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渊慢悠悠坐起来:“比不得南山姑娘,是真风流。”
南山斜了他一眼,就要将解开的外衣拢上。
“别动。”溪渊制止。
南山:“你又想干什么?”
“我又不会动你,总对我报这么大敌意做什么。”溪渊将她拉了过去,凭空变出一盒药膏,涂抹在她腰上的刀痕上。
这药近乎透明,指头一挑便能闻到馥郁的香味,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上阶灵药,除疤的效果很好,我脸上的伤便是涂了这药,才一点疤痕都没留。”溪渊说着,指尖轻轻在她的疤痕上摩挲。
南山却想躲:“一点疤痕,有什么可在意的。”
溪渊抓住她的手腕,没让她逃脱:“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才只能等在你睡着后才动手。”
南山一顿:“你给我涂几次了?”
溪渊:“……”
南山眯起眼睛:“我昏迷那些日子也就算了,最近几天睡得可不太死,你是怎么悄无声息钻进山洞,将这药抹在我身上的?”
溪渊微微一笑:“自然是配合一点蒙汗药。”
南山:“下流!”
溪渊:“哦。”
南山:“无耻!”
溪渊:“是吗?”
南山:“狂徒!”
“……骂够了没有,这药可是十分难得,我都只舍得涂脸上,身上那些伤全靠时间愈合,如今给你用了这么多,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一直骂我。”溪渊把药一收,冷笑。
南山横了他一眼:“你不抓我,不带我去昆仑,我也不会受伤。”
“我若是知道你跟昆仑那些人有恩怨,还真不会带你去。”溪渊慢悠悠靠在树上,一个苹果瞬间掉在他掌心。
他掂了掂手里的苹果,直接丢给她。
南山一把接过,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我再说一遍,是他们认错人了,我就是个乡下姑娘,跟他们可没什么干系。”
溪渊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南山一个苹果吃完,开始说正事:“你如今修养得如何了?”
“尚可。”溪渊回答。
南山:“那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青丘?”
“还得几日才行,”溪渊解释,“雪秋跟昆仑的人互通了消息,如今昆仑的人已经知晓我是青丘之人,估计猜到了十年前万生鼎是我偷的,所以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咱们出去。”
南山顿时皱眉:“他们不会来青丘吧?”
“那倒不会,青丘早在千年前便已经被锁,只有青丘族人的血能开启,”溪渊扫了她一眼,“不巧的是,如今我是最后一个青丘族人。”
南山反驳:“你凭什么确定?”
溪渊笑而不语。
南山深吸一口气:“所以几日是多少日,你也不能确定吗?”
“五日左右吧,”溪渊变出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青丘与极北之地之间有一条谁也不知的传送阵法,我这段时间一直往返于这两处,为的就是在极北之地布置一道迷魂阵,等将他们引进其中,再毁去传送阵,少说也能困上他们几个月。”
南山抿了抿唇:“所以我们五天后能走?”
溪渊顿了一下:“你这么想离开青丘?”
南山:“是啊,不行?”
“倒不是不行,只是很惊讶你会想离开这里,毕竟一旦离开,我就会将你送去我朋友那里,到时候你可就生死不论了。”溪渊慢悠悠提醒。
南山当然知道,但她还是想走。
她那根灵骨最多还能撑一个月,虽然前几日也有过索性等死的想法,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出了青丘被送去做交易如何,只剩一个月的寿命又如何,阿爹阿娘还在等她回家,灵晔的恩情她还没还,就连霁月……霁月到死都在想办法为她找寻生路。
这么多人都等着她长命百岁,不到最后一刻,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见她没有反驳,依然在等他给个确切的消息,溪渊摇扇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南山假笑一声:“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指哪一件?”
“不愿说就算了,反正你身上有魂引和同生共死咒,想来也奈何不了我。”溪渊也不太在意。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南山就挑了挑眉:“你之前答应过我,说一旦恢复灵力就帮我解开同生共死咒。”
“我发心誓了吗?”溪渊问。
南山:“……”
溪渊摊手:“更何况,我当时说的是你别丢下我,我才会解开,谁知道你比我还没用,受点小伤直接昏睡了十日,最后还是
我没丢下你。”
南山:“……”
“总的来说,你该谢谢我才是。”溪渊总结道。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笑了:“行,反正有了魂引,多一个同生共死咒也没什么。”
王八蛋,如果她一个月内没找到生路,就跟她一起死吧。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溪渊只是出现片刻,便又不见踪影了,估计又去摆弄所谓的迷魂阵了。
南山独自一人待在青丘,心思渐渐活络,于是打着看风景的名义四处闲逛,想在溪渊的老巢里找到解魂引之术的办法。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总跟溪渊一起耗着,所以得尽快解开身上的咒术,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寻找生路。
青丘很大,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原和小山丘,南山整整逛了两日,才发觉不太对劲——
即便青丘人都没了,那曾经住过的房子也该还在才对,可她转悠了这么久,却除了栖身的山洞,什么都没看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南山生出怀疑,却没有多做什么,而是用花朵酿了些甜水,放在山洞前吸引蝴蝶。
溪渊来看她时,恰好看到一只蝴蝶落在她的发髻上,忽闪忽闪的像个漂亮发钗。
南山的发髻简单好看,正是在风月阁时阿卿教的式样,虽不算华丽,却不知比麻花辫好上多少。
唔,衣裳也穿得漂亮,粉的黄的绿的,他每次来,看到的都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能看到她一天换上两三身,颜色轻盈可爱,总算有点漂亮姑娘的样子了。
南山本来正在薅毛毛草编兔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立刻抬头,惊飞了发髻上的小蝴蝶。
“看什么?”她警惕地问。
溪渊看到她的态度,表示很冤枉:“我虽要拿你去做交易,但对你也不算差吧,你怎么总是这么凶。”
“你对我还不差?”南山白了他一眼,“需要细数一下从咱们认识开始,你往我身上下过多少东西吗?”
“你给我下的毒,我也足足消化了十年。”溪渊勾唇提醒。
南山微笑:“所以啊,咱们俩,死敌。”
溪渊扬了扬眉,凭空变出一包糕点:“死敌带回来的吃食,要吗?”
“要!”南山直接抢了过去。
溪渊笑了一声:“慢点吃。”
南山挑了块凤梨酥,一口咬下去酥得掉渣,唇齿间泛着绵密的香甜。
她眯了眯眼睛,问:“你不是去极北之地布置阵法吗?糕点是哪来的?”
“布置完阵法,就顺便去了一趟京师。”溪渊回答。
南山:“……你少诳我,极北之地和京师之间,只怕要隔着十万八千里吧。”
“极北之地和京师之间,也有我们青丘布下的传送阵。”
南山:“……”
“你知道的,我们青丘之人平日不轻易出门,一旦出去就少不得惹些情债,青丘世代躬耕于逃命阵法,也是为了后人考虑。”溪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南山呵了一声,对他们这种常做亏心事害怕鬼敲门的行为没有发表意见。
糕点香甜,南山一口气吃了五块,肚子发撑后才停下。
溪渊看一眼将暗的天色,伸了伸懒腰道:“明日想吃什么,我也可以给你带回来。”
“对我这么好?”南山再次警惕,“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你为何总是不信呢?”溪渊状似无奈,“毕竟是要拿你去做交易,我心中惭愧,想在交易前多款待你,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南山张嘴就要反驳,溪渊掏出扇子,点在了她的唇上。
南山:“?”
“别再说我给你下毒下咒的事了,”溪渊勾唇,笑得风华绝代,“你但凡老实点,我也不至于总想法子桎梏你。”
南山嗤了一声,仰头躲过他的扇子,把剩下的糕点摔进他怀里。
“吃腻了,明天给我带只烤鸭回来,听说京师的烤鸭很是肥美,我也想尝尝。”她直接吩咐。
溪渊:“带回来就不好吃了,等迷魂阵大成,我直接带你去吃就是,明日还是吃些素净的吧,萝卜白菜如何?”
“我不……”
“那就这么定了。”溪渊说罢,扬长而去。
南山愣了愣,没忍住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离开的方向扔去,可惜溪渊已经不见踪迹,石头只能不甘心地落在地上,再滚上几个圈。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溪渊又要去布阵了。
南山在山洞里睡得很香,直到晌午时分才慢悠悠醒来。
洗漱之后,她打开乾坤袋,翻找今天要穿的衣裙。
虽然阿娘很喜欢打扮她,但因为家中条件有限,最多是帮她梳个整齐的头发,尽量将衣裳保持干净,她也是糙惯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在一众漂亮的衣裙里挑挑拣拣。
不打扮不行啊,阿卿给了她这么多漂亮衣裳,还说这些衣裳都是中阶以上的法衣,需要修者时不时穿在身上以自身灵气滋养,否则不出一个月便会坏掉。
这么漂亮的衣裳,坏了多可惜,她得尽可能每件都穿穿,才能保存好。
换好了衣裳,南山站在镜子前照了一圈……说起这个镜子,她也是觉得无语。
这山洞大概是溪渊以前住的地方,布置摆设都极近精细就罢了,镜子也大得过分,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照得人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南山只有后退几步远远地照时,才会勉强觉得自己还算能看。
收拾好一切,她不急不慢地走到门口,注了一点灵力在昨日制出的甜水中。
甜水很快吸引了蝴蝶来,这些蝴蝶长居青丘,多少也带了些灵气,一认出南山是昨天款待它们的人,便围着她欢快地飞舞。
南山笑笑,等它们吃饱了,才温声道:“去吧,帮我带路。”
蝴蝶颤了颤翅膀,慢吞吞地朝着前方飞去。
南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蝴蝶往前飞她便往前走,蝴蝶若是突然绕圈,哪怕这个地方平坦开阔,并没有需要绕弯的地方,她也会跟着绕个几圈再往前走。
青丘的风景如故,并没有因为她走的这几步变得有什么不同,南山耐心地跟着蝴蝶,在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后,停在了一片草地上。
平平无奇的一片草地,跟青丘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但南山却感受到一缕轻风。
是很轻微的一股风,像是从某个缝隙里吹出来的一般,她试探地伸出手,果然在空气中摸到一块柔软的绸布。
绸布掀开,空气仿佛也被撕开一道小口,露出另一个青丘来。
她一脚迈进绸布里,方才还过于平坦的草地上,平白多出上百座小小的房屋。
房屋大小差不多,装饰也差不多,乍一看简直一模一样。
南山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咒,小心翼翼地推开最前面的房门。
没有人。
桌子上还摆着饭菜,饭菜只吃了一半,筷子还整齐地放在碗上,如果不是这些饭菜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南山真的会怀疑这里的人只是暂时出去了。
第一间房没有找出什么线索,她又去了第二间,进了门才觉出点不同来——
这些房子外部虽然看起来一样,可里头却大不相同,比如前面那家只有一副碗筷,家具也都是一人份,看得出是一个人住,而这里却有许多孩童衣裳,男人女人的衣裳也有,一看就是一家三口。
第二间房也留着生活痕迹,但依然没人。
南山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找到,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风月阁时,看到的关于青丘灭族的记载。
说是生了瘟疫,整个青丘都覆灭了。
可如果是瘟疫,为什么这里没有白布、药材之类的残留?那些因为瘟疫死去的青丘族人又去哪了?难道是被溪渊埋葬了?
