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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3410 字 9小时前

第101章

当日小房氏身下便见了红。

与此同时, 雪居的陆安然也被人送了回来,只见她身子虚弱得宛若一片落叶般虚无缥缈,不多时肚子亦随之阵阵疼痛了起来。

琉璃阁那头乱作一团, 而雪居这边竟也紧随着一片大乱了起来。

谁能想到, 在大年初一这样开年的喜庆日子里,陆家大房两个孕妇竟会同时涉险, 肚子里的孩子竟同时遭了意外,都有了小产的迹象呢。

话说广济堂的吴大夫这几日可谓忙得晕头转向, 他两边来回奔波,彻夜未眠,耗费了整整三日功夫为这二人保胎, 到大年初四时,终于成功保下了雪居陆安然肚子里的那个,而琉璃阁那位……可惜了, 不慎小产,且伤了根基,恐怕还会影响后头的怀孕。

这个消息一出, 只见身子还虚弱不堪的小房氏闻言瞬间悲切痛哭了起来,她发疯般凄厉的哭叫声在琉璃阁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呜呜, 姑母, 我的孩子, 还我孩子——”

她大哭大叫, 又吼又闹, 直到体力不支,整个人彻底昏阙了过去,这痛彻心扉的喧闹声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而听着房内妻子凄惨的哭喊声, 陆靖行如同行尸走肉般瘫坐在门槛上,他呆呆地将脑袋垂落在了双腿之间,三日三夜未曾阖过眼,密密麻麻的胡渣已将整张脸淹没,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纨绔子弟的风流倜傥模样。

他此刻双目赤红。

想要进去探望一眼妻子,可始终没有勇气,没有脸面站起来,踏进去。

而守在屋内的房氏看着侄女这般凄惨的模样,不多时,双眼亦渐渐见了红。

她只猛地的走了出去,一拳拳不断砸在幼子陆靖行身上,痛恨至极道:“逆子,逆子,都怪我平日里惯坏了你,你怎如何混账,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丑事来。”

又道:“找谁不好,竟找那个小贱人。”

房氏气得浑身乱颤。

片刻后,又忍不住忧心忡忡道:“你舅舅怕会撕了你这身皮。”

房氏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任凭她怎么打骂,一向油嘴滑舌的儿子这一次竟不躲也不避,任由她这般打骂下去,看着儿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房氏到底不忍再怒骂下去。

燕姐儿是她亲弟弟的嫡女,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亦是她亲手挑选的儿媳妇,她是陆家的儿媳,更是她房家人。

天知道,她肚子

里的这个孩子她究竟盼了多久,如今孩子不保竟还损伤了身子,犯错的人虽是她的亲儿子,可转眼间,房氏却是将今日这笔账生生算到了沁园那对狗母女身上。

靖哥儿虽有些混不吝,但是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他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且他同燕姐儿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做不到混账至此,若非被人撺掇勾搭,又怎会被沁园那对烂了心肝的贱种祸害至此。

无缘无故遭此横祸,房氏这一身邪火无处宣泄,当即,只不管不顾的一路猛地冲到了雪居,朝着屋内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萧文瑛,你这个贱人,你真真是养了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贱种女儿,先是指使她去勾搭绥儿,后又来勾搭靖儿,萧文瑛,你是要将我两个儿子全部祸害死,要将整个陆家全部祸害完才甘心么?”

“你这只下不了蛋的鸡,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要这般白白糟践旁人的儿子么?”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贱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让这个小贱人缠上我儿,继而好霸占整个侯府,萧文瑛,老娘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你养的这个小贱人永远甭想踏入我大房一步。”

话说,房氏破口大骂着,一口一个贱人骂得难听至极。

此刻,正在门外刚好要入内的陆宝珍听了这些话脸色顿时难看至今,母亲乃是整个侯府的一家主母,怎能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咒骂,她咬牙便要撩起裙子进去争辩,却见一旁的萧六郎冷嗤一声道:“我劝你莫要进去自讨没趣的好,她说的话有哪句不对么?”

“我原以为姑母乃汉中贵女,教养的女儿同她一般品节端方,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话说,萧六郎看着院内,目光清冷的说着。

他语气中的淡讽让陆宝珍脸色先是一愣,继而一白。

六表哥这话……是连她也嫌弃上了么?

她忍不住想要辩解,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当即小脸胀得一片红通。

是啊,一个闺阁女,一个侯府千金,竟几度传出与家中男子有染的丑闻,这些丑闻若一旦传出去,连她的名声都会随着一落千丈。

曾经,在陆宝珍的记忆中,大姐姐最是品节端方之人,那个时候骤然传出她有孕的消息,她同众人一样认为必定是大哥欺辱了她,可是这才多久,肚子里的孩子竟又从大哥哥变成了四哥哥的。

四嫂嫂是她表姐,如今四嫂嫂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大嫂又搬回了娘家,整个侯府一片大乱,这个年第一次过得如此狼狈不堪,如今又听着二娘嘴里那些污言秽语,听着耳边表哥的讽刺轻视,陆宝珍第一次怀疑了起来,今日这场风波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真是她印象中那般冰清玉洁之人么?

就在陆宝珍哑口无言之际。

这时眼尖看到萧氏亲生女儿的到来,房氏二话不说,一把上前揪住陆宝珍便往院子里拖,边拖边忍不住继续咒骂道:“呵,你能养出那个一个贱种女儿来,便能养出第二个贱种女儿来,那个小贱人被你养坏了,依我看,这个小小贱人早晚有一日也会步你那个小贱人的后尘,萧文瑛,有本事将你这个宝贝女儿也一并送到别的男人的床榻上去——”

话说,房氏这番污言秽语将陆宝珍给吓到了,她力气大如牛,将陆宝珍连拖带拽,陆宝珍这才发觉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一时被吓得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哭了起来。

屋内,原本无动于衷的萧氏听到亲生女儿的哭声,顿时脸色一变,不多时终于现身了,竟见她板着脸,一步一步踏出了屋子,只目光阴冷的盯着庭院中的房氏,不多时,冲着身旁的人一字一句凌厉凶狠道:“去将那个疯婆子给我抓起来。”

话一落,王妈妈领命,立马便领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要将房氏擒拿住。

房氏气得一把丢开了陆宝珍,只一把撸起袖子道:“好啊,老娘倒要看看,哪个敢动我一下——”

竟做出一副要同对方干到底的架势。

眼看着两路人马就要水火不容的干仗了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闻得一声雷霆怒吼声在身后响起了起来,那道声音只暴跳如雷道:“闹够了没?”

“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么,还嫌府里不乱么,还嫌不够丢人么?”

这道震怒声一起,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便见侯爷陆景融冷着脸怒气冲冲而来。

他这一经露面,两方人马立马退至两旁。

陆景融一抬眼,看着台阶上高傲冷漠的萧氏,又看着身侧撸起袖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房氏,再看向庭院中十余个婆子婢女,当即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不多时,只咬牙怒吼一声:“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要将本侯打一顿么?”

这话一出,两路人马立马反应过来,全部战战兢兢的退出了院子。

陆景融又看着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女陆宝珍,又板着脸暴跳如雷的训斥道:“你一个小孩子不在房里好生呆着,跑到这里来瞎凑什么热闹,这是你该凑热闹的地方吗?”

