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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2904 字 9小时前

第61章

疯子, 眼前这人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变态。

沈安宁被对方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语一度震得瞠目结舌,魂惊魄惕, 亦被这番疯狂行经吓得心肝胆寒, 神魂俱灭。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以为对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换魂术?复活?重生?

这是什么荒唐到离谱的言论?

眼前这人,究竟是在开玩笑, 还是真的如此认定?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还重新拼凑出一个新的身躯,重新长出一个新的灵魂?

这人究竟是疯了,还是沉沦在虚幻的故事, 虚幻的幻境中,早已分不清实现的真伪,这人怕是唱戏唱傻了吧!

由于, 这番突如其来的荒谬言论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离谱,以至于让沈安宁错愕到久久缓不过神来。

荒谬过后, 恐惧、惊骇相继涌上心头。

若对方是个正常人,她或许还能与之周旋一二,可若这人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是个变态, 是个早已神魂不清之人, 又该如何应对?

就在沈安宁整个毛骨悚然、心乱如麻之际, 这时, 对方滑腻的手恰好滑落到了她的脖颈处,他一寸一寸轻轻抚摸着,而后五指一点一点收拢着, 突然一把轻轻握住了她整个脖颈。

她整个咽喉骤然被他轻而易举遏制在手。

就在沈安宁以为他将要一把拧断了自己脖颈之时,对方却动作异常轻柔着,小心着,只握着她的脖颈柔声安抚道:“不过姐姐放心,你我无冤无仇,我一会儿定会小心翼翼,不会弄疼你的。”

他温柔浅语的说着。

说完,忽而就那样轻飘飘的放开了她的脖子。

而后起身执起一旁的烛台,转身又返回了戏台中央,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任务,继续缝合起了那四分五裂的尸体。

在对方凑方才上来的那一瞬间,明明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甚至力道完全是轻柔,小心的,可是那一刻沈安宁整个脖子就跟被人生生掐断了似

的,她整个人俨然出气多,进气少,她整个人险些活生生的窒息而亡。

直到对方远离之后,沈安宁才瞬间如同溺水的鱼儿般,才得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经过方才那惊恐一幕后,她一度瘫软在冰凉的戏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她没有那么惧怕死亡,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间,才知这个世界上有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亦有远比鬼魅更可怕的人。

那便是无声的摧残和折磨。

沈安宁不知远处那六块残骸的主人临死前都曾经历过什么,她都尚且如此,那么她们呢,只怕是被对方一寸一寸摧残了所有身心后,才绝望而死的吧?

若说方才对眼前这个变态、恶魔还有丁点的同情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沈安宁对他只有满心的厌弃和憎恶。

没想到重活一世,拥有两世记忆的她,竟最后落得这样一下惨死下场,这便是多活一世的代价吗?

沈安宁亦一时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

然而,求生许是人的本能,哪怕身处绝境,哪怕前世被陆安然死死捂住口鼻,临死之前,她亦是拼命挣扎过,求救过,而今,不过灰心片刻,沈安宁终是咬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原来,沈安宁左手上戴着一个金累丝雕花凤镯,镯子工艺精湛繁琐,而在看不到的地方却也暗藏着一丝玄机。

许是经历过一番生死,让她多了一丝戒备心,重生不久后,沈安宁便命人打造了这个镯子,在镯子的关卡处暗设了一个小机关,机关内藏有一片半指长的轻薄刀片,没想到误打误撞成了她唯一逃生的机会。

听方才这个魔鬼所言,他那个什么变态仪式要等到子时方才进行,眼下他还在缝合尸体,也就意味着她还有自救的机会。

她今日从失踪至今,已过去大半日了,陆绥安还未曾寻到她,而前世福阳郡主惨死是事实,沈安宁绝不可能将那渺茫的逃生机会寄托在别人手里。

她只能自救。

她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她不信,老爷让她多活这一世,就是为了让她这么无缘无故的死去。

这样想着,沈安宁只强逼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而后,拔出刀片,朝着那捆绑自己双腕的麻绳处一点一点艰难的磨割了起来。

因双手被捆绑得十分紧实,只能反手捏握刀片,刀片数度划破手腕,鲜血淋漓,却丝毫不敢停歇。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那道专心致志的身影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天上一轮明亮的明月悄然爬上了头顶。

终于,李玉心满意足的欣赏了一番眼前的杰作后,终于再度举起了烛台一步一步朝着沈安宁方向走了去,而这一次,他手中还多拿着一柄崭新的斧头。

看着对方闲庭信步的步伐,看着那削铁如泥的森森斧头,沈安宁终是面色一片惨白。

她双手撑在身后,瞬间只如同蝉蛹般一下一下往后拱着,挪着,她脸上瞬间毫无血色,只冲着那道魔鬼般的身影声声慌乱吼叫道:“那我呢?她们都是你的仇人,你谋害她们情有可原,那我呢?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无故加害于我?”

沈安宁一边拼命朝后挪着,躲着,一边情绪崩溃的胡乱喊着,质问着。

只是,被困住双手的身子,又能躲藏了多远呢。

不过片刻功夫,就被李玉追上,李玉轻而易举的抓起了她一只腿,然后慢悠悠将她从戏台边缘一路拖回到了戏台正中央,而后蹲下身子,朝她微微笑着道:“姐姐自是心地善良,同我无冤无仇,可是怎么办了,我原本是打算朝那福阳郡主下手的,福阳郡主那张脸虽比不过姐姐的,却也还算高贵,可谁叫姐姐横插一脚,这一切都是姐姐自找的——”

说话间,李玉忽而朝着远处的明月看了一眼,仿佛有些可惜道:“时辰快要到了,我亦无能为力——”

说着,他一路拽着她的脚将她整个人拖到了他的身下,而后抬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宽慰道:“不过姐姐这张脸是我看到过最好看的,姐姐莫要怕,一会儿妹妹动作干脆些,必不让姐姐遭罪。”

又微微笑着道:“日后我会顶替着姐姐这张脸活下去,定对姐姐这张脸爱护有加,姐姐便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说完,李玉的手来到了沈安宁脖颈处,仿佛在丈量她脖颈的尺寸,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下手。

他潮湿的手指仿佛带着毒,所到之处,皮肉翻滚,层层哆嗦颤栗。

确认好位置后,李玉还贴心十足地抬手盖住了她的双眼,微微笑着道:“姐姐安心去罢。”

说完,扭头拿起身侧的斧子。

就在他偏头的那一瞬间,满身惊惧地沈安宁终于腾出手来一把拔下发间的凤钗便直接瞪大双眼,恶狠狠地朝着对方大喝一声:“受死罢——”

她手起刀落,边喊边一钗朝着李玉脖颈处死死扎了下去。

噗地一声。

随着她这个动作的落定之处,只见一窜鲜血从李玉身上喷涌而出。

沈安宁见状顿时惊悚万分,她杀人了,她杀人。

她又惧又怕,连滚带爬地往后逃着,缩着,然而,不知是不是她被捆绑了太久,还是迷药导致她浑身轻飘飘的,竟数度重新跌回到了地上。

而再一抬眼,却见对面那魔鬼并没有如愿般往地上栽倒而去,他只忽而抬手死死捂住了伤口处,而后阴郁残暴的目光直直朝着沈安宁面上看了过来。

他没死?

