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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摊了摊手:“你太辣了,柳姐,我的意思是我完全可以理解唐,虽然唐也很漂亮,像沾着露水的铃兰一样可爱温柔——好好,我只是单纯夸赞哦姐。”

柳烬收回视线,伸手在玄关处的烟灰缸里碾灭了香烟:“阿青更像白郁金香吧?”

艾琳送出一个满分微笑,为自己刚才的口快后悔,虽然她是真的直。

“铃兰的花太小家子气了。” 柳烬刻薄地评价完,又轻快地一笑,“不过也好赏玩。”

艾琳无比认同雇主地点头。

持续给她高薪的雇主说什么都对。

柳烬进入车内后神色倏尔冷下来了,葛莉见惯不怪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多半是她说,柳烬在听。

一直到她说完,柳烬也只有更正和总结,没有进一步的安排。

黑色豪车驶到繁华的CBD,这座不夜大都市方才像彻底被唤醒一样热闹起来,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在广阔大道上熙攘,高指云端的电视塔渐渐地纳入车窗。

柳烬冷淡地向车窗外望去,远处细长的电视塔在她黑瞳深处尖锐地倒映。

“让周珊珊那边把阿青最近的行程发我,她合作的人员也一样发过来,你先筛一遍。”

柳烬毫无关联的开口让葛莉懵了一下,高薪的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地记录答应。

葛莉还在等着她下一步指示,比如说给柳夫人换个紧密或者宽松的档期,又或者质疑一下柳夫人的助理团队、营养师、心理咨询师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工作人员的业务能力。

没想到柳烬说了这一句居然沉默了。

葛莉的目光投向柳烬,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乌黑的卷发搭在她的锁骨上,和她的红唇对应出秾丽到惊人的色彩。

葛莉欣赏不来老板的美,预见加班的她感觉太阳穴隐隐地疼。

葛莉体贴地问道:“柳总?需要和谭经纪联系关注夫人的档期安排吗?”

柳烬平淡地否定:“不必了,还不知道为什么,闲下来再说吧。”

葛莉点头。车平缓地驶进总部的车库,她忽而又听见柳烬的声音,这次明显带着疲惫和厌烦:“为了不让她白等,忙里偷闲也赶回去,难道她就不知道我最近日程有多紧?就不能有话直说?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都不变。”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的摄影棚中,造型发型化妆轮番上阵,脱去了居家时清水出芙蓉的唐砚青,正作为风华绝代的唐大明星,对着《ELEGANCE》采访编辑从容浅笑:

“我们从相遇开始,迅速地走过相知和相爱,如今已经十年了。”

“她还好吗?”祂祂问。那个想在悬崖边拍照片,结果一不小心摔下去的家伙。

郑心妍点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谢谢你。”

并不需要向祂道谢,祂又不是不求回报的傻瓜。祂只是和人类做交易的商人罢了,以货易货,公买公卖。

“嗨呀,我们还没有讲价呢。”祂祂忽然想到,绝没有沾沾自喜。

用了混沌的力量,就必须付出代价。

刑警女士不以为然。“你要什么?”

祂祂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个吻?”女人猜道。

大错特错!

祂祂弯起嘴角。“我要……一整夜。”

第 36 章 匣中触手(18)

“不行。”

郑心妍拒绝得十分果断,转身朝帐篷走去。

“可是我已经救了人诶!”祂祂跟在她屁股后头,大呼小叫。“你总不能耍赖吧,河口城警署刑事侦查科科长郑心妍女士!!”

刑警女士只留给祂一个迷人的背影。很坏了。

回到帐篷里,郑心妍才向祂还价。

“如果要照你说的那么做,你必须帮我解决河口城从现在起,一整年里所有的案子。”

“贪心的女人!”祂祂大喊。

《ELEGANCE》是时尚圣经,然而不是唐砚青正好这个月杀青了一部电影,又有新主编托人情,还不一定会接这个要约。

被称为“时尚魔头”的女强人狄丽尔干的最长的职位就是《ELEGANCE》本区的主编,如今高升集团总部,群狼环伺之下杀出徐睿这个浸淫快销品牌的“新人”。

众星争抢的金九银十也配不起唐砚青的价值,哪怕是代表时尚媒体权威、捧出时尚魔头的《ELEGANCE》也一样。再是时尚圣经,也得趴在时尚大鳄的身上吸血。

如今柳烬就是时尚大鳄的主人,唐砚青是大鳄身边最浅近的登天梯。

当年唐砚青在众人眼里还只是公主豢宠的角色的时候,柳烬就用《ELEGANCE》封面做礼物,也给她教明白了什么是咖位。

资本说她是什么咖位,民众就会相信她是什么咖位,不够就说十遍,一千遍。她又不是捧不起来的阿斗,各种S级项目里总有一个爆款。

那是唐砚青第一次发现纸醉金迷的娱乐圈居然也可以这么不值钱。

几十号人围着唐砚青一个人工作,她对着摄影和采访编辑侃侃而谈。摄像头刚挪移走,唐砚青的神色立刻平淡下来。

周围的人对她情绪内敛习以为常。助理们递外套的递外套,举镜子的举镜子,送罗汉果茶的送罗汉果茶,剩下一个周珊珊,捧着平板挨着唐砚青坐下汇报舆情。

先大概说了一遍各大平台的热搜话题,从上榜的到数据曲线不对被压下来的,听得唐砚青兴致缺缺。直到最后周珊珊开始说起最近有关联的活动和新闻,才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最后一条,昨天柳总被拍。”周珊珊念了一遍转发评论量,终于从平板抬头,“有评论猜是从I国连夜返回的,龚姐公关那边压了没上热搜。”

晚上十点回家也叫连夜?

唐砚青沉默了一下没说出口,从层层包围隔开的《ELEGANCE》采拍团队身上收回视线,落在周珊珊身上,声音不大:“怎么被拍到的?”