陆景融轻易不动怒,这一番怒气涌出,竟无端有些吓人,陆宝珍浑身哆嗦的被一旁的婆子扯走了。

待整个院子里彻底清净下来了,陆景融终于抬手捂了捂脸,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堪,正欲将两个妻子一并唤到身前来,却不想这时忽而闻得外头一阵敲锣打鼓了起来,不多时,有随从立马匆匆过来通报道:“老爷,房家……房家来人了。”

陆景融一怔,不多时,顿时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炸了起来。

一旁的房氏闻言,瞬间挺直了摇杆,冲着陆景融和萧氏二人得意洋洋道:“今日这事没完,哼——”

话一落,立马癫癫朝着外迎去。

到了陆家门口,竟见房家人正在敲锣打鼓,给陆家挂白升幡,为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外孙设灵办丧了起来。

他们浩浩荡荡的一路人马将整个陆家围得水泄不通。

引得路过的行人探头探脑,不住问道:“陆家死人呢?谁死了?死了哪个?该不会是陆侯吧——”

待陆景融赶来看到门前这副景象后,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只得赶忙将房家一行人全部请进了门来。

而远远朝着府门口的方向看去,听着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不多时,便见萧氏双眼一垂,随即缓缓转身折返回了屋内,看着床榻上面如纸白,心如死灰的养女,萧氏上前一步安慰道:“养好身子,日子还长。”

顿了顿,只又道:“对女子来说,有两件东西最为重要,一是女子的清白,二则是孩子,然儿,你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有这孩子,会有翻身的一日。”

萧氏漫不经心的安慰着。

却见陆安然扯着笑一阵苦笑道:“若这孩子不是兄长的,有或没有又有何区别?”

萧氏道:“这孩子虽不是绥儿的,却是陆家的,只要是陆家的孩子,便亦是绥儿的,他是陆家未来的掌门人,不会弃任何陆家血脉于不顾的。”

萧氏淡淡安慰着。

这话一落,却见陆安然久久没有说话,许久许久,她只忽而缓缓地转动了眼珠子,怔怔朝着萧氏脸上看去,许久许久,终于哑声开口道:“娘,您是要再一次舍弃然儿了么?”

陆安然忽然这般发问着。

问这话时,陆安然忽而挤出了一丝笑,只笑着一直这般静静地看着萧氏。

不同于当初第一次听到要舍弃她时的慌乱,这一次,陆安然已十分平静,平静到甚至脸上还染起了一丝笑意。

萧氏一愣,半晌,只抿着嘴,道:“傻孩子,怎又说胡话。”

顿了顿,只道:“你先去外头避避,待过了风头……再说吧。”

说着

,萧氏便也不再多言,只转身缓缓踏出了屋内。

陆安然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目送她的母亲一步一步踏出了视线,走出了屋子。

从头至尾,她没有再求半字,没有再说过任何话语。

因为,她知道,跟大房没有任何干系的她,在母亲眼里,已没了任何价值。

双眼侧,不知何时缓缓淌下了两行清泪。

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

室外的光线极强,从屋内踏出屋外,从暗中走向明亮的室外,太阳光照得萧氏一度睁不开眼,萧氏一度久久眯起了眼,许久许久,她终于抿嘴轻叹了声:“废物。”

她是高看这位养女了。

还以为她能掀起哪些风浪,结果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差一点,只差一点。

萧氏心里这样暗自可惜道。

无用的棋子,只能舍弃。

话说因小房氏有娘家人撑腰。

房家围着陆家闹了几日,一时又是要报官查明女儿小产真相,一时又要拖着通奸之人前去沉塘,横竖闹了好几日,最终,在陆家的承诺下,这才散去。

陆家承诺有三:

第一:陆靖行永不纳妾。

第二:将那通奸的陆家养女肚子里的孩子一碗药灌死,并将其赶出府去。

第三:陆家给房思燕的兄长寻个好差事。

只是,待醒过来的小房氏却艰难的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只紧紧拽着床褥一字一句恨意滔天道:“不,将人赶走,孩子抱回来,我会亲自替他们‘好好养’!”

第102章

“宁儿, 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外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陆家那个养女当真大了肚子?那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当真是陆世子的?”

话说整个春节期间,各府相互窜门拜年,正是消息扩散得最为迅速的时候, 陆家这些腌臜事情虽被刻意压下去了, 可是无风不起浪,又是春节期间挂白, 又是听说陆家亲家大过年期间前来闹事,又是听闻大房少夫人沈氏搬回了娘家, 又是听闻那几日大夫没日没夜的往陆家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大家面上虽都不提, 可私底下却是热议得厉害。

不久,有小道消息流出:陆家那个在府中娇养了十多年的养女被连夜送出了府,还是大着肚子被送走的。

这个消息一出, 陆家的“桃色”传闻瞬间在满京权贵圈子广为流传了起来。

不过,陆家在外的风评如何,跟沈安宁都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无论它是好是坏, 是荣是贬,都激不起沈安宁心中任何波澜。

除了大年初二去裴家拜年外出过一趟外,整个过年期间, 沈安宁再未曾踏出过府宅半步。

这是阔别两世, 沈安宁第一次过了一个如此清净而又祥和的年。

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生了一场病, 如今被彻底治愈修复后又重获了新生般,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朝着好的方面进行。

直到过了上元节,终于脱开身的张绾终于火急火燎的上门探望起了沈安宁, 询问起了陆家事,阔别半月,这才久违的听到有人再度提及了陆家。

话说整个过年期间是张绾最为忙碌的时候,她如今掌家,这是她掌家以来操持的第一个年,大到每一场宴席的安排,小到每一道菜肴的确定,每一位宾客的邀请,都得需要她亲历亲为,廉家族门庞大,又是宗亲,又是将门派系,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无比耗神,再加上又是宫中宴席,又是母族宴会,这一个年下来,差点没将她给累趴下。

等到听到陆家风声时为时已晚。

她大为震惊,怪道今年宁儿连宫宴都不曾参加,她还当真以为是如那萧氏所言,是染了风寒的缘故,没想到竟已搬回了娘家多时,更没想到这个过年期间,陆家还惹了那么多风波出来。

横竖这些日子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因陆家是魏帝旧部,随着魏帝的登基,陆家被重新重用,又因陆家两房都起势了,这一文一武,在朝中颇为扎眼,再加上年前那桩轰动满京的连环杀人案,及九幽山之行上陆世子的大放异彩,更令整个陆家一时风头无两,陆家同廉家这两家成为了满京最炙手可热的两家,这两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自然引人注目。

又加上整个过年期间陆家异常低调,推掉了一应外出宴客的宴会不说,就连自己府上都不曾设过一场宴席,这样反常之举便越发引人关注了。

于是,近来外头议论纷纷,有人说那养女是被陆家陆世子搞大了肚子,故而那沈氏这才一气之下直接回了娘家的,也有人道那养女那肚子里的孩子是四房□□公子的,更离谱的是,竟还有人说那孩子其实是陆侯爷的。

更有人道那养女其实是被陆家养在府里的禁,脔,是专门供陆家父子几人作乐的,横竖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开始还只是好奇,后头便开始添油加醋,怎么离谱便怎么往外传。

传来传去,甚至传出了什么兄妹,父女之类的乱,伦关系。

简直荒唐至极。

张绾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知道外头那些离谱传闻不过是胡说八道,子虚乌有,亦知道陆家那养女实则是对陆世子充满觊觎,故而,跟沈安宁方一碰面,张绾便忍不住迫不及待追问了起来。