南山生出太多疑问,但都与她无关,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魂引的解除办法。
接连探寻了三间房后,南山觉得进展太慢,索性凝神静气放出神识覆盖这些房子,试图用这样的办法快速找到有关魂引的消息。
她这样做果然速度很快,只用了一刻钟,便找到一间过于华丽的屋子,是谁的不用多说。
南山立刻瞬移过去,一进门就看到溪渊昨日穿过的衣裳。
这家伙,果然每天都要换身漂亮衣裳。
南山扬了扬眉,轻轻擦去衣裳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蝴蝶翅粉。
发现这里的蝴蝶颇有灵性后,她便想办法收集了一些翅粉。
溪渊狡诈,如果直接往他身上涂,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没想到昨日溪渊恰好带了糕点来,她便索性将翅粉涂在包裹糕点的油纸上,再故作不经意地砸在他身上。
果然,今天蝴蝶便带她找到了真正的青丘。
虽然溪渊很可能到晚上才回来,但南山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在他的房间里翻找起来。
大约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溪渊的东西藏得都不算严实,她才翻了一个柜子,便已经找到了万生鼎,和其他几样看不出是什么、但只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灵气的好东西。
南山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一边,继续翻下一个柜子,又找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医书玉简,全都是关于灭族瘟疫的。
青丘族人都死了,他还研究瘟疫干什么,难不成是担心将来还会再有,所以提前研究出医治办法?
要真是这样,他也太高瞻远瞩了些。
南山略过那些玉简,继续找其他地方。
一个时辰后,她将溪渊的寝房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就连地下也用灵力探了三尺,仍然没有找到关于魂引的只言片语。
南山有些泄劲地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后又重打精神,又一次动用神识探寻。
这一次她用了更多的灵力,伪灵骨摇摇欲坠,又裂出一条缝隙。
南山疼得眼前发黑,忍不住将神识收回时,突然瞧见这些房屋围绕的中心处,有一座比房屋大出十几倍的祠堂,而祠堂的牌匾上,就雕刻着一只蝴蝶。
和魂引生成的蝴蝶一模一样。
南山立刻去了祠堂,却在进去之前皱了皱眉。
自从东夷岛回来,她看到神庙祠堂之类的地方,就会本能地生出些许排斥。
“青丘不是东夷,这里也不是霁月神殿,不会的,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南山默默安抚好自己,悬着一颗心踏进了祠堂的大门。
没有香火味!
她眼睛一亮,随即发现这里窗明几净屋子透亮,不仅没有香火供奉,连蜡烛也没有一根。
南山看着宽敞干净的屋子,刚要松一口气,突然觉察出些许不对。
她指尖渐渐聚出一团灵力,手心翻转直接弹了出去。
灵力球弹到半空,突然化作一团火焰,将空气烧得扭曲发皱,像是烧掉了一块巨大的布,烧干净后,一排排尸体便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继东夷之后,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
尸体几乎覆盖整个祠堂,有的盛装打扮,有的只穿亵衣亵裤,连袜子也没有,还有一些要么穿着围裙,要么戴着顶针,显然是做事做到一半就被带到了这里。
不同于东夷那些尸首凄惨的模样,这里的尸体每一个都容貌漂亮仪表干净,脸上也没有半分死气,就好像只是睡着……不对,他们有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当即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面前,伸出手就要去探她的鼻息。
手指即将碰到‘尸体’人中的刹那,身后突然一凉,南山想也不想地一个侧身,险险避开了来自身后的攻击。
该在极北之地的溪渊,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呼吸急促得难以掩饰,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你不在山洞好好待着,来这儿做什么?”溪渊直直看着她,虽然语气轻松,眼神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怎么?喜欢看尸体?”
南山和他对视片刻后,指尖突然跳起一团灵火。
溪渊神情果然一僵,但随即又漫不经心起来:“你想干什么?”
“先前我还不懂,为何青丘族人都没了,你还在研究解决瘟疫的办法,看到这些人我才明白,”南山勾起唇角,俨然身处上位,“他们没死对吗?你把他们都放在这里,是想救他们?”
溪渊眼神果然淡了几分,静默片刻后突然笑了:“所以呢?你要用他们威胁我?”
“解开我身上的魂引,我就放过他们,否则……”南山将火挪到了尸体上空。
溪渊神情瞬间冷了:“你做梦。”
“你不怕我杀了他们?”南山冷声反问。
溪渊眯起长眸:“救他们的最后一味药,只有非途有,我若放了你,就没办法拿到那味药,他们一样要死。”
“你刚才说谁?”南山皱了皱眉,似乎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这种对峙的时候,溪渊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名字,但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总是好的。
“非途,你认识他?”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名字,南山心口突然传来闷痛。
溪渊看出她手中灵火忽闪,便知她此刻心境不对,当即朝她杀了过去。
南山猛地回神,掌心灵火直接朝地上的青丘族人推去,溪渊心下一惊,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南山趁机用出全身灵力朝溪渊一击。
溪渊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摔到地上后咳出一口血。
先前在平生和远宁那里受的伤还未痊愈,此刻新伤加旧伤,他的瞳孔再次变成金色。
南山使用灵力过度,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等心口的痛意略微减轻时,才撑着一口气看向溪渊……溪渊呢?
她看着地上白白胖胖的狐狸,愣住了。
“这狐狸好肥!”南山没忍住惊呼一声。
本来还虚弱不已的溪渊,闻言顿时龇起了牙。
第57章
“龇牙?你敢还敢龇牙?”南山气笑了,薅着他的尾巴使劲倒,“我让你龇,让你龇!”
溪渊被甩得头晕眼花,撑着一口气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南山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地把他甩了出去。
溪渊摔到地上,抽动两下就没动静了。
死了?南山一惊,连忙冲过去查探,确定只是昏迷后才松了口气,同时也冷静下来。
魂引和同生共死咒还在,这家伙要是死了,只怕她也要跟着偿命。
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但她也不想早死。
同生共死咒还好,以她现在的修为,只要小心别把伪灵骨弄碎了,就可以直接冲开,但魂引是真的没办法,她甚至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南山想了想,又返回祠堂翻找,想找到一点关于魂引的线索。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块玉简。
南山盯着刻了蝴蝶的玉简看了许久,最后尝试着放在了额头上,注入灵力阅读。
里面果然是讲述魂引的内容。
魂引最初,只是青丘成婚的仪式,意思通‘婚姻’,一般只能男女缔结,不论是承咒者还是施咒者,一生都只可缔结一次。
这个咒法本意是为了促使婚姻忠诚,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凡是婚姻不合者,承咒者皆多发意外,死后连魂魄也找不到,凶手往往是施咒者。
族人这才意识到,此咒对承咒者而言太不公平,于是禁止族人对自己人使用这种仪式,魂引也渐渐成为了青丘族人攻击仇敌的一种武器。
南山一看到禁止族人对自己人使用那条,眼睛顿时一亮。
这世上之人大多叛逆,越不让用就越要用,她就不信没有明知故犯的,而青丘族长肯定也有应对办法。
果然,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条——
若族人不慎受咒,得施咒者心头血一滴融入魂引符号,便可解除咒术。
南山蠢蠢欲动,当即要去给那只狐狸来一刀,临去前留了个心眼,又仔细翻看了一遍玉简,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一条注解。
注:青丘族人心头血是世间至毒,唯有动情,方可清澈。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活命,还得先让溪渊动情?不然就会被他的血毒死?
南山简直气结,心想这咒术未免也太不合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毕竟承咒者明知这条规矩,也知道魂引对承受方的恶意,却还愿意接受,说明他是非常喜欢这个施咒者的,被族人发现他们坏了规矩,必然要强行解咒,解开了皆大欢喜,解不开也能让他死个明白,再作为反面例子警示其他族人。
合理,确实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她不是青丘人,也没人帮她主持公道。
南山扫了眼身后排列整齐的青丘族人,想了想又把玉简放回了原处。
重新走到祠堂外,溪渊还在
地上躺着。
南山凑近了观察,突然发现他跟自己以前见过的狐狸长得不太一样。
他怎么这么大只?
竟然比正常狐狸两倍还大,她方才以为他是太肥了才显大,现在一摸,厚重的皮毛下全是肌肉,显然是不胖的。
她刚才在祠堂里见过几只没化形的小狐狸,全都有一身火红的毛发,嘴筒子尖尖的,眼皮上也有黑色花纹。
而眼前这只,体型大也就算了,嘴筒子也是圆的,更重要的是皮毛是银灰色,只有额上和脸颊两侧有几撮红毛,和他化为人形时的头发很像。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南山戳了戳溪渊的身体,没忍住摸了一把毛茸茸的屁股。
溪渊睡了很长的一个觉,偶尔做梦还梦见南山一脸猥琐地摸他屁股,他刚要跳起来反抗,就又一次失去意识。
反反复复睡了很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南山的山洞里,身下是柔软的床,身上还盖着轻便的被褥。
他能想到南山不敢杀他,却没想到自己昏迷后还能有如此待遇,一时间眉头挑起。
“作为一只狐狸,就不要试图做表情了好吗?”南山的声音响起。
溪渊第一反应便是坐起来,动了两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狐狸样子。
他皱了皱眉,凝神静气试图变回去,可灵力一出丹田,便噗的消失不见。
“昆仑那两个老家伙在你身上留下的伤太难愈合,你又忙着列阵没有休息,加上我又打了你一顿。”南山笑眯眯趴在床边,毫无愧疚之意,“种种状况之下,只怕你得个几日才能恢复人形了。”
溪渊无言和她对视,良久之后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不能化形对他的打击很大,超大只狐狸躺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南山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摸摸他的爪子。
溪渊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勉为其难地看向她。
“你的爪子竟然会开花,”南山惊讶,“跟其他狐狸好像不太一样。”
溪渊继续看她。
“说起来,你其他地方也跟别的狐狸不一样,难道是小时候吃错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的?”南山一脸无邪。
溪渊嗤了一声。
不得不说一只狐狸突然嗤笑,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南山强行掐住手心,才没笑出来。
溪渊还不知道自己被嘲笑了,闻言只是横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你真的是狐狸?”南山如他所愿。
溪渊:“不是狐狸是什么?”
