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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摘了两个,尝了一口后酸得脸都皱在了起来。

“太酸了,没有甜的吧?”

她只是随口抱怨,结果再走一段路,就遇到了新的橘子树。

这一次摘来的橘子,味道很甜。

南山吃了一个,又拿了几个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将近两天,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到山脚时,突然在前路看到了自己留下的衣袖布条。

她走了这么久,竟然又走回来了。

南山停下脚步,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辛苦走了这么久却又回到原点这件事,实在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原地歇了一夜,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后,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叹气。

“要是能晒太阳就好了。”

她感慨一声,又重新打起精神,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赶路。

走了大半日后,前方林木渐渐减少,南山又走一段,前面一截路直接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平台,阳光就这样落在了上面。

她盯着那处阳光看了许久,突然脸色苍白地捂住心口,脱力地往地上跌去。

跌倒的方向有不少碎石,其中一块尖锐朝上,一旦磕在上面,不死也要重伤。

转瞬之间,她已经朝石头倒去,即将碰触到尖角时,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逼近,飞沙走石间有什么一闪而过,直接将她卷离地面。

刚才还仿佛昏睡的南山倏然睁开眼睛,从腰后抽出自己削尖的树枝,强行突破凝滞的灵力,用尽所有力气朝对方刺去。

树枝刺入一寸便彻底碎裂,南山咳了口血,下一瞬便和灯笼一般大的眼睛对视了。

她这才看清,卷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一条巨大的蛇。

在此之前,南山见过最大的蛇,就是冥界木易湖底那条七脚蛇,可和如今看到的这条相比,七脚蛇简直就像一根破树枝。

有些东西,光是看一眼,便能被其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对视片刻后,南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说是晕了,其实还是有知觉的,她能感觉到这条蛇用尾巴将自己卷了起来,正在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方向应该是它的……嘴?

南山心里咯噔一下,强逼着自己醒过来,结果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

“等、等一下!”她连忙叫停。

本来想打算嗅一嗅她的大蛇停下,将她举得远一点盯着看。

南山干笑一声,试探:“蚯蚓神?”

大蛇:“?”

第66章

“非……途?”

南山试着叫它的名字,奇异的熟悉感再次出现。

她刚要深究这种感觉,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昆仑山被追杀时,那两个昆仑长老好像提过这个名字。

她正要开口问大蛇,它和昆仑山有什么渊源,大蛇就突然俯身,用蛇头蹭了一下她。

她被蹭得后退了两步,大蛇愣了愣,扭头就走。

看着它快速滑走的身躯,南山下意识大喊:“我不是怕你!”

大蛇猛地停下,探究地回头看她。

南山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我我我刚才后退不是因为怕你……”

大蛇彻底转了回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又用蛇头蹭了她一下。

这次南山默默气沉丹田,扎好马步没有后退。

验证了她说的话,大蛇不跑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看到我就躲,是因为不想让我害怕?”南山推测。

大蛇继续盯着她。

明明是和之前同样的眼神,南山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勉强从它脸上分辨出不同的意思了。

比如现在,它就在承认南山的话。

再想想之前那些果子,每个恰好出现的树洞,以及每次遇到危险都能恰好躲过的巧合……南山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南山看着它的眼睛问,“是在我的小时候?我不记事的时候?”

大蛇没有回答。

南山也不觉得失望,正想再说点什么时,突然瞧见它身上被树枝刺出的伤口。

南山清了清嗓子,确定大蛇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后,弱弱指着它的伤口:“那什么,你怎么不用灵力把伤口愈合啊?”

大蛇缓慢回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小小伤口上。

“需要我帮你吗?”南山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它示好。

她是为了缓和关系才这么说,结果大蛇当即后退两丈远,没什么表情的蛇头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字——

警惕。

南山一脸莫名,不懂自己的一片好意,为什么会让它这么紧张。

她犹豫着向前一步:“你放心,我没有别的心思,真的只是想帮帮你,你伤口刚淋完雨,如果不处理很容易就恶化了,要不……”

大蛇不听她解释,扭头就跑了,因为跑得太快,蛇尾甚至要甩出残影。

南山更茫然了,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它留着那道伤究竟为了干嘛。

总不能是觉得完美的鳞片上多一个伤口好看吧?

南山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独自在湖边坐了片刻,低头嗅一嗅身上的衣裳。

唔,还行。

托溪渊的福,她进山时穿的衣裳里外好几层,如今被困山中,刚好可以拆成几身换洗,今日穿的衣裳就是里衣里裤,外衣衬裙那些昨天白天洗了,又被大雨淋个彻底。

南山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脑目清明的之后,才跑到自己用树藤做的晾衣绳前。

果然,衣裳全都是湿漉漉的。

她重新拧了一遍,又搭到树藤上,本来想等衣裳自然风干的,可她走出去两步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哎呀,要是衣裳能赶紧干就好了。”南山故意大声道。

话音刚落,树藤上的衣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燥,等她伸手去摸时,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被青苔染色的地方也恢复了整洁。

果然,是清洁咒的威力。

这个非途,不仅会说人话,对外头那些术法的运用也很熟练,不像是与世隔绝的山精妖怪。

南山抱着软乎乎的衣裳回到湖边,对着偌大的湖泊发了半天呆后,一颗圆圆的苹果突然滚到了她面前。

她无声笑笑,捡起苹果咬了一口。

嗯,很甜。

南山心情逐渐转晴,吃饱后往地上一躺,竟然有种回到东夷岛的感觉。

她在东夷岛上,也不是日日都勤勉修炼的,很多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躺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天上那轮血日发呆。