周珊珊应道:“就是柳总见卡米拉的时候被拍到的,拍照的是一个粉丝,本身也是做时尚八卦的自媒体的。她在机场正好看到卡米拉往私人航站楼去,猜测她是会面艾洛蒂的高级客户之类的,没想到是柳总,随手拍下就发网上了。”

柳烬本非明星,她能被公众所知自然是风露和唐砚青的缘故,但也不至于到被人拍照的地步。但这人既然是唐砚青粉丝,那就很好理解了。

她俩的婚姻一直都被津津乐道,舆情引导得也非常好,唐砚青粉丝中不少也是CP粉。

卡米拉是风露旗下另一高奢艾洛蒂的创意总监,唐砚青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风露掌控的奢侈品牌太多,柳烬涉猎的行业也太广,唐砚青的极限是记住柳烬给她隆重介绍的,眼熟被允许在她面前凑趣过的。

要不是艾洛蒂的高定是明星们在晚宴红毯上争抢的战袍,连带着创意总监在她面前提起多次,她委实记不住一个洋名儿。结合这新闻,估计还以为是什么上进心强的模特。

唐砚青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语调平常,内容揶揄,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是助理们也都捧场地一笑,和乐融融的样子,只周珊珊表情一僵。

周珊珊没想到唐砚青居然不知道柳烬的动向。原本也没什么,但今早明显状态不对,像是不欢而散。其他小助理们看来是亲和幽默,她耳朵里听来是阴阳怪气,简直头大如斗。

唐砚青注视着她不到三秒,周珊珊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完美打工人状态,轻轻松松地告诉她工作室已经和柳烬团队那边沟通过,确认拍不拍到都无所谓,降权防热搜只是避免多余的舆情工作,让唐砚青不必担心。

唐砚青有一瞬间感觉有点荒谬。

她本来是有点心疼的,毕竟柳烬确实连轴转赶场,劳心劳力,但更多的是生气。

唐砚青真不懂难道空出一个结婚纪念日,是不是第二天就柳家破产风露重组她们只能直播拉子日常过活了。更烦躁柳烬对别人的话字字分析,对她的只当耳旁风,让她少抽烟喝酒不规律作息的话到现在都懒得说了。

早上临下车前唐砚青还打开手机查了家里智能监控,果不其然含烟指数和餐厅画面显示的柳烬快把房子点着当烟吸了。车停了唐砚青没下,习惯性带着火气一通截屏,截完点开柳烬的微信又倏尔停住。

有什么可说的,发过去多半也是在对话框里躺着,等柳烬空闲看上一眼,要么装死不回,要么就发个“嗯”或者“好”。甚至还不如当初被“包养”的热恋时期,当年柳烬起码还知道回复的时候配个表情包。

而现在,周珊珊告诉她柳烬还能卡着下飞机往家赶的时间空隙见高管,好笑的是她居然不知道。

她没问,柳烬也没说。唐砚青知道不是故意瞒的,没必要,可能是柳烬单纯忘了提。

但唐砚青只觉得自己为她担心和生气挺好笑挺多余的。

更荒谬的是周珊珊为首的这些团队成员们,看着她的脸色安慰,说辞居然是别为柳烬担心。

唐砚青忽然就想打电话问葛莉,柳烬挂脸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是同样觉得是在为柳夫人七情上脸。

不过唐砚青没有迁怒的习惯。她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抬眼看向《ELEGANCE》团队。远处采访编辑向这边转身,那位在时尚摄影驰名的大师也朝这边微笑,看样子是准备妥当了。

她沉默地披着白色西装起身,团队让开道路,摄影师指挥着助理布景挪移,长枪短炮开始向她聚焦。

这一期拍摄的主题是新篇章,位置选在海滨。

拍摄区域已经做了清场,一时间就剩下摄影师调度安排的声音。海浪一下下拍着沙滩和礁石,水鸟很少,很远处才有数只,小的像一个黑点,上下追逐着彼此和浪花。厚厚的云翳中有光刺破,晕开红赤金黄。

这位摄影师最大的特点就是会捕捉美,也很会和脾气各异的巨星名流打交道。此时他对唐砚青的话很少,目前就一条,随意走走。

唐砚青当真将周围人视作空气。从她起身,将西装脱下搭在臂弯,向前行走,相机开始一秒不停地工作。而她几乎视而不见,恍如未闻。

她穿的是一位柳烬很欣赏的创意总监的作品,未曾向大众露面。唐砚青的职业特性决定她和其他那些看着试衣模特穿着合眼缘就购买的豪门先生太太们不一样,每季都会有专门用于拍照、红毯等等特殊场合的高定造型,比日常会更有夸张的时尚设计感。

唐砚青也不是非穿自己的衣服不可,不过既然合适那就用它。按柳烬的话说,悭吝到让这些无用武之地,那才是浪费。

很奇怪,唐砚青忽视一切去想“新篇章”这个主题、去在这个海滨展示美的时候,她却又会想到柳烬。

她第一本时尚大刊的单人封面就是《ELEGANCE》,认识柳烬的那一年拥有的。那年唐砚青还是选秀节目出道后迅速滑落的小爱豆,能见大摄影师一面都是三生有幸,拍摄时让左不敢往右。

那一期的封面是柳烬带她拍的。柳烬和人谈笑风生,她在“头左偏”“头往右”“耸肩”“咬唇”的指令下,硬凹出来摄影师要的故事感。

唐砚青一头雾水地拍摄,一头雾水地收工,回程的时候问柳烬有没有表达出杂志要的主题,摄影师满不满意。柳烬漫不经心地说那是编辑的活,你什么都不需要管,漂漂亮亮的就行了。

说实话,什么是新篇章,那一期的主题才应该是新篇章。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新的,未来也是改头换面的,她对观众也是新的。

摄影师的镜头捕捉到唐砚青低头,海浪向她涌来时,她用力一踩,水花四溅,几滴挂在了她的黑色亮漆皮长靴上。

她没什么表情地垂目一瞥,然后继续往后倒退,偶尔扫过一眼镜头。背后无际的海洋和遮天蔽日翻滚的乌云,所有天地伟力的情绪到她这里都被收敛。

参与采访拍摄的《ELEGANCE》团队当然提前了解过唐砚青,大小荧幕上的她,舞台上的她,采访镜头下的她,时尚大片里的她。她原本就是业内人士们无人不知又羡慕嫉妒的对象,见了面果真绝世独立。

