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可以像这幅画里的少年一样,奔向自己的新世界了。
迟然拎着行李箱下了楼,走进餐厅,对刘姨说:“刘姨,我走之后,小白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没问题。”刘姨笑着,很是开心。
迟然能看出来,刘姨很喜欢这只小白狗,经常煮牛肉喂它。
他想,精致可爱的小狗会受到很多人的喜爱,也就不差他一个了。
别墅外,王岭在车里等着,见迟然出来,连忙下车帮他拿行李箱。
但迟然没让他拿,自己把行李箱抬上后备箱。
天还冷得很,迟然呼出几道白色水汽,他坐到车后座,透过玻璃望着眼前的别墅。
永别了。
第66章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俯瞰图,迟然新奇地靠在玻璃上向外望,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待飞机再升高一些,周围便都是绵绵软软的棉花云了。
迟然靠在椅背上,困意袭来。最近他倒是不怎么恶心想吐,但嗜睡变得严重了些。加上昨晚睡眠不足,他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迟然被耳朵的不适扰醒,他睁开眼发现飞机已经在降落了。
落地后,他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淹没在其中,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
迟然出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开去他之前订好的一家酒店。
订了三晚,但他今夜就会直接离开西区。
刚到酒店房间,傅望昭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他顿了顿接起。
“到酒店了?”
“嗯。”
“环境怎么样,有没有不习惯?”
“挺好的。”
傅望昭叮嘱了他许多事,从饮食到出行安全,事无巨细得像送儿女初次远行的父母。
迟然耐心地听完,最后说了句“你也注意身体”。
Alpha听到低笑一声,泛着柔情的桃花眼通过屏幕注视过来,仿佛想要消除物理上的距离,面对面一样。
“知道了,老婆。”
迟然吃过午饭就在酒店附近转了转,西区没有主城区繁华热闹,街道上和商家门口设置的摄像头也没有那么多。
大概摸清位置后,他用早已买好的另一部通讯器联系了司机。
深冬天黑得很早,西区冷得尤为萧瑟,凛冽的寒风拍打着万物。
迟然坐在落地窗边的榻榻米上,朝玻璃哈气,待氤出一片水汽时,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个简笔小人。
是个宝宝模样的小人。
和司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迟然戴好帽子和口罩,拖着行李箱离开酒店。
接这趟长途订单的司机是位中年大姐,车上播放着当下流行的音乐,没有八卦地问他为什么捂这么严实,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去北区不乘飞机或是火车。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
迟然低头看通讯器的屏幕,上面是他和傅望昭的聊天界面,记录的最后二人互道晚安。
西区地形陡峭多山陵,去北区要途径一条长长的环山路,这条路平时通车很多,没有什么危险性,但靠山崖那侧还是围上了栏杆。
行驶的灰色轿车后座车窗蓦地落下,一只白皙瘦削的手探出来,干脆地甩出去一道黑影。
通讯器越过栏杆,直奔漆黑的崖下,带着主人的过去,下坠直至触底,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啪嗒。”
傅望昭手里的钢笔掉落在桌上,响起突兀的声音。
正在作报告的团长和其它开会的军官都闻声望过来,那团长心中忐忑,问:“上将,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抱歉,继续。”
Alpha盯着那支钢笔,有些不安,刚刚他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像是某种征兆。
昨天晚上迟然不在身边,他睡得不太好。不过他睡眠不足的次数很多,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心悸的状况。
会议结束后,傅望昭回到办公室,想给迟然打电话。但又担心会打扰他的采风活动,拨号界面开了又关,直到临近中午,这通电话才拨出去。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
一连打了三次都是相同的回答,傅望昭要去按通话键的指尖开始颤抖,他也希望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导致迟然接不到电话。
可是,不安和恐惧几乎是猛地揭开蒙在他眼前的甜蜜假象,露出alpha上将本该有的敏锐和洞察力。
迟然这些天反常的乖顺和主动,甚至是答应和他重新开始,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刻。
胸口里仿佛被塞上一把棱角尖锐的石子,快将他的心肉磨出血来,短暂的呼吸都是折磨。
傅望昭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判断出错。
他抓起车钥匙匆匆往外走,经过王助理座位时停下,欲要说话但张开嘴发现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他将在抖的手握成拳,呼吸几次才哑声说:“去查迟然在西区参加的采风活动,他在不在那,还有他的账户流水。”
说完,alpha大步离开,去停车场启动车子,猛踩油门,越野车便闷吼着离弦而出。
从军区到别墅的这段路,傅望昭无论是自己开还是别人载,都走过无数遍。
可他从来没觉得如此漫长过。
距离别墅还有两个路口时,在等红灯的傅望昭接到王助理的电话。
“上将,我查到,这几天在西区的确有一个采风活动,但是参加名单里没有迟然。还有…”王助理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还有什么?”
