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冬从不信任森鸥外,因为他清楚,这人是不可信的。
事情谈到这,知道自己应该是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了,牧野冬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耐心。
“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森鸥外先生。”
要是没有,他就离开了。
就在牧野冬转身要离开之际,森鸥外忽然出声叫住他。
“等一下。”
几步拉近与牧野冬的距离,森鸥外俯身。
“小季认识太宰吧?他以前是黑手党干部,我最信任的部下。后来在任务中他叛变了。小季觉得,这种人会叛变一次,会不会叛变第二次?”
走出黑手党的大楼,夜风吹在身上,吹散了身上沉厚的气味。
那是森鸥外办公室里的味道,可能不是香水,牧野冬有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香炉。
第一次闻,牧野冬并不习惯,闻久了甚至觉得脑子都因此受到了影响,变得昏昏沉沉。
面前就是海,牧野冬双手插兜站着好久,眯着眼看面前的水花。
在水中是什么感觉?
牧野冬不喜水,也从未主动下过水,照理来说他应该不清楚才是。
可记忆深处总一些片段,他似乎身处什么液体中,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无力挣扎,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周围什么都没有,抓不住摸不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浑身冰凉。
...
牧野冬不知在岸边站了多久,等他回到公寓,时间已经来到半夜十一点。
走廊上的灯应声而亮,牧野冬刚走到二楼平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停下脚步。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前不久经历过的相似场景。
前一次这家伙是为了找他吃饭,那这次呢?
每次都会等他回来吗?
牧野冬下意识加快几分脚步靠近对方,轻轻拽拽面前人额头的碎发。
“醒醒。”
“牧野?”
太宰治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睁开睡眼瞧他、
“什么时间了?”
牧野冬抬起手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
“这么晚了。”
嘴里边嘟囔着,太宰治慢慢挺直腰板,直起身子。
相比上次,一点不在意他的态度,牧野冬这次却不是如此。
一动不动盯着太宰治的举动,就在他看了时间似乎准备起身时,牧野冬摁住他,不让他起身。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牧野冬收回手,垂眸不去看他。
“为什么在这睡?”
太宰治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坦率。
“等你回来。”
“为什么要等我回来?”
太宰治沉默着没说话。
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怎么回答。
若是寻常人,这种情况大概率不会追问下去,可牧野冬不懂这些,不但继续询问,语气还重了几分。
“是担心我不回来,跳槽到他那里?”
牧野冬脑海中无端想到离开前森鸥外在耳边说的话,他沉下脸,注意力陷入思绪中,直到身子被晃动。
“牧野?牧野?回神。”
回过神,对上太宰治鸢紫色的眼眸,牧野冬眨眨眼睛,晃了晃脑袋。
都那样问了还没得到答案,再问就是自讨没趣。
牧野冬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推开他的手。
“...我没事。不早了,休息吧。”
从口袋里掏了钥匙开门,随着咔嚓一声,门被打开,背后传来太宰治的话。
声音很低,再加上与开门声交错在一起,牧野冬迟疑转头看他。
“太宰,你刚刚说话了吗?”
大半夜的,人容易出现幻觉。
“我说,”太宰治深呼吸一口气。“那家伙很危险,我担心你回不来。”
出生至今二十多年,即使是幼时也从来没有这样坦率对别人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想法。
太宰治话语磕磕绊绊,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饶了他吧。
说这种话。
刚才看着牧野冬的背影,太宰治心慌慌的,心中总有种感觉。
感觉告诉他,刚才牧野冬问的事情很重要,如果就这样让牧野冬回去,以后他会后悔。
仓促间,不敢看牧野冬的反应,太宰治一把拉开自己房间的门。
“时间不早,我回去了。”
情况在几秒间反转,速度之快让牧野冬摸不着头脑。
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太宰治消失在面前。
直到回了房间,闭眼睡觉前,场景一帧一帧的脑海中慢放,牧野冬没错过黑发男生通红的耳垂。
牧野冬迟钝眨眨眼,注意力全在他后半段话的前几个字上。
担心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原来真的还有人担心他,在乎他吗?