“嗯?”南山挑眉,显然不信。
溪渊静默片刻,道:“还有一部分狼族血脉。”
“这就合理了嘛!”南山一拍手,“我就说你不像普通狐狸。”
溪渊懒得理她,翻个身继续睡。
南山不想陪他,索性就出去玩了,她没有提起祠堂前发生的大战,溪渊也没回去检查族人的境况,两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溪渊一直睡到天黑才起来,感知一**内的灵力,比之前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幸亏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前,就已经将昆仑那些人引进去,也切断了极北之地和青丘的联系,否则以他如今的境况,只怕要像只苍蝇一样到处躲。
身为狐狸,溪渊变回原形也相当适应,两只爪子扒着枕头,用力地伸展一下身体,待全身筋络活动开,便从床上跳了下去,直直往外走。
刚走到山洞门口,他就停了下来。
只见月色笼罩下的青丘泛着朦胧的光,南山一身轻薄纱衣,赤着脚在月下的草原上奔跑,一群蝴蝶在后面追逐着她,乍一看好像是她的翅膀。
溪渊眼底闪过一丝怔愣,蹲在山洞前久久没有回神。
南山正跟蝴蝶追逐嬉戏,无意间瞥见山洞前的身影时,猛地停了下来。
溪渊猛地回神,不自然地别开脸。
南山惊讶一瞬,笑着朝他招招手:“溪渊,快来!”
溪渊轻嗤一声:“去干嘛?像个疯子一样乱跑?”
刚问完,一块泥巴就朝他扔了过来,他紧急躲避,仍然溅了一身泥点。
看着自己漂亮的皮毛被弄脏,溪渊怒了:“你干什么?!”
又一块泥巴丢了过来。
溪渊躲出了经验,这次没有再被溅到,但依然黑着脸:“你别太过分。”
第三块泥巴就此丢了过来。
溪渊深吸一口气,试图忍一忍。
一瞬之后,他确定忍不了,龇着牙朝她追去。
南山惊呼一声,带着蝴蝶大笑着逃跑,月光下身姿轻盈,一头乌发如瀑布飘逸。
可惜两只脚跑不过四只脚的,她很快就被追上了。
当溪渊扑过来时,南山恰好一脚踩空,朝着山坡下滚去。
她慌忙之中抱住了狐狸,狐狸察觉到她的意图,当即就要踢开她,可惜力气不如她大,最终还是一起滚落山坡。
青丘到处都是绿色的,连山丘上也遍布青草,一人一狐滚落下去时,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反而像跌入了母亲的怀抱,后背软软的,哪里都是软软的。
南山轻呼一口气,松开了怀里的狐狸,狐狸立刻跳到一旁,龇着牙看她。
南山没有看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今天好像是初一。”
狐狸一顿,也抬头看向月亮。
“月亮真圆。”南山笑道。
狐狸扫了她一眼,难得没有跟她斗嘴。
一人一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青丘这一刻的安宁,享受这里的风和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突然问:“你为什么会有狼族血脉?”
“因为我爹是狼族。”狐狸随口道。
南山:“我记得青丘从不与外族通婚。”
“倒也不是,跟凡人还是可以的。”溪渊应了一声。
南山眼眸微动,想起在东夷时,看过的那些玉简上,似乎就提过青丘的事。
青丘族人血脉强过凡人,即便与凡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也只会是纯正的青丘血脉,但跟其他族类生的孩子就不可控了。
青丘最重视血脉正统,所以不许与自家和凡人以外的族群通婚,一旦通婚,便再不会被青丘接受,其生下的子女也不会被青丘承认。
“你的血脉不纯,为什么还能自由进出青丘?”南山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
溪渊又一次看向她。
“……我冒犯到你了?”南山不太确定。
溪渊:“没有。”眼底都没有对杂种的歧视,也算是冒犯?
南山闻言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溪渊不会回答了,正专心看月亮时,就听到他突然开口:“因为族规是族规,人情是人情。”
“嗯?”南山侧目。
溪渊:“我父亲死得早,母亲生下我便殉情了,族长看我一个婴孩可怜,便将我留在了青丘,但又碍于族规不能亲自抚养我,只好让我单独住。”
“单独住?”南山震惊,“一个婴孩?能活得下去吗?”
溪渊的狐狸脸上神情渐渐柔和:“我不能去他身边,他却可以时常来照看我,还有其他族人,都会偷偷来看我,最后看得多了,难免会遇上,于是我的存在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家也默契地排了期,轮替着过来照看我,我便这样在所有族人的照顾里长大了。”
“那你幼年时一定过得很快乐。”南山突然笑了。
溪渊目露奇怪:“我过得快乐,你笑什么?”
“替你高兴啊。”南山说得坦然。
溪渊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替我高兴?别忘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那是长大后的你不干人事儿,关小时候的你什么事,”南山托着下巴,不以为意,“我替小时候的你高兴不行吗?每个小孩年幼时能得到好的照顾,我都替他开心。”
溪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南山伸了伸懒腰,拈了根草把玩:“青丘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偷翻我房间了?”溪渊反问。
南山理直气壮:“是啊,不行?”
溪渊嗤了一声:“瘟疫是千年之前降临的,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知道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沉睡过去,再也没有睁开眼。”
“那你为什么没事?”南山好奇。
“大概是因为我非正统,”溪渊垂下眼眸,“很多人都说,这是天道不喜青丘的联姻规矩,看不惯青丘过于在意血脉是否纯正,就连没有自保能力的婴孩都驱逐,所以才会降下神罚,让整个青丘都覆灭。”
他有一部分狼族血脉,不是纯血的狐狸,反而侥幸逃过一劫。
南
山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愣了愣后艰难开口:“那你运气……还挺好。”
狐狸脸上出现一丝嘲讽:“运气很好吗?”
“活下来了,运气不好吗?”南山反问。
溪渊短促地笑了一声:“能活着是好事,但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呢?”
南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溪渊的心情却好了起来,一张狐狸脸泛着笑意:“说起来,关于青丘的覆灭,还有一种说法。”
“什么?”南山下意识问。
溪渊玩笑道:“说是青丘收留了本该赶出去的杂种,以致青丘血脉不纯,才惹得天道震怒降下惩罚。”
南山的眉头渐渐皱起。
溪渊学着她的样子往山丘上一靠,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过于大了,好像就在头顶一般,上面的沟壑和光辉,都在此刻一览无余。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突然开口:“不管是什么说法,都是放屁,天灾就是天灾,真的来了,任凭你是无所不能的青丘族人,还是脆弱无知的普通凡人,都只有承受的份儿。”
溪渊眼眸微动。
“我还是觉得你运气好,成为了这场天灾里唯一的幸存者。”
南山笑了一声,“青丘的运气也不错,即便经受了这么大的灾难,依然还保留着一颗火种,有你这颗火种在,他们就一定会活过来的。”
溪渊终于看向她。
南山扬了扬唇,静静与他对视:“你偷万生鼎,又拿我做交易,就是为了复活他们吧?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找到复活他们的方法了?”
溪渊本来不想说这些的,可大概是因为今晚的月亮太大,让他狼族的那部分血脉被激活,他现在晕晕乎乎的,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找到了,”他说,“现在只差最后一样东西。”
南山:“什么?”
“内丹,存活万年的大妖内丹,还得是至阴内丹。”溪渊说。
南山渐渐睁大了眼睛:“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有,但好像也只有那一人有。”溪渊看着她的眼睛道。
南山难以置信:“那条蚯蚓?他有万年内丹?别跟我说他已经活了上万年啊。”
溪渊忍不住笑了一声:“对,那条蚯蚓,他已经活了上万年了。”
“……他脑子有病吗?竟然要用自己的内丹换一个天生灵骨,”南山还是觉得不理解,“我知道天生灵骨很珍贵,可再珍贵几千年也总会出一个吧,可万年的内丹……那可是万年的内丹!”
溪渊:“他也有他的考量,谁知道呢。”
南山抖了一下,很难想象那条蚯蚓得用什么办法把灵骨利用彻底,才能抵得上那一颗万年内丹的价值。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遭受的事,她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怕了?”溪渊突然问。
南山抬眸,看到的是狐狸,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溪渊那张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
她清了清嗓子:“是你的话,你不怕吗?”
“怕,换了谁都会怕,”狐狸垂下眼眸,“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拿你去换,可青丘这么多条性命等着我救,我没办法拒绝。”
“我懂,”南山仰头看月亮,“如果是孙家村出事,我也没办法放任不管。”
“你今日真是格外好说话。”溪渊挑眉。
南山一看到他用这张狐狸脸做表情,就有种惨不忍睹的感觉:“那你是不是得谢谢我?毕竟我今晚没气你。”
溪渊轻嗤一声:“你想要我怎么谢?”
南山随口道:“不知道啊,随便给点金银珠宝之类的吧,我被你送到蚯蚓那里后,估计要凶多吉少了,想想这辈子还没真正享受过荣华富贵,太亏了。”
“如此说来,灵晔不行啊,竟然没让未婚妻享过福。”
“你才不行,”南山啐了他一声,“人家灵晔多高贵,才不会像个土财主一样到处撒钱。”
“哦,我就像土财主了?”
“你像啊,你一看就是那种穷人乍富挥金如土的人。”南山没跟他客气。
溪渊:“所以你想享受的,是穷人乍富挥金如土的日子?”
南山:“……”
“行,等我修养好了,先带你出去享受一番。”溪渊大方表示,“算是给你践行了。”
屁的践行,南山在心里骂他一句,感觉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
溪渊灵活地躲开,趴在山丘上继续看月亮。
天色越来越晚了,月亮也似乎越来越清晰,一团乌云飘过,恰好挡住了半边月。
溪渊觉得挺有意思,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人。
南山枕着胳膊,睡得正熟,一只蝴蝶停留在她的眉上,缓慢地摇动翅膀,似乎也跟着她一起入眠。
这青丘的蝴蝶,还真是喜欢她啊。
他静默片刻,又一次看向月亮。
南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还在山丘上,溪渊已经不见踪迹,自己身上全是露水,她略微一动,全身都湿漉漉的。
“溪!渊!”她怒叫一声。
狐狸本来已经跑出来了,听到她的声音又果断折回。
“别跑!你个臭狐狸,不叫醒我也就算了,竟然都不给我施个避水咒!”南山冲了过去。
狐狸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反驳:“活该,谁让你突然睡着的!”