沈安宁仓惶望去,这才见对方死死捂住的地方竟是在他的锁骨处。

她刺歪了。

纵使血如雨下。

他竟不动如山。

他没死?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沈安宁浑身哆嗦地移动着目光,而后她惊恐的目光直接撞入了一双腥红似血的血潭里。

而这一次,血潭阴森可控,里头再无任何一丝温柔和友善可言。

只见对方满脸阴骘地盯着她。

他面色扭曲,浑身抽搐,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朝她索命的恶魔。

他高高举起斧子,死死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边走边面容抽动,五官歪曲,只一字一句咬牙阴恻道:“原来,你亦是个毒妇!”

“你毒蝎心肠,远比那些贱人们更可恶更该死!”

“贱人,毒妇,你同她们一道下地狱去罢!”

死亡真正到来的那一刻,恐惧蔓延全身,惊恐到了极致——

那一刻,沈安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高高挥起了斧子。

那一刻,沈安宁眼睁睁看着对方面目狰狞的朝她步步袭来。

她的眼里一片血色,全是恶魔撕裂,扭曲的倒影。

那一刻,她全身瘫软在地,竟忘了躲避,忘了挣扎,忘了尖叫,甚至忘了闭上双眼。

她就那样麻木呆滞的,直愣愣地、亲眼看着那锋利的刀口朝着自己脖颈处一挥而来。

却未料,就在生命倒计时的那一刻,耳边一阵疾风掠过,只听到簌地一声——

想象中的疼痛久久未曾到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呆滞的思绪慢慢抽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张放大的惨白面孔骤然呈现在了自己眼前,只见这张脸满脸惨白,面容扭曲,他双眼瞪大,一双渗血的腥红色眼珠子俨然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这张脸……这张脸竟是那个杀人魔头的脸!

而此刻,这个魔头像座雕塑般正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不知何时,一支利箭早已从他的脖颈上横穿而过。

这人,这人竟已被人一箭穿喉!

这张惊恐惨状的面容在半空中定格片刻后,而后直直朝着沈安宁方向栽倒而来。

终于,沈安宁忍不住满身恐惧的尖叫了一声,她拼命踢踹着双脚想要逃离,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全身早已瘫软如泥,竟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眼看着,那张恐怖万分的脸就要朝着自己袭来的那一刻,陡然间一道黑影如劲风般闪现而来,那张脸就那样被人一脚踹开,飞溅到了十几步开外之处,沉闷地跌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双眼被一道宽大温和的手掌牢牢盖住,遮住了远处所有的血腥与惨烈。

再然后,一顶宽大宽厚的斗篷在空中一扬后稳稳落到了她的身上,随即将她整个冰冷发寒的身子牢牢紧裹住,紧接着,她整个人连同那厚厚的斗篷悉数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团团包围住了,两道坚固如铁的臂膀将她整个身躯禁锢入了宽敞精壮的怀抱中——

“夫人——”

等到

沈安宁怔怔缓过神来时,她整个人,整个身子,整张脸,整个一切都已被牢牢护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密网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危险与迫害。

“我来晚了。”

有人不知何时已飞身攀上了戏台,将那副尸体踹飞后,只将浑身颤栗的沈安宁一把牢牢抱紧在了怀中。

那人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用力,那样紧。

“有我在,夫人莫怕。”

那人抱着她喉咙沙哑的说着。

说这话时,他浑身轻颤着,箍着她全身的双臂仿佛都在阵阵发鼓胀着。

那人只紧紧抱着她,下巴死死抵在她的头顶,他摁她入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揉进他的骨血中。

那人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安抚着。

耳膜被一道道低沉又颤抖的声音阵阵敲击着,那人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又那样的熟悉。

是陆绥安。

陆绥安竟然来救她了。

他俨然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他冲破黑暗,冲破荆棘,冲破一切严寒与危险,就那样生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她最凶险最绝望的时刻。

这个意识传到心房的那一刻,她双手一度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那片衣襟。

沈安宁只艰难抬起了头,艰难的睁着眼,艰难的看着一张熟悉的、焦急的脸在视线中微微一晃,而后只猛地一把扑向这人怀中,她亦紧紧抱着他,在这堵坚固稳健的胸膛中瑟瑟发抖,不多时,强撑了一整日的所有力气终于在这一刻全部被抽干殆尽。

陆绥安一低头,便见妻子沈氏已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他咬牙朝外低吼一声“叫大夫”,便将人一把牢牢抱起,匆匆大步朝外踏去。

第62章

话说当夜沈安宁昏迷不醒, 回府后便发起了高烧。

陆绥安寸步不离的守着。

又派人将太医院的方太医连夜请了来。

“除了手腕割伤,还受了些皮外擦伤外,身上应无大碍, 不过, 今日许是惊吓过度,心神难安, 又有迷药药效尚未完全清退,这才发起了烧, 今夜定要留神照看着,若烧退了便无大碍,倘若一直高烧不退, 便要多加留心,老朽暂且开个安神退烧的方子,好让尊夫人今晚能安生一些——”

“有劳太医了。”

待将太医送走,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到了后半夜。

陆绥安匆匆折返回内室,一时放轻了脚步走上前, 只亲自将垫在沈氏额前的巾子取下,用凉水浸透后拧干,又重新垫在了沈氏额头上。

随即, 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探入她的衣襟内, 又在脸颊两侧一一试探着体温。

身体还一直滚烫着。

陆绥安眉头亦随着一直紧蹙着, 一整晚未曾松懈下来过。

不多时, 目光不知第多少回再度落在沈氏面容上。

方才院子里人来人往, 大夫、太医,府里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病情上, 还不曾好好看过她。

成婚这么长时间,亦鲜少有夫妻二人平静的独处时刻,陆绥安亦鲜少好好看过他的妻子。

此刻只见沈氏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只见她面色一片赢弱苍白,可苍白的脸上却又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又见脸上,额角四处皆是深浅不一的擦伤,而双腕处皆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纱布之下,数十道划痕触目惊心,那些伤口陆绥安都曾亲眼检验过,其中有两道划痕靠近脉搏处,若再偏离一分,若再深入一分,陆绥安甚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下去。

这样想着,陆绥安一度将沈安宁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接下这桩案子不过才四日功夫,可没人知道这四日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尤其是最后这一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是他入大理寺这么多年以来,办过最艰难的一桩案子,他从来没有像这日这般心力交瘁过。

算上今日,他已有四日四夜没合过眼了,可是,此刻却完全没有任何睡意,他双眼此刻有些充血,精神高度紧张、惊惧到已经有些麻木了。

有那么一段时刻,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整副身体像是一具浮尸,如同行尸走肉般只机械的运转着。