话说张绾心急如焚的追问的同时,想起那日在九幽山下二人的对话,不由气急败坏道:“陆家那个养女,到底还是出手了。”

说这话时,张绾脸上的气愤,说不清是出于对沈安宁的维护,还是出于对自己处境的担忧。

毕竟,廉家的府上,亦是有着一个同陆家养女一般无二的这样一个人存在着。

她们俩在这方面的处境,可谓有着惊人的相似。

如今,沈安宁这里的房子着了火,却烧得张绾亦随着坐立难安了起来。

话说张绾是沈安宁在京中最好的挚友,沈安宁虽对陆家早已毫不在意,在沈安宁的心目中,早在她搬离陆家的那一日,陆家早已同她桥归桥路归路了,而陆家那些腌臜过往每提及一次,对她来说都宛若活吞了一只蛆那般恶心,不过有人一同互诉心肠,总归是一件畅快的事情。

又想着张绾心性良善,而廉家亦绝非什么安乐窝,沈安宁便也不曾藏着掖着,只当作警示般,将陆家近来这一系列所为在张绾面前全部如实一一道来。

包括当日那陆安然是如何陷害陆绥安,又是如何想要登堂入室,再是如何传出有孕一事想要逼得她同意将她抬作平妻,再又是如何事迹败落,孩子又是如何离奇成为了陆靖行的,然后又是如何导致小房氏流产,她一字不落的淡定输出,满足了张绾所有的好奇心。

是的,沈安宁虽已搬离了陆家,可对陆家之事多少还是有些耳闻,她知道了陆安然被赶出陆家一事,亦知晓了那小房氏小产一事。

前者,她并不意外,小房氏有房氏护着,又有娘家撑腰,陆家自是不可能会像糊弄她那般,去糊弄小房氏,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欺软怕硬,有着两幅嘴脸的。

沈安宁的讥讽比愤怒更多。

而听到后者时,沈安宁一度沉默了半刻钟时间之久。

这个消息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要知道前世小房氏可是生了一儿一女,她如今这肚子里怀的可是陆家的长孙,没想到就这样直接没了?

这算不算是煽动了蝴蝶的翅膀呢?

这一世,她改变了自己的运势,于是,陆安然肚子里的孩子从陆绥安的变成了陆靖行的,而受害者亦从她变成了房思燕。

虽自己避了这一祸,虽房思燕肚子里的那个没了的孩子,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却也多少令沈安宁有些唏嘘不已。

当然,她隐

去了陆绥安除夕夜归来那件事。

话说沈安宁张弛有度,娓娓道来,就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似的,说得那叫一个引人入胜,只听得张绾时而皱眉,时而切齿,时而噌地一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听到气愤之处,甚至一气之下径直摔碎了手中的玉盏。

“真是好不要脸,那陆家……那陆家怎养出了这样一个烂了心肝的娼货。”

“这同外头那些粉头娼妇又有何异?”

“若无陆家纵容,那养女怎有胆子干出这种腌臜事来?”

话说,听到这陆家这般种种倒行逆施的恶心之事后,张绾气得一度浑身发抖。

而听到那陆安然的真实身份后,张绾更是气得一度咬牙切齿,甚至一度气红了眼圈,冲着沈安宁浑身乱颤道:“那陆家是反了天了吧,这不是骑在人头上拉屎么?”

“简直欺人太甚,宁儿,他们陆家真是将你当软柿子捏,竟这般欺压羞辱人,臭不要脸,臭不要脸,简直……简直气煞我也。

话说,一整个上午张绾骂骂咧咧,只拉着沈安宁一道将那陆家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只将整个陆家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饶是张绾自问经历不少,她们张家自捆绑到了皇家这条大船上后,整个家族万般不由己,随着这条大船的倾覆而倾覆,又随着这条大船的翻身而翻身,张绾的婚事一波三折,生生被拖到了二十岁大龄还未曾嫁人,后转眼之间又嫁到了廉家这样的权贵之家,她自问自己经历不少,见识不少,可却依然被陆家,被沈安宁的这桩桩曲折离奇的遭遇震碎了脑子。

只觉得陆家这一桩桩大戏,简直比说书先生嘴里的那些故事还要离谱糟心。

话说张绾久久缓不过神来。

而沈安宁是个体面人,摊上陆家这档子糟心事,她无人诉说,她如今诰命在身,又无宗族长辈撑腰,自是不会如同泼妇般跑到陆家大门前破口大骂,为自己出上一口恶气,亦没有向他人互诉衷肠的习惯,再者,便是有,亦无人诉说起,总不至于回到沈家,向郝氏,向牧哥儿,贵哥儿这帮小鬼抱怨吐槽吧。

故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能自己默默承受,默默消化掉。

不想,一惯内秀的张绾竟在今日一改往日温婉柔雅的做派径直破口大骂了起来,她出口成章,甚至面目狰狞,恶语相向,听得沈安宁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吃惊哄笑不已,只哄笑过后,又莫名觉得畅快不已,只觉得酣畅淋漓的同时,那种被人维护,被人庇佑的感觉,让沈安宁触动不已。

于是,这日两人一道吐槽,一起怒骂,一道脱下鞋袜,围炉煮茶煮酒,悉数这一个月来,二人的各自过往经历,倒是难得酣畅快活。

说完,骂完,张绾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脸怜惜和关切的看着沈安宁道:“好在,那养女到底还是被赶了出去,宁儿,那往后,你该如何打算?”

说到这里,张绾仿佛觉得十分解气,然而还不待沈安宁回答,便又立马追问道:“沈家没派人过来接你回去?”

说着,便见张绾忽又立即咬紧牙关,冲她道:“即便事情弄清楚了,与那陆世子无关,但是陆家不分青红皂白在先,他们欺人在先,宁儿,听我的,此番定莫要这般轻易的回去了,你今日若这般轻飘飘的回去了,他们明日便只会越发肆无忌惮,全然不将你当回事,至少……至少也要等他陆绥安回京后,亲自用八抬大轿将你请回去,你才能回去,怎么地也得给他陆家一个下马威,不然还当咱们好欺负了。”

话说,张绾一脸苦口婆心的给沈安宁出谋划策着。

在张绾的认知里,陆家这些事情确实办得不地道,只是女子摊上了这些事情往往也只能自认倒霉,日子还是得照样过下去,不然,还能如何?

她们这些做他人妇的,往往也只能在有限的余地里据理力争一番,若能争到,便是额外的所得,倘若争不到,便是悲催的开始。

她从未想过还有其他可能。

却不想,她这话一出,却见对面沈安宁静静地端详她半晌,忽而冷不丁冲她开口道:“绾儿,实不相瞒,我打算同陆绥安和离。”

话说,沈安宁用最寻常的语气,冷不丁对张绾说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语来。

她这番话说得太过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却不想,就是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惊得张绾噌地一下骤然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张绾只瞪大双眼呆呆愣愣的看着她。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仿佛被沈安宁这句话震到了。

只久久缓不过神来。

和离?

她没听错吧。

宁儿说她要……和离?

是她理解的那个和离么?