每当这个时候,守心都会抱着两个椰子坐在她旁边,随时准备给她喂一口。

啊……守心。

应该已经投胎了吧,也不知道出生了没有,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如果她没跟溪渊走,没有来画牢山,那她应该会去找灵晔,让他带着自己去瞧一瞧守心这一世的人家,要是可以的话,再给守心送些金银,庆贺他新生之喜。

唔,守心也未必稀罕她的金银,毕竟灵晔都说了,会让他投胎到一个富裕人家。

富裕人家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吧。

南山想些有的没的,余光瞥见某条长长的影子在山林里一闪而过。

转眼就是黑夜。

南山白天没有捡木柴,晚上也就没有篝火可以取暖——

主要是前一天夜里的雨太大,实在没几块干木柴,捡回来也烧不着,索性就不捡了。

她在湖边蜷成一团,正准备凑合一夜时,空气中突然有什么破风而来。

虽然灵力不能用了,但她的反应速度还算可以,当察觉到不同凡响的动静后,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一个翻身滚到了

一旁。

下一瞬,一张床扑通掉在她刚才睡的地方的不远处,接着就是枕头和被子,也扑通扑通掉在了床上。

南山看得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高声问:“这这这都是给我的?”

没人应声。

她默默挪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宣软的棉花被子,顿时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刚要往床上跳,南山突然想到什么,又扯着嗓子喊:“能不能给我身上也施个清洁咒?我不想脏兮兮地去床上!”

话音刚落,一点灵力便落入她的发间,接着把她从头到脚都清理了一遍。

南山舒服了,欢呼一声跳到床上,盖着被子滚来滚去。

“太舒服了!太舒服了!没想到我孙南山这辈子还有躺在床上的时候!”

南山兴奋大叫,直到最初的新鲜感过去,才眼睛晶亮地坐起来,喘着气大喊:“谢谢你啊非途!”

至此,她彻底确定,那条大蛇真的不想伤害她。

不仅不伤害她,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南山不知道因由,但它肯对她好,总算是好事一件吧,比整日悬着心等待自己的死期强多了。

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下了只有二十年寿命的预言,也因此养成了及时行乐的性子,落入这种境地即便该恨该伤心,她的情绪也浓烈不过三日,接着就开始得过且过。

这一晚上,南山在床上睡了多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竟然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不过下一瞬就看到一颗巨大的蛇头,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清醒了。

本来只是偷偷跑来看她的大蛇突然对上她的视线,愣了愣后刚要低头蹭蹭她,就看到了她一脸惊恐的样子,它静默片刻,扭头又要逃走。

“等、等一下!”南山连忙去追,结果它越跑越快。

南山没办法,只好哎哟一声假装摔倒。

大蛇果然停下,急切地滑了回来,等看到她狡黠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

它气得用尾巴敲了一下地面,原本平坦的草地瞬间被敲出一条长长的坑。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讪笑:“我我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至于生气吧?”

大蛇不理她,头也不回地躲进了山林里。

南山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没敢再追。

所以……这是真生气了?

那她今天还有苹果可以吃吗?南山没有担心太久,就在床上发现一个新鲜大苹果。

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起来咬一口。

“呸呸呸……好涩!”

南山吐完,手里鲜红的大苹果突然变成了青色的小果子,她目瞪口呆,没想到蛇竟然也会用这种方式报复。

她把小果子扔了,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准备起来去捡点树枝,结果刚走没几步,就在草地上看到了几个新鲜的小红果。

南山假装没看到,继续往前走,没隔几步又看到了,这次是十几个。

她继续装没看到,于是遇到红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遇到的红果越来越多,等她抱着树枝回到湖边时,草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果子。

南山猜测这种果子并非树上长的,而是大蛇的灵力所化,不然它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出这么多果子。

看着小山一样的果子,南山莫名想笑,结果就真的笑了出来。

藏在暗处的大蛇看到她越笑越夸张,终于忍不住现身,用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睛盯着她,似乎在问她在笑什么。

南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捂着心口痛哼一声。

大蛇这次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一步。

“别想……骗我。”它冷声道。

南山呼吸渐渐急促,眼角也染上了大片的红,听到大蛇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心口也越来越疼,南山忍了许久,终于呕出一大滩鲜血。

“非途!”

大蛇的声音突然哑得厉害,失去意识之前,南山勉强抬眸,便看到一个眸色深沉的英俊男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是……那条大蛇?

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下一瞬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67章

热。

很热。

南山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火堆里,身体都快被烧化了。

巨大的痛苦中,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非途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一股清凉的灵力也一并涌入,暂时缓解了火灼带来的痛苦。

南山呼吸急促,恍惚间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她很快昏睡过去,接着又被痛楚叫醒,反复几次后,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就在她以为这次要彻底熬不过去时,她突然睡了很香很沉的一觉,等待再次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天边的云彩里透出一丝光亮,接着便是鸭蛋黄一样的太阳跳了出来。

早晨,日出,她竟然还活着。

南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才看到大蛇把床当成中心盘了一圈又一圈,此刻正昏睡不醒。

想起昏迷期间那股强大灵力带来的火灼感,南山蹙了蹙眉,试探性地运转一下灵力。

竟然成功了。

她微微一怔,连忙去探自己的那根伪灵骨。

修复了……

竟然修复了。

南山反复探查,确定没有一丝裂痕后,眼底透出一分茫然。

生路……西南方……

霁月给自己指的方向,果然没有错。

南山心里一片畅快,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声惊醒了大蛇,大蛇瞬间直起脑袋,做出一副攻击的样子,但看到只有南山后,又懒洋洋地趴回地上。

“是你救了我吗?”南山凑近了问。

大蛇似乎很累,闻言没有回答,反而又开始昏昏欲睡。

南山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又生出新的好奇:“我昏迷前看到一个男人,是你所化?你会化形?”

