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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9975 字 9小时前

第41章

话说中秋宴上, 陆家难得齐聚一堂。

午膳设在了世膳堂,大房二房都聚齐了,男女隔着一扇半垂空中的雅帘, 分桌而设。

沈安宁去得比较晚, 去时女眷大多都到齐了,隔着一道雅帘, 一旁男席上只到了三公子陆锦轩和四公子陆靖行二人,三公子疾病缠身, 平日里鲜少露面,这日看着精瘦赢弱,除了脸色略白外, 精神还算不错。

沈安宁到场时,萧氏正在问俞氏的话,俞氏规规矩矩回道:“前些日子天太热, 三爷胃口不济,如今天气转凉了胃口倒是好了不少,昨儿个来了兴还用了半个月饼。”

萧氏闻言点了点头, 欣慰道:“辛苦你多劳累几分了,轩儿有你在,我亦放心了。”

萧氏宽宏大度, 亦宅心仁厚, 对庶子亦关怀备至, 对俞氏这个庶媳亦是宽容仁厚, 俞氏瞬间红了眼圈, 道:“都是儿媳应该的。”

却未料话刚一落,便见对面冷哼一声。

俞氏抬眸看去,便见房氏脸上冷笑不止, 冷冷看着她,道:“大过节的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扮这可怜模样,也不知给哪个瞧的。”

萧氏越和善宽容,便衬托得她这个婆婆越发小气刻薄,她们婆婆儿媳宛若一对母女,在这上演母女情深,然而这画面落在房氏眼里,却觉得假模假样,虚伪至极。

房氏一语,成功令俞氏脸面泛白,隔着一道雅帘,三公子陆锦轩脸色亦无端难看着,不多时,陆锦轩拼命咳嗽了起来,陆靖行忙给他拍背道:“三哥,可还要紧?”

俞氏顾不上难堪,连连举目朝着隔着透明的雅帘那头看了去,却又不好过去。

这时,萧氏亲自将碗汤盅推到了俞氏跟前,道:“给轩哥儿送去罢。”

俞氏一脸感激,忙接过汤盅送了过去伺候着。

席面上的气氛冷至谷底,沈安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看到她的到访,陆宝珍瞬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小房氏目光朝着沈安宁上下打量了一遭,亦神色不明,房氏则双目死死盯着她,眼里的厌弃和愤恨毫不掩饰,若是搁从前,一准辱骂责罚双双迸出,可如今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过几次暗亏了,少不得提防一二,半晌,只冷冷开口道:“来的倒早,怎么不下宴了再来。”

房氏阴阳怪气着。

一旁二房的窦氏和骆氏则纷纷侧目看着戏。

便见沈安宁半点不曾慌乱,微微笑着道:“方才来时的路上族人送了一尊巨形怪石过来,公公和二叔在赏石,见儿媳路过,便也让儿媳观赏了片刻,这才耽搁了时辰。”

沈安宁娓娓道来着。

言下之意是时辰是被侯爷和二老爷耽搁的,何况,侯爷和二老爷都还没到了,她来的并不算晚。

她淡淡一语,搬出两个老爷,瞬间堵得房氏哑口无言。

房氏狠狠地盯着她,偏寻不出半分错处来。

这头沈安宁已神色自若的朝着萧氏及二房窦氏行起了礼道:“母亲,二婶。”

顿了顿,这才看向房氏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

同是婆婆,母亲和太太的称呼泾渭分明。

一度让房氏气得下巴肉颤。

一直待桌面上气氛再度冷凝时,终于,这时萧氏开了口,冲着沈安宁一脸慈爱道:“今儿个这宴席宁儿亦帮衬了不少,这几日亦是忙坏了。”

说话间,连连招呼沈安宁入座。

沈安宁从善如流的落座,却未料陆宝珍这时骤然开了口,朝着她大喊一声道:“那是大姐姐的位置,不许你坐。”

话说陆宝珍一语,成功让整个桌面上的气氛意味不明了起来。

陆家的大姑娘陆安然被禁了足,此事曾一度在陆家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具体犯了何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就连房氏和小房氏两个亲历者也只知是犯了天大的忌讳,是由一个香囊球引发的,能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至于那个香囊球里头到底放的是什么,为何引得侯爷那般震怒,二人其实都是一知半解,只依稀知道隐隐与前头那个妖妃有关。

更甭提二房了。

二房曾派人打探过,没有打听出来。

如今看这陆宝珍针对的样子,怕是同这个沈氏有关无疑。

二房婆媳二人打量着沈氏,沈氏上回在宫宴上一鸣惊人,不免让二人无法再轻视了起来。

而这头,萧氏则一脸严肃的训斥着陆宝珍道:“宝儿,不得无礼,若再出言不逊,你也一道闭门思过去。”

萧氏板着脸训斥着,见陆宝珍咬紧了唇没再开口,这才看向了沈安宁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这脾气也不知随了谁,都是被我给宠坏了。”

说着,拉着沈安宁的手道:“别同她计较,一会儿散了宴我再收拾她。”

说着,要拉着沈安宁入座。

沈安宁却看着眼前的两个坐席,没有擅动。

萧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缓过神来似的,连忙命人撤掉了其中一个席位。

原来,今日这席面还是按照原来的位置布置的,原来,陆安然的席位紧挨着萧氏,与陆宝珍簇拥在萧氏一左一右,沈安宁从前坐在陆安

然身侧,如今人没到,位置却还依然留着。

萧氏那样细致的人,不知怎会犯下这等错误。

所以,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故意给的下马威?

无论是陆安然一事,还是今日陆宝珍在川泽居挨骂一事,怕是都逃不过萧氏的眼,然而从始至终萧氏都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怨言,亦无任何责骂,甚至连问都没问过,就跟这所有的一切窦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是萧氏大度,还是——

这时,奴婢立马过来撤了一个席位。

沈安宁便也不再多想,从容入了座。

刚落座,便见窦氏淡淡开口道:“听说大嫂在给然姐儿相看亲事,看得怎么样呢,到底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姐儿,不能轻怠了。”

窦氏悠悠开口问着。

萧氏不动声色道:“还早着了,只先接触着。”

窦氏却道:“可都看了哪些家?我这些年来在外走动得勤,没准知道些底细。”

陆家这十多年来相当于避世了,确实与外接触不多,窦氏一族十分投机,那些年在霍氏掌权下亦如鱼得水,二房靠着岳家这十多年来日子好过多了。

萧氏本不欲透漏,不过见窦氏如此说来,便也松了口道:“也就接触了柏家,康家几家。”

柏和康这几个姓氏在京中少见,连窦氏琢磨了好一阵都没有第一时间琢磨出来,片刻后,缓过神来,却一脸吃惊道:“可是汉中柏家康家?京城上好的人家有的挑,大嫂怎么看那么远的?虽说是大嫂母家,到底稍远了些——“

窦氏只有些惊讶。

别说窦氏,就连房氏和小房氏都惊诧不已。

萧氏要将陆安然远嫁?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缓过神来。

却只见萧氏淡淡笑道:“只要家世好,远近不是问题。”

顿了顿,又仿佛意味深长道:“家族都是流动的,也没有哪家永生永世深耕一处的道理,今儿个在汉中,说不定明儿个就迁到了江南,后日又来京了,远近一说,从来就不准确。“

萧氏意味深长的说着。

面上一直带着笑。

说话间视线朝着桌面环绕了一圈,似乎在沈安宁方向落了一眼。

大家见状,看了看萧氏,又看了看沈安宁,纷纷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纷至沓来。

大家争相看去,原是陆景融和陆景怀两位老爷到了,后头随着陆绥安和二公子陆元覃,以及族里的两个族兄。

席面上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听说突厥使臣过几日便要到了,月底又要去九幽山秋猎,大哥接下来怕是要忙起来了。”

陆景怀与陆景融并列而行,嘴上说着朝事,陆景融在礼部当差,自是忙得两脚不沾地,只语气凝重道:“突厥勇士向来勇猛,此番来京少不得要与咱们的人较量一番,我这里忙归忙,实则二弟那里才是主场,虽说咱们大俞此番战胜了,却也未必能让那些胡人真心臣服,只有杀干净了他们的锐利,让他们打从心底里真正怕了,才是真正的大捷!”

陆景融幽幽说着。

一旁的陆元覃却一脸倨傲道:“我大俞不是只有北伐军,他们若敢冒犯,我禁军三万男儿个个都能所向披靡!”

陆元覃在御前当差,子承父业,一身英武不凡,如今是五品御前侍卫,他是陆家如今四个儿郎中最出风头的,其光芒尤在世子陆绥安之上。

他为人有些桀骜不逊,整个陆家除了父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大伯陆景融,亦不见得能得他几分高眼相看。

陆景怀见状,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身后的侄儿陆绥安,忽而提议道:“那些胡人若来了,少不得要跟咱们的人比划比划,不若趁着今儿个都得闲,覃儿同绥儿比划比划如何?便当提前练练手了。”

陆景怀冷不丁提议着。

陆元覃闻言瞬间来了兴致,看向陆绥安,微微抬着下巴道:“大哥,咱们兄弟二人还从未比试过的,父亲说得对,咱们切磋切磋如何,就当练手了,无论是箭或者剑,弟弟都可奉陪!”

陆元覃一脸狂妄不羁的看向陆绥安。

却见陆绥安神色淡淡道:“今日家宴,不宜舞刀弄抢!”

