶慢赶地回了画牢山,却还是比非途规定的十日晚了一天。
重新踏足画牢山时,南山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他已经出去寻她或是正在发怒的准备。
非途却十分平静,看到她回来后,苍白的脸上还挤出一点笑意:“你回来了。”
“……抱歉,我晚了一天。”南山声音有些干哑。
非途摇了摇头:“画牢山到冥界路途遥远,你会迟一些也正常。”
就这样?
没有动怒,没有逼问,就这样帮她找好了理由?
似乎看出南山的警惕,非途的脸色愈发白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南山感觉自己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看到这样脆弱的他,很想过去抱抱,一半时刻记着仙人阿爹的身躯随着小船沉入阴阳河的画面。
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迟迟分不出个胜负,却几乎要将她撕裂。
正在她挣扎时,非途突然吐了一口血。
南山大惊,连忙冲过去扶住他,手指也顺势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的脉搏……怎么会变得这么弱?”她哑声问。
非途平静地看着她:“你出门时,我多为你输了些灵力,就变成这样了。”
“那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你这么多天还未恢复?”南山立刻问。
非途:“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非途:“我每日里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今日也是刚醒。”
南山愣了愣,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在意她迟到一天的事了。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些日子他只怕也是浑浑噩噩过来的。
想到他独自一人凄凉地睡了醒醒了睡,南山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非途看出她的松动,立刻握住她的手。
“我会改的。”他认真说。
南山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非途却愈发用力。
两人无声较劲半天后,最后还是南山先卸了力气:“你能改什么?”
“你不喜欢的,我都改,你不喜欢我杀人,不喜欢我视生命如草芥,那我以后就不杀人了,你希望我能读书明理,那我就读书明理,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非途看着她的眼睛,“但我怕我做不好,所以你以后好好管着我,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南山:“我管得住你吗?”
“管得住,这世上只有你能管住我。”非途认真道。
南山看着他,久久无言。
“你别生我的气了,”非途蹭了蹭她的手心,“你介意我杀了阎岳,那我再将他找回来就是,我很擅长找人,肯定可以找到他的转世。”
“……你别再去祸害他了。”
“那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我。”非途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答应的话。
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她轻呼一口气:“转过去,我帮你疗伤。”
大蛇常年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读不懂那些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只知道南山不肯给他一个承诺。
他眼神暗了暗,却什么都没说。
一人一蛇依然生活在画牢山里,但还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南山不再缠着非途乱跑,时常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有时候跟非途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但好在,每次非途难受,她就会迅速回过神来帮他疗伤。
非途这次的伤势重到超过她的想象,一连十余日为他疗伤,他五脏六腑上的损伤仍然没有太大好转,偶尔说着话都能咳出一口血来。
南山心下焦虑,非途却还算淡定,只是每次难受完,都要靠在她怀里缓一缓。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修复灵骨的事,似乎都将这件事给忘了。
可南山的身体却不会忘。
这段时间她时常感觉心口闷闷的,偶尔夜里也会因为呼吸停滞而惊醒,但那根伪灵骨一直被灵力捆着,并没有再度开裂的痕迹。
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说明如今已经连非途的灵力都无法为她延续性命了。
如果是以前,南山一定会立刻告知非途,让他抓紧时间找救自己的办法,然而阎岳死后,她怕非途所谓的其他办法也是这样的命换命,所以半点都不敢透露自己的情况。
又一个夜晚,南山因为心口闷痛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
非途在旁边睡得正熟,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南山默默从床上起来,独自来到湖边坐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又是一个秋天,天气变得没有那么炎热,从湖上吹来的风也是凉凉的。
南山静坐许久,直到汗干才用清洁咒弄干净自己,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
她很快就睡着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非途缓缓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翌日一早,非途提出要出去一趟。
“去哪?”南山面露不解。
非途:“去办点事。”
“什么事?”南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含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非途还是拒绝。
南山闻言心中更是疑惑,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你的伤还没好透,要不等过段时间再去吧。”
听到她关心自己,非途的唇角翘了起来:“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了。”
见他坚持,南山只好答应,但在他离去的瞬间,便隐藏踪迹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她已经对画牢山十分熟悉,自认闭着眼睛都能记起哪块石头在哪个地方,可真当跟在非途身后时,仍然很快被他甩开。
眼看着非途已经没了踪迹,南山嘀咕:“不会是背后长眼睛发现我跟着了吧。”
但怎么可能呢,非途是蛇,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很久之前她也试过,自己真正隐匿行踪的时候,非途是看不到她的。
人已经跟丢了,南山却没打算回湖边,而是去了附近的城镇,找了一个三界包打听询问灵晔的消息。
“那位冥界少主?哦不,现在他已经是冥界之主了,那位可比他爹要狠,短短两个月便将所有反对他继位的人都杀了,如今在冥界可是民心所向无人能敌。”
南山想问他的伤好了没有,但面对陌生修者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在这场纷争里可有受伤?”
