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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吐了一地血,南山更虚弱了。

溪渊带着特意请人烹制的野菜回来时,她蜷在床上小小一团,静得好像已经死去多时。

溪渊呼吸倏然一窒,直到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他才猛地回神。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他冷淡道。

床上的人却没有接话。

“再不起来,我可就不等你了。”溪渊又说一句,还故意朝着饭菜扇了扇风,试图勾起她的馋虫。

南山还是蜷着不语。

溪渊啧了

一声,大步上前去拉她:“别装了,我已经给你输了灵力,至少十二时辰内你是不会疼……”

南山被他翻过来,又急匆匆别开脸。

溪渊仍是看到了她脸上没干的泪痕。

他突然没了声音。

南山胡乱擦了一下眼睛,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溪渊定定看了她半晌,嗤笑:“这是打算把自己饿死?”

“没有……我是真的不饿。”南山的声音闷闷的。

溪渊却跟她较上劲儿了:“不行,你必须起来吃饭。”

“哪有硬逼人吃饭的!”南山抗议。

溪渊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就喜欢逼着人吃饭。”

南山咬咬唇,气愤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溪渊看着她骂骂咧咧的样子,突然觉得比刚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时要顺眼许多。

两个人坐下吃饭,溪渊直接给她夹了一大筷子野菜,南山捧着碗敢怒不敢言,只能一脸憋屈地吃。

“再吃个烧鸭腿。”溪渊继续给她夹菜。

南山故意刁难:“我不喜欢烧鸭腿。”

“乖乖吃了,或者我塞你嘴里,自己选一个。”溪渊微笑。

熟悉的威胁又出现了,南山抿了抿唇,老实吃饭。

只是到了也没吃太多。看着碗里还剩三分之二的饭菜,南山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

“不愿意吃就别吃了,”溪渊把碗夺走,“正好我拿去喂狗。”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狗。”南山嘟囔一句。

溪渊抬眸:“你说什么?”

“啊,我说,”南山坐直了些,“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画牢山?”

溪渊挑眉:“这就迫不及待找死了?”

南山勉强笑笑:“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尽早成全你。”

溪渊嘁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眼睛格外清冷:“你若真有想死的心,方才也不会哭了。”

南山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溪渊别开脸不与她对视:“后天,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画牢山。”

“所以……”南山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还有不到二十四时辰可活了?”

溪渊又看向她。

“我想回去看看阿爹和阿娘。”南山恳求。

溪渊直接拒绝:“不可能,这里离你家太远,单是回去都得几天几夜。”

南山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溪渊忍不住道:“但你可以去别处。”

“那……青丘?”南山试探。

溪渊一愣。

“青丘吧,”南山笑笑,“我想去青丘。”

溪渊和她对视许久,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后,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青丘离此处也不近。”

“你既跟画牢山里那位做了朋友,那画牢山附近到青丘,应该有传送阵之类的东西吧?”南山直接问。

当初若非她提出要享受荣华富贵,想来他会直接带她从传送阵来画牢山,而不是风雨兼程这么多日。

溪渊沉默一瞬,叹气:“为何要去青丘?”

“因为你不让我回家啊,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一趟你家了。”南山似乎有些无奈。

溪渊不语,似乎在斟酌。

南山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向窗外。

春日好时光,几只麻雀在外头的树杈上跳来跳去,活泼地给同伴整理羽毛,南山看得脸上挂着柔软的笑意,只是面色惨白没什么生机,和外面的鸟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溪渊突然开口。

南山扭头。

“我答应你。”溪渊定定看着她。

一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青丘。

蝴蝶比他们走的时候更多了,南山一出现,那些蝶就欢快地围了上来,倒显得溪渊像是个外人了。

南山伸出手指,一只蝴蝶立刻落在她的指尖,她笑了笑,气色相比先前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好了‘一些’而已。

虽然一夜之间青丘只剩他一人清醒,但溪渊从未对生死有过如此深刻的体验。

他看着南山的侧脸,始终想不通为何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却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她正在他面前,以一种缓慢又快速的方式死去。

“溪渊!”

她突然叫了他一声。

溪渊猛地回神:“干什么?”

“我想吃苹果,你给我变个苹果。”南山笑道。

溪渊面露嫌弃:“拿我当仆人使唤呢?”

“你不乐意就算了。”南山撇撇嘴,当即要酝起灵力,自行催熟果树。

溪渊看出她想做什么,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要做什么?不想活了?!知不知道你那根骨头现在承受不起半点灵力运行!”