说着,缓缓转过身来,并无奉陪的兴趣。

然而方一转身时,目光落到了室内,正好朝着沈氏的方向看了去。

沈安宁这时正好亦随着众人的视线朝着他们那个方向看了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牢牢撞在了一起。

两人定定对视了一眼。

沈安宁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下一刻,忽见陆绥安沉吟片刻,忽然间就改了注意,偏过头去,冲着陆元覃淡淡道:“那就比比。”

“我都随意,近身拳脚亦可。”

说话间,陆绥安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缓缓伸到了身前,粗粝的大拇指在冰凉的玉扳指上漫不经心的抚了一下。

竟端得一派云淡风轻。

他的这副姿态落在了陆元覃眼里,有轻视的意味。

便见陆元覃微微眯着眼,将身上的佩剑卸了,扔给了身后的随从道:“好,那就近身比划两下。”

此话一出,陆元覃顷刻间弓起了身子,摆好了一副比试的凌厉架势。

见此状,陆景融和陆景怀纷纷退避一旁,他们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如常,也有些饶有趣味。

而屋内众多女眷则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世子竟会武功?

大家只知道世子从文,中了进士,并不知他竟会武功,整个侯府里只知二公子和四公子一身武艺。

故而,这个阵仗一起,屋内所有女眷全都起了身外出围观了起来。

沈安宁不好坐在原地不动,便也缓缓起了身,实则她虽知道陆绥安有早起锻炼练箭的习惯,却并不知他武艺到底如何,是到后来他南下平乱时显露了一身本领才知他竟那样厉害,却也未曾亲眼所见。

庭院内,所有人自动避退到了角落,只留陆绥安、陆元覃二人。

陆绥安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要主动进攻的意思,陆元覃抿着唇,不多时主动出击,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一手握拳,一手出掌,直接一拳朝着陆绥安面门气势凌厉的砸了去,却见陆绥安并没有怎么动弹,只轻轻侧了下脸,竟轻而易举的避开了陆元覃带风的拳头。

陆元覃的拳头落下后,下一刻又反手闪出鹰爪去锁陆绥安的脖颈,却被陆绥安抬臂一挡,陆元覃再出掌紧朝陆绥安面门劈来,他一连出了十几拳,拳拳飞快出击,然而一出一避,十几掌竟全都被陆绥安轻而易举的化解,速度之快,快到应接不暇,令人丝毫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怎么避的。

终于陆元覃板起了脸,收起了所有轻视,而后咬牙发狠的发起了总攻,一时拳脚并用一起齐齐发出朝着陆绥安胸前劈去,眼看便要正中陆绥安心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陆绥安这一次没再躲闪了,只在脚拳纷至沓来的那一瞬间,陡然间伸出双臂牢牢锁住对方一只脚朝着空中一转,顷刻间便见陆元覃失去了重心,砰地一下摔倒了地上。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十招内,陆元覃竟已败北。

三十招内,前二十九招陆绥安都未曾出招,仅在最后一招,一招制敌!

砰地一下,身子重重落地。

输的那一刻,连陆元覃自己都有些没有缓过神来,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的拳脚功夫在御林军中算得头筹,只在一人之下,那人剽悍万分,身高九尺,重三百斤,陆元覃不是他的对手情有可原,却万万没想到高手竟在自己身边,他连大哥三十招都抵挡不了。

难怪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说他不如大哥。

陆元覃一贯傲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挫败感。

整个世膳堂内静悄悄的,久久没有一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骆氏率先缓过神来,立马去搀扶丈夫,而另外一侧陆景融挺直了腰杆,神色骄傲,满脸志得意满,仿佛是他自己赢了。

陆景怀虽在意料之中,但看着被完虐的儿子,一时神色复杂难言。

以及远处,看着雄姿英发的世子,以及他们兄弟几位打闹的俞氏,再看了看一身赢弱不堪的丈夫,俞氏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唯独陆绥安漫不经心地转过

身来,视线朝着人群环视一圈,仿佛若有似无的在沈安宁面容上淡淡扫过。

沈安宁:“……”

沈安宁亦有些惊讶万分,前世从未看到过这一幕,她没想到陆绥安竟如此厉害。

然而,震惊还没全然隐下,一抬眼,在快要触及到对方目光的前一刻,沈安宁默默转身,已入了席落了座。

昨夜宿醉一宿,一早又闹了这几门官司,她眼下还真有些饿了,此刻仿佛除了桌面上的吃食,对其余所有一切都并不怎么关切。

陆绥安:“……”

陆绥安嘴角微抿。

唯有萧氏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一度轻轻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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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话说午膳后有宾客到访, 陆绥安不喜宴客,打了个招呼便退散了,一转身的功夫便见女眷那边的沈氏已不见了踪影, 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时,常礼忽而匆匆来禀, 道:“世子,听说东市出了桩命案, 极为惨烈。”

上京上百万人口,出件命案不足为奇,自有府衙料理, 还轮不到大理寺出面。

不过碍于今日乃中秋节,东市灯会热闹,唯恐出大的岔子, 陆绥安今日横竖无事,沉吟片刻,便欲前往, 只临出发前,还特意朝常礼叮嘱了一遍:“将东西送去正房。”

常礼今儿个一早听到世子吩咐往后都要搬去正房住时,喜得跟个什么似的, 哪儿还用主子催, 前脚世子吩咐完, 后脚他早就将东西颠颠送去了, 当即只挤眉弄眼道:“爷放心, 早早便送过去了,哪还用劳爷三催四请的,春淇姑娘都已亲自料理好了。”

常礼眉飞色舞, 意味深长的说着。

见陆绥安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常礼立马缩了缩下脖子,自知多嘴多舌了,忙闭着眼朝着自己嘴巴上轻轻扇了一下。

片刻后,主仆二人径直出了府。

……

东市,这日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灯会还没开始,上京上百万人已悉数纷至沓来,护城河两侧的人都险些要挤到河里去了。

八月楼是整个上京最热闹最昂贵的酒楼,共六层,站在顶楼,可将大半个上京尽收眼底。

因取名八月,又因灯会就在不远处,故而每年中秋当日此处千金难求,每年至少得提前三个月起开始预定,不少世家大族以中秋夜能够定下此地为攀比的筹码。

而隔着一条护城河,对岸就是鹤仙楼,一条河之隔,对岸却寂寥不少,谁又知能想象得到,不久后的将来,西市开发,更要比东市热闹数倍不止呢?

“怎么样?虎子,上京美吧?”

三楼的雅间内,沈安宁领着贵哥儿来到窗前赏着楼下街景。

虎子是贵哥儿的小名。

今日中秋佳节,沈安宁与萧氏告了假,特意领着贵哥儿来逛灯会。

这间雅间是沈安宁不久前定下的,八月楼这样热火,每年中秋夜自是留了几间上房,以防出现措手不及的意外,譬如,到访了更为尊贵的顾客,却面临无房的尴尬,天子脚下权贵遍布,生意做到这个份上的自然精明万分,万事留有余地。

沈陆两家身份虽不同寻常,但在遍地王孙贵胄的天子脚下,亦算不得最拔尖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是定不到上房的,她不过兴致上头,便随口跟掌柜的打了个赌,堵他这个酒楼明年将要生意大减,恐将沦为京城二号酒楼。

掌柜的自是嗤笑一番,他们八月楼是京城第一酒楼,怎么可能会生意大减,正要气急败坏将人赶走时,一抬眼却见她穿戴不俗,身份不凡,迟疑片刻,扭头便进去禀告了一番,没一会儿出来了就大方爽快的给她腾出了一间雅间,还是三楼的上房。

连沈安宁都大感意外。

她其实真正的“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了,杀手锏便是前世陆家二房在八月楼定了位置,却不知何故退了,沈安宁那日经过此地时突然间想起了这茬,本是来碰碰运气问问二房退房了不曾,若没退的话,陆家退房时正好可以给她留下。

没想到碰运气的杀手锏还没出,竟离奇的给她腾出了一间来,还是三楼的贵间。

八月楼一间雅房在中秋这日光是转让费都高达百两一间,往往有价无市,不是有银子就能定得到的,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了她。

虽暗自惊讶,但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不是没有,沈安宁只当运气好,未曾多疑。

这日,她拉着贵哥儿出来见见世面,算是弥补前世那未曾兑现的承诺,亦给自己难得的消遣放松。

前世,她听过八月楼的火爆,却未曾亲临,如今自当好生享乐一番。

贵哥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楼下有耍杂耍的,有喷火的,各种热闹场子应接不暇,然而贵哥儿的目光却紧紧盯在那些巡街的衙役身上,一寸不寸,目送一对衙役走远,又赶紧迎着一对衙役走来。

“喜欢那大刀?”

沈安宁知道贵哥儿喜欢舞刀弄枪,不由笑着问道。

贵哥儿猛地点了点头,不多时,转过头来冲着沈安宁绷着小脸道:“往后我也要当一名衙役,威风得紧。”

贵哥儿天真的话语将沈安宁逗笑了。

衙役在他们当初那灵水村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所能见到的最威风的人了,然而到了这上京,却渺小得宛若一只蚂蚁。

不过,沈安宁并未曾因此嘲笑贵哥儿,若他喜欢,衙役又何妨。

不过,听到贵哥儿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却让她陡然间想到了陆绥安,那样深藏不露的人,今日那样的风光,贵哥儿若见了,不知该如何崇拜。

不过只想了一下,这个念头便被沈安宁立马嫌弃的丢在了脑后。

他们瞧了一阵热闹,少顷,忽见沈安宁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了起来,不知在张望探寻些什么。

不多时,忽而闻得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响,顺着楼下看去,只见掌柜的吩咐两个伙计抬着一块招牌竖在了酒楼门前,不一会儿路过的路人凑了过来,有识字的老者凑上前,指着招牌上的告示磕磕绊绊的念了起来,道:“重金悬赏:解……解疑难杂症者,赏银……赏银千金!”

此告示一经念出,瞬间引得周围百姓全部簇拥了过来。

“赏银千金?真的假的?”

“什么样的疑难杂症竟能得到千金赏银?天老爷,这还不得发大呢?”

“掌柜的,这告示真的假的?”