牧野冬知道,太宰治也有可能说的是假话。
但,假话又如何。
借被子遮盖住半张脸,唯露出额头与眼睛。
要是每次都有人在背后等他就好了。
感受着被子的柔软,牧野冬下意识蹭了蹭,阖眼睡觉。
-
等牧野冬收拾好东西开门时,太宰治还一如往常那般等在门口,仿佛不记得昨晚的插曲。
见他出来,太宰治打了个哈欠,神色困顿。
牧野冬脚步顿了下。
“没睡好?”
“嗯...”
太宰治反应稍稍有些迟钝。
没等牧野冬多想,他又接着道。
“楼上搬来个带小孩的家伙,大半夜吵得要命,叽哩哇啦,还有小孩的哭声。单身公寓诶,为什么允许这种家伙住进来啊。”
是了。
牧野冬想起来了。
太宰治觉浅,在外面总是不轻易睡着。
“辛苦,今天下班去便利店买个耳塞吧。”
谁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举止态度一如往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万物有痕,只要出现过,就总会有留下痕迹,即使那只是一句话。它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发挥它的作用。
走在街道,汽车时不时呼啸而过,牧野冬放慢了脚步。
“太宰,弘山那些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应该快了,”太宰治说着,转头看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森鸥外昨晚和我说了你的身份。”牧野冬说着,对上太宰治忽然没了笑的模样,笑。
“我肯定能猜对。六十五万真的不能给我吗?”
“不行哟。”
太宰治面露无奈。
这怎么说都算是作弊吧?
再说这钱不是他出,太宰治更不好舞弊了。
“真可惜、”
牧野冬有些沮丧。
他本就不在意太宰治原本的职业,全凭六十五万吊着。
现在六十五万拿不到,自然也没提起往事的意义,两人无话,牧野冬的步子不知不觉间又走快了。
不会被看到神色,太宰治抬头看着面前的背影,面上是思索。
森鸥外会与牧野冬说些什么呢。
仔细想来,无非也就是关于他以前的职业,做了什么事之类的。
可那人是森鸥外,心思沉厚。
普通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牧野,横滨最近不太平,当心点。”
牧野冬往前走的脚步一顿,转头看看太宰治。
也不知他到底知道什么。
只是问了也没用,他又不会说。
牧野冬随意颔首。
“知道了。”
能避他当然避。
脑海中浮现出那只活灵活现的蝴蝶,牧野冬眼神稍暗。
想到昨晚看到的江水,牧野冬问。
“太宰,入水实在太奇怪了,真的不考虑其他殉情方式吗?”
话语间,两人进入侦探社。
恰逢国木田后他们一步走出电梯。
三人只两三步的距离,他能清晰听到牧野冬的话。
殉情?
太宰治已经把心思打到牧野冬头上了吗?
国木田看看牧野冬,又看看太宰治,神色危险。
“太宰,你不会说服牧野陪你入水吧。”
太宰治转头看国木田,他离国木田太近了,后者一旦发火,轻而易举就能暴揍他。
知道国木田将未成年的孩子看得格外重,太宰治边摇头边往后退。
“国木田,你知道我的,只找漂亮女士殉情。”
见国木田仍看着他,太宰治转头看牧野冬。
“你说句话啊牧野,快。”
难得见到太宰治这样慌乱的样子,牧野冬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只见他不解看看太宰治,又看看国木田,疑惑歪头。
“说什么?”
“你。”
见他面上多了些着急,牧野冬像是才反应过来,面露恍然。
抬头朝国木田解释。
“国木田,太宰没让我与他一起入水。”
两人的互动尽数落在眼中,在国木田的角度看来,牧野冬很像被威胁了。
太宰治站在他跟前,看不到面部表情,但他下意识朝前一步的动作骗不了人,面上脸色肯定不好看,说不准很凶。
面无表情摁住太宰治,随后换手攥住领子将他往楼梯间拖。
“太宰,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
面对全面爆发的国木田,太宰治毫无还手之力。
走到一半,见牧野冬呆愣在原地,国木田舒缓了神色,朝他摆手。
“牧野,先进去吧,谷崎君刚刚还找你呢。”
看着国木田将太宰治拖到楼梯间,没了声响,牧野冬耸耸肩,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进入侦探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