一阖上眼,便是那处废园内那令人恐惧后怕的一幕,当他远远看到凶手挥起斧子的那一刻,远在入口处的陆绥安浑身的血液都一度凝固住了。

他不敢去想,倘若自己晚去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亦不敢去想,倘若自己那一箭射偏了会发生什么。

陆绥安从来不知自己竟也有那般害怕的时刻。

他与沈氏明明成亲不过才半载有余,他们相处明明还并不多,可不知为何,那一刻他肝胆俱灭。

还好,他及时赶到了。

还好,幸好。

粗粝修长的指腹一度轻轻抚向沈氏的脸庞,不多时,陆绥安终是忍不住再度凑上前将妻子的身躯一把紧紧搂入怀中,只觉得一股失而复得的情愫在胸腔来回奔走,久久挥之不去。

“日后,必不再让你遇此险境。”

陆绥安紧紧搂着怀中之人,许久许久,方一字一句说着。

像是暗暗发誓,又像是暗自承诺。

这日这样的境遇,他已无力再承受第二回。

这晚,陆绥安在榻前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着沈安宁,寸步未离。

他一轮又一轮为她擦拭身子解汗,又一轮又一轮为她额前垫巾降温,只是没想到随着时间地推移,温度非但没有降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地趋势。

浑身滚烫到连陆绥安的手指都一度弹飞了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发烧冒汗,可不多时竟见她思绪不宁,仿佛做了噩梦般,一直反反复复梦魇不断,渐渐地嘴里开始一直喃喃低语,好像在唤他的名讳,又好像在惊恐着什么——

“不要,不要过来……”

“为何,为何……”

“陆绥安……我……你……”

然而陆绥安一凑过去,却只听到含含糊糊的痴语,压根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陆绥安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正要命人再去将太医请过来,却不料再一转身时,却见床榻上的沈氏满头大汗,她表情开始痛苦扭曲,双手一度死死揪着身下的被褥,俨然要将十根手指全部折断了,而后一双手又无意识的在空中乱挥着,乱拍打着什么,她双脚剧烈乱蹬着,一双贝齿紧紧咬着牙关,将嘴都给咬烂了。

她浑身仿佛正在剧烈的痉挛着抽搐着,不多时,忽而将双手一度死死掐向自己的脖子,她浑身剧烈抖动了起来,梦中仿佛正在经历着极度恐惧之事。

她嘴里一度拼命胡诌着什么。

牙关一度咬合得死死地。

陆绥安神色骤然一变,一脚蹬开了几上银盆,朝外大喊一声:“快叫太医——”

同时一把紧紧搂住妻子,拍打着沈安宁的脸想要将人唤醒,可怀中之人仿佛陷入魔障中了似的,竟如何都唤不醒来。

最终陆绥安强行用手狠狠掐住沈安宁的腮帮子,将她的嘴一把撬开,而后将自己的手掌朝着沈氏嘴边递了过去。

手掌送过去的那一瞬间,便被她一口恶咬了上去,陆绥安疼得额前青筋一度根根蹦了出来,却依然咬牙忍着没敢撤回,他担心妻子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只一边忍痛,一边不断抱着人不断安抚道:“莫怕,莫怕,有为夫在此,夫人莫怕——”

“无论何人,休想伤你分毫,莫怕!”

他一声声低声宽慰着,保证着。

终于,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劝抚下,沈安宁身上的痉挛过去,抽搐停了下来,却依然被梦魇缠住般,嗔痴不断。

不过短短几瞬间,竟见她浑身汗如雨下,长长的指甲竟都折断了几根。

白桃一进来见到此等画面后,只砰地一下,手中的汤食瞬间洒了一地,她只飞速扑过去,查看着沈安宁手上被折断的几根指甲,当即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

来,道:“夫人……夫人这是癔症又复发了。”

陆绥安闻言,神色一顿,此刻已顾不上自己手中的伤势,只一把将沈安宁的手抓过来,见手指未曾受伤,只折坏了几处指甲,当即心头一松,可见沈氏这般嗔痴模样,顿时眯着双眼扫向白桃,敏锐道:“又?”

顿了顿,眼帘下那双狭长的眼眸情绪翻滚,只不动声色道:“夫人何时还犯过癔症?”

便见白桃一阵触目惊心,伤心欲绝道:“便是罗夫人入府那晚,那晚夫人便大病了一场,那晚亦同方才一般,夫人就跟犯起了癔症似的,折腾了足足一夜。”

白桃见世子关切,便见那日的情景一一道来。

便是时隔这么久了,说起那日的画面白桃依然记忆犹新,心惊肉跳,那日她被夫人的癔症吓破了胆,本以为那日噩梦已经彻底过去,没曾想今日又再次发作了。

说完,白桃心急如焚的再度凑上前为沈安宁一一查看了起来。

没有留意到陆绥安敛下那双漆黑的眼眸,沉沉望着怀中妻子嗔痴不安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夫人来府那晚?

他尚且还有些印象,那晚他回府后来到正房,可沈氏病了,他第一次被拦在门外。

好像亦是从那个时候起,沈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从前,妻子鞍前马后,细致入微,可正是自那日之后,沈氏一次一次的推拒,一次一次地同他划清楚了界限,她甚至还想要同他和离。

心头骤然一跳,有那么一瞬间,陆绥安觉得自己好像接近了真相的大门,却偏又也在临门一脚时,那道掩藏着真相的门又被牢牢堵上了。

他一时不得其法。

只差一点,就一点。

陆绥安一度重重地闭上眼。

不过,眼下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将手包扎好后,看着高烧不止且愈演愈烈的妻子,想起太医方才的嘱咐,陆绥安命人从湖中将水抬进了房内。

八月的天气已经有些了微谅。

夜里尤甚。

而夜里的湖水仿佛透着寒气。

陆绥安褪下衣衫,踏入浴桶中,让冰凉刺骨的湖水将自己整个身子悉数包围,待全身吸收了所有冰冷寒气后,陆绥安擦拭干净身上水渍,随即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他将浑身滚烫的妻子一把牢牢抱入怀中。

躺进去的那一瞬间,冰,与火相遇。

梦魇中的人浑身冷颤着,不多时,朝着那抹冰爽严寒之躯慢慢靠拢了过来。

他用自己的身体,给她降温。

一遍又一遍。

梦魇中,只见浑身抽搐的沈安宁不知何时忽然没由来地睁开了眼,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如何都瞧不见他的存在般,只忽而没头没尾地开了口,嘴里喃喃道:“为何这样对我。”

沙哑苦痛的声音令陆绥安浑身一震。

陆绥安一愣,正当以为她已经清醒了过来之际,这时忽又见她缓缓闭上了眼,只忽而一脸憎恨痛苦道:“陆绥安,我恨你。”

说着,只忽而挥起手来,拼命驱赶着他,殴打着他,仿佛视他为洪水猛兽。

陆绥安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妻子,妻子眼中仿佛恨意滔天,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瞧错了。

一时摁住沈安宁的肩膀正要追问个清楚明白,却又见她痴痴喃喃,仿佛还置身在在梦魇中。

他一度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场错觉。

可不多时,痴闹不止的沈氏眼下两簇热泪滚落。

陆绥安心头一窒,为眼前这两行眼泪,为那些剜心割肺的话语,更为她眼中不知名的恨意。

为何恨他?