“我还听到有人叫‘非途’了,非途不是你的名字吗?可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叫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怎么救的我,伪灵骨损伤不可逆,你为什么可以把它恢复如初?”

南山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结果才问了几个,大蛇已经不耐烦了,用尾巴尖把她一卷,直接放平在床上。

活了这么多年的大蛇,连尾巴尖都有成年男子的胳膊粗,上面的鳞片更是坚硬如铠甲,稍微一卷就把南山的皮肤磨红了。

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前段时间我身上那些红痕是你弄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敏症!”

“睡……”

大蛇不悦开口。

南山啧了一声:“我刚醒,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反倒是你,就算为了救我耗损了不少灵力,也不该……”

话没说完,便突然失去了意识。

偷偷做了手脚的大蛇总算觉得清净了,蛇头扑通一声砸在身上,鳞片摩擦时发出轻微的火花,接着便没了动静。

南山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等再次醒来时,床边堆满了红果,大蛇却不见踪迹。

灵力可以自如运用后,也就不需要食物支撑身体了,但南山还是吃了很多,随即一个蜻蜓点水,从广阔的湖面上跳跃而过。

“恢复了,我终于恢复了!”

生死问题多日以来压在肩上,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如今终于解脱。

南山像一只山林间的快乐小鸟,快活地穿梭在湖面上、山林里,眼角眉梢全是喜悦。

她太开心了,跑啊跳啊,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到了山脚。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南山的心跳突然加快。

不……不行,人家大蛇刚救了她,她现在逃走算怎么回事。

可大蛇实在是太神秘了,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找天生灵骨,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灵力救她,万一是想用健康的天生灵骨熬汤喝,那她也不能傻乎乎等着被熬吧?

南山的突然陷入前所未有的为难里,是继续往前,还是转身往后,到底要怎么选,她一时间难以抉择。

正在她疑惑不定时,一股熟悉的被窥视感突然出现,南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那条大蛇,可是连伪灵骨这种无法修复的东西都完美修复的大能,她在画牢山里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得过它的眼睛。

说不定这就是给她的试炼,一旦她选择逃走,它就会立刻出现,把她吞吃入腹。

想到这种可能,南山瞬间清醒,故作无事地往山上跑。

一直到扑在自己的床上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彻底消失,她长出一口气,拿起旁边摆着的红果咬了一口,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首先,不管大蛇究竟想做什么,先跟它打好关系才是要紧事。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它有什么阴谋,看到她这么热心相待,估计也会不好意思做什么了吧。

南山打定主意,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蛇!大蛇!”

没人答应,她换了一个叫法:“非途!你去哪了呀,快来找我!”

声音顺着灵力传出好远,一直在山下等着的溪渊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山顶的方向。

是南山的声音,如此清凌有力,莫非是恢复了?

看来非途说的没错,溪渊激动之后渐渐冷静,神色淡淡地垂下眼眸,脑海浮现自己被树枝刺穿的那一刻。

山林阴冷,地面潮湿,他的血很快顺着山壁流了一地,又渐渐渗入落叶中。

溪渊咳了一声,唇角溢出更多鲜血,剧痛造成的昏沉之中,他勉强抬头,便看到一个肤色冷白眼睛漆黑的男人赤着脚从山林里走出来。

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溪渊笑了一声,胸腔剧烈的起伏之后,流出了更多的血。

“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身为人的容貌,”溪渊打趣地看着他,“长得么,还算有几分姿色,但与我相比还是差了点。”

男人冷森森看着他,依然只有一句:“她呢?”

“别想了,看在咱们认识一场、这些年我替你做了不少事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溪渊说完,闭上眼睛等死。

男人面无表情地抓住刺穿他的树枝,没什么波动地转了一圈。

树枝将五脏六腑搅得一紧,溪渊痛苦地佝起身体,毛茸茸的耳朵不自控地出现。

“她呢。”男人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却没有放开树枝的意思。

“没有她,从来没有所谓的她,”溪渊死死盯着他,说话时嘴里不断涌出黏稠的血液,“我没找到什么天生灵骨,只是为了骗你的内丹,才会这么说,现在内丹到手了,也就没必要再骗了。”

“骗我。”男人看着他的眼睛。

溪渊冷笑一声:“对,我骗了你,我一直在骗你。”

“骗我,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我能闻到,”男人直勾勾盯着他,“她在哪?”