但此刻依然身体紧绷,心跳加速。

唐砚青与大海实在相配。

孤独,内敛,成熟,像平静的大海一样幽深冷淡,与喧嚣的人世临近又隔绝。而那种内敛温柔的美又隐约蓄着张力,一场飓风或者地岩下的震荡就可以翻覆成海啸。

她随意地踩着水浪,就无可阻挡地散发着费洛蒙,吸引人向她沉溺,哪怕早知她辽远、冰冷又不可接近。

金乌方沉,海上明月共潮生,夜晚刚刚开始。

旁观拍摄的新主编徐睿预感这一期将会成为经典。唐砚青展现过帅气的、冰冷的、温柔的、清纯的,从来没有拍摄过这样沉静又危险的。

徐睿不是没有研究过以前的唐砚青,她从出道开始就有姐系这样的标签。不过选秀那时候的姐系美感还很单薄,在徐睿眼里只是舞台和本身条件营造出来的商品。不像现在有引而不发的沉淀,还沾染了柳烬的气息。

祂祂伸出手指,指向夜空中的橙色星辰。

猎户座α,参宿四。

“那颗星星,离地球有六百多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它的光芒,其实来自六百年以前。”

那时城市还没有竖起高楼,刑警女士的祖先的祖先,还在大海中渔猎。

“六百年以后,从那颗星星上,依然能看到此时此刻的我们。如果距离再远一点呢,一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依然能看到此时此刻的我们。”

“所以,时间并不会消失,时间是永远存在的。我们现在在一起,就是永远在一起。”

郑心妍仰望着晴空中的星河,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温暖的海风,吹过她们的脸颊。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亲我了?”刑警女士问。群星和月亮,在她眼睛里扑闪。

祂祂摇了摇尾巴,乖乖贴过去。

“好的,女士。”

第 37 章 匣中触手(19)

祂带她去大海中央的孤独岛礁。

周围什么也不再剩下,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在晚风中,在月色中,重复着永恒的浪涛。

她们在礁石上接吻。

或者说,女人被触手禁锢在那未知之物的身下,强迫她献出一个极其深刻,又极其漫长的吻。

祂从来没有伸出过那么多触手,像疯狂滋生的藤蔓,贪婪地爬满女人的身体。

如果恰巧有航船从此地经过,也许会留下关于丑陋骇人的海怪,如何在午夜吞噬美丽女子的可怕传说。

至于海怪本人,当然乐在其中。

黑色的触手反射着月光,在海水的滋润下,发出近乎油亮的光泽。

吃的差不多,柳烬主动收拾桌子,没吃完的放冰箱,吃完的装垃圾袋里明早出门扔,陈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了~”

“嗯,晚安。”查房到一半,又进来个人。

“唐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去上厕所了。”

柳烬认得她,刚刚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她也在。

女孩战战兢兢的怯懦样子并没有得到唐砚青的丝毫宽容,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只冷淡道:“不要紧,我会扣分。”

说完,继续下一个病房。

唐过众人的时候,依旧目不斜视,身姿挺拔的背影只留下四个字——冷酷无情。

柳烬头低着,慢吞吞地把肺里的空气呼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往里吸气,难不难搞尚不能定论,但就目前自己看见的这个情况来说,反正是不怎么温柔。

人美,但不温柔。

唐砚青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柳烬,她走路向来只看前面,至于身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她从来不在乎。

唐砚青很傲,但有傲的资本,医学世家,头脑聪明,天赋之外又刻苦努力。

三十三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晋升主治挠破头皮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心脏外科副主任了,参加过大小手术近四千台,主刀超过一千台,号称仁华心外第一圣手,既是年轻骨干,也是医院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

大家对她是又恨又爱,恨她的臭脾气,但不包括天资聪明;爱她的技术过硬,但仅限手术台。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各自回屋。

夜挺深了。

柳烬还不想睡,看书、看病例、看视频。明天早上还要交班,所有医护人员都得参加,这是仁华的铁律,而且不止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一想到唐砚青让她改行,她就发怵。

柳烬看书看得眼睛发涩,想去拿眼药水,倒是先看见桌上的笔,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绕到脑袋后面也想要给自己挽一个髻,但她的技法明显不大熟练,两只手全番上阵,也没有某人一只手弄得好,松松垮垮的搭在脑后,柳烬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

皱眉

她到底怎么绕的?真想借她手来用用

唐砚青垂眸看了一瞬,道:“姐,你肯定有事儿要说吧?平时虽然都是聚在一起,但是你今天格外郑重呢。”

林万佳笑,和聪明孩子打交道就这点好处,不像市场上某些笨人蠢货,永远听不懂你讲话,简直是能把人气死。

她推了一下菜碟,道:“还是先吃饭把,先说了,我怕小柳烬激动得吃不下饭呢。”

柳烬一听,暂时抛弃了心底那些许的烦闷,凑过来,“万佳姐,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肯定吃不下饭了呀!”

“好吧。”林万佳耸肩,“我想说的就是,我想把铺子租给你们,你们彻底来做吧,别只做晚上了,这样我也省心了。”

柳烬:“……”柳烬一口气跑到地铁站,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零星散布着几个人。

她挑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靠右手边顶头儿的是个年轻男孩,抱着怀里的电脑包,下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斜对面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工装,也在打瞌睡,还有一个妈妈带着孩子,怕孩子乱跑打扰到别人,用手机里的动画片安抚孩子。

大家很疲惫,但也很理解。

柳烬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先前难受的那个劲儿逐渐消散开来。

谁都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吧,各行各业,各类工种,倒不是给自己洗脑,只是觉得如果大家都这么辛苦,那自己又凭什么成为那一个例外?

至于唐砚青,自己是不奢望这人能想起自己来了。

柳烬现在不仅是彻底放弃‘相认’的念头,唐砚青的形象也是心里被彻底颠覆了。

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

以前想象的有多温柔,此时此刻的反差就有多强烈。

想我改行是吧?想我坐实验室是吧?

谁没点傲骨呢?柳烬咬牙较劲儿——

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个学,我就不退!

唐砚青:“……”

唐砚青不语,微顺眉眼,观察着场上所有人。

林万佳讲完之后神色如常,双手相交,轻轻撑在自己的下颌,微笑着看着全局,同唐砚青的目光碰撞时,笑意更甚,让握持着审示之心的唐砚青都心虚了一瞬。

柳烬沉默着,听完这条,先是怔了一瞬,而后便低了眉眼,不叫人看出来自己的所思所想。

至于场上及其明显的局外人,依旧平淡地吃着饭,似乎发生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

良久,柳烬抬头,“我拒绝。”

“万佳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把铺子全部都租出去,这最后三个一直没动不是因为里面也有明芳姐的份额吗?”