“他在西区的歌里酒店订了三天房间,但是刚才酒店的人反映,人好像昨晚就离开了。”
王助理听着那头急促的呼吸声不敢再说什么,只补充了句“账户流水我现在发给你”就结束了通话。
红灯转为绿灯,所有等待的车辆准备起步,却蓦地听到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笛,似凄厉的哀鸣。
终于抵达别墅,傅望昭点开助理发来的账户流水,上面显示迟然在过去的一周取了两次钱,共计237万。
上面还显示,这个账户自他和迟然签下合约、他开始定期往里打钱起,取出来的钱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万。
账户余额还剩几千万,迟然一分都没多取。
傅望昭闭了闭眼,无意识地将手里的通讯器捏得屏幕都裂开。
他下车上楼,疯了一样在迟然的房间翻箱倒柜,在看到抽屉里放着的那条心脏项链时,终于失去所有力气,双眼猩红。
衣服、项链、漫画…他送给迟然的东西全都在,一样没少。
迟然说他什么都不要,就真的什么都没带走。
他要跟自己两清。
“我不同意…”alpha喃喃着,“谁同意跟你两清了…”
傅望昭低垂着眼注意到抽屉深处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觉得眼生,拿出来看到上面印着的品牌logo,像是被人闷了一拳感到晕眩,他记得看电影那天迟然经过这家领带店时的古怪反应。
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是一条领带,酒红色的、纹理很精致。这个牌子的领带他有,知道价格不菲。
不起眼的盖子内侧还印了两行字——祝你,健康平安。
这条领带明明好好的躺在盒子里,傅望昭却感觉它好像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痛得眼眶发涩。
“嗷呜呜呜!”待在窝里的小白狗看见有人进来主人的房间翻东西,本能地狂叫起来,试图起到震慑作用。
Alpha缓缓抬起头,看到小白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残忍的弧度,他走近,对它说:“他不要你了。”
“他不要你了!知道吗!”