“那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没有的,这几日沧澜宫的鬼兵都比以往少了许多,若真是受伤了,怎么可能减少兵士。”
南山点了点头,付过报酬便走了。
她刚离开,非途就进来了。
“南山问了你什么?”他直接问。
包打听面露不解:“谁是南山?”
非途冷冷地看着他。
包打听恍然:“您说的是刚才那位姑娘吧,真是对不住,我这儿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道义,绝不会出卖……”
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大力吸到了非途掌心。
察觉到他的手指用力,包打听忙道:“她问我新继位的那位冥界之主的事!”
非途松开手,包打听连忙躲到柜台后面。
本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包打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非途突然看向他。
“你是阳日阴时出生的人?”
包打听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探出你的魂灵,阴阳调和要强过旁人。”非途解释。
包打听:“啊……哦,所以呢?”
一
般来说,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才比较特别,他这种应该是很常见的吧。
包打听没当回事,正思考要怎么送走这位爷时,突然对上了一双竖瞳。
南山从包打听那里出去后便要离开城镇,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乾坤袋丢了。
那是仙人阿爹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她心下一慌,连忙回去找,却在走过一个路口时,迎面遇上了非途。
“非途?”她愣住了。
非途看到她也是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一个人在山上闲着无聊,便出来走走。”南山目光游移。
非途深深地看着她,却在她看过来时别开了脸:“这么巧。”
“是啊,真巧。”南山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突然发现他身后的角落地上有一抹熟悉的颜色。
她赶紧跑过去捡起来。
是仙人阿爹送的那个乾坤袋。
确定乾坤袋没事,她默默松了口气,一扭头发现非途还在看她。
南山清了清嗓子,主动走向他:“你的事办完了吗?”
“办完了。”非途说。
南山:“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非途沉默片刻,划破虚空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南山愣了愣,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桂花糕。
“你前两日说想吃桂花糕了。”非途说。
南山怔怔盯着桂花糕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就为了这个才下山的?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非途静静与她对视:“因为我怕买不到,你知道我要买,我却买不到,你会生气。”
南山嘴唇动了动,苦笑:“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我买到了,你要高兴。”非途说。
南山打起精神,勉强点了点头:“好。”
看到她重新看向自己,非途的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第89章
南山略微软化的态度,似乎让非途看到了希望,非途开始频繁地离开画牢山,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许多东西。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也买了靴子,当着南山的面穿上了,南山不懂他在画牢山里为什么还要穿鞋,他说是为了更好地当人。
“我已经想好了,你喜欢当人,那我也要当人,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打心底决定要改了。
南山扬了扬唇,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乾坤袋上。
“是刚买的。”非途解释,“吃食放在里面,不管过了多久都是热腾腾的。”
南山:“你最近还是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非途的情绪瞬间紧绷:“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买了太多了,就说桂花糕吧,我还有两包没有吃完。”南山叹气。
非途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没有别的意思,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不行,要买,大不了不买桂花糕了,你想吃别的吗?”