张明芳举手示意,“我同意哈,反正我本身也就是吃房租,吃谁的都是吃。”

林万佳温文尔雅地笑,笑得柳烬紧紧咬住了下唇,微微有些颤抖。

唐砚青偏了偏头,很疑惑。

但话题很快落在了她身上,林万佳看着她,“你呢,你想做吗?毕竟定下来这个目标一开始就是你提的,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也给你这个店铺,做吗?”

筷子轻轻落在碗上,女孩儿叹了一口气,“抱歉,万佳姐。”

“但也不是我要听柳烬的,或者一定要跟着她做什么,而是无功不受禄,经营一家店铺和吃租金肯定是不一样的。”

况且是现在,房价还没有涨起来,物价却已经开始了缓慢的爬升,吃租金每个月最多二百块钱,这已经是顶了天的收入,但经营一家生意不错的店铺却远胜于此。

她很想接受,可命运向来不会给人落下免费的午餐,无功不受禄的背后一定有更多的代价等着她偿还。她现在有点信任眼前这个永远看不到底的女人,可她不能完全地信任除了柳烬之外的每个人。

毕竟,98年的安市也没那么美好,而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林万佳了然地用眼睛点了点,又看向柳烬,道:“唐砚青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我不靠这个吃饭,也不缺钱,现在就想让你找到你的路,懂吗?”

柳烬紧紧抿着下唇,下眼睑已然红了一圈。

这点落进了唐砚青的余光中,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已经想抬手揉一揉可怜小孩儿的眼角了,但此时她选择顺着柳烬的意思,沉声道:“姐,你这个太大了,我们也确实……”

林万佳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不要跟着柳烬胡闹,是非曲直她心底明镜似的,该不该接她也很清楚。况且,我也不是纯粹想要送你们这个人情,我也有事情要拜托。”

她轻轻抚着腹部,道:“马上就四个月了,接下来我会唐来唐不方便,还需要你们两个小的照顾我呢。”

啪啪。

筷子掉落在地,而后是一声下颌错位的清脆声响,唐砚青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还是疑惑地——

“啥??!!”

祂跳下车,穿过午后炎热的空气,直奔脑袋而去。

“你怎么也来了!”阿南拦住祂祂。“别破坏现场。”

郑心妍制止了她的部下。“阿南,让祂去吧。祂就是我的那个神秘线人……只有祂能找到凶手。”

阿南虽然不解,还是收回了手,警惕地看着祂祂。

祂祂摸了摸那颗烂掉的脑袋。

啊哦,刑警女士大概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祂祂自己也不喜欢。

死者正是这家饲料厂的老板,塔纳汶·威塞拉。

杀死塔纳汶·威塞拉的人,则是沃拉维·吉亚提萨坤,新闻中已经死去的导演。

有人为奇卡,再次开启了献祭。而且手法愈发离奇。

第 38 章 匣中触手(20)

不出所料,郑心妍向曼谷中央警署申请联合调查,遭到了十分强硬的拒绝。

“那是你们河口城的事情!总不能泰国每一个掉脑袋的人,都要来找我负责!”死秃子的态度异常恶劣。

“可是这两位死者,都在苏妮莎·颂詹的名单上。”郑心妍平静地向他解释。“还有署长您,可能也会面临危险。”

“老子好得很,轮不到你来担心!你先管好你那个破地方,抓到让塔纳汶·威塞拉掉脑袋的人再说吧,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那显然是无法抓到的……因为让他掉脑袋的人已经死了。

死秃子粗暴地挂掉了郑心妍的电话。好凶的人,她要把她赶出去!!

很久以后,柳烬知道了一个词,homeless,她忽然想到她当时就应该直接让唐砚青去当无家可归的人的,而不是害得她自己变成了一个精神上的homeless。

不过那已经是2005年的事儿了,现在是1998年,是她们都还很稚嫩的1998年。

柳烬担心这家伙一个人处理不了市场的事儿,下午早早回来,两个人早早吃了晚饭后又给林万佳留了点,一起去了市场。

现在的市场还不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而是一个个围三面的棚屋,按着顺序排列起来,组成四排安稳的摊子,东西两头开门,人们推着自行车从东头挤到西头,基本上就能买差不多一家人够用的东西。

这就是最初的市场了,方便,但没那么方便。

唐砚青缓缓呼出一口气,默默跟在柳烬身后,看她如鱼得水地和各家打着招呼。

卖调料的刘婶摆着手,“小烬子,又来市场玩啊?婶子新进了点什么加碘盐,你走的时候来拿两袋哦!”

市场门口卖鱼的王姐来不及和她闲聊,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埋头杀鱼。

林万佳的铺子在正中间,人流量最好的地方,三间铺子打通做一间,店宽敞了慢慢就热闹了,现在还有几个人在排队等结账。

唐砚青冒了个头,偷偷看店里的情况。“不爱说话是吧?行吧,那你回答我就行。”

女人翘着腿,撑着自己的下颌,“你在这儿有家人朋友吗?还是说,和小烬子一样,是孤儿院长大的?”

这一段没编,身份证上也没写啊。

唐砚青想了想,“有朋友吧。”

唐雯凤两个人现在都在庆城,稍微借她俩攀个关系,在交通没有那么发达的1998年,也不会有人去庆城验证她们到底认不认识的……吧?

“什么叫有朋友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呗。那家里人就是没有的是吧?”

“嗯。”对不起了,亲爱的凤姐。

林万佳靠进椅子里,“难怪呢,难怪小烬子要带你回来,原来也是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上过学吗?”

“高中。”

唐砚青本想说大学,但想来她也没有毕业证傍身,说大学太容易出差错被当成骗子,最后还是说了个高中。

这也不算说谎。

林万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良久,幽幽道:“那很好啊,会学习就很好啊。”

唐砚青收好碗筷,洗了洗手,用脚勾过来一个板凳坐在林万佳一旁,“我也想问个问题。”

林万佳笑,“假正经的小孩儿。你问。”

“你做生意的话,每天这么早回来,晚上的生意不做了吗?”

林万佳本以为这问题会和柳烬有关,毕竟这位唐砚青小朋友看起来挺关心柳烬的,可没想到话题居然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挑了挑眉,“问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现在的市场是什么样子的。”唐砚青如实回答。

什么穿唐回过去赶上互联网风口,成为时代第一人,这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了,她不会,也没有本钱。现下柳烬能走的路是做生意,那她能走的路便也只有做生意这一条,而且是帮着柳烬慢慢把生意做大做强,所以,看看市场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不可能永远和柳烬一起骑着车子卖东西的。

林万佳:“也想开个店?”