小白狗被吼得连连后退,怂怂地转身将脑袋埋进软枕,屁股对着alpha。
傅望昭手里抓着领带,靠在冰凉的墙上,闭着眼睛睫毛濡湿。
他不要我了。
第67章
傅望昭赶最近一班飞机去了西区,他知道迟然现在大概率已经到了别的地方,但这里是最后的线索。
人在极度焦虑和烦躁的时候,是没办法沉下心做任何事的,哪怕是等待。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和对待以往其他案子一样,找到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继而一举擒获。
但是情绪铺天盖地涌来,取代了空气,令他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过去这一周多的日子,每一点甜蜜的相处,在变成线索之前都要将他的心脏刺穿一次。
如果真的能把迟然找回来,那么哪怕刺穿他千次万次也无所谓,可是拼来凑去,剩下的只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迟然留下的领带是去年五月份买的,那时他刚还完欠下的债,手里根本没什么钱,却花掉这么大一笔钱给自己买一条装饰用的领带。
所求的不过是希望他健康平安。
这份心意为什么没有被送出去,傅望昭在看到订单记录上的日期就明白了。
Alpha的记忆超群,扣上被藏在角落里的这一环,很多事情就连了起来。
那时迟然忽然对他疏远的原因,不是什么欲擒故纵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是默默退出。
自那之后,他们之间一步错步步错,他执拗地将迟然拉回漩涡中心,让他一次又一次受伤,直至彻底失望离开。
而他作为那个刽子手,现在锋利尖锐的刀终究扎进了自己身上。
痛,真的好痛。
临上飞机之前,傅望昭给顾如枫去了通电话。
“舅舅,让您失望了,这个婚我不订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听得顾如枫一愣,随即语气严肃起来:“阿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有两周就是订婚宴,你说这种话想过后果吗?主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请帖,你现在取消,让他们怎么看你?你不要觉得你现在位高权重,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就高枕无忧了,暗中数不清的人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就等着你从高处摔下来看笑话呢。”
傅望昭闭了闭眼,声音艰涩道:“我会和每一个收到请帖的人道歉,至于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在乎。”
“傅望昭!你非要犯这个轴是不是?就为了那个beta?我都说了不干涉你和谁在一起,订个婚能要你的命吗。你学谁不好,非要学你妈!”顾如枫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怒吼,喘着粗气。
“对不起,我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听到对方提起顾若蔓,傅望昭眼神黯然,“我现在倒是能懂她了。”
这时,机场广播响起:“前往西区首滋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54987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顾如枫怒道:“你去西区干什么?”
“迟然走了。”傅望昭的喉咙翻涌出血腥味,“我把他弄丢了,我要去找他。”
抵达西区后,他下飞机打开通讯器就收到许多未接来电和消息,看到王岭发来消息说,顾如枫联系他要一起处理取消订婚的事宜时,傅望昭鼻子发酸。
他还没走出机场,通讯器就急促地震动起来,是高子彧打来的。
Alpha眉间渗出寒意,接起:“喂?”
“你为什么突然取消订婚,我明明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了。”omega有些鼻音,似乎是刚刚哭过。
傅望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问:“你有没有找过迟然?”
直觉告诉他,迟然的离开一定有个契机,不然他不会如此匆忙地走,甚至等不到他们的合约结束。
高子彧呼吸猛烈起来:“你为了他取消订婚是不是!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找他。”
“好,如果被我发现你撒谎我不会放过你。”傅望昭眼神凛冽,“狗仔的照片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别再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直接结束了通话。
高子彧看着突然灭掉的界面,又开始啜泣起来。
一旁的高父拍案而起,愤恨道:“傅望昭以为他自己多了不起,真是欺人太甚,他不订这个婚,我们高家更不稀罕。”
Omega将通讯器摔在一旁,又是哭又是跺脚:“我不管,我就要嫁他。”
高母心疼坏了,将宝贝儿子搂在怀里,边哄边对高父说:“你想想办法啊。”
傅望昭刚出机场大门就看见军区的车,是西区上将派来的。
他向来我行我素,不是个乐于在官场和人打交道的性格,更何况一般只有其他区的上将向他打申请求援的份儿,他从来不主动做这些联络应酬。
但这一次,他有求于人。
主城和四大区的军区分开管辖,跨区执法要提前提交申请,况且根本没有什么案子发生。
可是找人的黄金二十四小时,已经没留多少时间给他了。
车子将傅望昭带到军区,西区的军区没有主城大,但也一应俱全、有条不紊。
西区的上将叫李名拥,今年三十七岁,上任已有几年光景了。
他一见傅望昭就热情地伸出手:“望昭你好,久仰大名。”
傅望昭实在没有心情,但还是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你方才邮件里说,想要查歌里酒店及附近的监控。”
“对,我想找个人,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傅望昭浑身那股不可一世的冰冷和自大似乎被消磨殆尽,他注视着李名拥的眼睛,真诚道:“拜托你想想办法。”
李名拥面露惊讶,他听说过许多这位主城上将的事迹,无论是战无不胜的战绩还是残酷冷傲的行事风格,好像和面前的alpha有些出入。
“你要找什么人?”