南山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砸得狐狸哎呦一声。
寿命还剩不到一个月,溪渊却迟迟没有恢复人身。
南山心里着急,却也只能跟狐狸一起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
转眼五天过去,她竟然有点习惯了。
又是夜晚,繁星满天。
南山靠在山坡上看星星,几只蝴蝶落在她的头发上,缓慢地扇动着翅膀休息。
狐狸叼着一坛酒,一蹦一跳地出现在她面前。
南山假装看不到他。
“喂。”狐狸叫了她一声。
南山继续假装没看到。
“喂喂喂!”狐狸凑到她面前。
她拎着狐狸的脖子,把他拎到一旁:“干什么?”
“帮我打开。”狐狸示意。
南山本来懒得理他,但隔着封口闻到酒香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开了酒,更加浓郁的香味果然扑面而来。南山也不跟他客气,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这是我拿给自己喝的。”溪渊无语。
南山:“你一只狐狸喝什么酒?”
“狐狸就不能喝酒了?”溪渊反问着,用灵力引出一股酒,直接灌进了嘴里。
他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倒在山坡上。
南山也和他一样躺着,微醺的感觉让她有些飘飘然。
“你最近,老实过头了。”溪渊突然道。
南山顿了顿,困惑:“什么意思?”
溪渊侧目看她。
南山反应过来,嗤笑:“有魂引和同生共死咒两座大山压着,换了你你敢不老实吗?”
“之前也有这些,你不一样想鬼点子?”溪渊反问。
南山沉默良久,突然凑近他:“知道我为什么会老实吗?”
溪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静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因为……”月光下,她眼睛含笑,清晰地映出一只漂亮的狐狸,“我快死了。”
溪渊愣住。
第58章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头上的蝴蝶突然飞走,溪渊才回过神来。
“倒也不必如此丧气,说不定他不杀你呢?”溪渊很快恢复如常。
南山斜
了他一眼:“谁说是因为他了?”
“那你是……”
“我本来就要死了,”南山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一只手抚在心口上,“我这里,缺了一根灵骨。”
溪渊一顿,抬眸看向她。
“你不相信?”南山又喝了一口酒。
溪渊无语:“我该信吗?你知不知道天生灵骨的人缺一根灵骨是什么样子?连灵力都无法运转,更别说修炼了,可你如今的修为……”
“我用灵力伪造了一根,作为桥梁衔接了其他灵骨。”南山打断他。
溪渊倏然闭嘴。
“这种伪造的灵骨其实也挺好用,但实在不够结实,稍微用一下就会裂开,还不能修复,”南山叹了声气,“我心口近日抽痛得越来越频繁,估计最多三五个月,伪造的灵骨就会彻底碎掉,到时候灵力乱窜反噬,就算你不把我送去交易,我也活不了。”
已经是春天,青丘的风温柔和缓,拂过草地时,所有小草一起弯腰,仿佛一层层波浪。
溪渊盯着辽阔的草原看了许久,突然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自然是因为想同你做个交易。”
溪渊静了静,扭头看向她。
南山扬起唇角:“既然我注定死路一条,不如成全你想救族人的心,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往后余生都要时不时变成我的模样,在我阿爹阿娘跟前尽孝,到他们弥留之际,更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蝴蝶还在飞,月光下像漂亮的精灵。
溪渊久久不言,只是静静看着月亮。
南山将最后一点酒喝完,脑子晕晕乎乎的,身体也好像躺在棉花上。
她抬起手,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手指上,南山笑了一声。
溪渊闻声看过去,蝴蝶被惊飞,南山也看了过来。
“嗯?你变回人了?”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月光下,溪渊扭头看向她。
华贵的皮毛被华贵的衣裳替代,他双眸含水,天生透着一股风情。
风情却不低劣,美得没有半分讨好感。
南山笑了一声,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脸:“生得还真是漂亮。”
“比灵晔都漂亮?”溪渊不在意地反问。
南山扬眉:“你怎么老是跟他比?”
“我倒是想跟别人比,也得有可比的人啊。”溪渊勾起唇角。
南山嗤了一声,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滑过喉结落在衣领上。
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看看这个酒鬼能干出什么事来。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
南山手上猛地一用力,他一时不防,倏然与她贴近。
南山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小动物一样嗅了嗅他的唇,溪渊喉结微动,神情也不如先前平静。
南山又笑了,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这才倒回地上睡觉。
被她亲过的地方好像在发烫,灼得人头脑发晕,溪渊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凡人调戏了。
他荒唐一笑,带着点说不出的不悦重新躺下。
月落日升,阳光刺破黑暗,落在青丘绵延的草原上。
南山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轻哼一声将脸埋进旁边人的怀里。
人?
她眉头一动,犹豫着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漂亮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溪渊……变回人形了。
南山有一瞬惊讶,凑上前仔细地观察,想确定这是幻觉,还是溪渊真的变成人了。
她看得正认真,溪渊突然睁开了漂亮的眼眸,南山吓得撑着地面的双手一软,整个人都朝他身上磕去。
溪渊下意识扶住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唇重重磕在他的脸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又想轻薄我?”溪渊捂着脸,宿醉的劲儿还没过,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南山嘴唇都被牙齿硌破了,闻言瞪了他一眼:“谁要轻薄你?!”
眼神坦荡,似乎忘了昨晚的事。
溪渊轻嗤一声,眯着眼睛继续假寐。
南山索性也躺下了,下一瞬眼睛上多了块绸布,她伸手一摸,是溪渊的袖子。
“再睡会儿。”他懒散道。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
静了片刻,她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溪渊:“说。”
“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和你一起变成狐狸,变回人身后又好好地穿在你身上?”南山隔着他的袖子,隐约能看到透过来的光亮。
或许是她的问题太过幼稚,溪渊嗤了一声:“隐匿衣饰,是化形时最基本的术法,你没学过?”
“……我又不是狐狸,为什么要学这些?”南山无语。
溪渊还在犯困,闻言没有理会她。
南山安静一小会儿,又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变成人的?”
“不知,许是昨晚睡着时。”溪渊懒懒回答。
南山:“变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从那么小一只狐狸……当然,相比其他狐狸,你算是比较大只的,但跟人比起来还是小的,你从那么小变成那么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山的话没说完,绸布突然被掀开,热烈的阳光照得南山眼睛眯了眯。
看到溪渊站了起来,南山疑惑:“你不是要再睡会儿?”
“旁边有五百只鸭子叽叽喳喳,怎么睡?”溪渊反问。
南山这次反应倒是很快:“你才是鸭子!”
溪渊嗤了一声,拎着她的后颈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南山不满挣扎:“干什么?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既然已经恢复人身,自然是要带你去做交易。”溪渊冷笑。
南山心下一惊:“现在就去?”
“不行?”溪渊扫了她一眼,“昨天是谁说的,自愿成全我和青丘?”
“……成全就成全,但你也别忘了,以后要帮我多多照看父母。”南山板着脸道。
溪渊勾唇:“阿爹阿娘对我那么好,我自然会多多照看他们。”
“我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对你好也是因为我。”南山立刻反驳。
溪渊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今年多大,怎么像个三岁小儿一样喜欢争这些有的没的。”
南山:“我这叫跟着什么人就学什么人,就是跟你这种幼稚的人待得久了,才会同样变得幼稚。”
溪渊也不跟她废话,拎着她就往外走。
南山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直接一个闪躲跳到他后背上。
“下来。”
“不下。”
“下来!”
“我就不下!”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青丘,踏上飞行法器的那一刻,溪渊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等你下次回来,你的亲人们就可以出来迎接你了。”南山慢悠悠道。
溪渊顿了顿,低头与她对视。
南山扬唇:“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立个坟,再烧点金银财宝什么的。”
“人都死了,还要金银财宝做什么?”溪渊嘲讽,“都差点当上冥界的少主夫人了,又岂会不知人死后就是一团光,往那条河里一跳,就什么都没了。”
南山瞪他:“这么早死已经很可怜了,我还不能奢望一下死后能享点福?”
“要享福等什么死后?现在就可以。”
南山:“什么意……”
话没说完,就已经看到脚下繁华的街道。
是不同于昆仑脚下的城镇那种自由的繁华,这里屋舍高大整齐,街道宽敞平整,街上车水马龙,时不时还有佩刀的将士巡城。
这里的繁华,透着一股威严的感觉,南山作为乡下出来的姑娘,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这、这里是?”她迷茫地看向溪渊。
溪渊挑眉:“不是说要享福?这世上,没有比京城更适合享福的地方了。”
南山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等他把自己带进一家华美的酒楼时,又隐约明白了什么。
“享受荣华富贵之前,先把肚子填饱。”
溪渊示意店小二将菜单递给南山,“今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客。”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南山有点兴奋,立刻狮子大开口点了四道菜,“可以了。”
“就这些?”溪渊无语。
南山:“整整四个菜呢!你要是嫌少,就再加个汤,但我觉得喝水就行了。”
溪渊无言许久,失笑:“还以为你这些年有了种种奇遇,多少会长点出息,如今看来倒是跟在乡下时没什么区别。”
“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南山白了他一眼。
溪渊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对店小二吩咐:“招牌菜全都来一套,再加两壶清酿一道汤,别的若还有什么值得一试的,就一并送过来。”
“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去准备!”店小二热情地应声。
“……等一下,”南山连忙叫住店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有多少道。”
“回这位小姐,招牌菜一共是三十三道。”店小二恭敬道。
南山倒抽一口冷气,抬头问溪渊:“你吃得完吗?”
“尝尝味道而已,为何要吃完?”溪渊说着,示意店小二离开。
店小二赶紧溜了,走之前还不忘帮他们把厢房的门关上。
南山想说什么。
溪渊:“不是你说想试试挥金如土的日子?”