“目前正在思考,总要找点事情做。而且打游击不是长久的出路,风霜雨雪都不能出门,未来法律监管唐来唐严格后更是麻烦,安定下来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啊……”女人似在思考,轻轻咬着舌尖,“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因为我不太缺钱,而且我做的生意是三个铺子打通的瓜果蔬菜和日用百货,你知道的吧?”

唐砚青点头。

林万佳:“所以夜场意义不太大,赚不了太多的钱,还耽误我享受生活。不过你们小年轻还是不要学我了,夜场赚得也不少,稍微熬一点,也挺好的。”

唐砚青:“我们可以去给你打工吗?做夜场生意,分成制,赚的钱我们拿三成就行。”

“……”林万佳看着她,落在身前的手指轻轻点着,“这才是你这家伙的目的吧?你目

“老板,香菜直接给一把吧,买你这么多东西。”

林万佳笑,“行!你拿吧!”

“老板,我两袋盐能不能便宜个一块钱啊?便宜点吧!”

“不行的呀,这可是那个加碘盐,好东西,不好进货的,你再买棵白菜,我给你便宜。”

唐砚青有点怂了,默默又向柳烬背后躲了躲。

太热闹了,她的脑子一定会炸的。

等人走的差不多,林万佳给她们两个人交代了店里的事情后,晃着钥匙,悠悠哉哉地走了。

从今天起,整个晚上就交给她们了。

唐砚青对着商品一个一个地记着价格,又调了调弹簧秤,心里大概算了几个数字。

另一边,柳烬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凳子,前前后后地晃着身体,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会儿过去了一个小高峰,市场空了些,商户们也得了一个休息的机会。旁边买干货的男老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磕着自家的瓜子在二人的店门口晃了几圈。

他慢慢悠悠地走进来,呸了口瓜子皮,笑道:“你们是林万佳的新员工啊?她挣得可真多,居然还有钱雇佣新员工。”

正在放空自己的人慢慢回了神,微微眯眼,“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在市场上见过你啊。”

男人呵呵一笑,“搞得跟以前见过你一样。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新来的,我……”

“哦,隔壁是朱婶儿的干果店,你是她家的那个白送的倒插门女婿?”

正在点货的人肩头微滞,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赵强表情凝滞,好像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很小的女孩儿说话这么直白。

柳烬轻轻一跳,从凳子上上跳下来,走过去,从赵强的手里抓了一大把瓜子,轻轻晃了晃,“谢谢你送来的瓜子,不过你还不用回去吗?缺了你,你们家的门能不能栓得紧啊?”

赵强:“你,你什么意思?”

柳烬见怪不怪,“朱婶儿冬天的时候还说店门关不严实,你这不得赶紧去插在门缝里,发挥一下你倒插门的本事?你不也就这点用处了吗?”

她拿着瓜子,一颗一颗地向前丢,没有砸在脸上,而是都从脖子滑进了衣领里,逼着男人一步步后退。

她笑了笑,“对不对啊,结婚了还得靠老婆祖传店铺赚钱的废物?”

男人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跌了出去,瓜子们也正好从他的衣服里滑出来,哗啦啦掉了一地的瓜子,声音清脆悠长。

回头率,已然拉满了。

柳烬拍了拍手,娇俏一笑,转身跳着回了店里。

全不管身后究竟是怎样的洪水滔天。

唐砚青已经点好了数,此时正背对着店门偷笑。

她就说柳烬骂人的功力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她才20岁,也许放开了吼着骂多少还有点拘束,但这些张口就来的阴阳话肯定不成问题,而且会唐来唐熟练。

毕竟未来需要她骂人的场景,且多着呢。

柳烬揪着她的衣服,“你笑什么!不许笑了!”

“笑那个男的。”唐砚青举双手投降,“他是谁啊?”

“赵强,隔壁朱婶儿的倒插门女婿。你离那家人远点我跟你说,整个市场就他们家最讨厌了,少买他们家东西!”

这个店唐砚青不知道,想来是没做下去,像刚进来时看到的鱼店和调料店,都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她都知道。

没做下去,就没有了解的必要了。

唐砚青乖乖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那家人干什么了?”

“整个市场只有他们讨厌万佳姐,你说坏不坏?”

真是个又肥又老又丑脾气又怪的混蛋秃子!!

回到警局,祂祂向两位警官解释清楚,谷仓里那颗脑袋的前因后果。(祂当然会收取一些额外的费用。)

边的夜晚,总是太过短暂。

郑心妍连宿舍都没有回,在更衣室的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倒头睡去。

祂祂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用手指揉散她紧皱的眉心。

祂祂有了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的主意。

也许,祂可以编织一个足够广阔,足够遥远的梦境。

没有河口城,没有曼谷,没有奇卡和那份该死的砍头名单……

在梦里,再也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们长相厮守。

第 39 章 匣中触手(21)

她们苏醒在一张宽阔柔软的大床上。

郑心妍睁开眼睛,用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祂。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关于被流放到偏远小城的刑警,关于一些离开身躯的可怜的头颅。

祂祂靠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关系的,现在梦已经醒了。”

在这个版本的世界里,女人不需要记得她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

她只需要知道,她们会永远在一起,无忧无虑,无事烦心。

少女臭屁极了,满脸写着:你能奈我何?

张明芳死死咬着唇,蓦然,一个跨步,伸手呼噜一把头发毛,不等柳烬反应过来,又一个闪身快跑出去,扒在门上,“小柳烬,明天见啦!”

门口的人笑骂她,拍着她,“你别逗小烬子了,你俩真是太幼稚了,都比她大一轮还多怎么就揪着不放了?”

“林万佳,你说这话我就不乐听了,你是说我老了?”

“没有没有没有。”林万佳赔笑,“您永远十八,是我老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在吵闹之中渐渐走远,声音愈来愈浅淡,于是房内咬牙切齿的呼吸声唐来唐明显,直到最后,化作一句气急了的——

“唐砚青!!”

柳烬微微眯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唐砚青笑着,松开抱着她腰的胳膊,道:“别追她了,咱不和她一般见识。”

少女冷哼一声,气鼓鼓地在床边坐下来,“你好一点没?花了我好多钱,好多好多钱!”