张绾一脸目瞪口呆。

沈安宁仿佛知她所想,还不待张绾反应过来,便只继续冲她淡淡笑着说道:“我知道这是陛下御赐的婚事,想要实现这件事很是艰难,可是再难,又怎难得过在这样的人家强撑一生,再者,绾儿可还记得当初九幽山那次,皇后娘娘答应了我,会助我一臂之力。”

沈安宁仿佛早已盘算了许久,只微微笑着看向张绾继续道:“绾儿,你说我们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孝顺爹娘而活着,是为了养育子女而活着?还是为了为夫君洗手做羹汤而活着,又或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是其实也能为了……别的什么而活着……”

话说沈安宁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张绾,说着她的打算和决定,说这番话时,她的语气前所有未的云淡风轻,可神色却分明那般的气定神闲。

她明明语气寻常,连个音量都不曾抬过半分。

可话中的坚定,却仿佛坚若磐石。

不知是不是被沈安宁这惊天一语彻底给震到了,还是被她这副从容自若的姿态给震到了,只见张绾呆呆立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她从来没想到,和离这两个字,竟可以这般轻易的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口。

她从未曾想过和离一事,即便再难的时候,都从未曾想过。

便是那日醉酒,亦不过是酒醉后的醉话。

和离,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第103章

话说张绾的思绪一度乱得很。

宁儿仿佛是她的一面镜子, 她们处境相似,境遇相通,可镜子里的沈安宁却完全活成了她的反面。

她永远……出乎她的意料, 振奋她的人心。

有那么一瞬间, 张绾心头一阵砰砰乱跳得厉害。

可紧随而来的却是更多的迷茫和空白。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张绾终于怔怔地缓过了神来, 却在正要入座时,忽见她冷不丁皱了下眉头, 只见张绾陡然间扶住了下后腰,嘴里不由发出了“嘶”地一声。

沈安宁忙看向她道:“怎么了?”

便见张绾呆呆地立在原地,她的脑子里还在为沈安宁方才那些话而震动, 许久许久,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迷迷糊糊开口说道:“近来后腰不知怎么地, 一直有些发胀泛酸。”

顿了顿,只又道:“许是过年这一个月忙前忙后累着呢,忙得腰都一度有些抬不起来了, 时不时有些酸痛,好在总算是忙完了,可以歇一阵了。”

张绾如是这般说着, 说完, 只一边揉了揉腰, 一边扶着腰缓缓入座。

却见沈安宁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她当年亦是后腰酸得厉害, 她用力地回忆了一番前世的记忆,脸色立马微变了一下,不多时, 只不动神色开口说道:“那便请大夫过来瞧瞧,咱们做女子的当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是有个小毛下病的,亦不能忽视。”

说罢,沈安宁便当即派人去请大夫。

张绾忙要阻拦,觉得宁儿实在过于小题大做了,却见沈安宁又笑着道:“正好最近过年大鱼大肉食用多了,刚好顺道让济世堂开几道药膳方子解解腻,清清肠。”

沈安宁都这样说了,张绾便也不再推辞。

济世堂距离沈宅所在地极近,不过才隔了两条街,很快大夫便赶到了,为张绾一把脉,很快,便见那吴大夫捏了捏须,方冲着张绾微微笑着道喜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吴大夫的这番突如其来的话一度让张绾愣在了当场。

……

她有喜呢?

她怀孕呢?

话说,张绾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还是沈安宁率先缓过神来,只笑着冲着她道:“怎么了,乐傻了。”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轻轻拉着张绾,一脸莞尔道:“绾儿,恭喜你,终于如愿所尝了。”

沈安宁由衷的说着。

张绾此时此刻的反应,旁人不知道,可沈安宁却分明心知肚明。

只因,现在的张绾,就是前

世的自己。

她对这个子嗣的渴望有多强烈,只有沈安宁能够感同身受。

果然,沈安宁这话一出,便见张绾瞬间缓过了神来,却是骤然一把紧紧扑在了沈安宁的怀里,只紧紧抱着她,一度浑身发颤,满腔酸涩,又喜极而泣道:“宁儿,这是真的么?我真的……有孩子了?”

张绾呆呆问着。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哽咽一片。

整个人仿佛还觉得在做梦般。

没人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嫁到廉家一年整了。

没人知道这一年来,她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因廉家子嗣单薄,大房就只有廉城一个长子,再加上她跟廉城都是被婚事拖到了大龄才成婚,寻常他们这个年纪的生了两个,三个的都有,故而,才嫁到廉家第二日刚拜见长辈们的时候,廉母嘴里就只有一句:望你能尽快为我廉家开枝散叶。

而满府的长辈们亦是一口一句“抱得金孙”的祝愿。

张绾便知,廉家对子嗣的期盼和渴望究竟有多强烈。

他们恨不得在她圆房第二日便给他廉家变出一个子嗣来。

后来,成婚后不久,廉世子便去了战场,在他离去的那一两个月里,廉母都派人来给她陆陆续续把脉了三回,得知还未有孕后,廉母失望至极,后来,日日派人过来给她送药,给她调理身子。

日日一碗苦汤药不间断的灌着。

张绾压力倍增,苦不堪言。

后来,廉城终于回京了,却不想回京这半年来,她的肚子里亦是久久不见任何动静,日日面对长辈们那张审视的脸,张绾焦虑得一度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当然,她的焦虑不仅仅源自于没有子嗣的不安感,还来自于家中长辈们要为廉城纳妾的压力。

要知道,那位严姑娘如今可还牢牢的占着廉城一个义妹的位置,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呢。

而今,终于有了这个子嗣,只觉得像是天上掉了个馅饼,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张绾喜不自胜,这代表她的身子没有任何问题,这代表日后所有的压力终于瞬间一泻千里,所有的问题亦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张绾终于彻底了松了一口气。

话说,廉府距离沈府不算太远,故而今日张绾是乘着轿子来的,沈安宁见她情绪激动,便亲自派了马车,亲自护送张绾回府。

“若不放心,再派大夫诊一诊,待十足确定了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下车时,沈安宁朝着张绾细细叮嘱一番,这才离去,离去前,张绾忽又紧紧抱着沈安宁道:“宁儿,你就是我的福星。”

“宁儿,你知道么,我总有种预感,只要有你在,我便安心,我这一生便能平安顺遂。”

“多么希望我们俩个都能一生顺遂。”

话说,分别前,张绾忽而抱着沈安宁如是说着。

沈安宁闻言一愣,随即会心笑了,她虽不知张绾为何会有这般预感,但是,她知道只要有她在的一日,至少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张绾落入前世那般惨烈的绝境。

当然,她自己亦然。

“会的。”

沈安宁这般一字一句说着。

待二人分离后,沈安宁便原路返回了沈家,而张绾轻轻抚了一下小腹,待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步一步缓缓踏入了廉家。

今日廉城上朝去了,不知可归否。

张绾想着宁儿方才那番话,还是听从了她的,另再派人去请了一位大夫,想着等再三确认后,再告诉夫君这个好消息,她想象着那位廉世子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的所有反应,嘴角不由得随着微微扬了起来。

那位廉世子虽不曾催过她子嗣方面的事情,但是他是孝子,他虽不曾明言过什么,但是每每被婆婆催得厉害了,那晚回来时夜里必然会要勤上许多,今日这个好消息,张绾料想他必然是高兴的。

张绾就这样一路想象着,一路雀跃着,一步一步极为小心的朝着楠园方向而归。

却不料,刚进到二门处时,忽而闻得府内响起了一阵噪杂声。

“快救人,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表少爷落水了——”