“那也不代表要浪费吧,”南山看一眼过于雅致的厢房,“在这儿吃一顿,恐怕都够我全家一年的买肉钱了。”
“你都打算挥金如土了,这点浪费又算什么,”见她还在纠结,溪渊笑了一声,“你若实在介意,就用公筷夹菜,这样吃不完的那些可以让酒楼的伙计们带回家去。”
“这样还差不多。”南山顿时心里轻快了。
饭菜很快被送了过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有两个漂亮姑娘专门为他们布菜。
南山哪见过这个阵仗,一边吃一边惊叹,时不时还要问姑娘们几句,惹得姑娘们好几次都忍不住笑了。
溪渊没吃几口饭,全程就看她跟人闲聊了,等一顿饭结束,南山已经开始跟人家姐姐妹妹了。
“大酒楼吃饭就是有意思哈。”南山感慨。
溪渊丢给她一个荷包。
南山立刻抓住,掂了掂后看向他。
“人家跟你姐姐妹妹了半天,你不打赏几个?”溪渊玩味地问。
南山看看两个小姑娘,又扭头看向他。
“给多少都行?”她问。
溪渊:“自然。”
南山立刻掏出两块银锭子,给她们一人一块。
小姑娘们很是高兴,道完谢就跑了。南山也高兴,收好荷包后发现溪渊还在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她警惕地问。
溪渊:“还以为你会把钱都给她们。”
“那不行,你点这么多菜,现在全酒楼都知道你是条肥鱼,估计有不少人盯着她们,想知道她们拿了多少赏钱,若是给的多了,只怕会给她们带来麻烦,”南山说完停顿一瞬,笑了,“等晚上,我偷偷把银子送到她们家里去。”
“想得真多。”溪渊睨了她一眼,却没有嘲笑。
吃完饭,溪渊又带她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宝珠楼。
南山以前跟着阿娘去县城时,也站在门口看过卖珠宝首饰的商铺,小小的铺子半开着门,那些漂亮的小东西整齐地摆在柜台上,吸引每个爱漂亮的小姑娘。
今日跟溪渊来了此处,她才发现原来卖珠宝的地方可以这么大,足足有五层楼高,漂亮的首饰也不会全都摆在一个柜台上,而是每一套都有专门的小桌子,桌前还有专人看护。
南山睁大了眼睛,站在门口往里看,眼睛都快看直了。
“傻站着干什么?”溪渊懒洋洋开口。
南山立刻回头:“我可以进去吗?”
溪渊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南山欢呼一声冲了进去,伸着脑袋去研究一只白瓷花瓶,把旁边的伙计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她。
“姑娘姑娘,您慢着点。”伙计讨好道。
南山惊奇地看着他。
伙计摸摸脸,讪讪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惊讶你没撵我出去。”南山笑道。
她以前可是在珠宝铺子门口站久了,掌柜的都会撵她走的。
伙计一听她这话,汗都要下来了:“姑娘说笑了,您是宝珠楼的客人,是咱们最尊贵的主子,小的哪敢撵您出去,不让您靠太近,也是怕瓷器易碎,伤了您的玉体。”
客气,太客气了,客气得南山都有些不适应了。
溪渊走到她身侧:“带我们去五楼。”
“五楼今日没开,只怕……侯爷?!”伙计声音高了一分,对上溪渊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连忙将所有人都叫过来,“快给侯爷请安。”
“给侯爷请安。”
众人纷纷下跪,南山眨了眨眼睛,还是觉得新奇。
“都起来吧,”溪渊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慢悠悠地扇着,“今日是给我家这位选首饰,有什么好的就拿出来,切勿藏私。”
“那是自然,侯爷来了,就算是我们老板的私人珍藏,也是要拿出来的。”伙计赔着笑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往楼上带。
南山压低声音:“不是说五楼没开吗?”
“那得看是对谁。”溪渊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懂了。
南山撇了撇嘴:“所以他们刚才对我那么客气,是因为你在我后面?”
溪渊挑眉:“你冲得那么快,我可追不上。”
南山一顿:“不是因为你?那京城的人还蛮客气嘛。”
溪渊扫了一眼她身上一尺值千金的衣料,没有说话。
五楼比起一楼要更加奢华,南山刚到屋里坐下,便有漂亮姑娘端着托盘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买首饰……准确来说,是第一次买首饰,一时间看得痴了。
没等她挑选好,溪渊就大手一挥:“全都包起来。”
“是,小的这就包好送到侯爷府上。”伙计欢天喜地地答应。
“走吧。”溪渊对南山道。
南山:“……这就买完了?”
“嗯,去下一处。”
南山:“……”
她稀里糊涂地跟着走,跟着溪渊一路买个不停,买到最后竟然开始觉得无聊了。
溪渊也察觉到她兴致不高,玩笑般问:“不是想过挥金如土的日子?这才多久,就已经厌倦了?”
“倒也没有厌倦,就是觉得……那是什么?!”南山突然打起精神。
溪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一家摆摊卖肉馅薄饼的小摊。
“那个不干净……”
没等溪渊说完,南山已经冲了过去,啪的拍出几个铜钱。
溪渊面露无奈,只好跟了过去。
买到香喷喷的薄饼后,南山总算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溪渊笑骂:“也就这点出息。”
“这点出息怎么了?民以食为天,你买那么多珠宝首饰,哪一样能填饱肚子?”南山说完,突然将饼递了过去,“你尝尝,很好吃。”
“我才不吃。”溪渊嫌弃道。
南山嘿了一声,偏要他吃,溪渊连连闪躲,两人一个追一个躲,引来不少人注意。
巡城的守卫认出了溪渊,上前来行礼问安。
溪渊轻咳一声正要回应,结果一开口,饼就送到了嘴里。
他:“……免礼。”
守卫带人离开,溪渊匆匆把饼咽下去就要说南山,却对上了她狡黠的眼睛。
“好吃吗?”她笑着问。
溪渊看着她弯起的眼睛,心口似乎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晚上是住在溪渊的侯府里。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南山一进去就震惊了,像只蝴蝶一样兴奋地飞来飞去。
溪渊不懂她明明冥界的沧澜宫也住过,极东之地的东夷也住过,见过那么多世面,还有什么可惊讶的。
但看着她欢快的样子,觉得还挺有意思。
下午在外面吃了太多东西,溪渊没让人做晚膳,把南山送到寝房后,便转身去了书房坐下。
夜渐渐深了,屋子里似乎冷了些,溪渊静坐良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他静了
静,起身开窗,便看到有一美人坐在房顶上,正望着月亮哼唱。
溪渊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一首童谣。
“小船游,游溪流,阿爹早起去打鱼……”
声音一停一顿的,实在算不上好听,溪渊却靠在了窗边,静静地听了很久。
这些年他为了救族人四下奔波,不论是京城的侯府还是青丘的家,又或是别的住处,都不过是他偶尔歇脚的地方,所以每一处都只有两三个老仆守着,每一处宅子都是安静清冷的。
今日南山来了,宅子里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溪渊又一次想起青丘的蝴蝶。
青丘总是有很多蝴蝶,一年四季地乱飞,飞得人心烦乱。
自从那场奇怪的瘟疫过后,蝴蝶就少了许多,也不爱飞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青丘的蝴蝶如此活泼,直到南山去了。
南山去了,似乎就不同了。
溪渊正走神,一颗石子突然砸在了手背上。
手背传来尖锐的刺痛,他抬起头,南山捧着脸,坐在房顶上含笑看他。
溪渊静静与她对视良久,突然关上窗子。
南山:“?”
看着紧闭的窗户,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从房顶一跃而下,咚咚咚大力敲窗。
“你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
溪渊神色淡淡:“意思是不想看见你,烦人。”
“我烦人?”南山气笑了,“你说什么胡话,老娘最讨人喜欢。”
“那是你爹娘太捧着你,才会让你生出这样的错觉,”溪渊伸了伸懒腰,回到桌前坐下,“其实你最烦人了,没人喜欢你。”
“放屁!”
溪渊勾了一下唇角。
外面突然没动静了。
气走了?溪渊有些意外,可外面静悄悄的,的确不像有人。
他大可以放出神识,又或者稍微动用一点灵力,就可以探出外面究竟有没有人,但他没这么做,静默良久后,还是亲自起身开了窗户。
外头连个影子也没有,看来是真的走了。
溪渊垂下眼眸,当即就要关窗,一只手却从窗下伸出,啪一声挡住了他。
“我想去看看皇宫,”从窗子底下钻出来的南山冲着他讨好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宫呢。”
溪渊嗤了一声:“你一个乡下丫头,没见过皇宫多正常。”
“以前是没人带我去,现在有了,你带我去看看呗,”南山摇晃着脑袋,装乖卖痴,“我好想去看看呀,求求你了。”
以往她用这招,可以说无往不利,这一次……
溪渊直接把窗户关上了。
南山一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当即咬牙切齿:“王八蛋溪渊,还说要带我享受荣华富贵,结果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背信弃义食言而肥蠢钝如……”
房门开了,溪渊换了身青色衣袍,难得的素净,却衬得眉眼愈发俊俏。
“说什么?”他故意问。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天,笑着站直了:“什么都没说。”
溪渊啧了一声朝她伸出手,没等他说话,南山就跑过去和他十指相扣了。
本来只是想招招手的溪渊一顿,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出来。
“我现在不能轻易使用灵力,只能靠你了。”南山笑笑,好像牵手只是为了借力。
溪渊只好放弃抵抗。
第59章
溜进皇宫后,南山仗着有隐身术,对着满目黄澄澄的龙椅大喊一声:“哇!”
溪渊被她吓一跳,无语:“都是住过沧澜宫的人了,凡间皇宫还能入眼?”
“你懂什么,这里可是皇宫!”南山再三强调:“皇宫!”
溪渊:“所以呢?”
“皇宫!”南山没有所以,只有一腔用不完的热情。
她珍惜地摸了摸铺地的砖石:“这是皇宫里的路!”
又冲到香炉前:“这是皇宫里的香炉!”
感慨完,又想去研究垂眸守夜的宫女,被溪渊一把拦住。
“这是……”
“我知道,皇宫里的宫女,”溪渊懒洋洋道,“你不用强调了。”
他的手还拦在半空,南山索性趴在上面,直勾勾地盯着宫女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宫女。”
“你还见过年老的?”溪渊反问。
南山:“当然,我小的时候,隔壁村就有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宫女回来颐养天年,那通身的气派,简直像个大官,连村长和县太爷都对她敬重三分,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进宫当宫女。”
“后来为何没去?”溪渊玩笑道,“你若是来了,咱们说不定还能早认识几年。”
“去不了呀,阿爹阿娘因为我与别的孩子不同,打我出生起就悬着心,哪里肯让我离开半步,再说十里八村都知道我是短命之人,注定活不过二十岁,谁敢送我去参选?”南山看着不远处的宫女,依然向往。
溪渊眼眸一动,静静看着她。
南山突然回头,四目相对后笑了:“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注定之事,你看我现在,都三十岁了!”
溪渊嗤了一声,敛去所有心绪:“那你还挺厉害。”
“那是。”南山又一次看向宫女,唇角扬了扬,“你说,如果我做了宫女,能干好活儿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溪渊突然道。
南山认同地点点头,点到一半茫然地看向他:“啊?”
溪渊勾起唇角,突然揽上她的肩膀:“走,试试去。”
半个时辰后,南山一身宫女打扮,稀里糊涂地站在了御书房外面。
所以发生了什么?
她就是跟溪渊表达一下没当成宫女的遗憾,怎么就真的成宫女了?