“对我很重要的人。”
第68章
迟然到北区之后,又换了辆车抵达一座名为北因的小城市。
整个北区的经济水平是四区中最低的,这里没有那么繁华发达,但胜在民风淳朴,恬静悠然。
他拖着行李箱打算先暂时入住旅馆,再着手租房子。
旅馆的前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对他说:“开房需要身份证。”
迟然从兜里掏出身份证给她,薄薄的卡片上印着迟然的照片,然而在姓名那一栏写着“徐风”二字。
这是迟然给自己取的假名字,徐徐清风,自由自在。
旅馆的房间不大,好在朝阳,这会儿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站在窗边的迟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他望向远处,看见的不是主城那耸立入云的大厦楼宇,也不是在别墅里只能看到的围墙,而是一整条热闹的街市,许多摊贩在积极地叫卖着。
直到这一刻,迟然才终于有了实感,他离开了自己生活近二十年的地方,来到一座陌生城市,重新开始。
迟然抬起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仍然平平坦坦的,但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悄然成长。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西区军区里某间闲置的办公室。
傅望昭面前摆着一台大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歌里酒店大门口的监控录像。
最后还是李名拥以自己的名义调来了他需要的监控。
Alpha受惠于人不知该如何感谢,但李名拥只是笑着说:“能让你开口求人的人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这次就算你欠我个人情,日后有机会还回来便是。”
通过监控找人是傅望昭在军区经常干的事,但他也深知监控视角存在盲区,不是万能的,更何况还有许多监控未能覆盖的区域。
可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此,像漂泊在海面上的人只能牢牢抓住那一块浮木,博得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迟然是昨天下午两点钟入住的酒店,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
傅望昭盯着视频里纤瘦的身影,心中的思念仿佛化为实体,紧紧扼住他的喉咙,逼得他喘不上来气。
他不禁想,明明昨天早上他们两个还依偎着躺在一张床上,迟然的嘴唇那么软,亲起来让人上瘾。
尽管是虚假的甜蜜,却也让他反反复复地回忆,魔怔了一般。
顺着时间线,傅望昭继续察看其他录像。
迟然在酒店附近徘徊许久,看起来漫无目的。
直到下一帧,视频中的迟然抬头望过来,隔着屏幕与他对视,水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傅望昭心脏猛地抽痛了一瞬,按下暂停,画面定格。
屏幕里的迟然没有温度也触摸不到,alpha的视线在上面贪婪地流连,最后闭了闭眼,苦涩溢满全身。
他当然能明白,迟然不远万里来到西区再离开,躲避摄像头的捕捉,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不想自己找到他。
迟然是真的想和他断了,以这样一种没有转圜余地的方式。
傅望昭痛苦到生出一丝委屈,他已经知道错知道悔了,他什么都愿意改,他不订婚了甚至身份和地位都可以不要。
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机会?只要迟然留下来哪怕不理他了也好。
接下来的几天,傅望昭就坐在一张小小的办公桌前,先是将酒店和周边的监控录像看了好几遍,然后以此为圆心,一点一点向外扩大搜索范围,看到可疑的车辆就找人去查。
可是,迟然离开的时间是晚上,光线昏暗视野有限,有些车的颜色都看不真切,更别说是车牌了。
所以他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依然没有收获。
军区事务繁忙,李名拥没有时间招待傅望昭,于是派了个临时助理来负责傅望昭的一日三餐。
然而临时助理每次按时去送饭的时候,都发现上一次送来的餐食纹丝未动,位置都没挪一点。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已经三天了,傅望昭什么也没吃,临时助理只好上报给李名拥。
于是李名拥抽空去看傅望昭,刚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还记得他第一次知道傅望昭是在新闻里,那年横空出世的傅望昭22岁,毕业没多久就破获一起惊动全国的案子,获一等功,破例提为主城的少将。
新闻视频里的alpha面容俊美,神色冷漠,面对记者的提问,回答淡漠轻狂,似乎谁都没放在眼里。
当时李名拥和几位军官闲聊时提起,都说这人日后能将主城翻个天。
后来证明,不过两年时间,傅望昭直接成为了历来最年轻的上将。
李名拥从未想过能看到傅望昭此时这番颓废的模样,alpha凝固在办公椅上,盯着屏幕一动不动,脸色枯萎破败,苍白的嘴唇周围冒出青色的胡茬。
如果不是他时而眨动的眼睛,李名拥都要怀疑那只是长在椅子上的一座雕塑。
李名拥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拨出一通电话。
当天晚上,赵恒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傅望昭的样子就感到胸口发闷,又注意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喊了他一声:“望昭。”
Alpha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地盯着屏幕看,变化的灯光映在他滞涩的脸上。
赵恒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直接扳过傅望昭的身体,强迫他看着自己。
“傅望昭!不就是迟然走了吗,你至于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吗!”