“严姑娘落水了——”

“快,快去请大夫。”

话说,后院一顿嘈杂,不多时,有婢女随从匆匆从各处赶了过来。

直到看到廉城胞妹,张绾那位小姑子神色匆匆的往后院赶,一边赶一边心急如焚的喊着“聪哥儿”“聪哥儿”,张绾神色一变,立马跟着赶了过去。

到时,只远远地看到湖边围了一大圈人,而湖畔边上,廉大姑奶奶廉颦的长子聪哥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的一旁,一道清瘦瘦弱的身影歪倒在侧,已嘴唇发乌,人事不省。

二人浑身湿透。

寒冬天气,浑身冷得刺骨。

“严姑娘昏迷不醒了,快,快去请兄长——”

话说廉颦见儿子无事后,心下骤然一松,便立马关心起了一旁的严姑娘,见严姑娘不省人事后,立马焦急大声呐喊着。

她话音刚落,正好赶上廉城下朝回府,听到动静后,廉城匆匆赶到了湖边,见严姑娘昏迷不醒,肚子里呛了水,当即面色一沉,只飞速亲自为她挤压腹水,他一下一下挤压着她的肚子,又掰开她的嘴,待施救片刻后,严姑娘终于吐出了一口水,迷迷糊糊苏醒了过来,然而一睁眼,竟见她猛地一把扑入了廉城怀中。

廉城一愣。

不多时,他只缓缓抬起了眼,隔着一汪湖水,朝着对面妻子脸上看了去。

而看着远处那一幕,看着丈夫投来的目光,张绾那颗原本雀跃的心一瞬间坠入湖底。

话说,那日大夫赶来后,为严姑娘把了脉,严姑娘性命无忧,可她身子本就赢弱不堪,那日被寒潭水泡着,竟落下了隐疾,恐终生难孕。

她是为救表少爷,落得这一身隐疾的。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一个终身难孕的女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旁人不知,只知小姑子廉颦满脸愧疚不已,不多时,她慢慢开始倒戈严姑娘,开始在廉母跟前再一次提议,让大哥收了她。

于是,原本早已经熄火了的这一纳严姑娘为妾的事宜,终于被再度摆上了议程。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

与此同时,沈安宁自廉家返回后,特意饶道去罗正街买了份梨花糕,这才慢悠悠的回了府。

而刚到沈家,车马方才刚一停稳,便闻得外头传来白桃语气微变的称呼道:“夫人——”

沈安宁一听,有些惊讶的撂开了车帘。

便见她们马车的对面亦不知何时停放了一辆马车,对面马车沈安宁无比熟悉,而在沈安宁掀开车帘的同一时间,对面马车的车帘亦刚好被人由内而外掀开。

马车内的人亦同时朝着对面沈安宁脸上看了过来。

沈安宁一愣。

两人隔空远远对视着。

只见对面马车乃是陆家的马车,而马车里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萧氏。

第104章

“宁儿, 那株石榴树便是当年你娘怀你时,你爹亲手为你娘种下的,没想到竟然这么高了, 没想到一晃竟然过去这么

多年了。”

“倘若你爹娘还在, 该有多好啊!”

话说对于今日萧氏的登门,沈安宁并不意外。

在陆安然这件事情上, 陆家于她有亏在先,在陆家的眼里, 她是一气之下才跑回娘家的,如今误会已解,她自然该回府了。

若是陆绥安在, 那么今日上门的人自然是陆绥安,可如今陆绥安不在京中,那么全府上下, 前来接她回府的最适合的人选自然要属萧氏无疑。

只是,不知道对方今日上门来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亦没想到,此番上门, 萧氏竟会这般的神色日若。

只见她面带笑容,进门后便在庭院中驻足许久,只沿着整个沈家老宅静静地打量了许久, 最后将目光投放在了庭院中那株石榴树上, 静看了片刻, 这才旁若无人的冲着沈安宁微微笑着说着。

说这番话时, 只见她语气温和, 目光柔静,面上若无其事,就好像这些日子陆家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 就好似她们二人之间亦从未出现过任何芥蒂般。

有那么一瞬间,她们二人像是回到了前世,或者回到了她刚重生那会儿,她们婆媳二人之间感情深厚,和睦情深,宛若一对母女般。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目光只有些恍惚,看着这样的萧氏,她竟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她。

正当她愣神之际,便见萧氏已慢慢来到了她的跟前,只忽而缓缓拉起了她的手,冲她语重心长道:“宁儿,是娘看错了人,养错了人,造成今日之局面的所有责任都在我,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好在如今误会已解,你今日便随我一道回去吧,往后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话说,萧氏忽而紧紧拉着她的手,如是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一如前世那般温和,那般慈目。

语气中,似有愧疚,又似有缓和关系之意。

若是前世的沈安宁,看着这样的萧氏,必然会体谅她这颗当母亲的心,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亦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和接受。

可如今,她当真有些分不清,此刻她的这位婆婆的嘴里,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她分不清,她这番骤然求和之举,究竟是真心之举,还是只是为了混淆她的视听。

“陆安然呢?”

许久许久,沈安宁这般不动神色的问着。

她知道陆安然已被赶出了陆家,还是亲口试探了一遭。

便见萧氏静静看了她片刻,方微微皱眉,不多时,仿佛有些生怒道:“她做出此等丑事,我已无力替她遮掩了,已将她送出府了。”

说着,萧氏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哎,好好为她筹划的婚事她不要,非要做出这等丑事来,这孩子,这些年实在藏得太深,我以为她只是心思单纯,我以为那日她当真是被绥儿给欺负了,没想到这孩子……哎,她心太大,连我都瞧走眼了。”

话说,萧氏忽而这般微微感慨着,语气中仿佛有些痛心疾首。

不多时,只再度抬起目光看向沈安宁一字一句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不过好在,我如今已经彻底看清了她,亦将她送出府了,日后定不会再让她在你跟绥儿面前搅合了,咱们往后关起门来好好过咱们的日子便是。”

话说,萧氏一脸温和朝着沈安宁说着。

她的语气中透着安抚求好之意。

此时此刻的萧氏,又好似回到了前世那般模样,仿佛一心一意为她。

只是,这一次,沈安宁却只觉得阵阵心惊肉跳了起来。

她没想到,萧氏竟能这般若无其事的,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罪责全部归咎在了陆安然一人身上,那样的丝滑,那样的不留情面,话里话外,竟全是陆安然的过错,仿佛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将自己在这一场场腌臜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真的如此么?

真的是这样么?

要知道,陆安然同她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如今才不过才十六岁而已,重活一世,拥有两世经历的沈安宁,方才能勉强在这一场场变故中抽身而出,而陆安然呢,一个区区养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真有这般本事,能搅得整个陆家翻天覆地么?

若她当真有这等本事,又怎会落入今日这般狼狈的下场。

可若她亦不过是一枚被人推着走的棋子呢?

执棋之人,亲手将她这枚棋子一步一步推到了人前,若落子精准,便能赢得整盘棋局,达到自己的目的。

便是事迹败落,亦不过是棋子被吃而已,而执棋之人却依然能安然无恙,顺利脱身。

只是,那枚棋子可是执棋人一手养大,养了整整十六年的养女啊,在沈安宁两世的记忆中,她都将她视若珍宝。

没想到,这枚珍宝,在触及自己的利益时,竟如同块烂抹布般,就这般被人轻飘飘的丢弃呢?