还有溪渊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宫里其他人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宫女没有一丝陌生,好像她已经在这儿很多年了一样。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凉,却已经有了蚊虫,南山默默看着一只蚊子飞到眼前,抬手就要把它拍死。
“你干什么?!”
一道严厉又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山吓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时,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太监正盯着她。
虽然她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虽然她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眼前这人,但她做了二十年的小老百姓,瞧见这种一看就位高权重的人,就忍不住腿软。
“李公公。”
其他人屈膝行礼,南山也赶紧跟着行礼。
太监皱着眉头走到她跟前:“你刚才做什么呢?”
“回……回李公公的话,奴婢发现有蚊子。”南山小心翼翼道。
太监夸张地哈了一声:“蚊子?这里是紫禁城!莫说是蚊子,就是有臭虫有秃鹫,你们也不能乱动!否则惊扰了圣驾,有几颗脑袋够你们掉的?!”
“是是是。”南山赶紧点头。
太监:“是什么是!你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南山一顿,试探:“奴婢……知错?”
这次似乎说对了,太监横了她一眼,没之前那么大火气了:“今日本公公心情好,就不责罚于你了,你自己个儿打十个嘴巴就是。”
南山:“……”
不责罚还要打嘴巴啊。
“打!”太监眯起眼睛。
南山干笑一声,只好抬起手。
然后打了个响指,将众人迷惑住。
她摸一下脸,其他人看到的,就是她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摸十下,就是打十下。
责罚结束,众人也恢复了正常。
“你打得倒是实诚,”太监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刚夸完就发现她的脸皮白嫩如初,不由得哟了一声,“脸皮子还挺厚,打这么狠都没留痕迹。”
南山嘴角抽了抽,继续傻笑。
“行了,无妄侯求见圣上,想来要不了多久,圣上和侯爷就要往这边来了,都打起精神来,再敢乱晃乱动,本公公就要了你们的命!”
“是。”
太监扬长而去,南山却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
他说谁要来?
无妄侯?
所以溪渊把她丢在这里后,又特意出宫再
以无妄侯的身份回来?
真是够闲的。
南山正无语时,不知是谁高亢地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她精神一震,连忙跟着其他宫人一起跪下。
她趴在地上,支棱着耳朵想听听皇上的声音,结果下一瞬就听到了谢渊说话。
“许久没来,皇上御书房前的景致更胜从前了。”
另一道男子浑厚的声音笑了笑:“爱卿总也不来,差点错过这大好的春景。”
“知道皇上惦记微臣,这不就一回京城,就赶紧来请安了,还望皇上莫要怪罪微臣深夜叨扰之罪。”
“你呀,”男人又笑起来,“爱卿不在,都无人与朕一同下棋了,朕甚是无聊,前几日寻了一副残局,爱卿既然来了,便一同瞧瞧吧……小李子,棋盘可准备好了?”
刚才还对南山颐指气使的李公公,这会儿伏低做小很是熟练:“回皇上的话,奴才一听说侯爷来了,便立刻着手准备了,如今房内瓜果棋盘一应俱全,还点了您喜欢的熏香。”
“你这奴才,倒是一向机灵。”
几人一起往书房走,南山没忍住抬起头去看。
她本意是想看皇上的,可当看到穿着龙袍的不过是个四十余岁、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时,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然后就看到了溪渊。
不同于平日里的浮夸精致,此刻的他一身紫色蟒袍,头上一顶长翅官帽,腰间一条简单玉带,简直是贵不可言。
他竟然真的是个侯爷。
南山虽然早就知道他在朝中有官职,可直到此刻,才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这滋味太奇妙了,平日登徒子一样的家伙,竟然是她以前最畏惧的大官。
南山情绪正微妙,李公公突然慢了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她。
南山:“……”
“你,张嘴十下!”他压低声音训完,直接进屋去了。
南山嘴角抽了抽,本来打算装没听到的,结果一个小太监走到了她面前,显然是打算监视她行刑的。
南山没办法,只好再次动用灵力做了点手脚。
“……得亏这点小术法不用多少灵力,否则为了不打巴掌,灵骨上再添一根裂纹可就太亏了。”
南山刚嘀咕完,李公公就急匆匆出来了,一出现就捏着她的下巴仔细观察。
南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她的把戏被拆穿了?
“谢天谢地,幸好没什么痕迹,”李公公说完,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真打了?”
南山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小太监就开始邀功:“回李公公,已经打过了,奴才亲自盯着打的,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打得可敷衍?”李公公又问。
小太监忙道:“一点也不敷衍,那声响奴才都怕惊动了圣上。”
“奇了怪了,都捱二十个嘴巴子了,怎么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李公公摇了摇头,随即冲着南山冷笑一声,“你今夜有福了,无妄侯亲口吩咐让你进去添茶伺候。”
此言一出,周围人顿时嫉妒地看了过来。
南山却只想骂人,但一对上太监刻薄的眼神,只好假装开心:“是,奴婢这就进去。”
“记住你的身份,再敢大不敬胡乱盯着主子看,本公公也救不了你。”李公公冷声道。
南山连连答应,低着头就进御书房去了。
进了御书房,就更失望了。
相比仙人阿爹的书房,这里简直小得可怜,就连做摆设的奇珍异宝,也是相当逊色。南山在最初进宫的欣喜之后,不得不感慨自己的确是见过一些世面了,竟然连皇宫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看茶。”
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响起,南山抬头,恰好对上溪渊的眼眸。
她沉默一瞬,默默走上前去,拎起相当重的茶壶给面前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给溪渊倒茶时,她瞄了一眼旁边的皇帝,看到他在专注思考棋局后,故作不经意地把茶壶一歪,热腾腾的茶水就浇在了溪渊的腿上。
“嘶。”溪渊猛地站起来。
南山默默后退一步。
皇上不解:“怎么了?”
“……没事。”溪渊用宽袖掩住湿漉漉的腿,微笑。
皇上嗯了一声,继续思考棋局,溪渊趁机瞪了南山一眼。
南山一脸无辜,并对他做了个鬼脸。
溪渊气笑了。
“爱卿有何高见?”皇上听到他的笑声,以为他对眼前的残局有了新想法。
溪渊斜了南山一眼:“皇上恕罪,微臣方才走神了,没太想棋局的事。”
“哦?”皇上惊讶,“何事让爱卿走神?”
溪渊笑而不语,只是继续盯着南山看。
南山被他看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刚要用眼神警告他别看自己,皇上便已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南山赶紧低头。
皇上看看南山看看溪渊,最后笑了一声:“朕从前倒是没见过这个宫女。”
“微臣也没见过,皇上您说,她不会是什么刺客假扮的吧?”溪渊玩味道。
……刺你个鬼的刺客,王八蛋溪渊,竟然敢害她!南山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诚惶诚恐:“侯爷说笑,奴婢一个普通宫女,又怎么可能是刺客。”
“不是刺客?本侯怎么瞧着你眼熟呢?”溪渊还不打算放过她。
南山真是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皇上突然爽利地笑了出来:“爱卿再逗她,只怕她要以死自证清白了。”
南山:“……”谢谢哦,你们死我都不会死。
溪渊也笑,将皇帝的注意力再次引到棋盘上。
南山站在下面,一看到杯子里的水少了,就主动上前添。
已经是深夜,书房里没有开窗,却点着大几十根蜡烛,烛火蒸腾的热意让南山出了一层薄汗,那边下棋的两个人倒是不觉得热……能热么,旁边几个宫女扇着风呢。
南山越站越觉得无聊,腿也酸,就在她快要受不了时,溪渊将一子落在棋盘上,皇帝突然一拍桌子:“不愧是爱卿,这就将残局解了!”
溪渊适时打了个哈欠。
皇上本来想说再来一局的,但看到他困倦的模样,便朝他摆摆手:“罢了,今夜太晚了,爱卿不如留宿宫中。”
“谢皇上恩典,但微臣还是想回自己府上睡。”溪渊又是一个哈欠。
旁人若是说这种话,那就是不将皇上看在眼里,是狂妄刚愎,但溪渊说这样的话……且不说他实力如何,就光顶着那张脸,便足以叫所有人都迁就他,不论男女。
果然,皇上闻言也没有生气,只是叫他早些休息。
溪渊答应一声便往外走。
就走了?那她呢?南山一脸茫然,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拼命暗示。
溪渊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打算这么离开。
“你……”
南山刚忍不住开口,皇上的声音就突然响起:“那个……那个宫女。”
南山赶紧应声:“奴婢在。”
“爱卿难得回京,你送他回去。”皇上摆摆手。
南山:“啊……是。”
直到坐上回侯府的马车,南山还有点懵。
“就这么出来了?我待会儿还要不要回去?”
溪渊扫了她一眼:“皇上都让你走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可他只是让我送你……”南山话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他这是把我送给你了啊!”
溪渊嗤了一声,似乎在笑她才反应过来。
“哈!”南山觉得荒唐又合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溪渊将手里的扇子放到一旁,去拉马车里小桌的抽屉。
南山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当看到他拉开的抽屉里,整整齐齐摆着一盒子糕点后,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这这这都哪来的?”
“自然是下人准备的。”溪渊对她的少见多怪已经麻木了。
南山啧啧两声:“还新鲜吗?”
“自然。”
她捏起一块,尝了尝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看着她的样子,溪渊想起青丘那些没化形的小狐狸,每次吃到好吃的也是这副神情。
说起来她也三
十岁了,即便容貌因为修炼,还与二十岁时相同,可这脾性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马车还在往前走,车轮在寂静的夜里碾过官道上的小石子,发出一些沉重的声响。
溪渊靠在软垫上,慵懒地看着南山吃完一块糕点,等她去拿第二块时才问:“做宫女的感觉如何?”
“辛苦,太辛苦了,”南山实事求是,“不过我若是没见过世面,没有享受过美食美景,应该也是愿意去的,毕竟在外头干活儿也是辛苦,工钱还很低。”
南山说完,突然苦恼:“就是老捱巴掌不好了,我才当值多大会儿啊,就被罚了二十个巴掌。”
溪渊忍不住笑了一声,在夜明珠的照亮下,眼睛里仿佛盈着水。
南山看得心头一动,刚拿的糕点转个弯,突然递到了他嘴边:“尝尝?”
“不吃。”溪渊拒绝。
南山:“为何?”