溪渊听到他说可以认出南山的味道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不再说话。

血越流越多,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溪渊又一次闭上眼睛,脑海快速闪过青丘那些年的一幕幕,闪过南山的脸,和她死到临头还想继续骗他的狡猾模样。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渐渐归于平静,打算迎接自己的死亡。

“她少了一根灵骨。”

濒死之际,溪渊突然听到这句话,他猛地睁开眼睛。

“她少了一根灵骨,”男人告诉他,“若无法和我团聚,便只能生生世世短折而亡。”

他用了……团聚这个词。

溪渊还在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可惜男人面无表情,他什么也看不到。

“天生灵骨投胎不易,每次轮回都要经历几千到一万年的休养生息,即便转世成功,也注定短命而亡,”男人左手还抓着刺在溪渊腹部的树枝,右手已经朝他伸了过去,“把她还给我,我可以让她活下去。”

溪渊不语,还是盯着他看。

男人也不介意,抓着树枝的手开始往他体内灌入灵力。

溪渊察觉到后,立刻排斥地挣扎:“我不要你的灵力,杀了我!这件事就两清了,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也不要去找……”

话没说完,树枝被拔了出去,溪渊疼得脖颈上青筋直跳,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

“万生鼎对她没用。”男人说。

溪渊呼吸一停。

“那些灵丹妙药对她也没用,你救不了她的命,只有我可以,”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把她还给我,不要再让她受轮回之苦。”

溪渊在决定将一切都留给南山后,便坚定地相信他就是南山要寻的生路,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可能是错误的。

那些东西……对她没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溪渊抬眸看向男人:“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在你身上种下魂引。”

男人沉默片刻,道:“你已经在她身上种过了,我能嗅到这股特殊的连接。”

青丘族人一生只能种一次魂引。

“我要给你种的,和她的不一样,”溪渊静静看着他,“我要用我一半的魂魄,在你身上种一个誓言魂引,若你伤害她,便会被魂引侵透四肢百骸而亡。”

男人定定看了他很久,提醒:“你这么做,死后便不可能再投胎转世。”

不完整的魂魄,注定像那些魅魔一样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画牢山上,南山的声音一遍遍传来,轻快有力,一听就很康健。

罢了罢了,确定她已然康复,便没必要再在这里继续守着了,他也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了。

溪渊扯开衣带看一眼腹部留下的狰狞伤口,释然一笑后转身离开。

第68章

南山喊了大半天,大蛇总算是出现了。

南山从床上跳下去,掌心酝起灵力直冲它去了。

大蛇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没有躲开攻击的意思,直到她的手掌击在它的伤口上,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就要挣扎。

“别动……”南山手忙脚乱地爬到它身上,“你再甩我可要掉下去了啊,凡人很脆弱,掉下去是会摔死的!”

大蛇果然不再动了。

看来它比想象中要更容忍她,南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催动所有灵力帮它把伤口愈合了。

“还是这样比较顺眼,”她从蛇身上跳下去,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的土笑道,“不用谢啊。”

“谁要……谢你!”

大蛇沙哑的声音透出一股气愤,转头便消失在山林深处。

轰隆隆——

是巨木被撞碎的巨大声响,显然是某蛇在‘偷偷’发脾气。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大蛇明明修为很高,连她碎成八百段的灵骨都能给修复,偏偏不肯治她先前在它身上留的伤。

不仅不肯治,平时还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碰到那块一样。

虽然不知道它这么做的原因,但南山想着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为了保命该尊重人家才对……可她刚才看到那伤口都开始溃烂了,周围的鳞片也掉了很多,她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它的救命之恩。

……不过现在看来也挺对不起的,竟然惹它发这么大的火。

南山思考片刻,决定等它下次来的时候,再好好跟它道歉。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

整整三天,各种野果都会时不时出现在床边,南山却再也没有见过大蛇。

对于猎物来说,看不到猎人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南山这几天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大蛇哀怨控诉的

事。

是哀怨吧?是控诉吧?虽然有点生气,但好像也没跟她发火,更多的是委屈。

她实在搞不清这条蛇,只知道自己的不安越来越深,竟然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它。

她故技重施,扯着嗓子喊它,还装病装痛试图将它叫出来,可惜这次不管她怎么做,大蛇都不肯出来了。

南山知道,自己这次是把蛇得罪狠了。

她一夜没怎么睡,等到天一亮,就钻进了山林,沿着被大蛇破坏的痕迹一路往前找。

她这段时间只往下走,从未往山上去过,这次去找大蛇,才发现画牢山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可能找上一年,都没办法把大蛇找出来。

但她还是要找,从天亮找到天黑,又从天黑找到天亮,一次都没休息过。

这一路走来,经常在路边遇到好吃的野果,每次看到那些野果,南山就知道大蛇其实就在附近,一直在偷偷窥视她,只是因为余怒未消,才不肯出来见她。

接连走了两日后,大蛇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了,她也不堪重负,直接倒在了满是落叶和石子的湿泥地里,任由旁边的树藤把她脸上刮出一道小伤,也懒得起来瞧一瞧。

太累了,明明灵骨已经修复,可身体仍然不像以前那样强壮,她精疲力尽地闭着眼睛,正昏昏欲睡时,脸上突然传来一丝清凉。

南山瞬间睁开眼睛,顾不上去摸已经痊愈的脸颊,就朝着蛇尾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蛇!大蛇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经过你允许就给你治伤,你不要生我气了啊!”

她一边追一边喊,一时间太过急躁,不小心踩到小坑直接摔了下去。

本以为这一摔,少说也得嗑出几道伤口,结果脸颊即将碰到地面的刹那,她整个人突然悬在半空。

是大蛇。

它用尾巴把她勾住了。

南山飞快地眨了眨眼,趁它要把她放下时一个翻身,紧紧抱住了蛇尾。

大蛇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恼羞成怒道:“放手!”

“不放!”南山抱紧紧,“除非你答应我不生气了。”

“放开!”大蛇还是只有这一句。

南山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突然发觉不对:“你的鳞片怎么变热了?”

刚说完,大蛇忍无可忍,将她轻轻甩开了。

南山跌在地上,眼看着它又要逃走,连忙大喊一声:“我再刺你一次,把伤口还给你!”