千金赏银的告示一经发出,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条街,不过眨眼功夫,楼下已是水泄不通。

只见掌柜清了清嗓子高声通报道:“自是真的,我八月楼还能弄虚作假不成?各位街坊乡亲,咱们酒楼近来来了位贵人,得了个怪病,若有哪个学医懂医的,不妨进来探上一探,若有哪位惊世之才能治得了此病,贵人愿重金酬谢。”

掌柜的此话一出,瞬间引得所有人探头探脑,激烈讨论不休,不一会儿,便有人兴冲冲凑上来问是:“掌柜的,能拿出千金悬赏,那位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

只见掌柜的登时斜眼道:“我要知道是什么病,还用得着在这儿支摊?那贵人要知道是什么病,还用得着悬赏重金来寻医问药么?”

这话一出,瞬间将一众心思活络的给全部唬住了。

是啊,这看病问诊可不是苦

力活,是需要技术的,没个十年八年的学医技术,哪个敢往这儿班门弄斧。

于是,大家伙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到手的鸭子飞走了。

不消片刻,人群便散了半数,当然,也有人激动得四处争相奔走相告,想必是识得擅医之人。

那掌柜的倒也不急不缓,很快就在一旁支了个摊位,耐心等候了起来。

片刻后,人群中便有一瘦弱之人小心翼翼上前探问道:“鄙人略懂些药理,不知可否为贵人问一问脉?”

掌柜的见那人穿戴虽寻常却整齐干净,摸样不是尖嘴猴腮之辈,便细细追问一遭家住何处,在哪儿当值,得知不过在药房当差,并非什么有经验的大夫,却也不曾轻视,登记一番后便派人将人领进了酒楼。

旁人见把控不算严格,又见那诊金实在丰厚,原本心有踌躇之人立马鼓起胆子上前跃跃欲试了起来,又加上这日大街上实在热闹,过路者络绎不绝,以及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不肖一刻钟,酒楼外很快排起了争先恐后的长队,成了眼下八月楼外最耀眼的一道风景线。

……

“夫人,您说楼下这悬赏告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人一出手这般阔绰,既然如此有钱,何不去医馆寻个厉害的大夫瞧病,反而来到这酒楼故弄玄虚,这是真心瞧病么?这样真能寻到靠谱的大夫么?千两诊金,除了宫里头的太医,整个京城什么样的大夫请不着?”

楼上,白桃看着楼底下的告示和热闹场面,不由暗暗乍舌道。

千两银子可是笔巨款,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对于侯府来说,都是笔不小的数目,怎能不让人暗暗惊叹。

却见沈安宁眉眼流动,仔细观摩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道:“能一出手就是千金之人,想必非富即贵,既是疑难杂症,想必是求医问药了许久,早已广寻过名医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吧,不过,自古民间卧虎藏龙,有许多世外高人和遗落的古方,没准这样真的能寻到有缘人也说不定。”

沈安宁说着说着,忽而微微勾唇道:“我倒是好奇,今日那位贵人能否寻得有缘人。”

说罢,笑着看向白桃。

白桃那双按耐不住八卦的星星眼瞬间透亮了几分,立马举手跃跃欲试道:“那奴婢去……瞅瞅?”

沈安宁只笑着点头,纵容默许道:“去罢。”

说罢,又冲着虎子道:“眼下时辰还早,灯会还未开始,一会儿点灯了才漂亮,今儿个酒楼会点一盏盒子灯,足足有三层楼高,先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才热闹,眼睛定都忙不过来。”

她一边放任白桃出去瞧热闹,一边招呼贵哥儿进屋吃东西,却不料刚落座,那头白桃才刚推门而出,正要下楼打探之际,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动静,只见方才还在楼下支摊的掌柜转眼之间竟亲自领着一群人上了三楼,直奔他们……隔壁……

原来,今日重金悬赏求得医治疑难杂症的贵人竟在她们隔壁?

白桃当即将脑袋探了出去,光明正大的吃起了自家门口新鲜热闹的大瓜,没一会儿,两个,三个,四个,门口便结了一连串的小脑袋瓜子,就连贵哥儿亦没能忍住心性,虎头虎脑的凑了过来。

门口,是一串人头。

门外,则是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齐掌柜弓着身子凑到隔壁门前小心翼翼地叩了两下门,殷勤小意通报道:“贵人,小的领了些前来报名号脉的赤脚大夫和懂些药理的医者,您看是眼下就给贵人号号脉,还是……”

齐掌柜堆着笑,哈着腰,舔着脸,一副十足谄媚之姿。

八月楼的大掌柜可是见过世面的,多少王孙贵胄,权贵之势皆是他的座上宾,能在上京将酒楼开到第一楼的地位,又岂是等闲之辈?寻常小官小吏都压根不入不了他的眼,而眼下,却如此谄媚奉承,可见里头的贵人不是一般的贵人。

而他话音落下许久,屋子里头始终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回音。

可齐掌柜依然哈着腰,弓着身,没有丝毫不耐。

见此状,原本探头探脑的队伍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开始屏住呼吸,紧张万分了起来。

就在这死寂万分时刻,嘎吱一声,门从里打开,踏出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子身影,男子一身黑服披身,生得其貌不扬,细细看去,生了一张令人轻易记不住的面相,虽辨不出具体身份,可浑身气势一瞧便知是练家子。

黑衣男子朝着齐掌柜扫了一眼,淡声道:“进。”

,短短一个字,仿佛惜字如金。

说着,跟座雕塑般伫立在门口,眼神锋利又冷岑,透着审视,所到之处,一个个飞快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齐掌柜立马点头哈腰道:“有劳江护卫了。”

原来竟是一名护卫。

齐掌柜说完,扭头便瞬间支起了身子,冲着身后长长的队伍警告交待道:“屋里头的贵人乃天上的天人,随随便便落下一根头发丝都比你们在场的金贵,一会儿进去后不可毛手毛脚惊扰了贵人,否则有你们好看,可听到了。”

齐掌柜说教一番后便指着队伍最前头那人道:“你,跟我来。”

便领着那人恭恭敬敬的踏入了屋内。

后头人探头探脑,然而厚重的大门很快合上,将屋内光景遮掩得严严实实,外头探不得半点分毫。

屋内不知是何场景,屋外之人等得紧张焦心,却不料不过眨眼之间,那厚重的门就被再次打开,只见原先跟着齐掌柜进屋的那人,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时两股颤颤,浑身紧张得直哆嗦发颤,一出门还不待旁人发问,立马边擦汗边脚底生风般,逃也似的逃下了楼,下到一半脚底发软,一路滚下了楼,就有鬼在身后追似的。

这一画面,瞬间引得余下众人心有戚戚然,有不少想打起了退堂鼓。

不多时,齐掌柜便又出来叫了第二人,第二人出来时较之前者神色倒是稳定不少,却也一头虚汗,只冲着众人苦笑道:“鄙人才疏学浅,才疏学浅……”

又神神叨叨的唠叨着“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类的,便一路自言自语般下了楼。

再之后进去出来之人如同走马观花般,快进快出,多数之人到出来时还一脸茫然,似乎压根反应不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其中一老者怒骂道:“所谓瞧病救人,靠的便是望闻问切,这一不让望,二不让闻,三不让问,四不让切,这到底是让人瞧病,还是专门戏弄老朽,哼,不瞧了不瞧了,出不起那钱就甭竖起那大招牌——”

老大夫骂骂咧咧。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大变,就连齐掌柜亦被老者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声吓得脚下不稳,险些摔了个大跟头,可屋内倒是风平浪静,并不见计较发落的意思。

不过,竟不让望,又不让闻,还不让问切,这还如何瞧病?

方才那老大夫可是古仁堂的名医,连他老人家都瞧不好,余下众人很快便泄了气,又见眼下屋内情况古怪,不多时便纷纷打了退堂鼓,一下子全跟着开溜了。

齐掌柜看着作鸟散状的众人,气得骂骂咧咧,见差事办砸了,一转身脸色煞白了几分,正措词该如何向里头贵人讨罚时,这时忽而听到一道婉转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掌柜的,不如让我来试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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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齐掌柜闻声望去, 只见隔壁雅间的屋门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道端庄窈窕的身影。

他瞬间喜出望外,然而待看清了那人的具体面容后, 一眼认出了来人, 眼前这人不正是日前同他打赌的那位夫人么?

呵,他们八月楼有朝一日恐将被挤下神坛, 沦落为二号酒楼?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于是,齐掌柜脸上的神色顷刻间转喜为忧, 只隐隐有些无奈道:“这位夫人,您就甭再拿人开涮了,眼下这节骨眼可不是闹玩的时候。”

不单单齐掌柜觉得沈安宁这一语石破天惊, 就连沈安宁身边一众随行的侍女亦被夫人这出惊得纷纷侧目,惊讶不已,夫人竟还懂药理?她们怎么毫不知情?