南山被他凶得缩了缩脖子,有点可怜:“我就是想吃个苹果。”

溪渊也意识到自己行为太过激,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却还是直接封印了她的灵力,避免她再次找死。

他还是催熟了果树。

南山是真的很想吃苹果,可真当苹果落入掌心时,她又没什么胃口了。

怕溪渊生气,她只好一边假装很馋,一边只是轻轻咬一口。

溪渊把苹果抢走:“不想吃就别吃。”

“想吃的,”南山解释,“但我吃不下。”

溪渊又一次看向她。

‘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好像变成了一块磨刀石,磨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

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即便他朝她发火,她也只是耐心解释,不会争辩什么,更不会跟他吵架。

可溪渊却无端想起,那个只靠双修得来的一点灵力,就敢算计他给他下毒的南山。

“咦,又来了一只蝴蝶。”

南山跟着蝴蝶往前走,不管他了。

溪渊静静站着,没有跟过去。

他们又一次在青丘住下。

晚上的时候,南山想去外面看月亮,却被溪渊拦住了。

“你如今的身体,不能见一点风。”

南山蹙了蹙眉:“没事的,我就出去一刻钟。”

“半刻钟也不行。”溪渊还是强硬拒绝。

南山叹了声气,果然不再分辩,而是默默去床上躺好。

“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看青丘的月亮而已。”她盖着被子低喃。

溪渊当没听见。

“没想到都要死了,却连这点心愿都不能完成。”南山还在叹息。

溪渊转身往外走。

“我的命好苦。”南山突然哽咽一声。

溪渊猛地停下。

南山把脸埋进被子里,克制地没有再发出声音,溪渊的余光却能瞥见,被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抽动。

他忍无可忍,直接过去掀了被子,南山湿漉漉的脸就暴露在他眼前。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溪渊无语。

南山一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我都要死了,还不能替自己哭一哭?!”

溪渊咬牙:“我只是没让你出去而已。”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

两人四目相对,溪渊叹了声气。

一刻钟后,南山坐在溪渊锻造的结界里,披着他的外衣,静静坐在山洞前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细一条。”她面露不满。

溪渊敷衍:“今日阴天,有就不错了。”

本以为南山会反驳,却迟迟没听到她的声音。

溪渊蹙眉扭头,就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南山!”

“嗯?!”南山猛地惊醒。

溪渊:“看月亮。”

南山:“……你简直是个疯子。”

竟然把一个虚弱的濒死之人强行从睡梦中叫醒,就只是为了让她看月亮。

溪渊也不解释,只是冷着脸看她。

南山打起精神看了几眼月亮,又开始昏昏欲睡,溪渊只好将她抱回山洞。

翌日是个大晴天,南山晒了太阳,吃了溪渊通过传送阵去买的京城美食,还换了一件顶漂亮的衣裳。

转眼又是晚上,因为南山突然畏寒,山洞里点了一个火堆。

火光在脸上跳动,南山裹着溪渊的衣裳,盯着火堆看得认真。

溪渊难以忍受此刻的宁静,到底还是开口了:“喂。”

南山看向他。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他问。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晌,笑:“有。”

“什么?”溪渊立刻追问。

南山:“饱暖思淫,想尝尝天下第一大美人的味道。”

溪渊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后倏然黑了脸:“我就不该问你。”

说罢,他起身就走,衣带却被南山抓住了。

溪渊眉头蹙了蹙,一低头,便对上了她含笑的眼睛。

他突然有些心烦:“孙南山,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

“谁说我跟你开玩笑了?”南山打断他。

溪渊顿时闭嘴。

南山却不打算放过他,将他的衣带一截一截地拉过去,直到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溪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南山却突然捂住他的嘴。

“我都要把命赔给你了,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勾起唇角,刻意压低的嗓音犹如藏了一把小小的钩子,“还是说你想让我用强的?”

溪渊定定看着她,不语。

南山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用强也可以,只是我的身体如今已经承受不了灵力运转,若是因此死了废了,会不会影响价钱?”

第62章

南山说完,趁溪渊还在走神,指尖酝起一团灵力,下一瞬便和他一同落入柔软的床铺。

溪渊的身体往下陷了陷,一抬头便看到南山压在他身上,登时面露不悦。

“你疯了?都这样了还敢动用灵……”

南山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已经吻了上去。

唇齿被不由分说的力量撬开,温软的香味瞬间将他裹住。

那是一种用三百种灵药研磨晾晒而成的熏香,是他独自奔波于三界时打发时间之作。

说是打发时间,却也足足耗了他两百年,才勉强得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本来打算珍藏的,结果那天被南山看见,直接抢走用了。

香气渐渐散开,仿佛连空气都烧灼。

溪渊僵硬地看着南山,直到小舌被勾了一下,他才猛然惊醒。

他一个翻身,位置颠倒,南山成了下面的那个。

南山撑着身子还来亲他,他却突然别开脸。

“还没闹够吗?”溪渊冷声问。

南山顿了顿,不解:“什么意思?”

溪渊静默片刻,突然看向她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南山撑不住了,又一次落进枕头里。

“为什么要停下?”南山抬了抬膝盖,恰好碰到他,“我觉得你挺喜欢啊。”

溪渊被她碰得闷哼一声,大手往下面一捞,控制住她的腿。

南山这次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你以为这样做,我就能放了你?”溪渊神色淡淡,又一次拆穿她的目的。

南山笑笑:“什么啊,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亲近,你……”

“你够了,”溪渊忍无可忍地打断,“我又不是蠢货,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要做什么?”

南山突然不说话了。

方才还灼热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冷了下来。

溪渊从她身上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你身子健全,还有大好的时光,你不择手段倒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已经要死了,跟我来这招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今日放过你,你明日就不必死了?”