傅望昭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转回去接着看监控视频。
赵恒胸口剧烈起伏着,直接将电脑和屏幕的电源统统拔掉。
“我让你再看!这都几天了,我不信你不清楚找人最黄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傅望昭定在原处,面对着已经黑了的屏幕:“我能找到他。”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数次,甚至已经有点模糊了。
赵恒一下子被灭了火,长叹一口气:“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先把饭吃了行不行,身体累垮了还怎么找人?”
傅望昭将电源插回去,屏幕重新亮起来。
“我不饿。”
“祖宗,你都三四天没吃饭了还不饿,你再这样我要打电话给顾叔了,到时候看他还让不让你找迟然。”
“别打给他。”
赵恒掌握了拿捏傅望昭的技巧,边拆桌上的袋子边说:“你吃完饭,我就帮你一起找迟然,怎么样?”
“刘姨说你爱吃这鲜虾馄饨,闻着可香了,来。”
傅望昭眼珠动了动,望向那碗饱满圆润的鲜虾馄饨,眸中闪过几抹柔软。
迟然包的鲜虾馄饨很好吃,还记得他第一次做的时候是为了感谢自己帮他教训段莱,除此之外,还做了许多菜。
那时迟然小心翼翼地问他味道怎么样,他回了句“还行”,当时迟然是什么反应来着,他没注意。
Alpha回忆着,手上机械地去舀了一个放进嘴里,仔细咀嚼。
相异的味道打破了他的回忆,这不是迟然做的馄饨。
傅望昭有些费力地咽下,失去了胃口。
他盯着剩下的馄饨,想着如果有机会,他要告诉迟然,你做的菜非常好吃,我很喜欢。
可是还能有机会吗?
这样想着,傅望昭感觉整个人又沉了下去,与此同时,胃里翻涌出一阵强烈的恶心,紧接着他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鲜血。
“望昭!”赵恒焦急叫道。
傅望昭盯着碗里那刺眼的红色,怔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失去意识前,他想:
如果我死了,迟然会愿意回来看我一眼吗?