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没想到大蛇竟然停了下来,硕大的蛇头默默转向她,似乎在动摇。

“我保证,给你刺个一模一样的。”南山立刻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

大蛇盯着她看了许久,默默滑到她面前,还配合地趴在地上。

……真要她刺?南山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大蛇抬眸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快点。

南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得先找找之前的位置在哪,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说要一模一样,那就要一模一样。”

说着话,她慢慢靠近大蛇。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地观察大蛇,才发现大蛇身上那些黝黑发亮如玄铁的鳞片,近距离看竟然有很多划痕,隐约露出的蛇腹上也有闪电形状的疤痕,一看就是灵力导致的伤痕。

这条蛇那么厉害,也有被人重创的时候吗?

“咦?”

看到什么地方,南山惊奇出声,等意识的时候已经晚了,大蛇缓慢地转过来,似乎在催促她快点动手。

“那什么,”南山讪讪转移话题,“你这里少了一片鳞。”

她指着它七寸的位置。

七寸,对蛇而言最重要的地方,竟然没有鳞片护着,要是有人专攻这一处,它岂不是很危险?

“你的鳞片呢?”南山好奇地问。

大蛇慢吞吞回答:“送人了。”

“送谁了?”

大蛇:“快刺。”

转移话题失败,南山只好举起树枝,瞄准先前刺过的位置。

片刻之后,她颓丧地在蛇头旁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根迟迟没刺下去的树枝。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留个伤口。”她皱眉道。

本以为大蛇不会回答,结果她刚问完,就听到它说:“礼物。”

南山没明白:“什么礼物?”

大蛇懒散地看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伤口是我送你的礼物?”南山渐渐回过味来,见它没有否认,直接震惊了,“怎么可能,那怎么会是礼物,那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是她拼死一搏的结果?

这种话是万万不敢说的,虽然蛇祖宗目前来看对她还挺好,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抽风就想要她的命呢。

南山干巴巴地笑了一下:“那个礼物不好,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大蛇顿了顿,颇有兴趣地抬起了头。

南山现在已经习惯它用这种攻击的姿势看自己了,一脸淡定地思考什么才算是最好的礼物。

想了半天,她从地上挖了一块湿泥,搓搓捏捏勉强成了一个人形,又搓了根长面条缠在人身上。

“你看,这个人就是我,这个面……蛇就是你,这个礼物还不错吧?”南山问。

蛇盯着礼物看了很久,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南山吓一跳:“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吃掉我吧!”

“放进来。”

大蛇的嘴还张着,这句话是用灵力说的。

南山明白了它的意思,连忙起身放泥人,可放到一半她忍不住又收了手。

“这泥人都没晒干,你放到嘴里会很快变成一滩泥的。”她解释。

大蛇的嘴张得小了点:“那怎么办?”

“你变成人吧,可以用手拿着。”南山不动声色地提议,“我知道你可以变成人,我那天见过的。”

大蛇彻底闭上了嘴,显然不愿意。

“为什么不肯变,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吗?”南山突然皱眉,“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你还这么防备我,我真是……”

“丑。”

“嗯?”

“人形,丑。”大蛇别开脸。

南山无言半天,怎么也没想到它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变人形。

不过它的人形很丑吗?南山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时间太久,再加上当时看得也不太清楚,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

“没事,我不嫌你丑,你变吧。”南山鼓励道。

大蛇看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南山连忙再次保证。

大蛇沉默很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滑向林子深处。

这是……拒绝了?

看着转眼消失的蛇尾,南山叹了声气,又一次低头看向手里的泥人。

这条蛇,为了不在她面前变人形,竟然连礼物都不要了。

不过好歹没有再逼着她去刺它,她真怕自己要是真刺了,它会被激起野性掉头给自己一口,那她可真就必死无疑了。

南山叹了声气,正准备回湖边去,一双惨白消瘦的脚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先是看到黑色绣了暗纹的袍子,再是晃晃荡荡的腰身,再往上是有些不规整的领口、过于白皙的皮肤、突出的喉结。

当和他黑沉沉的眼睛对视时,南山嘴唇动了动,突然失去了声音。

她就这样看着他,耳边仿佛突然传来了虫鸣鸟叫,和鲤鱼入池的扑通水声。

那些声音是如此鲜活,好像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春天,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知道有大蛇在,画牢山什么多余的响动都不会有,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男人从出现起,就一直在盯着她看,当看到她眼中的惊愕时,抿了抿唇就要离开。

南山猛地清醒,连忙起身去拦,却因为站得太快脚下不稳,直接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鼻尖磕在他后背的瞬间,南山疼得眼角有点红,但还要强调:“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男人不语,推开她又要走。

南山只好追过去:“你走什么啊?生气了?”

“嗯。”男人冷着脸,一双眼睛更显黑沉。

南山不解:“为什么生气?”

“你撒谎。”

南山一愣:“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山地不平,她走得跌跌撞撞,又一次险些被树藤绊倒后,男人猛地停了下来。

“你说,不嫌我。”他一字一句控诉。

南山无言半天,没忍住笑了:“没嫌你啊,我是有点震惊,明明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丑呢?”

他的好看,就像是湿冷的画牢山,有种长年不见阳光的病态感。

太清瘦了,却又很高大,骨架也匀称,即便有些人欣赏不了,也绝不能说是丑。

“很英俊,很好看,要是在凡间,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小姑娘。”南山笑道。

男人却不信,只是死死盯着她。

南山大着胆子捧住他的脸:“糟糕,我要被你迷倒了!”