南山垂着眼眸,似乎没听进去。

溪渊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转身就要离去。

“谁说我要死了?”南山透着懒意的声音突然传来。

溪渊猛地停下,蹙眉看向她。

南山抬眸,与他对视:“我有生路可寻,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能活。”

“生路?”溪渊眉头越皱越深。

南山:“对,生路,就在西南方。”

溪渊闻言,眉眼逐渐松缓:“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你可真是……”

“我没有撒谎,我有生路。”南山执拗地打断。

溪渊还是不信:“世事无常,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有生路可言?”

“世间唯一的卦仙为我卜出来的,我为什么不笃定?”南山反问。

虽说她真的没几天可活了,虽说生路至今毫无线索,但霁月不会骗她,只要她往西南方走,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生路。

听到她说起卦仙,溪渊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可能,世上最后一个卦仙早已经陨落,你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她在东夷岛那十年。

溪渊嗓子仿佛被掐住了,倏然没了声音。

“溪渊。”南山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在地上。

溪渊看着她越来越近,明知该立刻转身离去,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南山终于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不同于先前的刻意勾引,此刻的她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仰着头乖乖地看着他。

“你只要放了我,我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生路。”她认真道。

溪渊与她对视许久,视线落在了她赤着的脚上。

春日的夜晚还是冷的,她就这样踩在地上,脚趾已经冻红了。

“溪渊,你喜欢我对不对?”南山问。

溪渊重新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喜欢我,”南山扬起唇角,有些狡黠,却不招人讨厌,“我那日明明刺了你,你心口上却没有伤,说明你当时早有预料,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你若不喜欢我,为何怕我取到真正的心头血?”

她又靠近一些,几乎要到他怀里去了。

“溪渊,你喜欢我,你不能拿我去做交易,至少现在不能,”南山看着他的眼睛,“你得等我先去寻了生路,治好了我的灵骨,等我有了自保能力再说,你如果现在就把我送去,跟让我直接去死没有区别。”

溪渊还是盯着她看。

南山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他淡淡说了一句:“晚了。”

南山扬起的唇角一僵,下一瞬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昨晚我已给画牢山那位传了密信,明日一早就会送你过去。”

南山闻言笑了,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怎么可能,我都没见你传过什么密信。”

溪渊神色未变,却也没有反驳。

南山渐渐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后问:“你说真的?”

“你若一早告诉我你有生路可言,或许我真的会给你宽限些时日,”溪渊睨了她一眼,自带万种风情,“只可惜,某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南山突然怒了:“说得好听,我要真告诉你了,不定你要做出些什……”

脾气发到一半,突然想起还能求他放过自己,她倏然闭嘴。

一股气堵在心口散不开,她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脸都憋红了。

溪渊已经恢复从容,见状嗤了一声:“所以撒娇卖乖有用?孙南山,你也是被惯得了,竟然觉得只要你装个可怜,三界都得对你服软。”

“我哪有那么大的脸,不过是想让你放过我罢了,”到了这种地步,装也无用了,南山索性不装了,“你

既喜欢我,心软不是应该的吗?”

溪渊:“谁说我喜欢你?”

南山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溪渊唇角仍是上扬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心口做手脚,不过是怕你取了毒血死掉,卖不上好价钱罢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被一个凡人小丫头哄骗了真心。”

南山嘴唇张了张,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所以,你从未喜欢我?”

溪渊定定看着她,半晌才薄唇轻启:“对,从未喜欢你。”

南山的眼角倏然红了,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她对他不也只有利用,有什么可委屈的?

溪渊指尖一颤,不懂都到这地步了,她还装什么装。

像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溪渊又添一句:“别说是不喜欢了,就算是喜欢,我也不会为了你,置整个青丘于不顾。”

说罢,便要甩袖离开。

南山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天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溪渊回头,对上了她清凌凌的眼睛。

“会帮我照顾家里吧?”她问。

溪渊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同样的问题,她问了他三次,溪渊听得出来,只有这一次,是真的在托付。

在他说了不喜欢她后,她就彻底死心了。

也是,没有筹码的人,只能以自身做赌注,现在他告诉她这赌注于他而言无效,她就只能认了。

南山还在执着地等一个答案:“会吗?”

“会。”他低声道。

南山笑了,颇为释然地放开他:“那就够了。”

溪渊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南山唇角的笑意消失,静站了许久后,又回到床边坐下。

溪渊守在山洞外,静静地看着在黑夜中显得幽深的草原。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最在乎的族人,等明日一早,把南山送到画牢山,就可以拿到最后一味药。

青丘沉睡千年,终于要活过来了。

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溪渊试着扬一扬唇,却失败了。

他又想起南山身上的香味,当初制香的时候,他加了一滴自己的眼泪,制出的香块泛着一丝清苦,可南山身上却没有。

那香味到她身上,变成了甜的。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溪渊回神,伸出了手指,蝴蝶立刻落在他的手指上歇息。