“我什么都不想……”
“那我就随便买。”
南山:“……”
他的随便买是什么,南山难以想象,毕竟他可是坐拥一座金山的人。
为了避免自己哪天睁开眼,床边被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南山只好说:“那你下次出门,就给我买两块栗子糕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冬天了,正是吃栗子的时候。
非途已经不记得她有多久没跟自己提要求了,当即高兴地答应。
当天下午,他便离开了画牢山。
也不知去了哪里买栗子,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这一晚上,南山都一个人静坐在湖边,直到天快亮时才躺在草地上睡去。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心口那根灵骨带来的不适越来越严重,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了什么惨叫声。
南山猛地惊醒,下一瞬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你醒了?”非途看着她,“栗子糕来了。”
南山定定看着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非途反问。
南山:“惨叫声,好多惨叫声。”
“没有,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南山缓了缓神,半晌才坐起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附近的城镇没有栗子糕卖,我就去了更远的地方。”非途说着,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
南山接过来,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抱歉,我不知道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买。”
“尝尝。”非途催促。
他期待得太明显,南山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怎么样?”非途立刻问。
南山:“很好吃。”
非途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
自从阎岳死了,他们之间就隔了一层,很少有这么亲近的时候,南山下意识想后退,但对上他的视线又忍住了。
“……干什么?”她问。
非途:“我也要吃。”
南山顿了顿,把没吃的那块递给他。
非途摇了摇头,低下头在她吃剩的那块上咬了一口。
“真的好吃。”非途说。
南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低着头吃栗子糕,非途也不介意,时不时在旁边偷咬一口。
两块栗子糕就这么被两个人别别扭扭地分吃完了,非途的心情很好,拉着她想下湖游一圈,南山却突然开口:“你的鞋怎么了?”
非途愣了愣,低头看去。
他今天穿的是南山送他的靴子,上面还绣着两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此刻其中一朵小花上,染了一层浅红。
“是血迹,”南山面露警惕,“你杀人了?”
非途被她问得一愣,静默半晌后,将袖子往上扯了一截,只见原本冷白的胳膊上,此刻多出一道极深的伤口,乍一看还渗着血。
南山脸色一变:“怎么受伤了?”
非途抿了抿唇:“去买栗子糕的时候,恰好遇上山崩,被划伤的。”
南山当即要给他疗伤,非途却突然抽回手,沉默地背过身去。
南山愣了愣,回过神后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也是太着急……”
“你根本不相信我,”非途冷声打断,“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相信我。”
“抱歉,”南山抓住他的衣角晃了晃,“我为刚才的事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就算要生气,也等我先帮你疗完伤好吗?”
非途耳朵动了动,似乎动摇了。
南山笑笑,把他拉到床边坐下,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他疗伤。
非途安分地配合,伤口在灵力的作用下渐渐结痂,总算是不再渗血了。
南山长舒一口气,说:“以后你不要再去买栗子糕了。”
“我下次换条路去。”非途坚持。
南山还想再劝,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脸色瞬间苍白。
非途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南山恍惚地看向他,等好一些了才摇了摇头:“我没事。”
非途的眼神暗了下来,面上却是表情不变:“都疼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最近修炼太急功近利,灵力走岔了,这才会心口疼。”南山还在解释。
非途静默片刻,将她扶到床上躺下:“那你睡一会儿,睡一会儿说不定就不疼了。”
南山哭笑不得:“我刚睡醒。”
“你不是做噩梦了吗?夜里肯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非途坚持。
南山只好闭上眼睛。
本来想着敷衍他一下,再说自己睡不着的,可眼睛一闭上,她瞬间感觉困意来袭,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好几日,她都睡得特别多,好像伪灵骨耗损了她太多精气,她急需睡眠来填补。