就连白桃亦有些一头雾水, 她只记得夫人往镇上铺子送卖过草药,并不知夫人还懂医。

却见沈安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冲着齐掌柜道:“若我料想不错的话, 里头那位贵人的怪病约莫……与水有关。”

沈安宁立在距齐掌柜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不急不缓的开口说着。

她云淡风轻的一番话成功让齐掌柜变了脸色。

只见他先是瞠目,继而惊诧, 再而愣怔, 显然沈安宁的话一语成谶, 让齐掌柜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齐掌柜缓过神来, 只再次将几步之外的女子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这一次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蔑视, 脸上只重新蓄起了希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时激动得无以复加,正要摩拳擦掌之际,这时,忽闻得嘎吱一声响,身后那道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屋门再次由里推开了,这一次踏出来的是一名紫衣女子。

只见那位紫衣女子相貌寻常,与方才那名护卫一般,令人过目即望,可浑身气质,举手投足间的教养可见一斑,一瞧便知身份非同寻常。

紫衣女子踏出门外,立在门前,远远朝着沈安宁微微笑着道:“这位夫人,我家家主有请。”

她面带点笑,笑不露齿,客气中透着淡淡矜贵,边说边朝着沈安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沈安宁目光顺着对方手势朝着屋内看去,厚厚的门帘垂落下来,将屋内遮掩的严严实实,依然窥探不得分毫。

这时,一旁的齐掌柜整个人早已如梦初醒过来,瞬间弓着身子,冲着沈安宁直挤眉弄眼,一脸讪笑告罪道:“这位夫人,原是小的方才瞧走眼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错过了真菩萨,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又道:“夫人快快往里请,您今儿个若真能解贵人之疾,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一副迫不及待告罪及恨不得将她直往里塞的架势。

沈安宁对屋内的贵人颇有几分兴趣,便也不曾推脱,只朝着紫衣女子微微颔首,便顺势从容提步往里走去。

白桃反应过来,立马跟在沈安宁身后一道入内,却被紫衣女子拦在了门外,淡声提醒道:“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说话间,视线落到了沈安宁脸上,依然面带点笑,道:“家主喜静,还望夫人见谅。”

话语十分客气,可语气间分明不容置喙。

白桃闻言瞬间皱起了眉头,这间雅房处处透着离奇古怪,她隐隐有些不放心夫人独自入内,正要劝阻,却见沈安宁递给了她一道安心的眼神,道:“放心,无妨,你们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来。”

说着,只身缓缓踏入了这间神秘的雅间。

……

话说方一踏入屋内,举目看去,只见这间雅间宽而阔,左右两侧各设一间次间,足足有隔壁她们房间三倍大不止,又见屋内正中央设了一座紫檀屏风,屏风上骏马奔腾,气势磅礴,屏风一侧设了一座半人高宝塔,塔上空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悬在半空中,屋内满是淡淡的檀香味萦绕。

环视一圈,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用的皆是上好的紫檀木装饰,暗色的座椅器具无不彰显显贵,就连脚下的地板亦是用上好的大叶紫檀木铺设,给整个屋内平添了几分显赫又庄严的气息,这般奢侈的装饰,整个侯府也唯有老侯爷的书房能够匹敌。

显然,这间雅房虽与沈安宁她们那间相邻,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像是寻常客房,倒像是专门量身定做只供专人专住的私人上房,还是权贵专享的那种。

整间屋子目光所及之处无比华贵,然而此刻却静得像是无人存在般,连根针掉落地上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落步的声音都隐隐透着回音,难怪方才那些寻常百姓出来后神色那般紧张惶恐,光是这副奢侈阔静的景致已是让人望而生畏了。

不过,沈安宁到底是出入过宫闱的人,是见过些世面的,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恢复了神色。

待环绕四周一圈后,目光再次回落在了屏风上,屏风宽而厚,将内里的光景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人窥探不了内里分毫,不过沈安宁知晓,此刻,人就在里面。

她视线落在了屏风上,静静地端详着,还以为屏风后头的人会招她问话,却不想不肖片刻功夫,紫衣女子合门而入,直接冲着沈安宁开门见山道:“按照规矩,入内者先请号脉,夫人请先落座。”

沈安宁略有些讶异,却也不动神色,从善如流的落座,不多时便见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少顷,另有一绿衣女子将一条细细的丝线从屏风后牵引了出来,紫衣女子将丝线接过一路牵引到了沈安宁跟前,整个过程屋内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待沈安宁看着递送到自己跟前的丝线后,懵地一怔,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此举究竟是何意,然而待紫衣女子开口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脑袋一闪,反应了过来,莫非这是——

“家主身患顽疾,不便示人,还请夫人以此物为家主号脉——”

紫衣女子神色如常的冲着沈安宁说着。

说话间上下打量了沈安宁一眼,带着细微的审视。

而沈安宁听到此话看到此物后,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难怪方才那些大夫出来时一个个神色古怪诡异,有垂头丧气者,有惊慌失措者,更有骂骂咧咧者,原来连屋内这位贵人的面都未曾见着,而面见这位贵人的门槛竟是需要通过考验的,考验的方式便是悬丝诊脉,顾名思义,就用不能接触甚至面见病人,仅仅只能凭借一根丝线诊断病人的病症。

瞠目结舌后,沈安宁不免有些地笑皆非。

悬丝诊脉这样的传闻,沈安宁仅仅只在戏文和传闻中听说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亲眼见过,一度以为不过是杜撰的夸张之言,没想到眼下却瞧了个真真切切。

短暂的愣神后,沈安宁回过神来,不多时便直接开门见山,坦然如实道:“我不会悬丝诊脉,亦不会任何医术。”

说这番话时,她神色如常,面上未见任何异色,好似再正常不过的话语。

紫衣女人却神色一顿,下意识地朝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瞬间一脸正色道:“夫人既不会医术,怎知家主的病情与水有关?”

沈安宁道:“皆不过是我的猜测之言罢了。”

说着,半是认真半是揶揄的分析道:“都道八月楼待客周到,礼数周全,往往令人宾至如归,可今日自我在隔壁落座后,茶水久不奉上,短短半个时辰内,小二却接二连三提着铜壶往这儿跑,少说跑了四五趟,一开始我还以为此处宾客众多,截胡了隔壁我们的茶水,直到此处广聘医者,便开始恍然大悟,这

才猜测此处主人的病情约莫与水有关,毕竟常人用水量如此之大,实乃罕见。”

沈安宁静静分析着,末了,微微笑着道:“当然,若是猜错了,就当我卖弄了,还请勿怪。”

在这样的环境中,沈安宁却仿佛透着股子闲话家常的松弛感,跟人唠嗑似的,半分不见紧张紧迫感。

紫衣女子沉默许久,方继续盘问道:“夫人既不会,又为何要毛遂自荐?”

顿了顿,收起了几分方才的宽容,释放了几分威严道:“此处不是供人消遣之处。”

说罢,欲作势将人驱逐走。

却见沈安宁此刻话音一转,自顾自道:“虽不会医术,但与水有关的怪病,我倒是有幸撞见过一回。”

说着,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沈安宁继续娓娓道来,道:“我曾见过一富商便得了个不治之症,他那病情太过古怪,曾广寻名医,却久不见好转,他身形膀圆,面部浮肿,脚步虚浮,症状是多饮,多尿,多食,时时疲累,走三步便能喘三喘,且日日浑身冒虚汗,日日茶水不离身,后多次在家中昏阙,久病不起,这病过于离奇,说绝症偏又左右不死,说无妨偏又苦不堪言,这不生不死,着实遭罪,且会在不知不觉中日渐严重,直至——”

沈安宁适时止住了话头。

紫衣女子神色微变,语气一提,立马追问道:“直至如何?”

沈安宁淡淡笑着,忽然端起一旁的茶水,不徐不缓的饮了一口,这才悠然回道:“直至遇到了一个大夫,将富商多年的怪疾彻底治愈了。”

紫衣女子闻言,素来稳重内敛的面容闪过一丝亮色,语气亦少见了泛起了一丝急切,连连追问道:“哦,当真如此?”说话间意识到自己语气不稳,又很快敛住气息,故作稳定道:“不知眼下那大夫身在何处,可有名号?”

沈安宁道:“不过是一寻常赤脚大夫,刚好游历到那儿,现今早已不知去向了?”

紫衣女子双眼一眯,一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冒出,一时眯着眼审视着眼前人。

却见沈安宁蓦地又笑了笑,继续道:“不过药方我倒还记得,当年是我亲自抓的药。”

说着,抬眸静静回望着紫衣女子道:“不知这富商的病症与里头的贵人,可有相似之处?”

她话语几经转圜,几经转绕,有种云山雾绕,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紫衣女子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对话的目标显然不在她。

正微微凝气之时,这时屏风后头忽而传来一道浑浊气虚的声音,道:“这位夫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是道妇人的声音,沙哑浑厚,细细听去,又略带着几分气短虚浮。

“若是千金不够,还可另行商议。”

隔着一道屏风,内室之人继续淡淡说着。

如此,便算是是默认了。

沈安宁听到这里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扫向屏风,微微笑着道:“我不要任何钱财。”

说话间,从凳子上缓步起身,冲着屏风后的主人一字一句直言不讳道:“只盼宁王殿下能高抬贵手,将仙鹤楼这个酒楼让渡给小女子即可。”

她一字一句开门见山的说着,毫不避讳今日的来意。

原来前世那真正的天下第一楼乃后来者居上的仙鹤楼是也,而那仙鹤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宁王殿下。

这个世界什么生意来钱快,贩盐漕运来钱最快,可跟沈安宁不是一个路子的,她一个身居内宅的妇道人家,若想来钱快,又安稳,目前只能靠着那七年的先机赚个房产的差价,房产,铺子,酒楼无疑是眼下回报最高也是来得最快的。

其中仙鹤楼更是沈安宁心目中最势在必得之物,毕竟房产,铺子不过是死物,而仙鹤楼这样的天下第一酒楼才是钱生钱的金蛋,沈安宁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可是,日前养父吴有才来报,这个眼下还名不见经传的酒楼竟有人正在同她暗地竞价争夺,多方打听之下,果然那人来自宁王府。

这才有了今日沈安宁八月楼之行。

是的,今日她是特意来八月楼守株待兔的。

而那个兔子正是宁王生母董太妃是也。

听说那董太妃大字不识,原是王府一名婢女,身份低贱不堪,然而正是这份低贱在霍贵妃当权时保全了她跟宁王二人的性命,宁王这十余年来靠着装疯卖傻得以苟活,董太妃更是日日胡吃海喝,吃得身子膨胀了三倍大不止,将整个人直接吃成了个大肥猪。