第69章
病房门口。
“病人是胃出血,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他正输着营养液暂时不用吃东西,晚上开始可以喝点粥,等情况稳定下来再正常进食。”
“好,谢谢医生。”
赵恒目送医生离开之后,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进去,看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傅望昭,心中五味杂陈。
傅望昭晕倒在面前的那一刻,赵恒真的吓坏了,他们认识快十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的傅望昭。
向来张扬强大的alpha,仿佛变成了一件易碎品,稍有不慎就碎得拼不起来。
赵恒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自言自语道:“韩一诚还没出院呢,你又住进来了。”
“都怪他一张乌鸦嘴吐不出来吉利话,说你要历情劫,你还真为了迟然把自己搞成这样。”
“唉,上哪儿能帮你把人找回来啊。”
没过一会儿,赵恒的通讯器震动起来,他走到窗边接起来。
傅望昭请了长假,王岭正忙着取消订婚的事宜。眼下军区的许多事都落在他身上,傅望昭生着病他又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真是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直到中午,昏睡了一晚上的傅望昭才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单调的白。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感觉头很晕,胃里像火烧一样灼痛。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恍如隔世起来,他坐在那里愣了几秒,才有一个认知浮出来,让他心口作痛。
迟然走了。
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是身体的疼痛却在提醒他真的失去了什么。
“哎,你醒了。”赵恒刚刚结束一通工作电话,回身看到傅望昭醒过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紧接着,他见傅望昭低头瞥了眼手背上的置针,心道不好,连忙大步上前,却还是被对方抢先一步将针拔了。
“艹,生病了手还这么快。”赵恒看他手背上的针孔渗出血珠,无名火又冒出来,“傅望昭,你活腻了想死是不是?行,等你死了,迟然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跟你再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恒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又恢复寂静。
“我只是,想去找他。”
“你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监控已经没有线索了,不如先把身体养好,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切入点。”
傅望昭突然剧烈胃痛起来,他蜷起身体用拳头抵着,额头冒出冷汗。
他当然清楚,也已经想了很多方法,别墅和附近的监控他也派人去查了,还是一无所获。
每一次收到消息就是一次失望,都在告诉他:你把迟然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赵恒见状立马去找医生过来。
营养液重新输上,医生说:“胃是情绪器官,养病期间要尽量保持心情愉悦。”
待医生走后,赵恒看着躺在病床上愣神的傅望昭,心道让他现在心情愉悦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要我说,不如你发布悬赏通缉令,借助群众的力量,效率肯定比现在高多了。”
傅望昭摇了下头,说:“不能发。”
他也想过,可是这样动作太大了,军区的一举一动都被异能者组织关注。万一迟然身上的异能秘密被发现,对方再先他一步找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相比于找不到人,他更不想迟然出事。
晚上,终于从繁忙事务中得到点喘息时间的赵恒买了份小米粥回来。
“来,喝点粥。”
倚靠床头的傅望昭没有食欲,但还是接过了粥碗,用塑料小勺一圈一圈搅着。
黄澄澄的粥黏软糯香,让他想起之前迟然早起给他煮的粥,比这个还要香多了。
为什么他当时没觉得呢?
Alpha舀一勺粥放进嘴里,明明是稀软的流食,吞下去却像是长了刺,扎入心脏,叫他疼得厉害。
只吃了小半碗,他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将粥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我没事了,你明早就回去吧。”
赵恒在铺自己的临时折叠床,头也没抬:“放心,明早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军区一大摊子事等我回去呢。不过我已经留了医生的号码,你至少三天后才能出院,如果你敢提前偷跑,我立马就给顾叔打电话。”
“好。”
夜深,明月高悬,银白色的光映入漆黑的病房,安静得只能听见赵恒轻微的鼾声。
傅望昭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望向窗外,只能看见那一轮月亮。
他不由得想,如果此时迟然也在看月亮……
蓦地,alpha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神情。即便他们望着相同的月亮,迟然也不会想他,就算是想了,也是在想自己终于离开终于摆脱他。
终于自由了。
北区的冬夜寒风阵阵,一个劲儿地往屋里挤。迟然将窗户关紧,准备拉窗帘时,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圆圆的,很美。