青丘有很多蝴蝶,尤其是春天时。

每到傍晚,族人们就会化作原形,在草原上奔跑跳跃,蝴蝶们总会选毛发最漂亮、跳跃最有力的一只追逐。

溪渊曾经就那样被追过。

蝴蝶无聊地在他指尖停驻片刻,便要往山洞里飞,溪渊把它揽了回来。

“她没有漂亮的毛发。”溪渊说。

蝴蝶还要往里飞。

溪渊皱眉:“她也不够强壮,她甚至……”快死了。

蝴蝶听不懂,只想去找南山。

溪渊叹了声气,放它进去了。

他又成了一个人,像过去千年那般,独自坐在洞口看天空。

露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短暂地休息片刻,睁开眼睛时,就看到那只蝴蝶从山洞里飞了出来。

溪渊静默良久,还是没忍住进去了。

山洞里的火堆被灵力维持,一直烧得旺盛。

床上的人却仍然觉得冷,可怜地蜷成一团。

跟初见时相比,她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十分苍白,蜷在那里小小一只,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南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意识渐渐回拢时,仍然不想睁开眼睛。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间碰触到一抹冰凉。

南山蹙着眉头睁眼,便看到枕头上多了一块圆圆的玉饼。

是万生鼎。

第63章

画牢山深处,高树林立,树杈遮天蔽日,以至于常年不见阳光。

溪渊一走进山中,便感觉一股潮气铺天盖地地袭来,震得他神魂一荡。

他稳住呼吸,垂眸看向一棵大树下的积水。

积水映出了南山的脸。

青丘狐族的改颜易容术独冠天下,不仅可以仿人的容颜,还能仿出气息和周身灵力的流转。

就连死后,仍然能维持生前易容的模样,连尸骨都叫人瞧不出不对。

自他学会以来,骗过了不知多少人,唯相处了十年的阿爹阿娘勉强看出破绽,但那也是出于对自家女儿的过于了解。

画牢山的这位,想来也很难勘破。

溪渊稳了稳心神,突然抬高声音:“民女孙南山,求见非途上神。”

巨大的山体好像完全吸收了他的声音,阴森潮湿的树林里,没有半点响动。

溪渊再次开口:“民女孙南山,奉溪渊尊者之命前来求见上神,求上神恩赐内丹。”

森林深处还是没有响动。

“请上神恩赐内丹!”溪渊再说一次。

话音刚落,一股狂风突然席卷而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待风声消歇,溪渊也重新站定,一颗萦绕着黑气的珠子便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溪渊眼睛一亮,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

虽然他决定冒充南山独自前来,但不代表他不想活了。

以命换丹是下下策,若是可以,他自己的命,还有非途的内丹,他都想要。

脑海浮现出自己方才来时的路径,溪渊默默盘算自己要如何走位,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逃出这里。

盘算结束,溪渊拱手:“多谢上神恩赐。”

行完礼,他郑重握住内丹,内丹的光从他指缝里溢出,他瞬间感觉到其中蓬勃的灵力。

这便成了?

只等把内丹传送走,再顺利逃出去,便彻底成了?

溪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想早知道这么容易,他当初就该假冒天生灵骨的凡人,直接把内丹骗走,也省得到处奔波寻找这么多年。

他看着手里的内丹,还有些恍惚,林子深处突然传来沉哑的声音。

“她呢?”

“嗯?”

溪渊抬头,很快又反应过来,忙道:“回上神,溪渊尊者身子不适,要我独自前来,但上神放心,他已经设有传送法阵,将内丹送回,这桩交易便成了。”

林子里静了一瞬,更加低沉的声音传来:“她呢?”

溪渊皱了皱眉,刚疑惑他怎么同一个问题问两遍,正要再找点借口时,猛然惊觉他要问的不是自己。

而是南山。

他暴露了。

这个念头一出,溪渊火速开启传送阵,把内丹扔进去后转身就跑。

“她呢?”

一股强劲的灵力呼啸着朝他袭来,生长了几千上万年的林木应声而倒,发出巨大的空响。

溪渊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压迫感。

他屏住呼吸,不敢大意半分,只是一味地往前跑,可惜实力过于悬殊,随着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一模一样的质问,溪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灵力也濒临崩溃乱窜。

实力悬殊太大了,他本就不擅长对战,如今被压制修为,更是寸步难行。

身后的树越倒越多,前方还算平坦的山路突然拱起,山石飞沙都朝他袭来。

溪渊一个转身连忙躲开,树枝见缝插针地杀来,他又是一个闪躲。

整座山好似都活了过来,地动山摇间,追在后面的灵力迟迟等不到答案,彻底丧失了耐心。

当被一根树杈钉在山壁上时,溪渊呼吸一停,全身灵力快速流走。

虽然跟画牢山这位认识几千年了,但他一向是做完交易就走,他从未见过非途的真实模样,只能大约猜出他的原形是什么,非途也不知道他是青丘后人。

所以即便今日败露,也不必担心会牵连青丘。

他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指尖聚起一点微光,轻轻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光芒落在他的皮肤上,快速化作一只蝴蝶,扇动两下翅膀后,便彻底隐入肌理。

几乎是同一时间,南山在竹屋惊醒。

万生鼎?