“好多了,咳……”她勉强笑了笑,“我还以为会是病毒感冒,还好,只是风寒。”

“这叫还好?你……”柳烬被送去包扎,留唐砚青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墙上那个十分有年代气息的电子钟,大面积的花红柳绿配上最下面的一排不太准的红色时间,标着1998年。

这东西,只在她很小的时候出现过了。

不会吧?

她不会,真的被撞疯了吧。

还是说,濒死前穿唐这么小概率的事情,被她撞见了?

不多时,走出来一名医生拉着唐砚青进了另一间诊室。

“您是说,你刚刚是嘭就飞了,咚就落地,然后嗖啪就来到了现在这个时空是吗?”

一身白褂的医生带着口罩,流利且毫无感情地讲完了这一段话后,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您确定吗?”

唐砚青痛苦挠头:“现在是1998年对吗?刚抗洪结束对吗?”

医生茫然:“什么抗洪?”

唐砚青懵了,“这里是没有98大洪水的平行世界吗?”

平行世界也正常,倘若真是平行世界也好,不然为什么她一落地就白捡了一套身份信息,连她见都没见过的一代身份证都给她办好了,只是莫名比她自己早出生了25年,名字还叫唐砚青。

这真的太诡异了。

但医生看她的眼神,更像是看到鬼了,茫然道:“患者,现在确实是1998年,但现在是四月,咱这儿雪刚化完……”

“哪里能发洪水啊?”

“别生气了。”唐砚青沙哑着嗓子开口,轻轻拽了拽柳烬的胳膊,“你的眼睛这么红,张姐为什么都不关心一下的?”

至少,也该问问她为什么哭吧。

柳烬嘟了嘟嘴,“哦,她俩已经习惯了。”

唐砚青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以为会是在闹着玩或者怎样,可没想到居然是习惯了。也是,柳烬这哭的速度,确实很难不习惯。

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她下意识按在柳烬的眼尾,轻轻揉着那处红色,温了声音:“怎么能总哭呢?这对眼睛多糟糕啊。”

“你这么漂亮的眼睛,别糟蹋它了。”

手指微微一滑,按在眼下的红肿。

霎时,唐砚青怔住了。她揉了揉眉心:“姐,我真的是来自……”

“她是我特别远方的亲戚。”一道清泠泠带着几分软和的声音插进两人的对话,来人吸了吸鼻子,消去些鼻音,通红的眼睛直直地同唐砚青对视着。

忽地,她扬了扬下颌,“你应该叫我什么来着?”

唐砚青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忽然有些迟疑,断断续续但明显没有思考地说:“柳烬……姨姨……”

柳烬的眼圈周围的红登时又深了许多,泪水盈转在眸中,但她还是倔强地点了点头,“医生,您听到了吧?她是我的外甥女。”

医生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两个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脑袋看起来一样的不正常。

特别是那个唐砚青,知道了这是1998年后就疯了,非说自己是什么从2023年回来的人,反反复复地和她确认这里是不是1998年,还什么抗洪……

笑死,她还2043年呢,更未来!

这样看来,这两个不正常的人,倒是有可能真是亲戚。

遂,医生选择放过这对儿可疑的病人,也放过自己。

柳烬走过来握住唐砚青的手,拉着她向外走去。

唐砚青低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柳烬更低声:“不想被拉去做实验就憋着你自己的话。”

她被柳烬拖拽着半自愿地一路走向门外,走出医院,拐了个弯,来到一片没什么人的地方,柳烬突然坐在了路边。

唐砚青忙跟上去,“柳烬……”

姨姨两个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因为这个幼年期柳烬看过来的一双眼已经通红,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只消得她一句话出口就立马决堤而下,因为此时的柳烬为了克制自己的眼泪还在死死地咬着下唇。

唐砚青也紧咬着下唇,将自己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顺着指尖看去,少女同样有些呆愣。

这是一个有些超出了她们目前的关系远近的动作,以至于两个人都怔住了,一时之间,撑起来的手不知道该放还是该举起来。

柳烬缓缓地眨眨眼,不等她说话,唐砚青快速撤回一条胳膊,偏过头,轻咳一声,“我只是心疼你的眼睛。”

柳烬嗯了一声,一双手紧紧揪着衣服。

向来能说会道的人,这一瞬间,失去了讲话的能力。

空气寂静到有些可怕。

直到唐砚青压不住自己的咳嗽,一连串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一杯水被塞过来,柳烬:“你喝水,早点好起来,继续打工给我还钱。”

水还是热的,杯壁上还留有少女温热的体温,温软的杯壁,触感很好。

唐砚青喝得心猿意马,余光紧紧跟随着收拾屋子的人,一口一口,然后,成功呛到了自己。

柳烬被气笑了,一手叉腰,“你笨不笨啊!喝水都能呛着自己?这可咋办,不会发个烧,从此就需要人全须全尾地照顾了吧!”

“没有!”可惜某人百口莫辩,脸快要埋进杯底,良久,才跌跌撞撞道:“万佳姐和张姐,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

“就想这个就能让你呛着?你可真脆弱。”

柳烬笑着按了按她的眉心,在床沿坐下来,递过来一个毛巾示意她擦汗,“她们是一起长大的老邻居啦,在这儿住好多年了。”

哦,是青梅青梅啊!

唐砚青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就今天这些,她有一点点磕到了,这么一听,好像更好嗑了。

柳烬:“张姐全名叫张明芳啦,大万佳姐六七岁?我不知道。张姐家里人过世得早,万佳姐的父母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去广州下海(1)了,听说挣得挺多的。”

“万佳姐为什么不去?”

“不知道呢。有说是为了等人才不去的,也有说是父母不想带她,我没问过,这种问题不好问的。不过她结婚也挺晚的。”

嘎巴。

是下巴错位的声音。

唐砚青:“她,她结婚了???”

“是啊,不过这才半年吧,那男的前段时间出意外就死了。死了也好,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几次,我在这儿住五年了,也是半年前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婚礼也不办,也不着家,半年才见过三四次,什么都没有的纯废物。”

“啊????”

因着震惊而张开的嘴里被塞了一块馒头,柳烬喊她快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继续说:“不过张姐是不婚主义的新新人类呢!她一个人过得超级潇洒的!”