非途还是时不时就下山去给她买栗子糕,每次回来都只有两块,连续好几次后,南山都无奈了。
“实在不行,你下次多买一些吧,放在乾坤袋里 ,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也省得次次跑那么远。“她劝道。
非途眼眸微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喜欢帮你做事。”
南山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转眼又过三日,非途又下山了,这次还是去买栗子糕。
南山劝不住,只好目送他离开。
非途一走,画牢山又成了她一个人的画牢山,南山闲着无聊,又不敢滥用灵力,只好靠睡觉打发时间。
她又一次听到了惨叫。
南山倏然睁开眼,声响消失不见了。
南山缓了好一会儿,才去平日存放东西的树洞里拿了一块栗子糕。
这是非途上一次买的,她只吃了一块,另一块就用油纸包着,再用灵力保鲜。
其实灵力的保鲜效果并不好,但她实在没办法将非途的东西放到阎岳的乾坤袋里,只能用这种方式保存了。
还好这糕点是三日前刚买的,所以味道和非途刚带回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一块甜甜的糕点下肚,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淡了不少,南山轻呼一口气,正要将方才包糕点的油纸叠好,突然注意到油纸上的印字——
庆历年冬月十七。
今天是冬月三十,而糕点是非途三日前带回来的。
托溪渊的福,南山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知道这家栗子糕每一张油纸上都会印下糕点出炉的日子,也从来不卖隔夜的糕点。
所以这张纸包的糕点,是冬月十七那日出炉的。
南山隐约察觉到什么,立刻去翻别的油纸。
这家糕点用料足味道好,连油纸都是上乘,所以她全都留着,想着有时间可以做一把伞。
也幸好她都留着,才能快速确定自己的猜测。
当四张写了同一个日期的油纸摆在眼前时,南山不得不承认非途又一次骗了她。
亏她还教他多买一些糕点放在乾坤袋里,就不用再跑那么多趟了,结果他早就这么做了。
……所以他频繁地离开画牢山,到底在做什么?
南山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灵晔。
非途喜欢斩草除根,而灵晔明确说过会找他复仇……南山当即就要离开画牢山,可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
不对,画牢山到冥界的距离何止千里万里,非途每次出门,都是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回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灵晔近来也是刚继位,无数的事等着他,自然也不可能放下沧澜宫的一切来寻仇。
所以非途到底在做什么?
南山心中生出无数乱麻,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十有八九跟她的灵骨有关。
也是,身体不适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瞒得过枕边人。
南山眉头渐渐皱起,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查时,耳边又一次响起惨叫声。
她这一次没有天真地以为是幻觉,当即放出神识探寻。
当探到画牢山顶有诸多生灵的气息时,想也不想地朝着山上去了。
从湖边到山顶的距离很远,还有很多巨木挡着,南山尽可能加快速度,终于在两刻钟后踏足山顶。
非途也在山顶上。
“南山,你来晒太阳吗?”他平静地问。
南山因为赶路,呼吸还有些不稳,看到他后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下山了吗?”
“我下山了,又想起前两天在山顶晒了一些鱼干,所以又回来了。”非途说着,看向旁边的石头。
南山这才发现石头上摆了很多鱼干,也不知道是什么鱼,被太阳晒过后渐渐鼓起,风一吹发出一种类似活人的尖叫。
第90章
诡异。
实在是太诡异了。
南山看着尖叫的鱼,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非途像要证明什么一样,捡起一块鱼干递到她面前,南山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什么东西?”她眉头紧皱。
非途:“是一种灵鱼,晒干之后研磨成粉,再用十九种灵药勾兑,便可变成粘合灵骨的材料,你尝一尝,是甜的。”
南山:“……甜的?”
“对,像甘蔗。”非途说着,自己咬了一口。
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犹豫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东西,迟疑再三后还是咬了一口。
入口甘甜,确实很像甘蔗,只是甘蔗汁水很多,这东西却是干巴巴的。
非途看着南山,明知道她在看到自己吃完后还要亲自尝试,是因为打心底不信任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怒。
“这东西是哪来的?”南山问。
非途顿了顿,没说话。
南山蹙眉:“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怕你不高兴。”非途别开脸。
南山顿时严肃:“你抢来的?”