南山猛地坐了起来,又看到万生鼎旁边还有一个乾坤袋。

她立刻打开查看,

果然看到一堆世间罕有的灵药,还有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南山将信件取出,还未来得及打开,竹屋里的空气突然波动一瞬,在她的视线下裂开一道小口。

一颗黑色的东西凭空出现,慢悠悠飘到她面前,南山迟疑地伸出手,那东西落在她的掌心,又轻轻蹭了她一下。

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南山突然恍惚,仿佛看到了一条小黑蛇在跟她撒娇。

这种恍惚也就持续一瞬,她很快冷静下来,拆开了溪渊留下的信。

“南山亲启”

光是看到这四个字,南山便已经预感到什么,心口突然闷闷的。

“南山亲启:

你赢了。

待你看到信时,我已经前往画牢山。

虽不知你能否找到生路,但万生鼎有疗愈天下病症之功效,即便无法治愈你,也可让你多活一段时日。

但万生鼎无法轻易启动,望你按照药方将所有灵宝放入其中,再启动其炼化,所化之药你服一半,剩下一半喂与青丘众族人。

若你愿意,可在竹屋等我三日,我会想办法脱身。

若三日后,我仍未出现,你便以指尖血唤醒魂引,魂引自会带我去寻你。

若我未出现,魂引也无效,你便自行离去。

另,我会尽可能活着,以便找你算这些时日的账。”

预感成真,南山倒回床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她开始等待。

第一天,溪渊没有出现,画牢山地动山摇,连带着距离不远的竹屋也有些轻微晃动。

第二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南山又开始咳血,好在很快就止住了。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能动用灵力,连洗漱这样的小事,都得去附近的山泉里解决。

虽然有一身灵力,但她如今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不,甚至还不如凡人。

夜深人静时,南山坐在竹屋前,独自一人看星星,脑海里突然浮现溪渊那张漂亮又讨打的脸。

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溪渊是为青丘族人涉险,她身为本该被献祭的那个,没必要对他生出什么感激,更不需要懊悔羞愧,可一想起他,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她和溪渊走到今日这地步,已经不能说是谁亏欠谁了,纠缠太深,很多事反而没必要再细算。

南山靠在竹屋的门上,直到天光亮起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第三天,溪渊还是没有回来。

南山在附近的山上捡到一条受伤的小蛇,带回竹屋后仔细帮它包扎。

“怎么好好的会从山上滚下来?”她小声问。

小蛇嘶嘶两声。

“路太滑?”南山笑了,“你可是蛇啊,蛇也会打滑吗?”

小蛇又嘶嘶两声。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但你身上全是伤,我又不能用灵力帮你治,只能给你上点药,你休息一下再自行离去吧。”

南山说着,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小蛇乖乖地趴在桌子上,见她真的不打算把自己撵走,又放心地盘成一团。

南山又去了门口,静静地看着唯一的山路。

日落月升,又一日过去,溪渊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南山静默良久,以指尖血唤醒了脖颈上的蝴蝶。

蝴蝶变成了金色的。

南山眼眸微动,看着蝴蝶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翅膀。

可惜溪渊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连魂魄也没了?一生出这个念头,南山的心脏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攥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嘶嘶。”

南山猛地回神,看到小蛇还在盯着她看,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小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蹭一蹭她的手指。

转眼一夜过去,三日期限结束了。

南山刻意不再想起溪渊,而是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溪渊本可以直接用她的命做交易,最后却选择以身犯险,这份情她得还。

所以首先,她得想个办法尽快回到青丘。

小蛇修养一晚,身体已经大好了,盘在桌子上活泼地嘶嘶。

南山听到动静,笑着对它说:“我得走了,你也走吧。”

“嘶?”

“嗯,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南山点头。

“嘶嘶?”

“我可以的,虽然不能动用灵力,但我这儿还有一些灵石,可以买一条很好的飞行法器。”南山又解释。

溪渊进门时,就看到她正跟一条灵智未开的蛇聊得热闹。

蛇?

溪渊眉头一挑:“你这几日,过得还真是热闹啊。”

南山猛地起身,看清是谁后有些不敢相信:“溪、溪渊?”

溪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勾唇:“怎么,才三日不见,就不认得……”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死了!”她悲愤地捶了他一下。

溪渊轻嗤一声,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死了不是刚好如你的意?”

“你说什么蠢话,我只是不想死,又不是想你死!”南山怒道。

溪渊斜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小蛇上:“你方才是在跟它说话?”

“对啊,你还不知道吧,我从小就能听懂蛇说话。”南山说着,把小蛇放到了竹林外面,转头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回来了就好,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青丘吧,救你的族人,也给我续命。”

南山说完,又忍不住笑:“霁月没有骗我,我的生路果然在西南,等我的命保住了,我便回家去,陪着阿爹阿娘,再也不要离开孙家村。”

她回头看向溪渊,“你若愿意,随时过去做客。”

溪渊眉头轻挑:“不怕我跟你抢阿爹阿娘?”