后来因此染上怪病。

又闻那懂太妃因过于肥胖平日里鲜少外出见人,但每年却会登上八月楼赏月,故而沈安宁今日便是特意带着药方前来谈条件的。

沈安宁话落下不久,屋子内顷刻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中。

她单刀直入的闯入这里,如何不令屏风后的人惊疑。

屏风后的人不声不响,似乎正在暗中定定的端详着她,揣摩着她真正的用意。

静了许久许久。

直到半晌,屋内另外一个方向忽而响起了一道雄浑慵懒的声音:“看来今日陆夫人是有备而来。”

“请陆夫人进来说话罢。”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陌生又突然,竟是一道男子的声音。

话音一落,自屏风后走出一五十左右的妇人,只见那人穿戴体面富贵,就在沈安宁暗中思索对方是否便是董太妃时,却见那妇人朝着沈安宁微微颔首道:“夫人请随老奴来。”

说话间,那妇人走向其中一侧次间,次间的珠帘被两个侍女挑开,走近了这才见次间的坐席上端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只见那妇人身材膀圆,下巴两层,胖乎乎的,跟尊弥勒佛似的,此刻浑身虚汗直流,身前的桌面上摆放了五六个铜壶,皆是空了的。

而妇人对面侧卧着一紫袍男子,对方头戴紫金冠,姿态闲散慵懒,通身华贵逼人,这人略有些眼熟,顷刻间,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沈安宁缓过了神来,这人不正是不久前在祈年殿有过远远一面之缘的……宁王殿下么?

这二人便是董太妃及宁王殿下是也。

而屏风后那人不过是随行伺候的老妪罢了。

没想到宁王殿下竟也在此。

更没想到她竟险些误将老妪认作了董太妃。

沈安宁一愣,一丝尴尬爬上面容,她立马将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道:“臣妇……臣妇见过太妃,见过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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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陆夫人不必多礼, 请入座。”

话说,次间内,宁王撑着单臂, 半卧在席榻上, 饶有趣味的盯着沈安宁看了许久,这才勾着嘴角请她落座。

没想到宁王殿下竟也在此?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沈安宁都不曾跟宁王府打过任何交道,前世, 亦只是在祈年殿皇后娘娘的寿宴上匆匆见过一眼,那日宴上人太多,沈安宁太过紧张, 压根就不记得那位宁王长什么样了。

不过,董太妃来八月楼赏月,宁王殿下作陪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安宁并不算太过意外。

只是,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宁王殿下竟也还记得她?

她噙着一丝恭奉缓缓落了座。

“哦?这孩子便是……沈家的那个?”

方一落座后, 便见董太妃胖乎乎的脸面立马转了过来,面相竟是慈爱温和的,她慈善的目光落到沈安宁面容上时顷刻间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之色, 似乎没想到她容貌竟这般出众, 一时将她从头到脚, 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一遭, 神色显然有止不住的好奇和意外。

半晌, 仿佛有些难以相信般,复又偏头看向一旁的宁王,再度确认了一遍:“嫁到忠勇侯府的那个?”

董太妃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一度令沈安宁忍不住缓缓抬起了眼,顺着宁王方位看了去。

这一抬眼,竟再度撞进了宁王的眼里,褐色的瞳仁闪过一抹精光。

他竟一直在看她。

宁王勾唇道:“回母妃,正是。”

顿了顿,并未收回视线,反倒是继续明目张胆、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安宁,微微挑眉道:“陆夫人上回在祈年殿上大放光彩,一鸣惊人,实令人……印象深刻。

宁王此刻依然半卧在枕席间,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坐直身,他身姿慵懒散漫的斜歪着,一副闲散富贵闲人的模样,目光却略有些轻浮,轻浮中又透着一丝强势。

或许这便是王

孙贵胄身上特有的权势之气。

董太妃听到他这番话后,看向沈安宁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难言,不多时,嘴里轻轻嘟囔了句“可惜了”。

这二位的神色和举动让沈安宁心里头的奇怪更甚了,莫非,宁王府从前跟沈家也有过交际不曾?

尤其是那位宁王殿下,目光过于直白冒犯了些。

沈安宁只以为是沈家旧交,亦未曾多想,毕竟无论是陆家,裴家,还是皇上皇后皆用过类似的眼神或者目光看待过她,若非是沈家后人,她又如何能入住京城,嫁到侯府,并入这些大人物们的眼呢?

沈安宁直接忽略了宁王略带着侵略的目光,正欲为方才自己在外间的大胆直言告罪时,却见宁王以手掌撑着脸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率先开了口,道:“陆夫人今日来的倒是巧,本王记得母妃身患怪疾一事除了太医院,还不曾向外透漏过分毫,陆夫人倒是通神广大。”

竟直接上这儿来堵人来了。

他可不信什么缘分一说。

比起有缘,更像是有心。

别有用心。

宁王狭长的凤眼一错不错的紧锁着她,目光赤裸又直接,像是蛇信子似的黏在了沈安宁身上,黏糊又潮湿,仿佛还带着毒,一直在你面前伸吐,令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目光让沈安宁有些不大舒服。

别说她是已嫁人的妇人,即便她是未曾嫁人的闺阁女子,他亦不该这样目光孟浪的盯着她看。

不过,一早便听闻这位逍遥王爷行事荒唐,料想许是本性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有一丝悔意,或许,今日之行太过冒失了。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闪了半下,很快被她撇去了。

连重来一世的勇气她都不怕,如今不过是朝着这个世界迈出第一步,若这第一步都畏手畏脚,那重来一世的意义又何在?

对方身份尊贵,沈安宁强压下心中这份不适,有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垂眸片刻,方镇定自若回道:“若妾说,今日能有幸拜会太妃及殿下,不过皆是巧合,殿下信么?”

说着,她耐心解释道:“正如妾方才在外厅所言,不过是瞧热闹途中琢磨出了屋内之人的几分病症,这才想到了昔日那富商,其实本不敢贸然断定,怕冒失闯入冒犯贵人,可又知此病实在古怪难见,到底关乎一人康健性命,这才秉着宁可冒犯,不可错过的想法僭越行事了。”

说到这里,沈安宁缓缓起身,朝着主位上的董太妃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赔罪告罪道:“方才妾言行举止多有僭越冒犯,还望太妃莫要怪罪。”

说罢,又转头冲着对面宁王道:“至于何以猜得太妃、殿下身份,并非什么神通广大,实则是方才凑巧认出了殿下身侧那位江护卫,在皇后娘娘寿宴上曾有幸见到过。”

沈安宁一一合理化的解说着今日偶遇宁王母子的种种巧合性,力争并非什么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实为凑巧罢了。

她说话面面俱到,让人一时挑不出任何漏洞,末了,微微笑着道:“当然,至于仙鹤楼一说亦不过是妾的说笑之言罢了,妾怎敢跟宁王殿下争夺私产,不过,宁王殿下若当真舍得忍痛割爱,妾自然感激不尽,若殿下有为难之处,便权当妾的玩笑之言罢。”

说话间,沈安宁微微耸肩,嘴角一弯,一副玩笑豁达的语调,一番话可谓真假参杂,滴水不漏。

宁王笑眯着眼,信不信她这番说辞暂且不说,对方以退为进,连“回报”都已然点出来了,他若回绝,岂不显得他这个当王爷的小气了。

看着对方“进退有序”的模样,宁王蓦的笑了,又深深盯着远处那张静美的笑脸,双眼微微一眯,道:“不过一区区酒楼,让给夫人又何妨,不过本王倒是有些好奇,陆夫人对这么个不起眼的酒楼何以这般看中?”

沈安宁也不藏拙,浅笑直言道:“自是同王爷一般,看好它的价值和收益。”

宁王闻言眼眸一敛,略一思索,再一抬,竟改了口,道:“听夫人这般说来,本王倒不舍拱手相让了,这样罢,酒楼可让,经营权得留下。”

宁王竟也学着她在商言商,戏谑般的讨价还价了起来。

沈安宁也不知他们怎么突然间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起了买卖来,尽管,这原就是沈安宁今日来此处的目的。

眼下这么顺利,只觉得顺利中透着一丝诡异。

沈安宁见对方此番竟有商有量,自是当仁不让,讨价还价道:“那王爷这酒楼得带上妾,让妾一份股契,妾可免王爷租金,用这租金入股王爷的酒楼,你我一道合作经营,王爷看如何?”

沈安宁寸步不让,若能攀上宁王府这株大树,还愁生意不起么?

见对方寸土必争,宁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深深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陆夫人竟这般会做生意,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合作对象,本王若拒,岂不是有眼无珠。”

言下之意,竟是应允了同她合伙的主意。

沈安宁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用力攥进,没想到今日之行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宁王不但真的将酒楼让渡给了她,竟还同意了与她合作一事。

她没有经营酒楼的经验,其实今日此行,打的不过是争得酒楼的机会,她估摸此事约莫能成,若能借此结交上宁王这个人脉,他日在京城,在生意场上岂不是多条路子,与对方合伙的想法虽有想过,但二人并不相熟,不敢过于奢望,没想到二者竟都意外的成了。

今日简直不虚此行,当真是个黄道吉日。

沈安宁心中满意不已。

不过面上未显露分毫。

这付出都还未见分毫,竟连回报都已然索取到了,如此,这付出便不能不用心了。

这般想着,沈安宁立即朝着主位董太妃面上看去。

与此同时,宁王的话也同一时间响起了起来:“陆夫人诊金既都收了,现在能为母妃问诊了么?”