这样想着,又看着眼前始终微微笑着,若无其事的萧氏。

此时此刻,沈安宁脑海中忽然冷不丁闪现出了这样一个词:面若菩萨,心若蛇蝎。

在这一瞬间,沈安宁浑身竟骤然间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待亲手养大的养女尚且如此狠决?

那么,前世的自己落到了那般境地,又有几分是她的手笔呢?

而关键是,在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后,她这名藏在暗处的执棋人却能如同雁过无痕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便是闹到人前,亦不过是一个过于纵容女儿的苦心母亲形象罢了。

无论是律法,还是道德,都审判不了她分毫。

这样想着,寒冬腊月间,沈安宁浑身竟冒起了一层冷汗,不多时,只噌地一下,沈安宁只猛地用力的一把挣脱开了萧氏的手。

她只猛地转过了身去。

许久许久,方背对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一切……待世子回来再说。”

沈安宁语气坚决,仿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氏闻此言,见此状后,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淡去了,她盯着眼前对她满是提防,避之不及的沈氏,终是知道二人之间的裂缝已到了修复不了的地步。

亦没了任何作戏的余地。

不多时,只见萧氏缓缓抿起了嘴,冷不丁开口道:“可是娘已应下了侯爷,今日便是求也要将宁儿你给求回去,宁儿可还在怪我么,难不成是要娘当场给你下跪致歉,方才肯原谅娘么?”

话说,萧氏微微眯着眼,盯着沈氏的背影这般一字一句说着。

说这番话时,萧氏的语气中还透着焦急劝说之意,只是目光中精光却是微微一闪。

话一落,便见沈安宁神色一愣,随即只缓缓转过了身去 ,她的目光笔直落在了萧氏脸上。

萧氏亦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她。

两人静静对视着。

给儿媳下跪道歉。

这事若一经传出去,她的名声怕是要遭毁尽了。

这一刻,萧氏脸上虽笑着,可眼中分明透着威胁的意味。

看向这样“威胁”“逼迫”自己的笑脸,沈安宁的脸色也终于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她知道,她跟萧氏之间终于从面和心不和,开始走到了彻底撕破脸皮的地步。

可那又如何?

若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准今日沈安宁会强忍着恶心吞下对方递来的这口苍蝇。

可是,她今后的人生里,已跟陆家没有任何牵连了,便也不会再惯着任何人呢。

只见沈安宁终于看向萧氏一字一句冷笑道:“太太当真是要将事做绝么?”

“呵,那太太是要我原谅什么呢?太太是要我原谅太太放纵她陆安然陷害我于不义,陷害他陆绥安于不仁不德一事?还是想要我原谅太太这一年多来冷眼旁观看着她陆安然生生霸占我沈安宁的身份在陆家鸠占鹊巢一事?亦或是太太是想要我原谅太太偏袒养女,想要我原谅太太放任养女同我这个儿媳日日斗法,闹得整个家宅不宁,而太太躲在背后渔翁得利一事?”

话说,事已至此,沈安宁已没了任何体面的必要,只毫不留情的戳穿撕破着萧氏的虚伪,伪善面容。

她不知今日萧氏当真是为了陆景融的要求,真心实意接她回府的?

还是,又有什么旁的成算?

她一律统统都不想再去挖掘,再去探究了。

她现在唯一想要的便是清净,与陆家一刀两断后的彻彻底底的清净。

她只盯着萧氏的眼睛,字字珠玑,毫不掩饰道:“太太,你我都是女人,很多事情我们心知肚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情,若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大家面上至少都能相安无事,可若非得逼着人将话挑明了,那就只有鱼死网破的份了。”

话说,沈安宁虽没有萧氏谋害争对她的证据,却到底

捏着陆家的把柄。

话音一落,还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见沈安宁抬眼朝外唤人道:“将时雨带来。”

几乎是在沈安宁吩咐的话语刚落下的那一刻,早已侯在外头的时雨便立马抱着包袱走了进来。

沈安宁径直从一旁的桌面上将率先整理出来的卖身契直接递到了时雨手中,冲她淡淡吩咐道:“你今日便去陆侯爷面前,将你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之陆侯爷便是。”

这些事情时雨早已事先得到了夫人的吩咐和安排,故而此刻,时雨毫不迟疑的点头听令。

说完,沈安宁终于再度抬眸看向萧氏道:“有她在,太太今日便是不用再继续表演下跪,亦能够在陆侯爷面前交得差了。”

话说,沈安宁微微讥讽说着。

而在萧氏听到沈氏这一系列厉声反唇相讥后,又在视线落到了眼前这个抱着包袱的小丫头脸上时,萧氏终于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这丫头原是当初养女然姐儿身边的人。

而与然姐儿相关之事,便唯有她的身世了。

这个念头一起,便见萧氏双眼骤然一眯。

然而还压根不待她缓过神来,便见沈安宁已高声吩咐道:“桃儿,送客。”

……

话说从沈家老宅被人“请”出来后,萧氏一度微微仰着头,定定盯着沈家门前这座百年门楣的匾额看着,不多时,萧氏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铁青了下来。

当年,她输给了宋氏。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又被她的女儿再度打了脸。

没想到那沈氏竟也不蠢,竟早已经悄摸摸的摸清楚了然姐儿的身份。

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家妹妹,你可真真生了个好女儿。”

话说,萧氏冲着沈家门楣抿嘴说着。

只是,转眼间,她眼底的冷笑只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年轻人就是天真,沉不住气。

她萧文瑛从不惧被任何人打脸。

就像当年,房氏入门,可大权在握的人是她。

就像当年,宋氏羡煞众人,可如今宋氏人呢,早已成了一捧灰烬,笑到最后的不还是她。

而如今——

“太太,老奴冷眼瞧着,这少夫人怕是不会轻易息事宁人。”

话说,王妈妈想着方才沈氏翻脸不认人的画面,不由微微乍舌说着。

便见萧氏眼里的冷意一点一点散了去,只剩下那一丝笑意,渐渐的,便见那一丝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萧氏只微微勾唇道:“是啊,到底还是年轻了,不经激。”

她还就怕她太快息事宁人呢。

她还真怕她今日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跟她回去呢。

这不,然姐儿的真实身份爆出,只会让她们夫妻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真真是省了她一大笔事了。

闹吧,闹吧,最好闹到婆媳失和,闹到夫妻缘分殆尽的地步。

不闹到最后,又焉知渔翁得利之人是谁呢。

没想到本以为是一盘注定要输了的残棋,竟被对方的年轻气盛,复又被盘活了。

萧氏一度险些要笑出了声音来。

第105章

话说那萧氏心中有何盘算, 沈安宁不知,亦毫无兴趣,横竖, 自那日将时雨扔给萧氏后, 陆家便再没了任何动静。

既没有再派人来接她了,也没人再派任何人过来叨扰她。

大抵是没脸了吧, 大抵是想要拖到陆绥安回来再处理此事吧。

总之,沈家是彻底清净了下来。

而得了闲, 又出了年后,沈安宁终于从后宅这些琐碎之事中抽出时间来,开始料理正事了。

待陆绥安此番南下归来后, 若能顺利和离,她从此便与陆家再无任何关系了,沈安宁深知, 若想在这个世道舒服的立足下去,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撑起沈家这座门楣。