“我的阿爹阿娘,谁也抢不走,”南山颇为骄傲,说完又想起他父母俱已不在,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什么,你若愿意,我可以让阿爹阿娘认你做干儿子。”

“谁稀罕做干儿子。”溪渊轻嗤。

南山眼睛一瞪,刚要反驳,就听到他慢悠悠补充:“要做也该做女婿才对。”

南山愣了愣,脸上突然泛起一股热意。

“你想得美。”她啐了一声,一对上溪渊的眼睛,又忍不住笑。

溪渊也笑了:“就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南山眼睛亮晶晶,“我们都活着诶,难道不值得高兴?”

溪渊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去。

南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刚要问他怎么了,一股灵力便直逼她的面颊。

她一时没有防备,中招后直直倒了下去。

溪渊接住她,从刚才一直挂着笑的脸,这一刻冷得可怕。

“抱歉,我也不想,但为了保命,只能这样了。”

南山怔怔看着他,眼皮越来越重。

溪渊俯身,嘴唇轻轻蹭了蹭她的耳垂:“若他要对你不利,便尽快自尽,至少我可以保全你的魂魄。”

“溪……渊……”她艰难开口。

溪渊眉眼温柔:“嗯?”

“你个……王八蛋!”南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骂人,骂完便彻底昏死过去。

第64章

从昏过去的那一刻起,南山便感觉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好像被困在了身体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她试图挣扎,试图唤醒自己,可身体始终是沉睡的。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

南山莫名生出一股绝望,渐渐地放弃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水突然落在她的眉心。

冰凉的感觉刺得她眉头一皱,接着以眉间为中心,感知快速地苏醒。

等手指也可以动时,她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等到呼吸恢复正常,她才有精力观察周围——

这是哪里?

似乎在一片山林里。

看着面前一棵棵大树,南山有点愣住。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树,每一棵都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干直耸云霄,树杈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连阳光都很难透下来。

这里很潮湿,树上都爬满了青苔,放

眼望去全都是绿色。

南山略微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屁股坐着的地方竟然是软的。

也是,空气都是潮湿的,土壤肯定也是潮湿松软,加上地面积聚了几寸高的落叶,这种松软就更加明显。

这里就是……画牢山?

南山眼眸微动,试图用灵力查探一下四周,结果刚一运功,心口就传来一阵刺痛。

她眼前一黑,捂着心呕出一滩血。

几乎是咳血的瞬间,山林深处便隐约出现了什么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南山顾不上调息休息,便猛地抬起头:“谁?!”

山林深处静悄悄,似乎什么都没有。

南山皱了皱眉,昏倒前的记忆渐渐浮上来。

对了,溪渊。

“王八蛋!”她抓起一把落叶,泄愤地往地上一扔,“禽兽!疯子!混蛋!亏我还对你心存愧疚,没想到你就这么对我!”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去找他打一架,可惜半天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气愤地往地上一躺。

所以她现在真的在画牢山?

那条蚯蚓呢?为什么没有出现?

南山心中疑惑,再看这片遮天蔽日的山林,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静。

太静了。

像这样的大山深处,连树都长得这样好,怎么也该有些蛇虫鼠蚁花鸟鱼虫吧,可自从她醒来起,除了自己弄出的动静,几乎没有别的响动。

除非有什么相当强大的存在,震慑得其他生灵不敢出现在这里。

南山又一次想起蚯蚓神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里也太冷了。”

她小声嘀咕一句,继续躺在地上。

不躺又能怎么办,站也站不起来,走也走不动,只能躺着等死了。

南山又念了一声溪渊的名字,冷哼一声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心大,明知这里危机四伏,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终年不见太阳的山林阴冷潮湿,南山睡着睡着,便不自觉地蜷成了一团。

“冷……”

睡梦中,她又含糊地哼了一声,试图将自己蜷得更紧一些时,一股暖流突然从心口涌入,快速传遍四肢百骸。

她舒服地轻哼一声,睡得更沉了。

南山睡了很长的一觉,再次醒来时,周围光线和睡之前差不多。

树叶挡住了太阳,林子里总是昏昏沉沉的很难判断时间,好在南山在东夷生活那么久,早已经经验丰富,很快就确定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她用力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察到哪里不对,于是试探地抬了抬腿。

有力气,能抬起来!

南山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又用力蹦了两下。

真的有力气!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声音瞬间没入林间。

南山赶紧捂嘴,确定自己没惊扰什么后,立刻尝试使用灵力。

灵力……怎么用不了?