非途不语。
“真是抢来的?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人吗?为什么要去抢……”
“是我亲自去天山寒池里捕来的。”非途忍无可忍地打断她。
南山愣了愣,下一瞬便看到他泛红的眼圈。
“我自己捕来的,”非途倔强地看着她,“我自己去寒池里,一条一条捕来的。”
天山寒池是三界最冷之处,他还是最怕冷的大蛇。
南山呼吸一慢:“你自己捕的,为什么说我会不高兴?”
“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每次出去都骗你说去买糕点,实际上那些糕点都是我之前买的,我骗了你,你当然会不高兴,”非途越说脸色越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你现在总是不高兴,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更别说骗你了。”
“非途……”
“我知道,我杀了阎岳,在你心里罪不可恕,你早就想找个借口离开我了,现在你知道我骗你了,是不是又要走了?”非途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南山突然想到什么:“你胳膊上的伤,也是因为捕灵鱼导致的?”
“你又不关心我,问我这些做什么。”非途像是被伤透了心,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
南山静默片刻,叹气:“好吧,你什么都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袖子就被拉住了。
南山回头,非途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袖子,却不肯说一句挽留她的话。
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南山又一次妥协:“对不起。”
非途神情有些松动,却还是板着脸:“我不想原谅你。”
“那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南山笑问。
非途沉默良久,往她面前凑了凑:“你亲亲我,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南山愣住了。
非途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失望顿时涌了上来,却还在帮她找补:“不亲也行,我现在满身的鱼腥味,你肯定不喜欢,所以……”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非途顿了顿,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你还要去找灵鱼吗?”南山问。
非途:“……嗯。”
“我和你一起去吧,”南山提议,“你是蛇,独自去天山那种寒冷的地方,实在是太冒险了。”
非途摇摇头,拒绝:“你的身体,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胡乱折腾了。”
“我可以……”
“你不可以,”非途看向她的眼睛,“你的灵骨已到极限,连我的灵力都无法捆束了,若再去天山遭一次罪,恐怕会撑不过五日。”
南山自以为隐瞒得很好,没想到他都知道,一时间只有无言。
非途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牵起她的手:“危险的事我来做就好,你只需要在画牢山安心地等着,等我黏着灵骨为你续命。”
南山抿了抿唇,答应了。
非途笑了,牵着她往山下走,南山顺从地跟着他,走进山林时,身后又一次传来惨叫声。
南山回头看了一眼,又有几块鱼干被晒鼓了,才会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你现在要去天山吗?”南山问。
非途点头,又摇头:“本来打算去的,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批灵鱼干还没完全晒干,不适合再捕新的来,所以再等几日吧。”
南山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
非途再也没有提出门的事,也没有主动说起山顶上的灵鱼干。南山也没问,继续像以前一样跟他过日子。
又一个夜晚,南山因为灵骨痛而惊醒。
这一次的疼痛异于往常,不是心口疼,而是手指。
指头像是被碾碎了一般,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见非途还在睡,南山静悄悄起身,独自一人来到山林里打坐。
她试图运转灵力平息这份疼痛,却无法自控地越来越疼,正要因为受不住而倒地时,身体突然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非途……”她虚弱地睁开眼。
“静心,不要说话。”非途叮嘱。
南山闭上眼睛,任由他的灵力输入自己身体。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早晨的山林潮气很重,两个人都变得有些湿漉漉。
经过非途大半夜的努力,南山总算是不疼了,睁开眼睛后就看到他的脸色
愈发苍白。
“你怎么样?”她忙问。
非途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唇角翘起:“有点累。”