宁王勾唇悠悠说着。

沈安宁神色一正,嘴角一弯,当即认认真真端详着董太妃的面容来,只见董太妃面部浮肿,脸色发红,口齿发白,天气入秋,四下微凉,可她浑身虚汗不止,身后两侧两名侍女寸步不离伺候,一人摇扇不止,一人每隔半刻钟奉茶一次,此乃典型的——

“太妃所患乃为消渴症。”

沈安宁一锤定音道。

说着,一一解释道:“所谓消渴症,症状是多饮、多尿、多食引发的或消瘦或肥胖、疲乏等诸多症状,太妃之症与昔日那富商有诸多相似之处,此病在民间并不多见,是一种罕见的富贵病。”

沈安宁认真下着定论。

董太妃原本以为她是个花架子,并没将她之前的话当真,不过听到她说到“富贵病”时,神色微微讶异,一度正色了起来。

便见沈安宁微微笑着继续道:“其实此病并非无法根治,只是需要吃些苦头,虽说不能完全根治彻底,治愈十之八九亦不是不可能。”

她这话一起,董太妃忙问道:“如何根治?”

就连宁王亦收起了方才的散漫,正色看了过来。

便见沈安宁目光朝着室内扫视一圈,宁王似乎猜到了沈安宁的意图,淡淡挑眉吩咐道:“取笔墨来。”

立马便有侍女将笔墨奉上。

沈安宁直接在纸上动作熟稔的开了一道方子,边写边娓娓道来道:“太妃只需每日卯时起从寒山寺山脚下亲自爬上山,登上山顶后取寺庙背面山楂果每日早晚冲泡饮一回,再配以此方,月余方能初见成效。”

沈安宁不紧不慢说着。

说完,重复叮嘱道:“切记,是每日,且不可乘轿,不可受人搀扶,需太妃亲自一步一脚攀走上去,才能奏效。”

沈安宁说完,手中的方子已开完,而后,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向董太妃。

然而,说完后,却见董太妃只轻抿着嘴,看着沈安宁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一旁的宁王蓦地笑了,看了董太妃一眼似笑非笑道:“看吧,这便是母妃平日里

不听太医话的后果。”

原来,沈安宁的这番说辞并非独一份,太医曾也叮嘱过类似的话,甚至不足这沈氏严格之二三,仅仅只是让太妃平日里多活动活动,太妃都尚未曾听从,如今,这沈氏却要让太妃亲自登爬十余里的高山?

未免让母子二人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沈安宁见对方神色,便也猜测到了原委始末,也是,太医院能人辈出,她的这套方子和方法在百姓眼里稀世离奇,可在这些富贵人眼前并不足为奇。

然而,却见沈安宁此刻非但没有就此作罢,放任不管,反倒是一脸正色看向宁王,道:“这消渴症看着无伤大雅,一开始并无性命之忧,可若放任不管,不出几年便会手脚生疮,面烂眼瞎,严重者更能折损心脉内脏,有折寿之嫌,还望王爷重视,莫要轻怠了去,王爷实该多以太妃身子为重才是。”

说到这里,只见沈安宁微微板起了脸,脸色亦渐渐严肃了起来,道:“妾私以为,治病这个过程确实艰苦,许多人并无毅力达成,可这世道有何不苦,那些考取恩科的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不苦?那些街面上起早贪黑吆喝叫卖的货郎商贩难道不苦?那些寺庙里日夜苦修的弥僧难道不苦?大家都苦都难,那么得病治病自然也难,若太妃觉得治病艰难,难以克服,那么身为儿子的宁王殿下理该想法子亲自督促,甚至亲自陪同,亲历亲为直至帮助母亲彻底成功打倒病魔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的放任母亲身子败坏而不管不顾!”

沈安宁亦是个跟病魔苦苦做过斗争之人,见眼前病人放任自己的病情不管,不免有些痛心疾首,说到激动之时,不免不吐不快,说到最后一句,沈安宁一度微微板着脸,脸上带了些少见的锐气。

他的母亲就在眼前,却不知珍惜,却不知这世间有多少人想要父母而不得。

沈安宁一时看不惯宁王殿下这番散漫行径,忍不住出言暗暗驳斥了一番。

这话一落,偌大的屋内骤然一静。

宁王一度眯着眼,冷寒的目光直直朝着沈安宁面上扫来。

就连董太妃都微微瞪大了眼,仿佛满脸惊诧。

身后两名侍女更是战战兢兢,顷刻间噤声了起来。

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

就在其中一名侍女缓过神来,正要上前将沈安宁呵斥一番之际,这时,却见面色微沉的宁王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寒意,竟缓缓直起了身来,不多时,看着沈安宁微微勾唇一笑,一瞬间和颜悦色道:“陆夫人教诲,本王谨记。”

顿了顿,只又眉目温和的看着她道:“本王会好生督促母妃的。”

他一瞬间温和的神色,成功让凝重的气氛化解。

侍女们相继退下。

董太妃这时竟然悄摸朝着沈安宁挤了下眉眼。

而宁王这话一落后,沈安宁心口骤然一松,背后却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方才过于大胆忤逆了,毕竟对方是王爷。

只是,治愈这消渴症靠的就是坚持,就是刻苦,治愈这消渴症的第一步就是得将这一身肥肉减下去,慢慢将身体锻炼好,否则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好在,宁王并没有斥责她的大胆。

见嘱咐既已带到,今日又目的达成,可功成身退了,这时,沈安宁只缓缓起了身,朝着二位告辞道:“时间已不早了,就不叨扰王爷和太妃了。”

沈安宁施施然告辞。

却见宁王这时骤然开口,只有些好奇道:“关于这消渴症的法子,当真是那赤脚大夫所留么?”

宁王静静端详着沈安宁的倩影,嘴角微微勾着,问着。

毕竟,这富贵病的治疗方法只有太医院才略有涉及,民间所见不多。

沈安宁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只因,赤脚大夫之言不过是她瞎编的,不过沈安宁却是曾亲眼见过这一病症,因为前患了此病之人乃是她的婆婆房氏。

而前世,正是由沈安宁陪着房氏一步一步登上寒山寺,一步一步慢慢将此病治愈的。

其中奇效,其中艰辛,沈安宁自然比谁都清楚。

而前世,这消渴症则是由太医院正式命名的,正是从董太妃身上取得的经验,只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经验。

是的,董太妃前世死于消渴症。

这才是沈安宁方才那般严词厉色的原因。

所以,在今日沈安宁看到董太妃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兜兜转转,命运有种奇异的巧合,前世董太妃的命救了房氏,救助了千千万万得了消渴症的病人,而这一世,由她反哺到了董太妃身上。

命运在此达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或许,这亦算是她重生的价值罢。

只是,这些话沈安宁自然不能和盘托出,只见沈安宁沉吟了片刻,方淡淡笑了笑道:“自然是。”

沈安宁一脸坦荡的说着,说完,不再耽搁,这就要欠身告退。

却未料宁王殿下竟在此时跟着起了身来,竟走过来亲自将她一路送到了门口,就在沈安宁将要踏出门外之际,这时只见宁王忽而挑眉看着她,冷不丁问道:“陆大人待你好么?”

问这句话时宁王压低了声音,声音悠悠的,像是在同她呢喃低语似的。

仿佛还朝沈安宁这个方位略凑了凑。

沈安宁浑身一惊,立马下意识地便往一侧避了避。

对方这句话这个举动让沈安宁浑身成功的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跟他明明不过才一面之缘,此话此举有些暧昧僭越了。

沈安宁看了他一眼,一抬眼,正好对上了宁王殿下含笑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这宁王生的不是风眼,而生了一双狐狸眼,眼尾上佻,眼中似笑非笑,看着平易近人,轻佻散漫,实则双眼如同漆黑的深渊,黑黢黢的,竟深不见底。

这一眼,沈安宁几乎能够断定,这宁王殿下绝不像看起来这样玩世不恭。

二人对视片刻,沈安宁还未来得及没有作答,这时,只见宁王略笑了笑,仿佛并无恶意,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陆大人如若待夫人不好,本王可为夫人撑腰。”

说着,宁王用折扇替沈安宁先一步撩开了门帘。

沈安宁正要快步离开此处时,然而一抬眼,只见走廊的尽头,竟立着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那人身长如玉,形销玉骨,宛若孤峰上的松柏。

那人竟是……陆绥安。

陆绥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知看了多久。

沈安宁一下子怔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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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走廊内陷入一股诡异的死寂中。

三人三个站位, 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没想

到率先打破眼前这抹寂静的人不是沈安宁,亦不是陆绥安,而是——

“陆大人, 别来无恙!”

竟是宁王殿下率先开的口。

狭长的目光看了看沈安宁, 又看了看陆绥安,仿佛察觉到了眼下的诡异氛围, 思索了片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微勾着唇角道:“今日正巧在此处同陆夫人偶遇,正巧母妃身子有些不适,又正巧陆夫人懂些医理, 便巧上加巧的劳陆夫人代母妃看诊了片刻,陆大人应当不会介意罢?”

宁王一番好意解释着。

然而,一连五个巧凑在一块, 可真巧。

沈安宁闻言看了宁王一眼,而后,微抿着唇将目光投放到了陆绥安脸上, 却见陆绥安负手而立,轻笑一声,竟极为平静地看着宁王道:“能为王爷, 太妃效劳, 是贱内的荣幸, 亦是我陆某人的荣幸。”

说话间, 勾唇看着一旁的沈安宁, 冷不丁朝她招了招手。

沈安宁迟疑了片刻,有了上回沈家门前的经验,倒是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

便见陆绥安侧目看着她道:“我竟不知夫人还有这等本事。”

说话间, 还不待沈安宁回应,嘴角便又蓄起了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冲着宁王微勾着唇道:“其实说起来,陆某能有今日之幸,还多亏了殿下的成全。”

陆绥安静静地看着宁王,平静的眼神里有锋利的暗光。

宁王闻言神色一凛,脸上笑意略淡了淡,狭长的狐狸眼里略微闪了一下,片刻后,只神色淡淡道:“陆大人知道那就好。

二人定定对视一眼,看着交流不错,均是和颜悦色,然而平静下的暗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时,宁王收回了折扇,横在门前的帘子落了下来,正要送客,却见这时陆绥安忽而冷不丁盯着他转身的侧影,挑了下眉道:“对了,宁王殿下,今日东市出了桩命案,为了不惊扰王爷和太妃,王爷该早日回府才是。”

说这话时,陆绥安静静地看着宁王,平静的眼眸里像是蓄着一汪千年潭水,幽静,不动声色,却一望无垠,仿佛深不可测。

宁王脚步一顿,察觉到对方的锐意,亦是不动声色,含笑的眼眸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随即眯起了眼道:“无妨,什么案子也不敢在八月楼里犯!”