他们明明已经和解了。

他从前对她纵使有过忽视,可何曾到过恨意滔天的地步?

陆绥安眸中一时不知翻滚过了多少不解的情绪,他不解,亦有些疑惑,不多时,只咬牙骤然一个翻身将她直直压,在身下,只抿着唇绷着脸朝她一字一句道:“好,可以恨我,但——”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上去吞下她所有眼泪,而后眯着眼,继续朝她一字一句咬牙道:“只要别和离,就好。”

话音一落,陆绥安咬牙缓缓没,入。

大汗淋漓一场也好。

一起沉沦也罢。

他们就这样不死不休下去罢。

直到天崩地裂。

直到怀中之人终于彻底平息下来。

热汗淌过,直至天明时分,终是消了汗,退了烧——

作者有话说:2更稍晚。

第63章

话说沈安宁做了一个痛苦, 漫长,又混乱的梦。

她梦到自己在森林中被猛兽追赶,她拼命跑, 拼命逃, 却最终被猛兽擒获,猛兽低头正要一口咬断她脖子之际, 他被人救下了,陆绥安突然从天而降, 将她救下。

可还未等到她从喜悦中缓过神来之际,又被人一把死死遏住了咽喉,陆安然在她床边一字一句疯癫狂悖道:“子由哥哥是我的, 子由哥哥是我的,沈安宁,你早该死了, 你去死罢!”

她被陆安然生生捂住了口鼻,掐断了咽喉,在最后一口气将要落下之际, 余光扫到有人站在一旁观看着,她死死抓住身下被褥,折断了十根手指头, 穷尽所有的力气终于将那张光影里的脸看清楚了。

“去死罢。”

竟是陆绥安。

下一刻, 陆绥安举起斧子恶狠狠地朝着她的身上劈砍了来。

“夫人, 夫人——”

沈安宁死死捂住脖子, 猛地一阵喘息着。

一睁开眼, 只见白桃、浣溪、红鲤,春淇几人赫然全部在列,几人或担忧, 或欣喜,将整个拔步床全部团团围住了。

见她醒了,一个个全都喜极而泣。

“夫人,你终于醒了,呜呜,你可吓死我们了,都怪我,都怪那日我不该撇下夫人而去。”

“怪我,怪我,应当怪我,若是我硬气些,不将福阳郡主那些护卫瞧在眼里,一路紧跟着夫人,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了。”

“好在有世子在。”

有人内疚,有人后悔,也有人在一旁绷着小黑脸,默默松懈一口气。

还有人提到某些人。

直到春淇大手一摆,道:“好了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人日后定会福气满满的,夫人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醒来,别又被你们几个给吵晕了。”

春淇一声令下,所有人终于回过了神来,一时哭哭笑笑闹闹,而后端水的端水,倒茶的倒茶,奉食的奉食,开始各司其职了起来。

沈安宁确实也有些饿了,不过头重脚轻,身子也还有些高烧后的酸痛疲累,不宜食用过重的东西,便用了些粥食,用膳的过程中终于缓过了神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那日、那晚发生的一幕幕。

那些散落的尸骸

,那柄锋利的斧子,那张宛若恶魔般的脸,竟在脑中数度挥之不去。

除了重生过来那日,她极少做过噩梦。

可因这事,她一度被吓得噩梦连连。

她用力摇头,费力将那些惨烈、恐惧的回忆从脑海中撇去。

哪怕此刻置身安全之地,仍然觉得阵阵心有余悸。

她那日本以为自己逃不过去了,却万万没想到——

想到那晚从天而降的那道身影,沈安宁一时神色微顿住。

正四下搜寻着,打算问询一番那日的情景,正好这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恭恭敬敬的:“世子!”

沈安宁一怔,不由抬头朝外看去。

此时天色已晚,外头漆黑一片,屋内掌灯,晕黄的灯光将室内铺成了一片暖色。

陆绥安在影影灼灼的光晕里,端着托盘自屏风后踏步而来。

他绕过屏风,二人四目相对。

陆绥安脚步一顿,只一时立在原地远远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身处在光影里,还是隔得有些远,只觉得他神色有些讳莫如深,灯光与暗影在他的面庞交织着,让人看不清具体神色。

沈安宁一时微微垂眸。

没想到陆绥安竟真的赶来了,并及时救下了她。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那一刻,沈安宁不得不承认,他一度宛若天神般降临。

没想到重活一世,兜兜转转间,陆绥安竟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然而,这一觉她却只觉得噩梦重重。

她浑浑噩噩,梦到了许多前世的事情。

她曾试图说服自己忘掉前世过往,这一辈子暂且跟陆绥安相敬如宾下去,可是,这桩命案,那日的凶险又让她久违的梦到了前世惨死的过往。

一边,是前世惨痛的经历。

一边,是一命的恩情。

沈安宁一度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

正凝神时,陆绥安已端着药走了过来,并在床榻一侧落了座。

经过一日,昨夜的焦急和后怕已渐渐隐藏在了自己地情绪里,陆绥安此时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静默片刻,二人同时开口。

“世子,那嫌犯如何呢?”

“昨夜之事可还记得?”

沈安宁问的那桩案子。

陆绥安问的则是——

陆绥安一度抿着唇,定定的看着眼前妻子,他问的是昨晚,确切来说,是昨夜后半夜,或者今日凌晨,是她眼里的恨意滔天,是她嘴里的怨声载道,可是,她此刻神色清澈,嘴上过问的皆是那桩案子,似乎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了。

包括后来二人的……缠绵。

关于昨夜之事,沈安宁自然记得,生死攸关之事又如何忘得了,正欲点头,却见陆绥安忽然举起了勺子骤然说道:“先吃药。”

话一落,陆绥安举起药喂送到了她的唇边。

沈安宁看着嘴边的药,看着他亲自喂她的举动,一时有些不大自在。

前世陆绥安同她泾渭分明,他的眼里唯有公务,他们夫妻二人之间除了任务式的同房以外,几乎没有过多的私交,就连后来她生病那两年,陆绥安虽会来探望她,却都不曾亲手喂她吃过药。

此刻,沈安宁吃了一口。

陆绥安再喂送过来时,只见沈安宁将他手中的药碗一把夺了过去,然后咕噜咕噜几下,一口气全部喝完了。

她前世吃了整整两年的汤药,在吃药方面,没人能比她更有经验了,良药苦口,慢喝最最折磨人,这样一小口一小口不知要喝到几时,亦不知要苦到几时,倒不如一口闷掉来得痛快。

是以,一口气喝完这整碗药时,沈安宁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只是一抬眼,只见陆绥安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在观察她,又仿佛在审视着她,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沈安宁以为他会说什么,例如“夫人难道不怕苦”或者“倒是厉害乖觉”之类的话语。

不想,他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一边神色如常地朝她递送过来一颗蜜饯,一边开口道:“那日那嫌犯已然伏法,六名受害者的尸体亦已全部找寻到了,择日一道下葬。”

陆绥安将案子的结果告知到她。

沈安宁立马追问道:“福阳郡主可有碍?”又连连道:“那嫌犯为何杀人,真是泄愤所为吗?还是真的想要施法重生?”