对于活了上万年的大蛇而言,她这动作属实僭越,南山做完以后本以为他会生气,正要松开手解释两句时,却看到他苍白无色的脸上,竟然染上一抹红晕。

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夸奖,

脸、脸红了?

第69章

都活这么多年了,还会因为别人夸奖一句就脸红吗?

南山仿佛看到了什么奇人异事,没忍住凑近了看。

男人不闪不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真脸红了啊,”南山摸摸他的脸,“还是热的。”

男人看着她凑近的脸,突然俯身蹭了蹭她的鼻尖。

南山愣了一下,这次轮到她脸红了。

“哎呀你这个人……”她后退一步,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注意到他踩在落叶上的脚。

这样一看,他也不是无坚不摧,这才站了片刻,脚就有些冻红了,刚才一路走过来时,还被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那些鳞片化作皮肤以后,竟然和凡人没什么不同。

“你都变出衣服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再弄双鞋?”南山不解。

本以为男人不会回答,没想到他低声说:“不舒服。”

“不舒服?”南山惊讶,随即又有些理解,“啊,你应该是没穿惯……鞋穿不惯,衣服就穿得惯了?”

男人:“穿不惯。”

南山挑眉:“那你还穿?”

“好看。”男人回答。

南山笑了:“你还真是在意这个。”

“凡人……喜欢好看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被他看得心头一动,突然有些局促:“也、也不是所有凡人都喜欢好看的。”

“你呢?”男人问。

南山:“啊……我都行。”

“都行?”男人黑沉沉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不解。

南山随口应付:“你这样就很好,我觉得比蛇身好看。”

男人得了这句回答,不说话了。

南山没忍住又偷瞄他几眼,结果每次都被他抓包,偷偷懊恼一会儿后,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能次次都逮到她,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停在她身上。

发现这一点后,南山又一次看过去,果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个……你要不要吃果子?”南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果。

男人摇了摇头:“给你吃。”

“我刚吃过,这个给你。”南山见他不动,就直接递到他面前。

男人还捧着她送的丑泥人,看到她递过来的红果后,立刻把泥人揣进了怀里,动作间露出手腕,上面的红线发着浅浅的光。

“那还没……干。”揣都揣了,南山只好闭嘴。

男人接过果子盯了片刻,正要动作时,南山突然说:“不许揣怀里。”

男人看向她。

“也不准藏起来,你把它吃掉。”南山也是突然想起他是个连伤口都能当成礼物保存的家伙,这才加了这句。

果然,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盯着果子,似乎在挣扎。

南山叹了声气:“你把果子吃了,核留着行吗?”

男人立刻吃果子。

南山看着男人认真吃果子的样子,觉得他其实很好懂,也就是因为过于好懂,反而比一般人多了点神秘感。

“非途?”她突然叫他。

男人抬头看着她。

“非途。”南山又叫他一声。

男人还是看她。

“我叫你的名字,你应该答应。”南山提醒。

男人想了想,点头。

“非途。”

男人:“在。”

一本正经,引人发笑,南山没忍住乐了:“你还真听话。”

非途看到她唇角的笑,黑沉沉的眼眸似乎也多了一分松快。

两人说话的功夫,非途的声音已经没那么哑了,但声调还是低沉沉的,和他这个人很像。

南山猜测他是太久不说话,先前声音才会哑,多聊聊天的话就恢复正常了。

果子吃完,南山想了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湖边。

“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可以陪陪我吗?”她问。

非途果然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回到湖边,看着清凌凌的湖水,南山突然把鞋一脱,挽着裤腿到湖边坐下,将脚泡了进去。

“你要来吗?”南山笑问。

非途想了想,过去了,学着她把脚泡进水里,却没有把裤腿挽上去。

南山哎呀一声,赶紧帮他把湿漉漉的衣袍和裤腿捞出来,又用灵力把其弄干。

“你这个样子,在我家那边是要挨骂的。”她随口说了一句。

非途不知道听了没有,只是定定看着她。

南山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悠闲地伸了伸懒腰后,看着上空的云彩和蓝天,心情说不出的辽阔。

许久,南山问:“非途,你应该是不打算杀我的吧?”

这个问题,她问过不止一次,他好像都没有正式地回答过。

本以为这次也不会,没想到他突然说:“不杀。”

南山精神一震:“永远不杀?”

非途:“永远不杀。”

南山:“……也不会拿我做炼药之类的事吧?”

非途:“不会。”

“那、那其他伤害我的事也不会做?”南山继续问。

非途摇了摇头,突然看向自己的手腕。

刚才只顾着看南山,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红色的光线,似乎在跟随脉搏跳动。

“这个东西,是姻缘绳。”看他不像知道的样子,南山主动解释。

非途看她:“姻缘绳?”

“嗯,是溪渊干的好事。”

南山简单解释了一下,突然抓过他的手,仔细摸了摸上面的红线。

这条红线,她在灵晔的手腕上见过,在溪渊的手腕上见过,也在霁月的手腕上见过,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有一次仔细地观察过,这次看到非途手上也有,就忍不住盯着仔细看。

这一看才发现,这点光线只是浮在表面,只要花些时间,就能轻易抹去。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就给你我绑定了姻缘。”

南山嘀咕一句,随即想到灵晔当初好像也不知情,想来这姻缘绳本来就是当事人不必到场,便能直接结下婚约的玩意儿。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严谨。

“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把它清理了。”南山说。

非途却突然缩回手,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的。”

南山失笑:“行行行,是你的。”

两人又突然静了下来,南山晃了晃脚,将湖水轻轻搅动,过了一会儿又问:“非途,你不杀我,也不打算利用我,那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非途:“找你。”

这两个字没头没尾,南山却听懂了:“只是为了找我?所以你觉得,我们以前认识。”

这一次她用了肯定的语气。

他愿意用内丹换的人,对他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他找错人了,南山突然有点担心他找错人了。

万一真是找错了,那会不会杀掉她泄愤?