“是么?”

“自然!”

……

“怎么了,后悔了不成?”

话说陆氏夫妇走后,宁王重新回到了席位上,随手将一只玉盏抛在空中,任其掉落掌心,再抛,再落。

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视线却落在了桌面上那张药方子上。

董太妃顺着他的视线扫到了那张还未干透彻的药方上,看了片刻,笑着问着。

宁王回过神来,将药方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女道:“让方太医瞧瞧,无碍的话往后便按这个方子抓药。”

这才转过脸来,笑道:“哪能,就是觉得有趣而已,这位陆夫人有趣,那位陆大人亦十分有趣——”

说到后一句时,宁王略眯了下眼,那狭长的狐狸眼里仿佛暗光一闪,一贯慵懒的目光像是利剑出鞘般,竟透着一抹冷锐幽暗。

董太妃却有些好奇道:“陆家那长子在大理寺任职罢。”

宁王竟脱口而出:“六品司直。”

董太妃却瞬间笑了:“屈屈六品,何以劳你另眼相看。”

却见宁王已将玉盏嗖地一下紧握在了掌心,嘴角噙着一抹玩乐似的的笑意道:“屈屈六品还入不了儿子的眼,不过令本王好奇的是,听说那陆世子当初殿试时本已高中一甲前三,却因霍氏提防厌恶,当场便要废除他的功名,却被霍广拦下了,霍广只看了他的试卷一眼,便将三甲最后一个名额留给了他,保了他的进士身份,让我感兴趣的是,霍广明明知道陆家不会拥护他,为何——”

宁王神色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道:“为何破格留用了他。”

宁王就是在那时记住了这个名字:陆绥安。

“还有一件事令儿子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霍广当初暴毙前遭到了暗杀,据说正是这场暗杀让他去了半条命,否则也不会再有今日我魏氏的再登荣耀,只是铲除大俞最大余孽的这份天大的功劳,至今却无人前来受领——”

说到这里,宁王眼中一抹锋利的幽光闪过。

董太妃一脸吃惊道:“你是说这人竟是……”

宁王没有回答,只笑了笑,道:“儿子也不知。”

说着,仿佛觉得有趣,有仿佛觉得无趣。

半晌,看向董太妃道:“儿子明日陪母妃登山如何?”

董太妃闻言,脸上的肉瞬间摇得阵阵晃荡。

……

而另外一头,话说下了八月楼后,陆绥安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为夫说的么?”

陆绥安看着眼前的沈氏,鹰眸退去了方才的温和,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像方才盯着宁王那般,盯着沈安宁的眼中平静中蓄着一丝冰寒。

他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质问着。

沈安宁本意是要说些什么的,然而一抬眼,见一抹如利箭似的目光直接朝着她的面门扫射而来,那一刻,沈安宁忽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沈安宁神色自若的迎上他的目光,最终嘴角牵了牵,竟道:“我还想再逛逛灯会,世子先回罢。”

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语一出,一股怒意猛然从胸间溢出,陆绥安呼吸一窒,一度将牙都咬碎了。

不过短短半月之内,又是裴聿今,又是宁王,她可真是好大的魅力,婚还没离,姻缘还没断,怎么着,这就急吼吼的找上下家呢?

她现在可是陆沈氏!前头永远冠以陆姓!

一个是幼年时险些定成的娃娃亲,一个是一年前险些指婚成功的佳缘,上京男子百万,天底下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扯上了这二人,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当真是好手段!

何况,这八月楼的位置千金难求,便是陆家想定都得提前几月预定,倒不知她哪儿来的本事,不但定到了,还刚好定在了宁王隔壁!

陆绥安从不信这些巧合。

这些巧合不过仅仅在脑子里稍微一窜连,就猜到了一切始末。

然而,她却还端得跟个无事人似的,真是好定力。

若非他事先洞悉了内情,如今怕是信了她这副无事发生的脸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彻底撕破了脸,质问她一番是否当真是想要和离?

然而所有的怒意在触及到沈氏面容的那一瞬间,被他强压了下去,最终却只是冷冷盯着她,良久良久,微微绷着脸道:“东市发生了命案,手段尤为残忍,今日外头不太平,还是回府罢。”

说着,冷冷扫了常礼一眼,那眼神,吓得常礼立马战战兢兢去驱车,丝毫不敢耽搁。

白桃见状,立马拉了拉沈安宁的袖子,心急如焚道:“夫人,您就说几句吧,咱们不过赶巧碰到了宁王殿下而已,有什么不可说的。”

却见沈安宁竟淡着脸,竟也难得固执一回,背过去对着身后之人道:“该说的,方才宁王殿下已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若信她,她不说他也会信她,他若不信,她舌头翻烂了,他照样不会信。

这时,马车来了,陆绥安也不等沈安宁,竟率先掀开车帘跨入了车内。

沈安宁站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后一步登上马车。

而马车内,陆绥安与沈安宁夫妻二人均是面无表情,相顾无言,马车内的气氛再度跌了入了谷底。

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如同两个冰冷的面壁者,这车内的气氛有些吓到贵哥儿了。

贵哥儿坐在离车门最近的角落里,悄悄看了看沈安宁,又飞快看了看陆绥安,在对方扫过来的那一瞬间,立马嗖地一下低下了头去。

满脸惴惴不安。

沈安宁怕贵儿初来乍到,吓出阴影来,微微缓了一口气,这才朝着身侧拍了拍,尽量温声道:“虎子,坐过来,坐阿姐身旁来。”

却见虎子一溜眼道:“俺……俺去前头赶车。”

话一落,泥鳅似的滑出了马车,爬到车辕上去了。

沈安宁:“……”

这一下,沈安宁更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将眼一闭,躺在软榻上彻底摆烂了起来。

陆绥安见状,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良久,良久,抬手揉了下眉心。

当日,将贵哥儿送回沈家老宅后,二人过家门而不入,便径直打道回府,回了侯府。

回府后,陆绥安下马车径直回了书房。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是成婚以来,亦是前世今生两世以来,两人第一次冷战。

陆绥安从前情绪尤为稳定,不喜不怒,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这亦是沈安宁第一次看到他幅神色,就连上回在沈家时,虽隐隐有些不悦,亦还是噙着一丝耐心,尽量神色如常。

而今,第一次脸色冷到连守门的看门人都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话说沈安宁回府后直径回了川泽居,她神色如常,没有出府时那般雀跃,却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一回院便入了卧房,道:“今儿个忙了一日累了,我先进去躺会子。”

然而这种无甚情绪的神色,在今日这大节的日子里,本就有些不同寻常。

加上本是开开心心出府的,又见白桃、白露等人面色忧愁,春淇立马将人拉到一旁问道:“怎么了,出去时还好端端的,这又是……”

便见白桃耸耸肩道:“甭提了,今儿个在八月楼无意间碰到了宁王殿下,被世子撞见了。”

白桃简短说着。

短短几字,信息量却巨大,春淇道:“宁王?”

好个熟悉的名字,她当初在沁园当差时好似隐隐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话说,昨夜宿醉,头有些沉,又加上今日折腾了一整日,沈安宁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得厉害。

今日拿到了仙鹤楼,还与宁王达成了合作关系,本该是件大喜事,值得回府饮上一杯庆贺,可惜倒了八辈子霉,再无半分欢庆之意,回府后沈安宁倒头就睡了片刻,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肚子有些饿了,便命人上了晚膳。

方一起身时,这才见屏风后的衣桁上展放着一件宽大的衣袍,那座衣桁比人还高,平日里规整着沈安宁次日穿戴的衣裙,可挂三四套,如今却只撑了一套,是陆绥安的官袍,墨绿色的,衣袖全然伸展开来,宽大的官袍甚至占据了一整个衣桁,快要超过屏风的高度和宽度了,冷不丁一眼扫去,比床榻上的锦被还要大上几分。

就那样霸道张狂的占据了屋内大部分地界,令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猛地一眼望去,就像是那件衣袍的主人站在那里一样。

刚才她进屋时倒头就睡了,便也没有留意,如今猛地见到顿时愣了一下。

陆绥安这官袍从前规整在他书房里头,亦是伸展开来,撑在衣桁上,占据着半扇墙壁的位置,又放在陆绥安的案桌后,尤为醒目,从前,沈安宁每每过去时都要驻足欣赏一番,只觉得那官袍威武霸气,穿在陆绥安身上分外威严好看。

如今那袍子却不知不觉间摆放到了她的眼前来了。

这才想起早起时陆绥安撂下的那句:今晚我搬过来住,日后都宿在正房。

沈安宁神色一怔,待绕过屏风,又见梳妆台上她首饰盒的旁边摆放了一个偌大的楠木箱子,箱子里头摆放了一应刀具,匕首之类的,是陆绥安平日里剃须的工具以及洗漱洗牙的用具。

再抬眼四看,平日里空荡荡的案桌上摆放了书籍,卷轴,后头的书架上亦不知何时被堆满了竹简、羊皮卷之类的,还有一应冷硬的摆件,书架一角更是挂着一张将近一人高的弓箭,弓箭是最好的轩辕弓,采用燕牛之角,荆弭之弭,是最上等的弓,此刻静静挂在那里,威武又冷厉,一如他的主人。

这些不过是陆绥安书房里头的一部分物件,然而如今出现在了她这里,给她这座雅致温馨的卧房生生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春淇进来时见沈安宁盯着那张弓看着,忙堆着笑道:“这是今儿个一早世子特命人送过来的。”

说话间,小心看了沈安宁一眼,道:“世子说今夜要宿在此处,如今到了晚膳时分,夫人可要派人去请世子过来用膳?”