她又试着运行一下,灵力还是凝滞不动。

看来她也没有恢复太多。

南山失望一瞬,又很快打起精神。

不管怎么说,能动总比不能动强,南山很快打起精神,辨别一下方向就开始往山下走。

绵延不绝的山势,几乎没有人可以走的路,南山遇到坡度比较大的地方,只能抓着树藤慢慢往下滑,不过虽然走得慢点,一路上却还算顺利。

一直走到太阳即将落山,树林里更暗也更冷了,南山却是手脚都热乎乎的,精力也十分旺盛。

“看来昨天睡一觉还是有用的,”南山拨开杂草,一边走一边嘀咕,“看来还是我命不该绝,溪渊你个王八蛋,你给我等着,等我下山和你决一死战……”

她一边拨一边走,直到小腿开始酸软,才找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坐下歇息。

“也不知道走多久了……”

南山擦擦汗,将自己被树藤刮烂的衣袖撕下来,随手丢到了地上。

靠在树上休息片刻,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起来。

她现在灵力凝滞,一切都与凡人没有不同,能撑到这个时候才觉得饿,已经算是万幸了。

“得找点吃的才行。”南山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又突然觉得泄劲,“去哪找吃的啊,都走一天了,连个野果都没见着。”

画牢山这些树都太高了,高到普通的果树在这里根本存活不了,她走来这一路,遇见的除了树就只有杂草,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管了,先找找再说。”

南山叹了声气,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树林立的山上愈发黝黑寂静。

南山怕惊扰到什么,每一步都提心吊胆。

然而她都这么小心了,还是不小心跌倒了两次,有一次手掌还摁在了断裂的树枝上,直接被划出一道半寸长的伤口。

她痛得轻哼一声,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便敏锐地转过身去。

“谁?!”

身后的林子一片寂静,没有人应声。

南山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山林,无比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呼吸声。

林子彻底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成了冰块,漆黑的山林深处如同一张大嘴,静静等着猎物上钩。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被窥视感渐渐消失,南山才彻底跌坐在地上。

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了,看起来并不严重。

南山抿了抿唇,又一次看向来时路。

她这两天因为没遇到什么危险,渐渐放松了警惕,刚才那一下之后,她才倏然清醒。

这里绝不是什么无害的地方,她还是要尽快离开。

南山一生出这个念头,便放弃了寻找食物,继续往下山的方向走。

天越来越黑了,她的眼睛没有从前明亮,只能更加小心。

又走了一段时间,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更响了,南山叹了声气,正准备勒紧裤腰带时,突然瞧见前方的林子里,一棵苹果树静静伫立。

在全是巨木的山林里,两三米高的苹果树来得相当突兀,更何况上面还挂满了红艳艳的苹果,仿佛在引诱又饥又渴的行人去吃。

南山咽了下口水,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一只田鼠突然从苹果树下探出头来,警惕地看一眼周围后,灵活地爬上树够了个苹果,抱着咔嚓咔嚓地开始啃。

能吃?

南山眼睛一亮,又等了好一会儿,看到田鼠撑得休息片刻才跑走后,这才敢慢慢上前。

她谨慎地摘了一个,盯着色泽诱人的苹果看了半晌,心一横直接咬了一口。

好甜!

南山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口。

还是很甜。

许久没有进过食水的喉咙瞬间被滋润,饥饿的肚子也得到了安抚,南山吃得心满意足,吃完还摘了好几个,扯下一块裙子内衬包好了背上,继续往山下走。

又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开始犯困,连打了三个哈欠后,看到前面的大树上似乎有个洞。

树上有洞这种情况,南山以前也是见过的,一般是大树生长得年岁太久,自然形成的空洞。

没想到画牢山的这些巨木,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虽然生出大洞就意味着,这棵树命不久矣了,但对南山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安全的睡觉场所吗?

南山背着苹果跑过去,再三确认没有蛇虫鼠蚁后,直接钻进了树洞里。

刚好够她躺的。

南山心满意足,又在树洞门口放了一些比较脆的树枝,确保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弄断它们惊醒她。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树洞里躺下,抱着苹果睡了过去。

前半夜睡得还不错,几乎没做什么梦,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太舒服。

挤,好挤。

也好沉。

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侵占她周围的空间,试图要将她挤成一张肉饼,又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身上滑过,那种凹凸不平的湿冷让她很不舒服。

南山眉头渐渐皱起,试图挣脱那东西束缚,却被缠得越来越紧。

“不要……”

她低哼一声,压迫感倏然消失。

一夜无言,直到天光亮起,她的意识才渐渐回拢。

闭着眼睛又躺了片刻,正要起床时,一只手随意地甩了出去,落下来时,似乎碰触到了活人的皮肤。

南山猛地惊醒。

第65章

没有人,没有第二个人。

南山惊魂未定地坐起来,透过树洞口看到外面昏沉的光线。

她缓了片刻,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苹果,吃完之后便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树影交错,光斑勉强落在地面上,南山抬手在空气里抓了抓,试图抓住一点阳光的余热,却突然看到自己胳膊上泛着红。

起了敏症?

她立刻低头检查,发现不止是胳膊上,腰上腿上也有,不过因为衣裙遮盖,所以看起来没有胳膊上严重。

大片的红不像疹子,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红了一般,不疼不痒的,只是看着有点吓人。

南山愈发觉得这地方邪性,背着自己仅剩的几个大苹果继续往前走。

山林里很难分辨方向,南山只能凭借仅有的阳光和地面的坡度,尽可能地朝着一个方位往下走。

既然是山,那往下走总不会有错吧。

山林里静悄悄,一棵棵巨木仿佛无声伫立的人影,用一种怜悯的目光俯视人间。

南山逢山开路,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一整个白天,身上又被划出十几道细小的伤口。

等到太阳即将落山时,她彻底没力气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片刻,正思考要不要再走一段时,视线突然被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是她昨日随手扯下的衣袖碎布。

画牢山阴冷潮湿,布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已经被落叶里的水浸湿,仿佛要与整座山脉成为一体。

南山呼吸突然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又绕回原点的事实。

……所以她是因为迷失方向才会回到原点,还是这里有困住她的法阵?