“你确定……想找的人是我吗?”南山心里存不住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问出来,“就因为你要找的是天生灵骨,而我也恰好是天生灵骨?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生灵骨的凡人并非只有一个,我和你要找的人恰好都是呢?”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旁边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南山意识到糟糕,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猜测,毕竟你都拿内丹去换了……”

话没说完,非途已经从湖里出来,带得湖水哗啦啦作响。 ”

我不可能找错。“他冷着脸说了一句,便转身就走了。

南山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好停下。

这个男人还真的是非常容易生气。

而且她也没说别的吧,只是想提前让他有个准备,免得将来真是他自己搞错了,再反过来怪她。

南山越想越气,横竖他暂时没有杀自己的想法,索性就不去哄了。

这么一想,她直接在草地上躺平了,一觉睡到了傍晚时。

红果如期出现在草地上,她拿起来吃了两口,又在附近散了散步。

不得不说自从决定不去找非途,她整个人都松快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聊。

周围的景色已经看遍,没什么可新鲜的了,她索性在湖边打坐修炼。

自从伪灵骨破碎,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式修炼过了,如今才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重新修复的伪灵骨看起来完好无损,可能通过的灵力却比从前大大减少,灵力在其他骨头上都能飞速运转,一到这根骨头,便猛地弱了下来。

灵力的运转速度决定修为的高低,如今她这副样子,修为只怕还没有从前的一半。

但也比稍微动点灵力就疼个半死那时候强多了。

南山修炼一个小周天结束,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一低头便看到地上的红果。

是新鲜的,甚至上面还有露水。

南山猛地抬头,恰好看到非途的身影正朝着山林走。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里,南山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修炼,所以没觉得时间有多快,直到看到地上其他不新鲜的红果,才意识到非途一直在给她送吃的。

她神情微动,正纠结要不要主动追上去,余光突然瞥见某人扑通栽在了地上。

“非途!”

南山连忙放下红果,冲过去扶住他。

三日未见,非途的脸色更苍白了,看向她的眼神里也透着一股虚弱,似乎随时要昏厥。

“你这是怎么了?”南山忙问。

非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南山连忙低头。

“我……没有内丹,不可长时间维持人形。”他艰难开口。

南山忙道:“那你赶紧变回去啊!”

非途闭了闭眼睛,再开口透着一分别扭:“可你说,这样好看。”

南山愣住,突然没了声音。

第70章

非途昏睡了好几天才醒,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原形,正盘在南山的那张床上。

床明明很大,可他还是有半截身体都垂在草地上,稍微一动床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你可算醒了啊。”

非途顿了顿,一低头才发现,南山躺在自己尾巴和床沿之间的缝隙里。

他立刻挪开尾巴,周身一震化为人形,南山从地上爬起来时,就看到刚才的大蛇又成了面色苍白的男人。

“要不你还是变回蛇吧,不然你再晕一次,我可受不了。”南山无奈道。

非途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南山眨了眨眼,凑近了挥挥手:“喂,发什么呆呢?”

非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还带着一股奇怪的湿,但南山并不反感,愣了愣后无奈道:“怎么感觉昏迷几天变傻了。”

“你没走。”非途哑声道。

南山装傻:“嗯?”

“你为何没走?”非途问。

南山笑笑:“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我要是走了,谁在这儿照顾你?万一你真死了怎么办,你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能恩将仇报。”

她自认回答得算是体面,也足够糊弄这条蛇了。

结果非途盯着她看了片刻,道:“骗子。”

南山:“……我没骗你。”

“骗子。”非途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

南山渐渐吃痛,皱着眉想要挣开,可非途的手就像铁块一样,攥得她动弹不得。

“好!”南山忍无可忍地痛呼,“我说实话!我确实想逃,但你这家伙昏迷了还不放过我,用尾巴缠了我三天,这会儿醒了才放开我,我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非途放开了她。

南山立刻往后退,因为退得太急,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痕也暴露在非途眼中。

非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显然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一碰,就会把她伤成这样。

他下意识要去扶她,南山见状吓一跳:“你别过来!”

非途猛地停下,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受伤。

受伤?

真正受伤的人是她吧!

南山没好气地站起来,用灵力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抹去,刚要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人呢?

南山下意识环顾四周,当即发现一点黑色的衣料缩到了树后。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山嘴角抽了抽,也懒得搭理他。

她被他的蛇尾困在床边整整三天,这会儿全身的肌肉都是酸的,她伸了伸懒腰,又将衣裳脱得只剩里衣,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那根伪灵骨修复之前,她虽然一直想下湖洗澡,但总担心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无力自保,但如今却是不怕了,就算修为大不如前,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今日日头很烈,将湖面晒得暖腾腾的,她在水里游了两圈,慢慢放松身体仰躺好,就这么悠哉悠哉地漂在水面上。

就这么游了半个时辰,从湖里上岸时,恰有微风吹过,将湖面掀起一层浅浅的波澜。

南山隐约察觉到一股淡淡的灵气,待她仔细去找时,灵气却已经消失不见。

奇怪,是什么东西?