沈安宁将那嫌犯想要换身体重生的荒唐行径告知陆绥安。

这个案子毕竟闹得太大了,两世都造成了不可挽回之局面,沈安宁猜测他一度神智有异,一度发疯魔障了,却还是想要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想要知道造成这一重大惨剧的缘由。

陆绥安道:“那凶手姓李,名为李玉,自幼在梨园也就是那晚那个废弃戏院长大,他颇有天赋,曾被委以重任重点培养,没想到九岁那年戏园出事,戏班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因有些天赋被人低价买走了。”

只是买他的人是个黑心戏班子班主,靠着压榨他赚钱,他有一副好嗓子,比女人的声音还娇还魅,为班主赚了不少钱,曾一度小有名气,可到了十三岁那年身子发育了,嗓音亦变了声,为了继续赚钱,班主勾结曾经给宫里净身的师傅断了他的根。

本以为声音会更娇更魅,没曾想却变得越尖越细,那把那副好嗓子给彻底糟蹋了,不能为戏班子赚钱后,便彻底成为了班子里众人的欺辱对象。

无论男男女女,皆可任意欺凌。

可能是男人当够了,不男不女亦当够了,后来,那李玉疯狂的只想当女人。

最后的最后,不知他是真魔障了,还是还残存着一丝清醒,竟听信了街头巷尾胡诌的鬼神故事,这才有了所谓重生,所谓复活,所为移魂术一说。

沈安宁听到陆绥安如此说来,一度怔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出现在她生命里两次的案子,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然而这样的答案,却那样的沉重和令人唏嘘。

这个世界真是多苦命人啊,若真如此,那这李玉比她前世还要悲惨可怜,她前世虽遭遇家破人亡,至少亦是幸运的,幸运的遇到了孟管家,幸运的遇到了养父吴有才,被他们托举着有了新生,哪怕日子过得贫困艰苦,至少是平平安安活了十五年,哪怕后来惨死,亦到底尝过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不是只有苦。

可是同情之余,却也时刻以此为例的警醒自个,此生不说多么大善大爱,至少也要做过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自己之人,苦难的人遍地皆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不奢望自己能成佛,唯愿此生不受前世心魔控制,成为失控了的魔鬼就好,只老老实实当个普通的凡人即可。

“那么,夫人也相信这世间有所谓重生一说吗?”

正当沈安宁心神复杂的沉寂在这个故事当中时,这时,对面的陆绥安忽然冷不丁有此一问。

许是,李玉这件事给她的触动太大,她想这事想得太过入神,又许是陆绥安这番话劈天盖地,宛若闪电般毫无征兆的向她直接劈砍而来,竟突然得一度让她有些神色发懵发愣。

以至于她整个惊醒过来之际,手微微一抖,竟不慎将手中的那只药碗给打翻了。

“砰”地一下,碗摔在地上瞬间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清脆的声音震得沈安宁思绪一愣。

她只猛地抬起了头,直直朝着陆绥安脸上看了去。

视线却撞入了一双深邃无波的漆黑眼眸里。

沈安宁心脏突突跳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只以为陆绥安发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陆绥安何其敏锐,这世上很难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瞒住得过他。

可此刻,他眼神微定,里面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此刻端坐在这里,她一时如何都观之不透他。

不会的。

陆绥安是何人,他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在他眼里唯一相信之事唯有真相二字。

可陆绥安这辈子穷尽一生都找不到她重活一事的证据。

即便他有所怀疑,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沈安宁强逼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不多时,只扯了扯笑,淡淡道:“世子说笑了,世子倒不如问我信不信这世界上有鬼。”

说着,一时耸了耸肩,道:“自然是有的,譬如贪吃鬼,饿死鬼,讨厌鬼。”

她干巴巴的说着这番冷笑说,而后说完自己仿佛被冷到了似的,抱着胳膊一度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心中还淡淡撇嘴补充了一句:哦。还有冻死鬼。

陆绥安似也被她这突如其来

的冷笑话怔了一下,闻言后不多时,仿佛亦随着她牵了牵嘴角,仿佛亦笑了笑,仿佛又没笑,他的神色本就极淡,沈安宁一度没有来得及分辨清楚他的表情。

不多时,陆绥安忽然冷不丁牵起了她的手,只朝着沈安宁手中放置了一物,嘴上仿佛随口,又仿佛有意问道:“那日夫人怎么突然去了玲珑阁?”

还特意派人去请了他。

陆绥安再度发问着。

不过这个回答沈安宁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几乎是在陆绥安发问的那一刻,沈安宁便立马思路清晰的答道:“没什么,就是存粹看不惯那嚣张跋扈的福阳郡主罢了,她霸占了整个玲珑阁便也罢了,还曾一度驱赶了咱们的马车,驱赶那条街上所有往来的百姓们,就跟妾曾经住在村子里遇到的那些恶霸似的,妾从前亦瞧那等恶霸不上眼,如今妾代表的不仅仅是妾,还是咱们整个侯府的脸面,遂一上头,便忍不住想要同她上前理论一番。”

又怕不敌对方,便特派人去不远处请他给她撑腰。

不管陆绥安信是不信,横竖她的说辞有理有据,挑不出多少漏洞。

果然,陆绥安闻言只看了她许久许久,忽而起了身道:“福阳郡主已安然无恙,夫人可安心,此案已结,事情皆已过去,夫人亦不必多思多虑,月底在九幽山有场皇家围猎,待夫人身子养好后,届时为夫带夫人一道去九幽山散散心。”

陆绥安原本有很多话要说要问,可是在看到妻子精心回答的所有答案后,所有的话便被他拦在了心头。

有些话,有些事,急不来,日子还长,他可以自己找到所有的答案。

嘱咐完沈氏所有后,陆绥安又命人进来贴身伺候着,妻子刚醒,还需要静养,他趁着她修养之时回到了书房,书房的案桌上此刻正摆放着一张符咒,符咒被一分为二,上头书写着“凶”和“今日出门者死”几个大字。

陆绥安摸出沈氏案桌上的账本,对照着这几个字的字迹一一比对了起来。

而陆绥安一走,沈安宁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与这个人较量一番,真是费心费力,比对面那晚那个疯狂的李玉,还要让人心神俱疲。