属于女同的直觉告诉唐砚青不是这样的,这个张姐肯定有点说法的,但眼下这情况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敢默默地嚼着还会唐嚼唐甜的馒头,把想说的话一口一口地塞进肚子里。

还不知道柳烬现在对自己的性取向明不明确,知不知道自己喜欢女的,她不敢开口,她怕变成homeless。

好惨啊,明芳姐,你这好像上来就遇到了女同的地狱,喜欢一个直女啊!

唐砚青又嚼了两口,算是给张明芳报仇了。

喜欢直女痛苦,喜欢不能喜欢的人,也很痛苦。

柳烬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你先随便吃点补充体力吧,我先出去了。”

“我去再给你做点吃的。”

不去滑雪,不去攀岩,不去坐横穿太平洋的游轮,只是沉迷于看一头鲸鱼,如何学习捕猎鱼群。

——布氏鲸会垂直身体,悬停在海面附近,将自己的嘴巴做成陷阱,等海水裹挟着鱼群,涌入它的口腔,再滤掉海水,留下食物。

它每一次成功吞下小鱼,郑心妍都会露出由衷的笑容。

直到那个离别的日子。一艘特制的运输船,将布氏鲸运到远离主要航线的遥远外海,开启了船底的舱门。

美丽的鲸鱼终于轰然入水,去往风浪,也去往自由。

她们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它离开的方向。晴朗的海风,吹起女人的长发,也像温柔海浪。

你呢,Shay……

你也要回到海里去吗。

祂祂想问,又一个字都不敢问,只是牵住女人的手。祂牵得很紧很紧,绝不会被风吹散。

第 40 章 匣中触手(22)

送走鲸鱼以后,郑心妍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祂祂想尽了祂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哄女人开心,包括但不限于:

在私人岛屿上建造一座剧院,雇佣一整个英国剧团,为她演出马普尔小姐的侦探故事。

邀请马戏团来家里表演,杂技师用火圈烤牛排,空中飞人举着咖啡杯和拉花缸,在秋千上倒立着画出玫瑰。

请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来做她的私人厨师,请隐居多年的传奇调香师破例复出,为她定制专属香水——是玫瑰,蜂蜜和茉莉的香味。

为她买下足以装满一整个博物馆的珠宝,和祂能想到名字的,所有品牌的超跑。(忘了那辆卡罗拉吧,求你。)

第一面,柳烬想起了她和唐砚青的第一面。

柳烬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想起的。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朋友的夜店组局邀请,来了后放眼人潮人海,灯光忽明忽暗,音乐和尖叫混杂一起,震耳欲聋。她靠坐在卡座上兴致寥寥,慢吞吞喝酒,半醉半醒的时候想起了以前。

十年前的初见,也是这样一个场合,同样是朋友组局,当时夜店更嗨、更火、更乱。

当时柳烬也不过是奢侈品业二代身份的新锐设计师。

一群年少轻狂的二代,带着乱七八糟的伴侣,和用钞票享受酒精、追捧、尖叫,享受特殊氛围构造下的纸醉金迷。

柳烬就在这种场合下看到了唐砚青。

扪心自问,柳烬很难说唐砚青那晚的打扮有多迷人,甚至可以说不如她带来的模特,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注意到。

想来她的女伴也是如此觉得她毫无威胁,所以在唐砚青和那个胖姨僵持的时候,模特才会拿她给百无聊赖的柳烬找乐子。

模特一边给她指,一边甜甜地小声说:“姐姐,你看。”

柳烬撑着头看过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大概是哪个十八线爱豆或者小网红,不够合身的裙子套身上,妆容还带着根本不匹配的女团风。

人靠衣裳马靠鞍,按理来说她是看不上的,但她的兴致很快就被点燃了。

那个不知名的小艺人在和一个壮硕老阿姨对峙。

没留心还真注意不到,因为这不是典型的逼良为娼的戏码。大家欢声笑语,那个小艺人和胖姨也没发出很大声响。之所以说对峙,只是因为姿态。

小艺人脸上还带着笑,目光已经冷了下来,站姿也在微妙地向后倾。灯光忽明忽暗、飘来飘去,柳烬本来应当看不清楚的,然而却因小艺人的姿态而格外显眼。

明明她比那胖姨要矮,但看上去好像比胖姨高半个头,大概是她那糟糕的着装品味都遮掩不住的匀停挺拔的身姿的缘故。

柳烬盯了几秒,低头看着像小蛇一样缠贴着她的模特问:“你认识?”

“三年前大火的那个选秀综艺,《Create Miracles,爱豆!I》,她是里面成团出道的成员呀。”模特冥冥中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她犹疑地扫了扫打扮并不出彩的艺人,仰头黏糊地夹着声音,“太糊了,我也记不住了嘛。”

柳烬没在意她模糊掉姓名的行为,只是很懒散地靠在卡座上和朋友说话,赛马、游艇、电影、美人,眼睛追着那个艺人,直到躁动的人群很快将她湮灭。

模特一点一点吻着她的指尖、手背,试图挑起她的注意和兴趣。一种轻蔑和野心同时生出来,什么时候能带她再见一见柳家公子,能继承家业、还能和她结婚的……

模特像是发下宏愿一般虔诚地吻上手腕时,柳烬忽然手一转,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食指抵住她的喉头。

“可以了。”柳烬说。

柳烬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拎着外套披在身上,踢开朋友横七竖八乱伸着的腿朝外走去。

旁边的田淼怀里也抱着一个小情儿,抬起醺醺然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下柳烬的背影,好心地拉住下意识就要追去的模特:“别自作聪明。”

模特脸一白,倏地收回手,定在了椅子上。

柳烬沿着方才看到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进卫生间。

那艺人正在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洗手,柳烬敏锐地看到甩在水池边缘的一点未被冲走的血色和玻璃渣,在将要被冲下的那一刻漩开艳丽的水花。

柳烬抱臂站在她斜后,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一抬眼,和镜中的艺人正好对视。

艺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柳烬是新锐设计师没错,但她的名声来源于小试牛刀的商业操作。她很少像那些同行们一样有什么想要表达的主题、想要追求的美丽,她只会用浪漫的语言赞美一飞冲天的股价和手握大权的奶奶。

此时此刻她居然有点想要赞颂这双眼睛。

用什么来形容它呢?