她不明所以地上岸,正捏咒弄干衣裳时,一道黑影飞速从眼前闪过。

南山抬头,就看到床边多了几个红果,而送红果的人却不见踪影。

南山手腕上的痕迹早就没了,人也早就不气了,看到他鬼鬼祟祟只是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整日又这么虚度,等到夜深人静,她往床上一倒便睡了过去。

前半夜睡得还算舒服,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做起梦来。

梦里的她只有五六岁,赤着身体奔跑在山林之间,身后还跟着一条手腕粗的蛇,每当蛇快追上时,她就忍不住大笑尖叫。

然后蛇就会故意慢下来,似乎不为追上她,只是想让她高兴。

南山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累,她试图停下来,双腿却不受控地越跑越快。

跑着跑着身体快速抽条长高,身上也出现了不合身的衣裳,而她身后的那条蛇,似乎变得更大了。

南山突然笑不出来了,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涌来,她一边试图阻止疯跑的身体,一边惊声大叫:“非途,快跑啊!你快跑啊非途!”

身后的蛇没有回应,反而越变越大,渐渐的遮天蔽日,以泰山压顶的姿势砸向她。

南山倏然惊醒,下一瞬就对上了漆黑的眼眸。

非途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醒来,愣了愣后警惕地跳下床,转眼消失在山林里。

南山的呼吸还没平息,睡梦中那种巨大的惊恐仍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顾不上深究非途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只是跌跌撞撞地冲到湖边,拘一把冷水洗脸。

当盛着月光的冷水泼在脸上,南山的心突然静了下来,她跪坐在腿上,静静地看着湖面发了会儿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快亮了,困意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来。

南山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床上睡觉时,平静的湖面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辉。

这种光辉,绝对不是反射的月光。

南山停下脚步,盯着湖面看了许久,又一次感知到白天在这里感应到的灵气。

湖里有什么东西。南山立刻判断出来,然后就打着哈欠回床上睡觉了。

任凭它什么好东西,既然在非途的地盘上,那肯定是属于非途的。

她才不会犯傻去找。

南山这一次一直睡到晌午才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感觉到某人的衣角从她掌心滑过,她倏然抓紧,果然吓了非途一跳。

四目相对,她叹了声气:“你怎么又来……”

一句话没说完,非途就警惕地逃走了。

南山看着空空如也的守心无言片刻,再想想他刚才鬼鬼祟祟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在找什么呢?

事实上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低头找东西了,但之前都没有在意,这次直接抓包了才产生疑惑。

湖水下面藏了什么宝贝,她是管不着的,可非途围着床乱找,显然是为了找她的东西,那她可就不能不管了。

南山沉思片刻,很快勾起了唇角。

一天转瞬即逝,又到了睡觉时间 ,她在床上躺好,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今晚也是天气晴朗,一望无际的天空布满繁星,犹如轮回路上的一颗颗魂魄。

非途从山林深处走出,赤着的脚上沾了碎叶和湿泥。

他却毫不在意,只有在走到床边时,才用灵力将自己从头到脚弄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将南山紧紧抱住。

熟悉的泰山压顶又出现了,南山眼睫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

非途静静地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了?

南山缓缓睁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后,确定他真的睡了。

她顿时有些无奈,刚伸手想要推开他,睡梦中的非途就突然惊醒,她只好赶紧闭上眼睛。

非途盯着南山‘沉睡’的脸看了许久,最后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又开始四下寻找。

找了片刻,他突然瞧见什么,当即伸出如玉的手指去捏。

“找什么呢?”

南山的声音突然响起,非途后背一紧,拿到什么后扭头就跑。

又来这招。

南山嗤了一声,等他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后,才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

只见一条发着浅淡荧光的小虫出现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地朝着山林深处飞去。

这招叫追魂,是她用蝴蝶跟踪溪渊时得来的灵感,创出来后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夜深人静,她在自己身上加了个隐身咒,想了想又在床上设了一道障眼法,让空空如也的床上看起来像是睡了人。

等弄好了这一切,她才如矫健的小猎豹一眼,追着小虫而去。

追着小虫不断地跑,南山又一次感受到画牢山的大,周围的巨木仿佛无穷无尽,上山的路好像也没有尽头。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昨天做的那个梦又一次在脑海闪现,只是这次闪现的片段里,她不合身的衣裳上沾满了血,心口还有一个碗大的疤。

南山猛地停下,捂着胸口脱力跌倒在地上,缓了好半天后,勉强看向凭空多出来的山洞。

她盯着山洞看了许久,直觉这次如果进去了,会知道一些颠覆她过往一切的东西。

南山没有犹豫太久,呼吸彻底平复后便一脸郑重地进去了。

几乎是进门的瞬间,洞穴深处便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

南山连忙躲闪,却还是被余威击中,扑通一声撞在山壁上,掉下来时隐身咒也被震碎了。

几乎是她现身的瞬间,非途的身影突然闪现,在她落地前将她稳稳接住。

“非途,”他面露着急,“你没事吧?”

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叫她非途,南山缓了缓神,问:“你干嘛用你的名字叫我?”

非途抿唇不语。

“好疼,好疼好疼……”南山突然痛哼,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焦急之色。

她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道:“你要是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疼了。”

非途这才发现她又在骗他,本来想生气的,可她唇角隐约有血迹出现,显然是真的受了伤。

他静默良久,还是回答了她:“我是非途,你也是非途。”

“嗯?”

南山抬头,恰好落进他的眼眸。

“你我好得就像一个人,当然要用一样的名字。”

“这是你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