不过福阳郡主没死这个消息一度让沈安宁嘴角微扬了扬,心中松懈不少。

看罢,这或许正是她多活一世的意义。

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人因她多了一世的寿命。

纵使险些丢掉了一条命,至少代价是值得的。

只是,当打开手心,看到陆绥安放到她手中的这个凤镯时,沈安宁嘴角一凝。

只见镯子已物归原主了,而镯子上的机关也已被修复好了,连里头的那片刀片亦重新归了位,好似从未曾出过任何岔子一样。

只是,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镯子,想着陆绥安今日种种,不知为何,沈安宁心底没由来闪过一丝不安。

第64章

话说自那日沈安宁苏醒后, 她精细休养着身子,不多时慢慢康复了起来,可不久陆绥安紧随着发起了烧, 亦随着病了一场。

不过陆绥安忍耐力惊人, 他生病了亦不曾告之众人,还是两日后犯起了咳疾, 沈安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陆绥安身子骨一向极好,前世亦鲜少生过病, 沈安宁很是惊讶,后来才知那晚他竟以湖水浸泡身子,用身子为她降温。

后来为了不将病气过给她, 那几日陆绥安竟难得主动搬去了书房。

因终归救了她一条命,此番犯病又因她而起,是以待沈安宁能下榻后便日日亲自命厨房备用了精细的食物送去了书房。

只是, 陆绥好似安食欲不佳,日日送去的汤食都尽数退回了厨房,不久, 他忽然传话到正房,说想食碗红薯粥。

红薯粥?

沈安宁猛然间听到这三个字时竟愣了片刻,只有片刻恍惚, 这是多么久违又熟悉的字眼啊。

原来陆绥安胃不太好, 嫁到陆家这半年来为了他那颗金贵的胃, 沈安宁可谓操碎了心, 她日日鞍前马后, 一头扎进了厨房里,日日想着法子调理陆绥安那颗胃,其中红薯粥是陆绥安偏爱之物。

在这道粥食上, 沈安宁算得上是炉火纯青,都可以出师了。

然而,自重生后,沈安宁便再也没有为陆绥安做过这碗粥了。

如今冷不丁听到这三个字,只觉得已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陆绥安此番虽不曾开口明言,但沈安宁好似隐隐约约嗅到了些什么,他想吃的是她亲手做的那碗红薯粥。

只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手艺许久不练亦会荒废去,即便再做,亦不是当初那个口味,当初那一碗粥了。

那日,沈安宁在驻足窗内许久许久,到底还是让熊四娘子做了一碗送了过去。

一直到月底,陆绥安都不曾等到他想要的那一碗红薯粥。

一连着五六日,那一碗碗红薯粥全都原封不动的退回了厨房。

……

转眼已至月底。

话说,八月下旬京城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连环杀人分尸案了,这件轰动满京整整七日的连环分尸杀人案在整个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又因好似牵连上了福阳郡主,和侯府的一位贵夫人,更为这桩案子平添了某些神秘的色彩,一度让不少说书人编撰成了各种手书,段子,在满京乃至整个大俞广为流传。

当然后头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件便是突厥使臣入京一事了,此番北方大捷,大俞大获全胜,陛下下令大赦天下,一时整个上京被大捷气氛笼罩着,满京热闹的气氛堪比过年,至月底,有不少高鼻子蓝眼睛,满头辫子的突厥人开始在上京城中肆意走动了起来,成为上京一道稀奇的景色。

这第三件事便是月底九幽山围猎一事了。

因当年霍氏当权时得位不正,尤其后头几年霍广专政,玩弄权谋,志不在此,又因新皇登基,朝局不稳,故而皇家围猎场已有好几年不曾开设过了,如今朝局初定,又逢北方大捷,可谓喜上加喜,魏帝更是龙颜大悦,破例让宫中众多品级不够的嫔妃及各府家眷一道前往。

今年的九幽山势必是整个上京最热闹,最上等规模的盛宴。

前世沈安宁因受宫宴一事牵连,导致那次九幽山围猎未曾前往,而重来一世,又有什么理由要错过呢?

她身上的伤势将养了小十日已痊愈了七八分,只除了手腕处还残留了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外,其它都已然大好,遂提前两三日便开始为围猎一行做准备。

因上回宫宴未曾带上白桃,故而此番特意带上白桃、浣溪二人。

八月二十九,日吉,天气和煦,秋风爽朗,这日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城门出,朝着九幽山方向巍峨前行。

数千名禁军在前方队伍开路,举着“俞”字的大俞旗帜在空中飘扬,而最前方出行的自然赫赫威严的天子之辇,皇后娘娘的凤辇紧随其后,紧随而来的便是骆贵妃翟舆,同样的凤仪万千,再然后便是诸王尊驾,及其余公侯车驾,再后头则是按着品级划分,依次排列前行。

漫长的队伍滔滔不绝,仿佛看不到任何边际。

陆家的车驾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同国公府廉家的车马相隔了一个位置。

因此番出行车马众多,故而各府

车马限行,除了诸王车驾及今年立了大功的廉家车驾外,余下各府都只限行车驾一辆。

因陆家人口众多,纵使双马齐头并进的马车十分豪华,到底拥挤了些,不过二房骆氏乃骆贵妃的亲侄女,二房自是不愿沦落到与这么多人同挤一车,临上马车前,骆贵妃派人将二房婆媳二人请到了骆贵妃的翟舆内叙旧,然而没过多久,骆贵妃便又登上了魏帝的龙辇,竟越过了张皇后与天子同乘。

天子龙辇上的这一举动自然逃不过任何人的眼,上马车前,沈安宁远远看到张绾脸色不好,而陆家二房却随着骆贵妃一家的恩赏身份水涨船高。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永远有江湖。

无论是在小门小户的家宅,或是侯门深深的内院,亦或者风云诡谲的宫闱,不过是皆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的人群上演的同样的戏码罢了。

没有人能逃离这光酬交错的世界。

在舟车劳顿间,浩浩荡荡的围猎队伍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九幽山。

山下景色巍峨如画,美不胜收。

远处,禁军正在安营扎寨,坐了大半日的马车一个个腰酸腿疼,马车一停,所有人纷纷下车活动。

“宁儿。”

话说国公府的车马方一停下,张绾便已迫不及待地朝着陆家马车方向走了来。

张绾一把拉着沈安宁的手,将她的眉眼面庞细细看了又看,只感叹道:“果然轻减了些。”

说着,又忙拉着沈安宁将她全身反复检查了一遭,这才道:“未曾落下什么伤痛吧,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如何?那日听到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时,我全身都随着冒了一身冷汗,可惜这几日府里忙碌,一直抽不出功夫来,快,快让我瞧瞧。”

张绾一脸关切。

提起那日的噩耗,便是到了现如今她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晚得知沈安宁涉险的消息后,她彻夜未眠,当晚便要连夜赶去侯府,得知侯府里的人全部四散了出去后这才作罢,不多时,便也连夜打发了国公府的人帮着满京搜寻。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事后第二日天一亮她便立马赶赴侯府前去探望,只是那会子沈安宁尚且还昏睡未醒,她不好过多打搅,只匆匆看了一眼这便离去了。