“吃腻了。”溪渊扫了她一眼。
南山:“可是这块真的好吃,你尝尝。”
“你都没吃过,如何知道好吃?”溪渊反问。
南山:“自然是为了哄骗你吃,才故意撒谎。”
“……你倒是坦诚。”
南山:“所以你到底吃不吃?我都送到你嘴边了,你不吃我很没面子啊。”
溪渊和她对视良久,突然恶劣地笑了:“就、不、吃。”
南山恶从胆边起,直接往他嘴里塞。
溪渊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在她扑过来的瞬间立刻抵挡,马车因为两人胡闹发出剧烈的颤动,南山手里的糕点也碎了不少。
突然,南山身体一软往地上滑去。
溪渊无语:“都说不吃了,你再如何装相我都不会……”
话没说完,就已经看到南山痛苦地蜷成一团,白皙的小脸隐约有发紫的意思。
他脸色一变,立刻将她抱进怀中,往她体内灌入大量灵力。
灵力沿着她的灵骨快速运转,又在经过伪灵骨时消散,再多的灵力到了她体内,都仿佛石沉大海,溪渊额上很快泛起汗意。
“没、没用的……”南山虚弱开口,“别试了,我可能……要不行了。”
“闭嘴!”溪渊冷声道,“我跟那人的交易还没成,你不能死。”
南山闭了闭眼睛,失笑:“那我劝你现在保存灵力,立刻带我去找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身体还能撑上一天左右,一天时间……足够撑到你做完交易了吧。”
“你真的很吵。”溪渊不悦道。
南山还想说什么,他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唇。
南山怔了怔,抬眸看向他时,只勉强看到了他咬紧的下颌线。
灵力大量输出,对于任何修者而言都不好受,随着南山心口的闷痛渐渐消失,溪渊的脸色渐渐苍白,手指也开始发颤。
“你又何必……”南山叹了声气。
溪渊冷嗤一声:“我愿意如何就如何。”
“有病。”南山笑了一声。
溪渊皱了皱眉,刚要反驳,她的唇突然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轻柔的一个吻,溪渊后背都僵住了。
“溪渊。”她唤了他一声。
溪渊僵硬低头,看向她的目光比深夜还沉:“做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南山扬起唇角,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温柔。
溪渊突然想起青丘的蝴蝶,那些愚蠢的、短命的蝴蝶,一向分不清敌和友,她才去了几天,就敢在她身上停留歇息,完全没想过她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要了它们的性命。
南山见他不语,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用力吻上他的唇。
溪渊放在两侧的手渐渐握紧,一瞬之后,他倏然抬眸。
南山一个闪身跳到马车门口,右手上漂浮着一团血,溪渊缓缓低头,便看到自己心口多了一支发钗。
是他先前送给南山的上阶法器,平日就戴在她头上。
他平静抬眸,直直看向南山。
南山无奈地叹了声气:“对不住了啊溪渊,我也不想的。”
不想什么?是不想伤他,还是不想跟他再虚与委蛇?
同生共死咒早就被她偷偷解开了,现在就只剩下魂引。南山没有多说,直接将他的心头血涂抹在脖颈上。
她的脖颈在接触到溪渊的鲜血后,瞬间浮起一只振翅的蝴蝶,蝴蝶扇动着翅膀,从她脖颈上飞出。
南山松了口气,拉开车帘跳了下去。
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南山在寂静的大街上大喊几声,畅快地往前跑,一次也没有回头。
起雾了,月光照得雾气散发朦胧的光。
这条街可真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南山很快意识到不对,缓慢地停了下来。
官道尽头,一道朦胧的身影伫立,似乎在等她靠近。
南山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大雾被一阵诡异的风吹散,才默默后退一步。
“你打不过我。”她实事求是。
他方才给她输了太多灵力,身体本就处于亏空状态,还被她用上阶法器刺伤,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过她。
溪渊和她对视良久,唇角突然翘起:“谁说我要跟你打了?”
南山皱了皱眉,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南山姑娘,你很聪明,但少了点耐心,”溪渊指尖酝起灵力,在黑暗中闪着银灰色的光,“你应该再等等的。”
南山刚想问什么意思,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剧痛,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四肢酸软地跪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溪渊渐渐靠近,最后在她面前停下,手里还拿着先前送她那根簪子。
“至少等到我真的喜欢你了,再动手也不迟。”
南山定定和他对视许久,最后荒唐地笑了一声。
“看来是我太心急了,可是演戏真的好累啊。”
她闭上眼,没有看到溪渊墨一般的眼眸。
第60章
“生气啦?”
“你真生气啦?”
“不要那么小气嘛,你又没有损失什么,最多是被扎一下,那你还骗了我呢,我都没气,你有什么好气的。”
飞行法器上,南山叭叭地跟人说话,可惜溪渊一直背对着她,理也不理。
南山叹了声气,低头看向自己被绑在一起的双手。
那日昏迷之后,再醒来她就被绑起来了。
“溪渊?溪渊公子?侯爷?小狐狸?”
“闭嘴。”溪渊冷淡回怼。
南山一脸无辜:“我这人嘴碎,生下来都比别的小孩多哭两声,从来都学不会闭嘴。”
溪渊扫了她一眼,直接用灵力封住了她的嘴。
“唔唔……”
南山抗议地哼唧几声,就彻底安静了。
飞行法器一直沿着西南方向飞,下方的风景从一开始的平原,渐渐变成了一座连一座的山脉。
被绑着,还不能说话,南山很快就不折腾了,老老实实躺在法器上,困了就睡一觉,睡醒了就继续发呆。
等她第三个长觉醒来时,人已经出现在一间雅致整洁的竹屋里。
南山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后就要起来,刚起到一半又突然躺下,闭着眼睛装睡。
“装什么装,在外面就听到你的动静了。”溪渊的声音响起。
南山立刻睁开眼睛:“唔……唔唔……”
“封住嘴都不耽误你吵人?”溪渊眉头轻挑,又打了一个响指,这下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南山有气无力地躺平,不想再理他了。
溪渊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走到她身侧坐下后慢悠悠地问:“摆脸色给谁看?”
南山还是不理他,只是垂着眼眸发呆。
溪渊冷笑一声,却还是解除了她唇上的封印。
南山只觉呼吸一轻,却还躺着不动,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样子。
溪渊扫了她一眼,从乾坤袋里拿出刚去附近城镇买的烤鸡。
香喷喷的味道瞬间充斥竹屋,南山的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溪渊一脸坦然地撕下鸡腿。
“啊——”南山张大嘴巴。
溪渊
面不改色咬了一口。
南山生气了:“给我吃一口!”
“不给。”
“不给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吃,你出去吃。”
“我偏不,就要气你。”
南山:“……”
“外焦里嫩,滋味也足,还真是好吃。”溪渊一边吃,一边还要评价。
以南山如今的修为,就算一个月不吃饭也不会饿死,但美食当前,不饿却馋。
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噜,南山眼巴巴地看着他:“溪渊,好溪渊,喂我一口。”
溪渊冷冷看过来。
“还生气呐,”南山干笑,“我都被你绑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消气了吧,做人不能这么小气……做狐狸也不能。”
“小气?”溪渊笑了,“你骗了我,还说我小气?”
“可你不是没上当吗?”南山反问。
溪渊静了一瞬,倨傲地抬起头:“如此低劣的美人计,我怎么可能上当,更何况……”
他故意看了她一眼,“你也不算什么美人。”
“是是是,跟您相比,谁能算是美人呢。”南山随口奉承,丝毫没有动气。
溪渊一看她这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就来气,很想当着她的面把烤鸡摔到地上,但当她肚子里再次传出咕噜噜的声响时,他还是将她扶坐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个鸡腿。
“谢谢。”
南山含糊地说了一句,两只绑在一起的手同时举起,捏着鸡腿上的骨头开始享用。
溪渊懒得看她,起身就要离开。
“这是哪里?”南山突然问。
溪渊侧目,淡淡回道:“李家镇。”
“李家镇?没听说过,”南山又啃一口鸡腿,“我们来这里干嘛?”
“自然是,做交易。”溪渊眼神渐渐恶劣。
南山顿了顿,抬头:“那条蚯蚓,在李家镇?”
“不在。”
南山:“……”
对上南山无语的眼神,溪渊也觉得自己不够爽快,想到马上就要把她送出去了,索性让她死个明白。
“李家镇离画牢山最近的城镇,我们要去的是画牢山,要找的也是画牢山里的人,今日在此处歇歇脚,明日一早,我就将你送到画牢山,换万年内丹。”
南山啃鸡腿的动作慢了下来:“明天就去啊,是不是快了点,我还没好好享受过荣华富贵呢。”
“你还想享受荣华富贵?”溪渊笑了,似乎在笑她痴心妄想。
南山摸摸鼻子,也不说话了。
溪渊听到她叽叽喳喳就心烦,可真当她安静下来,他就更烦了,但又觉得自己的烦躁来得没有理由,索性转身离开。
南山啃完了鸡腿,给自己用了个清洁咒,这才倒回床上。
“好歹给我松个绑啊,这样躺着也忒不舒服了。”她念叨一句。
一夜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溪渊所说的‘明天’。
但南山却没被送走,因为……她的灵骨又开始疼了。
溪渊进屋时,就看到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眉眼间全是汗。
“又来这招?”溪渊眉头轻挑,“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
南山不语,继续在床上滚来滚去。
溪渊冷眼看着她,直到她不小心滚落在地上,猛地咳出一滩血来,他才神色微变,冲过去抱她的瞬间,一股灵力也将她手腕上的绳子划开了。
“南山,南山!”
南山默默看他一眼,面条一样软在他的怀抱里。
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又好像睡着的时间很短,再次睁开眼时,自己还在溪渊怀里靠着,而溪渊靠在床上,呼吸均匀,显然还在睡梦中。
南山轻轻抬起头,盯着他的喉结看了片刻,又伸出手指摸了摸。
然后就看到他的喉结猛烈地滚动一下。
她的唇角无声翘起,停留在他喉结上的指尖也一路往下,最后滑进了他的衣领。
在即将摸到他胸膛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还没死心?”头顶传来溪渊冷淡的声音。
南山叹了声气:“不能死心啊,死心就真得死了。”
“你不死心也会死,”溪渊把她扯到一边,“你那根灵骨,都快裂成八百段了,天道都救不了你。”
“你检查我灵骨了?”南山惊讶,随即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
她立刻捂住胸口,“你个登徒子,竟然脱我衣裳!”
溪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谁稀罕看你那小身板,我不过是怕送你去画牢山之前你就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这才将你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你看什么?”
南山还在盯着他看,闻言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好奇从前在床前看我赤身都面不改色的溪渊,什么时候开始因为脱我几件衣裳就手忙脚乱解释了。”
溪渊:“……”
南山伸了伸懒腰,又看向自己的双手:“你给我解开了?”
“没有,是你自己挣开的。”溪渊淡淡回答。
南山还真记不清了:“那还绑吗?”