而这大半年来在沈安宁的授意下, 沈家老宅里头的那个学堂已修缮得差不多了,而在年前孟管家也已代她找寻到了遗落在外的部分沈家族亲,有五服之内的, 也有五服之外的, 有的移居去了外地, 有的躲灾去了深山老林, 有的则流落街头, 孟管家耗费半年心血,终于成功搜寻到了六七拨族人,而得知沈家重新起复, 又打算重新办起学堂后,他们各个自是喜不自胜,万分激动,待年后全部陆陆续续将家中适龄的孩子们相继送到了京城来入学。

至一月二十日前后,这些族人从全国各地一共送来了九人,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不过才七八岁,还有两个五六岁稚童,其中竟还有一个小女童,加上虎子,满满当当竟有十人了,小学堂已能够顺利开办了。

而万事俱备,只差夫子这位东风了。

而说起这位迟迟未归的夫子,这里头倒还有许多说道,沈安宁当初在裴聿今的介绍引荐下,原本是想要请小琼山的庄夫子出山前来沈家授课的,只是,那时她有些天高地厚,不知庄夫子的来历和身份,而在得知了庄夫子这位当世大儒的身份后,自是惊得没敢愣头愣脑的开这个口,这位隐世多年的大儒,沈安宁人微言轻,自知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和能量,能够将这样的一号人物接到沈家来授课,便只敢将沈牧送上山拜师学艺。

而庄夫子这头的念头打消后,沈安宁便只能另起炉灶,打算再令请其他老师了,原本裴聿今门路多,打算请他再另行介绍,不过后来被陆绥安发现后,陆绥安“警告”了她一番舍近求远的不妥当行径后,便自发毛遂自荐,自发撑起了介绍人身份。

是的,新请来的这位夫子乃是陆绥安介绍的。

是在当初从九幽山归来后,陆绥安亲自替她安排联系的,故而那位夫子的具体身份和详情,沈安宁并不怎么清楚,只知待年后自会如期而来。

横竖,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想,而今待约定的日子都已过了两日,那夫子竟迟迟未归,沈安宁一度阴暗的想,莫不是她同陆绥安那厮提了和离,他一气之下,便心胸狭窄到一度要坏她的好事,直接去信让那夫子不来了吧。

又一面觉得,那姓陆的虽薄情寡义,却也好似不似这般奸诈小人。

于是,在苦苦等待夫子到来的这段日子里,沈安宁便同沈牧一道考察了这十个小学子们的功底,惊奇的发现其中那个十六岁的沈兆竟出口成章,对答如流,小小年纪竟已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他是这一波所有学子们中最出类拔萃的,亦是最年长的那个,他乃是沈家五服之外的,故而当年沈家之事不曾波及到他们家,故而家中是有些家底的。

据说,当年沈兆之父便是一心想要投奔沈老门下,不过其资质平庸,未曾入沈老之眼,故而无缘沈老门下,如今一听沈家学堂时隔多年竟再度授课了,自是不由分说的将其长子巴巴送了来。

而沈兆在来之前,亦是期待连连,不想来之后见沈家门楣凋零,竟是个同他一般年纪小大的小小女子当家作主不说,竟连个像样的夫子都没有,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一个堂堂秀才,他一个全

县最品学兼优的有为之士,竟要沦落到同一些五六七八岁,连根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一道拜师上课,沈兆一度气炸了,只觉得自己和家人都被骗了。

正要义愤填膺,气急而去之际,这时,外头门童前来通报,夫子到了。

沈安宁闻言顿时大喜望外,总算是长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陆绥安那厮还不至于如此毁三观的打破自己的下限。

好了,学子们都到齐了,夫子如今又归位了,那距离沈家门楣重新光耀的那一日还会远吗?

于是,沈安宁立马兴致勃勃地领着一大圈娃娃兵团亲自朝着大门处迎了去。

只是,当她赶到门口处,看到门外那一抹身姿笔挺,却无端清雅婉约的身影时,倒是一度惊得愣在了原地。

她原本以为陆绥安自告奋勇替她请来的夫子不说是当世大儒,至少也是一方名声在外的老夫子,她想象中的老夫子自是白发长须,一副古道仙风,学识渊博的模样,却万万没有料到,这陆绥安为她请来的夫子竟是位……女夫子?

只见远处那位女夫子一身青衣,素面朝天,头上是既未盘发,亦未戴钗,只将一袭长发全部一丝不苟的高高竖起,在头顶绾了一个高高的鬓,有些像是郊外道观里的女道士的装扮,竟轻便简洁得紧,细细看去,又好似有股子隐居在深山老林中的隐士之气。

女夫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身侧跟着一个背着包袱,同样淡衣素服,同等装扮的十三四岁女使。

两厢对视片刻,还不待沈安宁缓过神来,只见对方率先出声,朝着沈安宁淡淡点头道:“可是沈家娘子?”

声音竟意外的年轻温和,说话吐字,像是一盏温茶,不急不缓的在嘴边徐徐化开。

顿了顿,便又直接开口道:“此番北上在路经河北境内时遇上大暴雨耽搁了几日脚程,误了两日时辰,是韩某之过,还望娘子见谅。”

“这是去岁子由寄过来的引荐信,还请娘子过目。”

话说,女夫子率先道出了来历和自我介绍,说话间看向一旁的女使,女使立马从衣襟中摸出一封信送到了沈安宁跟前。

而看到那封信上头的字迹的那一瞬间,沈安宁便立马认了出来,那是陆绥安的字迹无疑。

所以,陆绥安竟当真为她请了位女夫子?

倒不是沈安宁介意,看轻女夫子,相反,观这位女夫子的面相和气质,初看时觉得对方相貌平平,其貌不扬,穿戴做派亦不显山水,可越看,却越觉得平静的外貌下,竟藏着四平八稳,出尘不染的脱俗之气。

像是个世外之人。

一眼,便觉得这位女夫子不凡。

而在沈安宁再次看向对方的那一瞬息间,不知怎地,沈安宁冷不丁想起了一件事来,那便是她在前世弥留之际,依稀记得前世张皇后曾广开学院,开设了大俞朝第一座女子学院,而那位女子学院的第一任夫子便是位女夫子,而那位女夫子好似……正是姓韩?

几乎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沈安宁双目微微怔住,嗖地一下再度朝着女夫子的方向看去。

莫非,眼前这位同为韩姓称呼的女夫子,竟是……竟是前世张皇后亲自出山去聘请的那位第一女夫子?

几乎,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响起的一瞬间,沈安宁心头一度狂跳不止。

莫非,她竟……竟歪打正着,将前世那位第一女子学院的那位女夫子请到了自己府中?