她早在几日前就盼着今日的会面了。

又担心她身子还没好透,这次围猎不会跟来。

出发前远远瞧见她来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陆家车马人多,她今日都恨不得钻进陆家的马车里。

沈安宁知道在她昏睡时张绾来过,后又连着收到国公府送过来的两轮补品,她心里感动万分,前世她一心全部扑在了陆绥安身上,扑在侯府,未曾结交一个朋友,如今只觉得满满触动。

一时拉着张绾的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道:“姐姐看,好胳膊好腿,四肢都健在呢,可惜我骑射不行,不然明日高低得猎只猛兽给姐姐好生瞧瞧。”

沈安宁妙语连珠的安抚着。

她轻快的话语将张绾给逗笑了。

张绾见她身子无碍,又见她精神尚佳,不曾受那件恐怖之事的影响,遂心下一松,又见她手腕上的纱布虽拆解了,却还绑了一方丝帕遮掩着伤痕,这便立马摸出袖间的膏药塞入她手中道:“这是前日入宫时我特意向皇后娘娘讨要的膏药,塞外进贡之物,听说有祛疤之奇效,你回头搽搽,这双腕子这般好看,若留疤就可惜了。”

沈安宁也不跟张绾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确保她安然无恙好,二人终于安安静静对视一眼,而后相视一笑,不多时,竟纷纷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来了个久违的重逢相拥。

这还是自中秋醉酒那日二人第一次清醒见面,那日醉酒兹事体大,听闻是连廉世子都给惊动了,那日后她们双方都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可惜中秋临近,又紧接着发生了这桩惊天动地的案子,两人的碰面一再耽搁。

如今再度重逢,双方都只觉得有满满的念想。

“对了,那日回府后,世子可有为难姐姐?”

说完了沈安宁的事后,自然开始说张绾之事了,沈安宁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她挂念的事情。

那日张绾情绪崩溃,她亦是悲愤上头,这才将二人灌醉了一醉解千愁,可酒后清醒过来后,才惊惧那日有些冲动了。

她因重生一遭,对她那位枕边人本已不抱任何念想,可张绾不同,她是国公府的长孙媳,是皇后的胞妹,亦是张家女,她身上不仅背负着整个张家命运,更肩负着拉拢廉家的政治意图。

张绾的婚姻比她的更要盘根错节。

又一心想相问那个严姑娘之事,可见张绾神色疲倦,又一时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提到那日醉酒之事,张绾好似有些窘迫,她性情温婉,从未做过像那日那般离经叛道之事,那日醉酒虽不成体统,却是张绾此生最畅快时刻,她跟沈安宁心意相通,便也从无隐瞒,只十分坦诚,如实道来道:“那日醒来后,世子答应我不会再纳那位严姑娘为妾,他会将她认作义妹,日后将她当作亲妹妹为她择一门亲事——”

张绾缓缓说着。

沈安宁觉得这事好事,可在张绾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欢喜之色,果然,下一刻便见张绾举着目光望向远处,沈安宁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廉家的车马旁,有一位柔弱窈窕的身影格外招眼,只见她事必躬亲,亲自搀扶着廉太太下马车,又同廉家二姑娘手挽着手,宛若一对亲姐妹。

不熟识的人怕都会第一时间将那人认作廉家长房的长媳,廉世子的夫人。

那道身影上回在宫宴时不曾见过。

“莫非她便是——”

沈安宁双眼一眯,瞬间冷笑一声道:“自古兄妹便是一家,只怕这位严姑娘不甘成为世子的亲妹妹,而只想成为他的‘好妹妹’吧。”

张绾苦笑了一下,道:“世子虽嘴上说不会,可世子是孝子,他常年征战沙场无法在婆婆跟前敬孝,而婆婆素来又对我不喜,只怕长此以往便是世子无意,亦抵不过长辈们的关爱……”

张绾一脸苦涩,顿了顿,看向沈安宁道:“好在陆家家风严苛,陆世子更是洁身自好,宁儿,我这里这辈子怕是不得安宁了,只盼你能美满一生才好。”

张绾对未来好似有些没信心。

沈安宁不愿她消沉,见状立马鼓励道:“陆家确实家风严苛,不过是出了个一娶两妻的侯爷,还想再出一个一娶两妻的世子罢了。”

说话间,沈安宁将房氏欲为陆绥安再娶一房平妻的消息告知张绾,又将宫宴那日,陆安然要将她一举打入地狱的疯狂之举相继告知,张绾一度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听到气愤之际一度捏紧了双拳,眼珠子都险些要瞪了出来。

二人相继疯狂吐着各自的苦水。

吐槽过后,沈安宁朝着张绾激励着,苦中作乐道:“绾儿,日子还长呢,何必苦大仇深,要不要一道看出好戏,看看究竟是你家那位亲妹妹最终能笑到最后,还是我家这位好妹妹笑到最后?”

话说在这俩姐妹互素心肠之际,远处陆绥安单手牵着马绳蹬着马镫从远远缓缓驶来,看着沈氏同廉家那位张氏侃侃而谈,时而咬牙切齿,时而苦大仇深,他只半眯着眼远远看着。

不多时,又有一道身影策马而来,停在了他的身侧,这人停在原处朝着远处观望了一阵后,渐渐板起了脸来,少顷,只冷笑一声,道:“陆世子若忙于公务,管束不好家小,本世子可代陆世子向宫里讨要个教习嬷嬷,好替陆世子好生教导教导家眷,好让其知晓莫要四处惹事生非这个道理。”

这道身影原是廉世子廉城。

他跟妻子张氏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达成共识,眼见着内宅安宁下来,可方才见张氏怒目切齿,瞬间心头一紧,便知只怕又是这个沈氏在挑拨离间了。

他对那位沈氏十分不喜,可君子之为让他没有办法去教训一个内宅妇人,只得跑来妇人丈夫这里明目张胆的警告。

陆绥安如何又听不出他的告诫之意。

只是,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他亦未见得多么瞧得上他的夫人。

沈氏从前一贯温柔贤惠,可那回却离经叛道的吐出了和离之言,他还觉得沈氏是受了那张氏的挑唆呢。

顿时亦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猫若不偷腥,旁人又如何生非得了,依陆某看,廉世

子若扫好自家门前的雪,便也不会连累旁人受累了。”

陆绥安并不关注旁人风雪,可廉家近来在京城颇受关注,自然,他廉城从边关救下一女子的传闻不胫而走,传到了众人耳朵里,亦传到了陆绥安耳朵里。

陆绥安讽刺他是偷腥的猫。

廉城听得脸一黑。

偏在这事上他仿佛无从辩解。

二人不欢而散,正要各自驾马各找各的妻,却未料到此时只见远处有一位穿戴华服的侍女领着两名婢女远远朝着这个方位走了来。

对方一路笔直走到陆绥安跟前,朝着他恭敬有礼道:“世子,听闻世子近来染了风寒,这是我家郡主特意为世子准备的雪梨汤,还请世子收下。”

说着,怕陆绥安不收,便又笑着道:“世子乃郡主的救命恩人,不过屈屈一碗汤食,世子若不收下,郡主殿下今日定然于心难安。”