“我给你输灵……”
非途拦住她:“我刚给你输完,你再给我输回来,我还要再给你输一次。”
南山也意识到她已经自顾不暇,没办法再帮非途什么。
挫败感涌上心头,她抿了抿唇,道歉:“对不起。”
非途定定看了她很久,将她揽进怀里:“灵骨缺失不是你的错,受伤也不是你的错,不要为别人的错道歉。”
“我总是连累你。”南山哑声道。
非途:“我喜欢你连累我。”
南山抿了抿唇,又说了几句话,却没听到非途的回应。
“非途?非途……”
她连忙从他怀里起来,非途靠在树上,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双眸。
南山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探他的鼻息,当指尖传来微弱的呼吸时,她才猛地松一口气。
只是睡着了。
睡着的非途看起来很安静,阴沉沉的眼眸闭上,睫毛在过于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就像一个干净无知的少年。
南山定定看着他,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刻意被她忽略。
非途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睁开眼睛时下意识寻找南山的身影,当发现她不在视线内时,他猛地坐了起来,回过神后又慢慢躺了回去。
不多会儿,南山就从山林里出来了。
“你醒了?”她小跑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非途定定看了她片刻,道:“有点累。”
“你给我输了太多灵力,又睡这么久,肯定会累啊。”南山有些无奈。
非途已经快忘了,她上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么自然的神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知道此刻的他有些眼热。
“南山。”他唤她。
南山:“嗯?”
“你原谅我了吗?”非途问。
南山静了一会儿,叹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过去了。”
非途挣扎着要坐起来,南山立刻去扶,非途抓住了她的手腕:“过去了的意思,是既往不咎吗?”
“你以后还会乱杀人吗?”南山问。
非途摇了摇头:“不会了,我不会再做你讨厌的事。”
“那我就不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南山低声道。
非途的眼圈渐渐红了:“谢谢。”
“……你跟我道什么谢。”南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这一日起,两人的关系好像突然缓和了不少,南山偶尔会提出去山顶晒太阳,也会让非途变回原形驮着她在山林里乱跑。
过去的那些事,被他们刻意地不再提起,就好像默契地遗忘了一般。
又是一个深夜,南山再次疼得打滚,非途帮她输灵力输到一半,就被她强行制止了。
“你的灵力输进来,也跟进了无底洞一样,还不如我自己熬过去。”她虚弱道。
非途不肯,坚持要帮她输灵力,南山却不容质疑地拒绝了。
艰难的两个时辰过去,疼痛感渐渐消失,南山也累得睡了过去。
非途将她抱在怀里,突然发现她似乎瘦了不少,抱起来轻轻的,好像不存在一般。
翌日早上,他提出要再去一趟天山。
“再捕十几条鱼,就可以为你粘合灵骨了。”他认真道。
南山静静看着他:“那你路上小心,多保重自己。”
非途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回来的。”
南山说了一声好,目送他离开了画牢山。
非途走后,南山在湖泊前静坐了大半日,直到太阳从头顶挪向西侧,才闭上眼睛运转灵力,将神识覆盖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许久,她突然睁开眼睛,手指酝起灵力伸向后背。
当指尖碰触到一样坚硬又冰凉的东西时,南山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甚至于十分平静。
她缓慢地将那东西夹出来,直接丢在了草地上。
是一片蛇鳞。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身上的,细细想来,至少在她去冥界吊唁之前吧。
南山看着这片蛇鳞,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巧合的瞬间,她想起自己去找了包打听之后和非途的碰面,想到自己到山顶后,恰好在上面遇到了本该已经离开画牢山的非途,也想到她这段时间无论什么时候离开非途的视线,他都没有像以前一样急切地寻找。
为什么不找呢?大概是因为她的行踪全在他的眼中,知道她并未离开画牢山,才会做出一副不会怀疑她的样子吧。
南山嘲讽一笑,视线又一次落在画牢山的山顶。
灵鱼干被太阳晒鼓后,的确会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但也只是类似而已,千篇一律的声响,与人在痛苦中发出的嚎叫,又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南山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