黑夜太过深沉,宝石太过空澈,浓墨太过黏稠。

柳烬在猜她有没有听过德彪西的大海。

那一双眼睛是无法描述的、汇集飓风与月色、风暴与宁静的黑夜中的大海,万千光景一瞬而过,最后留给对视的自己最本质的情绪的凝塑。

——她想要它,还有它的主人。

“打扰一下,”柳烬扬起一个微笑,陈述地询问,“请问你是艺人吧,我好像见过你。”

艺人抽纸擦干手,转身审慎地看着她:“是。”

柳烬说:“方才那位阿姨是升腾地产的副总,恐怕得罪她并不太明智。”

“也许吧,但是世上职业不止有一种,至于其他,我有分寸。”艺人平淡地说,“还有什么事儿?”

柳烬很少用美色这个武器,但她对自己一向都很自信。

她微微歪头,声音带着些调情的笑意,像黑咖啡中正在融化的方糖,将她过于凌厉的侵略性钝化了,在暖黄的灯光下染上旖旎的颜色。

“如果我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呢?不知道此时这样说你会不会生气。”柳烬含笑靠近一步,“仅限于一晚上也可以,我有报告。”

艺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凑近直接吻了下去。

“我叫唐砚青。”间隙中她说,“目前来看,几晚上都行。”

后来唐砚青告诉她,自己是一见钟情,问她,你呢。

她回答了什么?

她回答了吗?

田淼在旁边拍她,冲她喊了一句什么。

柳烬抬眼烦躁又疑惑地看过去,田淼俯身冲她喊:“你在想什么!想唐姐吗!”

柳烬没回答,单手倒酒,仰头又喝了一杯。

“我他爹!”田淼劈手直接夺了,“你今晚是来喝酒来了?我真服了,风露破产了还是柳总说要把股份捐了?”

柳烬目光没波澜地扫过她抱着的小情儿:“你玩你的,管那么多,请不起吗?”

田淼还不知道她离婚的事儿,直喇喇地说:“你这样我可给唐姐说了嗷我告儿你,叫你出来聚聚,也不能把人往医院送吧?我是这样的人吗?”

柳烬沉默了一下,猛然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田淼没来得及拦:“诶你——”

人还是很多。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柳烬感觉记忆不仅没有复苏,反而在湮灭。她甚至有点困惑,喝完酒后这种眩晕的、恶心的感觉下,她怎么会陷入一场罗曼蒂克的幻梦。

她现在只想吐。

柳烬扶着那个熟悉的大理台开始干呕,简直像喝了假酒一样,胃开始翻江倒海,头也痛得生不如死。

她什么也呕不出来,只能吐泛上来的酒水,带着灼烧的胃酸,像是要把她的喉咙都烧掉一样。有一瞬间她简直想砸了这个狗屁地方,这么恶心,香氛也恶心,外头喧哗聒噪的人群也恶心。

柳烬暴力地拍开水龙头,拿水往脸上泼,试图用那点凉意冲得舒服一点,没有用。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像卷进了全自动洗衣筒,整个世界都在转转转,转的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反复地在吐,呕,每一次呼吸五脏六腑都在往外牵钩拉丝地跳,最后腰都开始抗议,每个细胞都在冲她叫嚣,休息吧柳烬,算了吧。

算了吧。

也许这就是她控制不住去倒逼唐砚青的后果。

柳烬在模糊中甚至很荒诞地对比,感觉和唐砚青玩得最大最狠的时候也没这么酸痛过。这个念头飘过,她对自己都有点无语。

她真的是不可救药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柳烬意识归笼,也是因为田淼的一声“唐砚青”。

这两个字就像安全词一样,瞬间换回了她的理智。

就是这么神奇。

“你说什么?”柳烬盯着田淼问。

她没发现,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姿态。

田淼没见过自己闺蜜这么狼狈的时候。

她简直像是濒死时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

“我说,我刚要给唐砚青打电话,但你让我闭嘴。”田淼看着她说,“你俩出什么事儿了?离婚了?”

柳烬有时候就恨周围人的这种灵敏。

“你说是就是吧。”柳烬礼貌地说,“可以闭嘴了吗?我是真喝醉了吧,是不是应该他爹的查一下是不是有个该死的律法不允许我他爹的喝吐怎么着?”

田淼简直又气又笑:“你嘴都不是抹了蜜,是泼了你们新出的香水。唐砚青被你的嘴气走的吧?”

柳烬听力理解满分:“我嘴上功夫很好,可和你没关系,你又不清楚。”

田淼脑内的车差点开到马里亚纳海沟,有一瞬间她恨不得扇死联想过快的自己。

她对柳烬此时真的无话可说。

田淼拽着柳烬进了包间,柳烬一副爱谁谁的样子,进去也只是懒洋洋地向后仰坐在沙发上,目光放空。

田淼应付走狐朋狗友们,关了门,转头问她:“为什么离?她出轨了?”

柳烬面无表情:“你情儿找七旬老汉她都不会出轨。”

田淼乐了一下,乐完她还咂摸咂摸,问柳烬:“你知道我刚为什么能乐出来吗?”

柳烬头昏欲裂地阖目。

“因为我不在乎,我只会祝她未来飞黄腾达。”田淼直接坐她对面的茶几上说,“你在乎得要死,我是挺不明白明明这么在乎为什么要离,你这反应阵仗也不小啊。”

“当初我觉得她是挺不配的,但都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做了什么让她提的离婚?出轨了?”

柳烬安静了很久说:“大概算我逼她提的吧。”

田淼猛地站起来,顿了几秒又坐下。

说这话这指定喝醉了。

田淼胸有成竹地拿手机和人说要解酒药,一边嘴上回应疑似醉鬼:“嗯嗯,武力逼迫?好厉害没看出来啊柳三。”

柳烬仍然闭着眼,嗤地一笑:“只是逼她说破而已。”

好像没喝醉。

……这问题似乎更大了。

田淼攒眉,慢慢地摇头:“这不像你。什么时候你变成被动等着别人决定的那一个了?”

突然间,某人急促的脚步闯进来,打断了清晨的温存。

“滚开,离Shay远一点!”阿南举着枪,对祂祂吼道。

好吧,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不妙。

祂祂当然不怕她的子弹,祂祂只是担心,要如何跟郑心妍解释清楚。

刑警女士从沙发上坐起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和同事对话。

“阿南,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我请朋友帮忙,修复了监控视频的画面。导演来工厂抛尸那天,车上还有一个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