这番动静实在惹人注目,想让人不留意都不难。

远处,沈安宁与张绾亦双双看了来。

廉城见状,只瞬间觉得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只朝着那道霁月清风之人轻蔑一笑道:“依廉某看,这会儿需要自扫门前雪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话落,廉城驾了一声,颠着马儿身姿轻快地朝着远处张氏方向驶了去。

留下独自落在原地的陆绥安:“……”

第65章

话说次日一早, 天才刚亮,福阳郡主的汤食便又再一次的如期而至。

昨晚,对于福阳郡主派人赠送的汤食陆绥安竟未曾推拒, 略微有些出乎沈安宁的意料。

倒也不是多么在意, 而是,在沈安宁的印象中, 前世除了陆安然外,陆绥安在风花雪月之事上好像倒不怎么热衷, 依照沈安宁前世对陆绥安的了解,他是个不喜任何麻烦之人任何麻烦之事之人。

还是,他一向精于公务, 对这些公务之外的事本就并不在意,便也不会多去思量,只权当作最寻常不过的馈赠与接受?不然的话, 那就是此人在感情方面过于迟钝和滞后了?

如此的话,倒是苦了有心人了。

又或者,是正好赶上陆绥安感染风寒?这盅梨汤来得正是时候?

不知是不是沈安宁的错觉, 总觉得昨晚和今日这盅梨汤来得如此……恰是时候?

尤其,是在发生了红薯粥事件后。

两厢对比下来,好似显得她这个当妻子的当得多么不称职似的。

虽然期间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那件事情分毫, 但是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都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这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话说自陆绥安前些日子搬去书房养病后, 两人亦有几日不曾见过了。

今日, 两人还是双双病下后难得凑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陆绥安没有对这碗梨汤的来历做任何多余解释, 沈安宁便也佯装不知,不曾过问。

不过,传闻长公主府里的厨子是宫里头跟出来的御厨, 汤食料理得一绝,梨汤方一入口便见甜而不腻,软而不烂,沈安宁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倒是跟着蹭吃了小半碗。

看着沈氏小口小口只知专注食用的摸样,陆绥安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汤具,而后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可真是他好个深明大义、没心没肺,又捧场的妻。

……

秋季辽阔,秋风徐徐,九幽山下漫天草场的尽头是巍峨滚滚的山色。

大俞最大的皇家猎场,今日拔旗狩猎,远远只见远处草场上铁马铮铮,千百匹骏马齐齐奔腾而来,扬起阵阵风沙,仿佛有踏破万里山河的气势,是深闺内宅的妇人少见的景象。

简直好不震撼。

沈安宁前世十五年间被困在一方小小村落,几乎与外界与世隔绝,后嫁到陆家,常年深居简出,直到被困在那座高宅大院中了此一生,又何曾见过这般气吞山河的景象。

她被远处那番万马奔腾、气壮山河的巍峨场面给生生震撼到了。

原来,见过好山好水,见过外面的大好山河后,才知世界究竟有多精彩辽阔,才知自己有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亦才知原来从前的自己不过是只井底蛙,世界那般广袤,她却被困在井口那么大的天地里郁郁而终。

亦才知,原来看过大世界后,连心境都会变得宽广和祥和了,那一刻,只显得周遭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相爱相杀都尽失了颜色。

或许,未来应该将目光从身边那些琐碎嘈杂上多多投向远方。

话说魏帝亲自下场驾着龙驹在草场上纵情崩腾了一遭,可见龙心之悦,而文武百官又如何能不跟随?只见今日所有人都褪下了昔日庄严繁琐的官服,尽数换上了便于骑行的骑射服饰,大俞乃是从马背上夺取的天下,从来不是积弱之国,今日又有意在突厥使臣面前展示雄风,故而一个个身姿矫健,好不英姿飒爽。

人群中,有那么几道身影一经露面便瞬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其中一道自然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廉世子廉将军了,廉世子廉城年纪轻轻便已大获军功,成为了如今大俞朝堂上最年轻有为的骠骑将军,他仪表堂堂,又威风凛凛,乃这马背上的第一人,今日这战马上的雄姿与他相比无人能及左右。

而另一道则是一张年轻矜贵,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庞了,只见那人跨于马背之上,剑眉斜飞入鬓,身姿硬挺飒爽,他矜贵俊美,龙姿凤貌,周身散发着一种罕见的勋贵之气,远远看去,宛若苍穹上的雄鹰,有着睥睨天地,俯瞰众生的凌厉之气。

他一身黑色骑射服加身,行销玉骨的身姿上竟也颇有肃杀之气,与廉世子并列骑乘在一起时,气势竟丝毫不曾落下半分,反倒有股子别于武人之姿的文雅贵气,只觉得文武并存,有惊才绝艳之姿。

这人便是陆绥安是也。

因陆家在霍氏当朝时被打压,这十余年来一直泯然众人,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又因陆绥安性情寡淡,低调淡泊,并不爱出风头,除了宫里的几次宫宴,平时鲜少露面于人前,纵使当年被陛下御赐大婚时曾一度轰动满京,可旁人往往只知其名不知其人。

今日方一露面,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瞬间引得不少心花怒放的千金争相讨论了起来。

“那人……就是廉世子身侧那人是何人?没想到上京竟还有这般风采之人,可是京外哪个世家门阀之后?”

“那位啊,那位不正是去年名动满京的忠勇侯府的陆世子么,就是前几日破获了连环杀人分尸案那位……”

“啊,这位便是陆世子?啧啧,真真金玉般矜贵的人物啊,站在廉世子旁竟丝毫不逊色分毫,反而在容貌和气度上更有一番风貌,可惜娶了个乡下女……”

几人扎堆咬耳。

张绾忍俊不禁的冲着沈安宁道:“看来宁儿你那边的形势更为严峻啊?”

不仅府里有个义妹,如今一经露面竟这般招蜂引蝶。

张家与陆家并不相熟,张绾从前亦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陆绥安一眼,当时未曾留意,今日一见,顿时被对方风姿惊得心惊肉跳,上京鲜少有这般风貌之人,这两相对比下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压力比之沈安宁竟小了不少。

一时将目光远远投放在了自家夫君及陆世子脸上来回看了看,不经由衷感叹道:“宁儿好福气,今日一见,陆世子称得上上京最上乘的男儿呢。”

沈安宁亦被远处那抹身姿微微恍了下眼,其实,真不怪她前世那般卑微悲切,这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抵得过男儿关?

她上辈子确实被那人迷了心窍。

可正是经历过才知,再好的容貌与气度,又如何抵得过一颗冰凉刺骨的凉薄之心?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由笑道:“跟廉世子比之如何?”

张绾闻言脸微微一红,也就宁儿能问住这般大胆的话了。

却也忍不住朝着二人面上再度看了去,只觉得自己的夫君更加威武,而陆世子气度容貌却尤在夫君之上。

她谦让道:“尤在……在夫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