春淇不漏痕迹的劝着和。

却见沈安宁将目光从那张弓上收了回,淡淡道:“无妨,今日东市出了桩命案,世子怕是忙不过来。”

沈安宁用之前陆绥安堵她来的话塞春淇的嘴。

春淇却道:“可眼下世子并未曾出府,一桩命案罢了,自有府衙料理,该轮不到大理寺出马吧。“

春淇忍不住再劝说了一回。

这一次,沈安宁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八仙桌旁,看着屋内的变化,想起今日陆绥安的与前世大相径庭的转变,冷不丁问道:“昨日醉酒之时,我可有胡说些什么?”

第46章

细细想来, 陆绥安的变化好像就是从今儿个一早开始的,他虽一贯面无表情,对她这个妻子亦并无多少体己,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何时, 至少面上的体面还是愿意给她的。

他除了有些薄情外,其他方面其实还算无可挑剔, 前世亦从未与她有过半分争执,只要她提出的要求, 都会尽量满足于她,虽然沈安宁从来不会提任何要求。

沈安宁思来想去,怕是问题出在了昨儿个。

见沈安宁一脸正色, 便见春淇细细回忆道:“昨儿个世子约莫申时三刻派人来院里请夫人,只那时夫人不在院里,约莫两三刻钟后, 世子便抱着夫人回了,那时夫人已然醉酒,世子将咱们所有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那时咱们都不在屋子里,不知夫人说了些什么……”

春淇事无巨细的回忆着,顿了顿, 忽又道:“不过昨儿个世子的脸色不大好。“

沈安宁闻言神色一顿, 不多时, 垂眸沉思了起来。

两三刻钟, 从书房到湖畔, 再从湖畔到正房,最多不过一刻多钟之久,抛去找寻的时间, 还是有剩余的时间的。

也就是说,昨儿个下午,陆绥安极有可能听到了她跟张绾说的话,只是听了多少,听了哪些,沈安宁不得而知。

至于昨天她都跟张绾说了什么,后半程沈安宁记不太清了,前头无非就是张绾跟她诉苦廉世子纳妾一事,说那严姑娘的身份身世,说张绾在府里的遭遇处境,说到气愤之处,沈安宁自然没个好话,气愤上头无非便是气急败坏的建议张绾和离罢了。

和离……

沈安宁神色一顿。

陆绥安该不会听到了什么吧。

但她是建议张绾和离,又没说自己。

不过陆绥安并非常人,他这人素来敏锐过人,上回仅仅因她在祈年殿上大出风头,他便能敏锐的怀疑起了她的身份,甚至怀疑她不是她,其实那日陆绥安并未曾猜错,她是她,也不是她了,他目力实在精悍吓人,不过是阻在没有证据上罢了。

如今,仅仅一句劝解旁人地话,旁人兴许不会有半分生疑,可陆绥安不是旁人,怕是已隐隐窥探到了几分她的心思。

不过,便是他察觉到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就真的和离,沈安宁并不惧怕他什么。

不过是眼下有些匆忙,一切都还没料理好罢了。

“今儿个到底是中秋节,夫人和世子怎么的也该一起吃顿团圆饭才是。”

春淇见夫人未再言语,忍不住再劝说了一回。

却见沈安宁道:“不用了,腿长在他身上,世子想来自会过来。”

陆绥安是何其高傲之人,两人今日闹成这个样子,沈安宁料想他不会再来了。

明儿个一早照常去衙门当差,隔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时,便已成了无事发生了。

前世陆绥安便是如此,天大的事,衙门里头走一趟,下回回来时便就此揭过了。

沈安宁对陆绥安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时,厨房送了晚膳来,春淇欲言又止,到底咽下了后头的话语。

……

而此时书房。

书房里头常用的一应物件全都送去正房了,陆绥安平日里看的书,用的卷宗此刻全都不在书房里,他隐隐有些不大习惯,不多

时,便撂下了公务,将注意力放到了今日东市的案子上。

今日东市出现了桩分,尸案子,死的是名女子,虽当时捂住了消息,可不用多时,消息定当不胫而走。

今日又是中秋节,晚上有灯会,此消息一经暴露,定会引发恐慌无疑。

陆绥安当时在四周勘看,在八月楼外无意间瞧见了陆家的马车,得知沈氏在楼上,女子素来看着胆小,怕分尸案传到她的耳朵里引她不适,便第一时间上楼找寻,想要第一时间将她送回。

然而,她倒好。

呵——

陆绥安按压着眉心,心头有些莫名烦闷。

又觉得近来因着沈氏,因着这些琐碎内宅之事耗费了他大量的心神,实属不该,他稳了稳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在了公务上。

直到夜色渐浓,常礼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世子,时辰不早了,该落灯了。”

陆绥安这才从案桌前分神朝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备水吧,沐浴。”

说着缓缓起了身。

却见常礼迟疑的候在原地没有动,陆绥安扫眼看去,便见常礼小声道:“世子,您忘了?您今儿个一早吩咐的,今晚要宿在正房的。”

顿了顿,小声嘀咕道:“东西早送去正房了,这儿哪还有啥?”

常礼苦哈哈的说着。

陆绥安一怔,朝着空荡荡的案桌上扫了一眼。

这才想起早上的吩咐。

一时站在原地,神色微冷。

这时,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鼓起胆子道:“爷,今儿个太妃也在,夫人……夫人与那宁王想来不过是撞上了,过去请个安罢了,听说……听说夫人那个养父从前是药房的掌柜,怕是懂些药理,董太妃又是那个样子,料想今日夫人与太妃该是讨论着病情准没错,夫人……夫人从前眼里心里都是世子,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失了规矩的事儿来的。”

常礼这些日子可没少往川泽居跑,自是打探到了一些夫人的习惯爱好,尤其是从前的。

没办法,侯爷拿把大刀悬在他的脑袋上,他这位主子又是个不动如山的,他若不费力,那把大刀迟早不得落他脑袋上。

倒时候倒霉的也只有他一人。

只得巴巴费心费力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陆绥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

常礼缩了缩脑袋,小心探去。

却见陆绥安已敛下了眼眸,掩去了眼中所有的锋利。

陆绥安何曾不知,沈氏并非那般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人,只是常礼不知内情,不知沈氏意图和离的心思,便也无从感受到他此时可刻的心情罢了。

无论是裴聿今,还是宁王,都是满京上乘人士,并不逊色于他,宁王便不说了,何人能显耀过皇家,就说裴聿今,裴太傅的长子,虽非入仕,然他师承沈首辅,与诸多名士混迹一块,又岂是等闲之辈。

当这些过于出色的男子,一个个出现在妻子身侧时,说心里没有半分不痛快,是假的。

陆绥安长这么从未有过任何危机感,哪怕陆家身陷泥潭这么多年亦从未有之,然而,今日,心头却莫名烦闷不堪。

他虽不知道为何如此,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是沈氏,他的妻子赋予他的。

以及,还有一点,常礼说错了,常礼说夫人眼里心里全是他,从前或许是,然而如今,陆绥安却未不见的。

这样想着,只见陆绥安沉默了许久,再一抬眼时,见夜色浓烈,东西既然都已送去了,便见陆绥安道:“那便去正房。”

想不通,他便不想。

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夫妻,只要是夫妻一日,就有一日的义务,至于往后,那就往后再说罢。

如若日后沈氏执意要和离,他也不是放不了手的人,便是御赐的婚,那又如何,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样想着,陆绥安慢慢冷静了下来,而后不再迟疑,大步朝着后院而去。

常礼见状,忙狗腿十足的提灯引路。

话说,此时的沈安宁已绞干了发,正要落灯入睡了,临睡前,想起今日是中秋节,连个灯会都没看上,一时心中觉得有些可惜,正要吹灭灯火之际,这时猛然间听到外头传来惊喜一声:“世子!”

沈安宁一愣。

下一刻,正房的大门已被从外缓缓推开了,陆绥安趁着夜色而来。

隔着一道屏风,立在屏风外的人与坐在床沿上的人遥遥对视了一阵。

屏风遮挡,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安静中,许久许久,只见陆绥安立在外头淡声道:“我去沐浴。”

黑夜中,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微暗,不如白日那样生硬冷漠。

似乎是冲着沈安宁说的,又似乎自说自话。

却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沈安宁轻咬着唇,良久良久,轻声“嗯”了声,似作回应,对方这才解下衣袍,去了浴房沐浴。

幽静的夜色,如水。

头顶,是晕黄的烛光,投放在墙壁上,一下一下,轻轻摇曳。

耳边是潺潺水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陆绥安沐浴极快,很快便从浴房出来,外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细微的声响,不多时有人举着烛台缓步而来。

这时,沈安宁已躺在了床榻上,她想睡着,却没能睡着,烛光照过来时,略微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而后,从手指缝隙间朝着外头看去,便见陆绥安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床榻前。

陆绥安平日里衣衫整洁,便是在卧房亦是一丝不苟,将扣子扣到脖颈下最上一颗,他永远千尘不染,衣衫笔挺,然而今日却少见的只见身上仅仅只披了一件外袍,外袍敞开,里头竟未着任何里衣,猛地一眼看去,竟见敞着衣襟,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大片精壮的胸膛和有力的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