南山的灵力被封印在体内,无法动用神识查探,不想再走冤枉路的话,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她沉思片刻,视线落在一棵棵参天大树上。

这些树活得太久了,树皮凹凸不平,即便上面覆了一层青苔,攀登起来也并不困难。

南山说做就做,把苹果往地上一放,挽起袖子就开始爬。

她如今只有凡人的体力,爬一段就要歇一下,不知不觉间天都亮了,她也才爬了三分之一。

要想爬到最顶上,恐怕还得两天时间。

肚子咕噜一声响,她骑在一根结实的树杈上往下看,远远能看到被自己丢下的苹果。

“……早知道要爬这么久,我就带上了。”

南山嘀咕着,肚子又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可如果下去拿,这一夜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了,想再爬上来只怕困难。

南山思量半晌,只好放弃树下的苹果,在树上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坐好,再用树藤把自己捆住,确定不会往下掉了才闭上眼睛。

她短暂地睡了两个时辰,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缠到了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唔……”

她抗议地轻哼一声,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醒来后,南山没敢耽误,继续往上爬。

可惜体力在第一夜就耗得差不多了,睡一觉也只恢复不到一半,再加上肚子饿,这次只爬出三米多就又停了下来。

本来以为两天时间就能爬到顶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两天要变四天了,说不定更久。

肚子咕咕叫得更加厉害,南山神色一苦,长长地叹了声气。

“这叫什么事啊!”她再次躺倒在树杈上,忍不住大喊一声,“我好饿!”

林木密布,她的大喊不仅没有回音,还仿佛被什么吸收了一样,快速地消失在山林之间的缝隙里。

南山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紧张地支棱起耳朵,生怕自己会把什么脏东西给引过来。

一刻钟之后,无事发生。

她默默松了口气,正思考接下来要怎么爬,突然瞥见更高的枝杈上,似乎长了一些红色的小果子。

果子?

南山瞬间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爬到上方,果然看到树枝上长了十几个拇指大的果子。

这些果子漂亮香甜,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看就很好吃。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又很快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碰这种不认识的东西。

万一是什么毒果,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南山直勾勾地盯着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放弃了。

漂亮的果子近在咫尺却不能吃,南山瞬间没了继续攀爬的心气儿,在树杈之间找了个比较宽的位置坐下休息。

实在不行,就再睡一觉吧,说不定睡着就不饿了……

一冒出这个念头,南山突然开始犯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太惦记那些果子,她竟然做了一个吃果子的梦,梦里的果子又甜又多汁,比她想的要好吃一万倍。

“真甜啊真甜……”

南山一不小心说出了声音,突然惊醒过来,醒来才发现自己趴在树杈上,嘴里还塞着半块果子。

而睡觉前还有十几个的果子,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吃都吃了,真要是有毒,估计也躲不过一死。

南山沉默半晌,感受到饱腹感后,心一横把其他的也吃了。

这种不知名的果子比苹果要美味,吃完之后精力恢复得也很快,南山感觉自己现在全身的力气,连手脚都是热的。

她活动一下手脚,沉下心继续往上爬,又爬了整整一夜后,终于到了树顶。

大多数的树都是越往上越柔软,枝条更细也更容易折断,南山以为这里的树也一样,没想到树顶却是硬的,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仿佛一片巨大的平地,她爬到最顶上,脚下丝毫不晃。

她的运气不错,爬到了最高的一棵树上,站在树顶可以将整个画牢山尽收眼底。

南山努力眺望,可以远远看到山脚。

只要到了山脚,她就安全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努力算出一条最短的下山路,等全都盘算完后,又尽可能多记一些下山路上那些树的特征。

等这些事全都做完,她便开始往下走。

从树上下去比爬树难多了,尽管她一再小心,还是踩到了一块湿滑的青苔。

她连忙去抓树藤,但还是晚了一步,整个人都朝着树下坠去。

“啊!”

树顶到树根不知有多少丈,南山惨叫着闭上眼睛,彻底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扑通。

轻轻落地,一点都不疼。

南山双眼紧闭,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没事?

她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都没事?

南山懵了一会儿,醒神后立刻研究刚刚躺过的地面。

很厚的落叶,比其他地方都要厚,躺在上面时像躺在宣软的床上。

可即便再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不能完好无损吧?

自从进入画牢山,许多事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一旦认真去想,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南山抖了一下,背起地上的苹果继续赶路。

在树顶确认了方向后,接下来就只有

沿着路往前走了,南山庆幸这些巨木长得各有不同,她才没有再迷失方向。

走了一段路后,苹果吃完了,又看到一棵橘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