要知道,那可是前世张皇后亲自出山去请的人啊,要知道,前世那个时候的沈安宁已到了生命的倒计时时刻,她已被病痛折磨得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寻常外头之事早已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了,可她对这件事情却还有着一丝印象,这代表着当年此事究竟是何等的轰动。

她虽不知前世那个女子学院到后来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究竟是昙花一现,还是与世长存,可有一点她却是心知肚明,那便是对自己激励和启发,重生后对沈家门楣的重新竖起,重生后对沈家学堂的重新开设,包括重生后自己决定同陆绥安和离,同整个陆家决裂的勇气,和这一世所有改变的勇气,几乎皆是来自于前世临死前那些个举世夺目的奇女子们的深远影响。

那些人中无论是大权在握的张皇后,还是那些人中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韩院长,都曾通过上一世的辉煌,深深影响和改变了她的这一生。

没想到,沈安宁万万没想到前世瞻仰的那些天人,竟一个个全部走到了这一世她的眼前,步入了她的生活。

她们时隔两世,竟在此生全部重逢上了。

只觉得有种极不真实的震撼感。

沈安宁一度有些狂喜。

许久许久,她强自平复着心神,正抿住呼吸,正小心翼翼,待要进一步核实清楚对方的身份之际,却未料这时,沈兆那个不长眼的书呆子竟已先一步暴跳如雷的冲了过来,先是冲着她大呼小叫道:“这便是夫人为我等请来的夫子?夫人莫不是在拿我等寻开心吧?”

扭头便又冲着那位韩夫子狺狺狂吠道:“哼,女子?妇人?呵,女子素来只配在内宅教育那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绣花识字,什么时候能够卖弄到人前来了?这不是误人子弟么?我沈兆若被这样一个妇人教书育人,将来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若这位大娘是来沈家烧菜做饭的,我沈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来应聘夫子,教我等读书考学的,那么请恕沈某今日大言不惭了:她可不配。”

话说沈兆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他全身到脚,连头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羞辱着对方。

沈安宁恨不得拿出烂抹布一把堵住他的臭嘴。

他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然而一转眼,却见那位韩夫子脸上并不见任何怒色,只含笑淡淡看了沈兆一眼,道:“韩某配不配,得试了才知道,你敢试么?”

韩青静静淡淡笑着看向沈兆。

沈兆知她在激他,然他盛气凌人,只觉得妇道人家连跟他比试的资格都没有,正不打算浪费口舌,却不想一旁的年轻女使竟忽然开了口,道:“区区稚子,怎能劳师父开口。”

说话间,淡淡上前一步,斜眼扫向沈兆道:“喂,小子,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君子六艺,亦或是医理,五行八卦,包括武艺,只要是这天地间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拷问,若我输了,今日我同我师父便是连这道门都不会踏入半步,我们即刻返程自行离去便是。“

“可若你输了,我要你日后永远只能在门外旁听我师父的课!”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浑身傲骨,盛气凌人之气尤在沈兆之上一万倍。

原来不是女使,是这位韩夫子的徒儿。

而沈兆闻此言瞬间气得脸都绿了,他一个年少有为的秀才竟被个黄毛丫头这般羞辱挑衅,如何能忍,纵使目中无人,丝毫不将这小丫头的狠话放在眼里,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牙头,动辄天文地理,他会信?

到底还是忍不住咬牙应战道:“好,我倒要好好瞧瞧,你个大言不惭的黄毛丫头,还能翻出哪些浪花来?怕是连字都认不出几个来吧?”

于是,这日夫子到来的第一日,还没踏入府中,便率先在门口的办起了一场擂台赛来。

第106章

“今有雉、兔同笼, 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雉、兔各几何?”①

话说, 沈兆见对面小女子年幼, 未免落人口实,遂拷问对方的第一道题, 出了一道最为简单的雉兔同笼的九章算数题,亦算是初步试探一番对方的实力到底如何。

却未料话音刚落, 便见对面韩十七将白眼一翻,竟脱口而出道:“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她不假思索, 盛气凌人到竟拿鼻孔看他,嘴角还微微一撇,好似他是个弱智儿般, 竟出个三岁

小孩子都知道的问题来拷问她。

沈兆嘴角一抿,脸色无端有些难看起来,见此状便也不再留情, 直接拿出了真章道:“孟子说‘君子有三乐,这其中‘三乐’指的乃是哪三乐?”

这是他当年过童生时的考题。

韩十七答道:“父母俱在,兄弟无故, 为一乐, 仰不愧于天, 俯不怍于人, 为二乐,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韩十七对答如流。

“雕虫小计中的虫指的是?”

“一种字体,秦书八体中的‘虫书’。”

“《贵妃醉酒》的前身是哪部戏曲?”

“《长生殿》。”

“四月将近五月初, 刮破窗纸重裱糊,丈夫进京整三年,稍封信儿半字无,说的是哪四味中药?”

“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话说,沈兆自问饱读诗书,涉猎极广,他从算数,四书五经,戏曲和医理各个方面各出一题拷问对方,这些考题在他老家的学堂里能答对一二题者不算稀奇,或者全部答对者亦有之,可若由一人答对全部者,却分明少之又少,却万万没想到无论是哪方面的题,眼前这个小小女子竟都全部对答如流,甚至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半分思索的时间。

这便代表着,这一系列题目和答案,均已存于她的脑海了。

亦便代表着,对方的学识和积累,远在他之上。

沈兆的脸色终于渐渐发白,他的自尊心好似一瞬间被人踩踏在了地上,良久,良久,他终是咬牙发出了最后一个提问道:“二。”

他仅仅只报出这般一个数字。

既无题纲,亦无任何注解,这代表何意,几乎只有出题人自己心里清明,便是解读正确,那出题人亦能随时反驳,拒不承认。

故而当沈兆说出这个字时,他略微有些心虚。

果然,这个题目一出,便见对面韩十七略微皱了皱眉,沈兆见状心中骤然一松,此举虽有些胜之不武,至少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丝颜面。

却不想,这头沈兆心头刚才一松,下一刻,便见那头韩十七忽然抬眸朝着师父韩青方向看了一眼,见韩夫子嘴角划过一丝细微的弧度,顷刻间,便见韩十七嘴角微翘,扭头便直直看向沈兆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乃一道税务题,出自论语,乃是昔日鲁哀公同有若的对话,哀公问于有若:‘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哀公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故这乃是一道税务国策论证题,不知对否?”

话说,韩十七似笑非笑的问向沈兆。

这话音一落,便见沈兆双目噌地一抬,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朝着对方脸上看去,而对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沈兆煞白的脸色骤然胀得一片通红。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道题竟能都答得上来。

要知道,这已不单单是一道考题的问题了,这乃是昔日科举考试上的一道会试题,而当年那届会试上,竟有半数举子光是连这道考题的题目都审不对,成为近数十年来最难的一道会试题,去岁年末当他们老师将这道题摆在课堂上时,他们学堂里所有学子全部都一头雾水,未有一人能够答得出来,今日他将科举考试上才有的题目用来盘问一个个小女子,已是胜之不武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竟连这道题都能答对。

他看不起的女子将他虐得体无完肤。

沈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

然而即便是对方答对了,他依然有抵赖之法,若他拒不承认,对方亦毫无办法,只是,此刻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的用意,显然早已被对方全然识破了。

这一刻,沈兆只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恨不得钻进一旁的地缝里去。

他败了,堂堂秀才竟连个黄毛牙头都比不过。

溃败的同时,却也终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沈家到底还是沈家,便是昔日败落了,依然名副其实。

他这一趟,终是来对了。

沈兆虽有些桀骜不驯,却也言出必行,却也远远没有到那般拒不承认的低劣的地步,遂一度咬紧了牙关,许久许久,终于艰难开口承认道:“我输了。”

说罢,沈兆抬起头来,远远地朝着远处那位一言未发的女夫子方向遥遥一拜,道:“请夫子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