溪渊不语。
“别绑了吧,就当是发善心了,被绑着睡觉可难受了。”南山说软话。
溪渊嗤了一声:“你还知道什么是难受啊?”
南山卖乖一笑,溪渊别开了脸。
那根灵骨是真的不行了,即便溪渊全力把她救醒,但心口的闷痛仍然在,南山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犯困,往溪渊怀里一倒就睡了过去。
她刚倒过来时,溪渊吓了一跳,刚要继续给她输灵力,就听到了她沉重又踏实的呼吸。
他蓦地松了口气,靠在床上也懒得动了。
南山醒了睡睡了醒,不知睡过去了几天,最后一次醒来时,突然觉得精神气十足,于是偷偷拿了溪渊放在竹屋里的乾坤袋。
傍晚时分,溪渊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竹屋里面空空如也,他的乾坤袋也不见了。
那个女人真是不死心,都只剩一口气了,还想着要逃跑。
溪渊扶着桌子坐下,正垂着眼眸发呆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微风也吹了进来。
他扭头看去,南山一手拎着酒,一手拎着打包好的饭菜,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
“回来了啊,一起吃饭吧。”她笑着招呼。
过去十年,溪渊扮作她时,经常在她的家里看到这一幕,只是阿娘不爱笑,总用别扭的话语遮掩关心,阿爹却总能明白,于是每次被招呼吃饭,都会笑嘻嘻地跟过去。
这一刻,她的身上仿佛有了爹娘的模样。
“看什么?”南山歪头。
溪渊的视线落在她拎着的酒壶上:“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饮酒。”
“这是凡间的酒,我再不济,也是能应付的。”南山说着,就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一边翻箱倒柜找杯子,一边提醒他,“把饭菜都解开,那些汤汤水水的不好带,今日要的全是干食,咱们也只能借着酒往下咽了。”
溪渊冷哼一声,却还是听话地上前,等南山找到杯子洗干净时,几样菜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南山笑着给他倒了杯酒:“这酒我买的时候尝过了,味道很好。”
溪渊一饮而尽,啧了一声:“一般。”
“你喝过太多好酒了,嘴都养刁了,自然喝什么都一般,”南山没当回事,喝了口酒享受地哈了一声,“我却不同,什么都没试过,也就什么都喜欢。”
溪渊:“那你觉得,哪种更好?”
“当然是我这种好,你眼界太高,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你自然也很难高兴,”南山夹了个花生米,“从前我一看到阿爹喝酒就生气,不懂这等辛辣之物有什么好喝的,如今年岁渐长,却是渐渐明白过来,像我这样生来就平凡困顿的人,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太少,酒勉强可以算一个。”
溪渊见她的杯子空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照你这么说,我眼界高很难高兴,你平凡困顿得不到那些可以让你高兴的东西,都不高兴,凭什么你要更好?”
“你怎么这么喜欢抬杠?”南山瞪他一眼,也开始较真,“那我问你,咱俩如今在这儿喝酒,谁更高兴?”
溪渊一顿,抬眸看向她。
“当然是我,你怎么还犹豫上了,”南山又将酒一饮而尽,“就现在,我更高兴,那当然是我更好。”
“倒也未必。”溪渊轻嗤。
南山不想再跟他抬杠,又嫌小杯喝酒不过瘾,打开一坛新酒后咕嘟咕嘟喝几口,心情愉快地跑到窗前。
“溪渊你看!今晚的月亮和青丘那晚一样大!”她惊喜道。
他们在青丘那么多晚,她说的那晚是哪一晚?溪渊不想承认,自己一瞬就猜到了答案。
“快来看啊,真的好大。”南山催促,见他还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酒,索性跑过去拉他起来。
溪渊被她折腾得没办法,只好跟着走到窗前。
“漂亮吗?”南山问。
溪渊敷衍地应了一声:“嗯,漂亮。”
“嘿嘿。”南山傻乐一声。
两人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突然问:“那晚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溪渊眼眸微动,低头看向她。
“我自愿去做交易,你给我阿爹阿娘养老送终。”南山怕他忘了,噙着水光的眼眸认真地看着他。
溪渊无言许久,最终缓缓别开脸:“孙南山,都到李家镇了,还想让我心软放了你?”
南山笑笑:“能放当然好,不能放能求个心安也好。”
“放心,只要你配合我,我自会照顾你爹娘终老。”溪渊不愿看她。
南山点了点头:“那你到时候可不要再露馅,必要时也可以对他们用些灵力,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总好比清醒着承受丧女之痛来得好。”
溪渊:“什么叫不要再露馅?”
南山突然踮起脚,猛地拉近和他的距离:“溪渊公子,你不会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吧?你难道没发现我回去之后,阿娘也总会将鸡蛋的蛋黄给你吃吗?”
溪渊和她对视良久,突然明白了什么:“阿娘她……”
“你运气不错,冒充我几年,竟然真招了阿娘和阿爹的喜欢,”南山轻哼一声放开他,“哪怕是为了那不多的蛋黄,也请你照顾好他们。”
溪渊嘴唇动了动,半晌才笑了一声:“我竟然不知……”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南山又喝一口酒。
她又醉了,眼神开始涣散,说话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还非要跳出窗子去抓月亮。
溪渊把她强行薅回来,冷眼看她闹腾:“是谁说凡间的酒好对付的?”
“溪渊……”南山傻笑一声,跌进他怀里。
溪渊本来不想管她,但眼看着她要往下滑,只好伸手扶住她。
南山仰头看他:“你为什么没对我动心?”
“以为我是灵晔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你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勾走?”溪渊嗤笑。
南山的下巴抵在他胸膛上,闻言又笑了:“灵晔他……他才不傻,你不要老是说他。”
“又替他说话了?不打算勾引我了?”溪渊笑意一瞬收起。
“不勾了,勾不动还勾什么,”南山扶着他的腰勉强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床边走,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被溪渊动动手指又救过来了。
短短几步路被她走了好半天,南山终于跌坐在床边,昏暗的光线下,她直勾勾地看着溪渊。
“看什么?”溪渊问。
南山眨了眨眼睛:“看你。”
溪渊看向她。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很会骗人,遇到你才发现,真是人外有人,”南山提起这件事,又控制不住地笑了,“你在马车上舍生救我的时候,我真以为你喜欢我来着。”
“想多了。”溪渊只给她三个字。
南山:“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骗你的?”
“我变成狐狸醒来后,你不再与我作对,也没再想着搜出些什么东西来。”溪渊解答她的疑惑。
南山怔怔:“原来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所以后来你带我出去玩,带我去皇宫,也只是将计就计……你那会儿不是真心想对我好啊。”
黑暗中,溪渊突然静默。
就在南山快要睡着时,他突然开口:“你一腔假意,还想换人真心?”
“也是。”
南山笑笑,眼皮越来越重。
“我都被你骗了……”
她嘟囔一句,便靠着床彻底睡着了。
溪渊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将她抱到床上,转身翻过窗子,跳到了竹屋的房顶上。
一夜无话,南山翌日睁开眼睛时,是被疼醒的。
那根满是裂痕的伪灵骨突然开始像雪一样融化,每融化一点,蓄在其中的灵力就泄露一分,灵力在肉身里乱撞,搅得五脏六腑伤痕累累。
溪渊是被一声惨叫惊醒的,等他冲进竹屋时,南山已经摔在地上,疼得翻来覆去地打滚。
“南山!”
他瞳孔一缩,猛地冲过去抱住她。
南山呼吸停了停,冲着他笑了笑:“恐怕今天,也不能跟你去做交易……”
话没说完,嘴里突然涌出鲜血。
不同于之前只是咳出点血,这次是喷泉一样不断涌出,溪渊下意识去擦她的脸,试图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把血堵住,直到南山的脸开始泛青,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开始往她体内输入灵力。
南山双眸紧闭,靠在他怀里如同死了一般,溪渊叫了她几声,她却毫无反应。
大量的灵力输入她体内,南山泛青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却还是一动不动。
溪渊呼吸急促,忍不住出言威胁:“我还未将你交给非途,你若是敢死,我就叫你整个孙家村陪葬!”
南山眼皮动了一下。
溪渊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我还会杀了你爹娘,让他们去阴阳河上去问你,为何如此不孝,竟然先他们一步离去。”
南山总算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他。
溪渊渐渐放松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孙南山,你刚出生时,我便给了你灵力,让你得以苟活这么多年,你这条命是我的,我没说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你这也……”唇角又有血溢出,南山静了静,才继续道,“你这也太霸道了,我还非得死在你手上才行?”
溪渊神色冰冷:“对,你必须死在我手上。”
南山想笑,嗓子却突然发痒,一咳嗽又是大片的鲜血。
身上的漂亮衣裳早就被血染红,溪渊看起来也很是狼狈,他却顾不上收拾自己,只一味地给她输灵力疗伤。
南山休息片刻,感觉略微有点精神后,又道:“我这条命可不是你给的,没有你,仙人伯伯也会保我活下来。”
“他不过是比我早到一步而已,还弄了什么劳什子姻缘绳,”溪渊轻嗤一声,“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一样可以救你。”
南山翘了翘唇角,无声笑笑。
溪渊似乎也觉得跟一个濒死之人说这些很无聊,抿了抿唇将她抱回床上。
南山重新陷入柔软的床铺,她有气无力地看向窗外。
已经是春天了,树上发出了嫩芽,风也是和煦的,小麻雀乱飞,叽叽喳喳的闹成一团。
“在看什么?”溪渊不太喜欢她安静的样子。
南山:“春天,也不知道还能再看几次。”
溪渊不说话了。
南山闭了闭眼睛,自嘲:“我只知通过伪灵骨判断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活,却没想过这些时间是怎么活,若是每天都疼成这样,我倒宁愿……”
“既是春日,就该去田里找些野菜来蒸。”溪渊突然打断她。
南山静静看向他。
“阿娘以前给我蒸过,面条菜拌些面粉,放到锅里蒸上一时半刻,蒸出来的味道极香。”溪渊镇定道。
南山和他对视良久,浅浅一笑:“被你一说,我突然有些饿了。”
“这附近有农田,我去采。”溪渊当即就要走。
南山却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溪渊低头看去。
“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晒晒太阳。”她说。
溪渊定定和她对视半晌,说了句好。
南山没力气起身,溪渊索性弯腰去抱她,身体腾空而起时,溪渊的衣领被挤得有些散了,她有一瞬清楚地看到,他心口上光洁一片。
溪渊送她那把簪子,可是难得的上阶法器,被那东西刺过,就不可能恢复太快。
南山垂下眼眸,只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