他没敢在窗边待太久,拉上窗帘就钻进温暖的被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暖黄的光线将房间照得温馨,迟然左看看右看看,满意极了。
他前两日跟着中介看了许多房子,最终租下这一间。
一室一厅的朝南户型,客厅还有一处小阳台可以种花种菜。一公里外就是菜市场,保证每天都可以买到新鲜的肉和蔬菜。
迟然今天正式住进来,收拾整理了一整天也没觉得累。
他忍不住计划着未来,等到宝宝出生,就可以在靠窗那侧放个婴儿床,让它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宝宝长大一些之后需要有单独的房间,到时他就得换个大房子了。
想到这里,迟然有些忧虑。他之前画稿存了一些钱,再加上从账户里取出来不少,虽然捐了一些出去,但这一次带走的现金仍然不是个小数目。
可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日后的花销会越来越多,迟然又想给宝宝好的生活条件,思来想去他决定出去找工作赚钱。
迟然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轻声道:“爸爸会努力的!”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随即翻了个身,望向放在床头柜上的两个相框。
一张是奶奶的黑白遗像,一张是他和跟跟的合影,被他从之前的通讯器里打印了出来。
迟然眷念地看着他们,眼睛泛出一点水光来。
“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第70章
三天后,傅望昭出院,从西区返回主城。
落地当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王岭提前到了机场,在车外边抽烟边等。
室外温度很低,他夹烟的手冻得慌,但因为傅望昭不喜欢闻到烟味,他也就不敢在车里抽。
很快,傅望昭从大门走出,远远地他就瞧见alpha脸上的憔悴和疲惫,不由得一惊。
他跟在傅望昭身边工作快两年了,遇到过大大小小的棘手案子,从来没看他有过这副模样。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却仿佛被什么蹉跎了好些年似的。
傅望昭上车后,王岭汇报道:“取消订婚的事办得差不多了,道歉信也都发出去了。”
“嗯。”alpha顿了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王岭在此之前生怕撞枪口,稍不留神就当了那引燃炮仗的线,没想到傅望昭竟然意外地好相与。
倒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他启动车子打方向盘,精神放松下来之后嗅到淡淡的烟味。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他连忙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到。反应几秒后,他透过后视镜望向后座的傅望昭。
Alpha靠在椅背上,偏头望向窗外,却并不是真的在看窗外,一双桃花眼里多的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王岭暗自叹了口气,轻踩油门,驶向前方。
到达别墅门口,傅望昭没下车。
王岭也就安静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傅望昭喊他名字,他“哎”了一声。
“我是不是脾气很差?”
Alpha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语气和情绪,但王岭听着却不忍心给肯定的回答,他支吾着回了句“其实还好”。
傅望昭开门下车,进别墅前经过院子,他下意识地看过去。
空气中微小的粒子们汇聚在一起,蓦地成像。
他看见迟然坐在草地上和黄色小狗玩耍,咯咯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嘴里说着“痒”。
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一阵寒风掠过,吹得他胸口发冷。
傅望昭一进别墅,听到声音的刘姨和齐叔就迎了上来。刘姨抻着脖子朝傅望昭的身后瞧,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刚要开口问,齐叔就拽了下她的胳膊,冲她摇摇头。
傅望昭喉咙干涩,他望向刘姨,哑声问:“迟然离开之前,说过什么吗?”
“他说小白拜托给我照顾。”
“还有别的吗?”
刘姨踌躇着没吭声。
傅望昭垂下眼,眸光彻底黯淡,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往二楼走去。
望着alpha的背影,齐叔叹了口气,刘姨发愁地小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呦。”
迟然的房间还维持着几天前的样子,被翻得有些凌乱,也没人敢来收拾。
小白被刘姨抱走了,窗台上那株多肉也已经枯死了。
整个屋子死气沉沉,压抑得令人窒息。
傅望昭弯腰拾起地上迟然穿过的衣服,拿到鼻间闻着,上面除了清洗后残留的洗衣液味道外,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上瘾一样地不肯松手。
所有这些穿过的衣服,都是他搭配好让迟然穿,甚至亲手给他换上。
而迟然只是沉默着,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像一个没有感情任凭摆弄的娃娃。
傅望昭靠在门上点了支烟,末端泛出鲜艳的火焰。他安静地吐烟,记忆也随着缭绕的白烟重现,像放电影似的。
坐在书桌前的迟然,捏着笔在本子上一笔一笔认真画着,几个与冷漠上将完全不符的动漫小人跃然纸上。
第一次接吻的迟然,整个人红得像是对爱情过敏,还是青涩主动地献出一吻。
伤心难过的迟然,总是无声地掉落豆大的眼泪,仿佛无论如何也消化不掉的悲伤,尽数化成实体。
情事中的迟然,喘得再厉害也不愿意叫出声,只有被磨得狠了才会发出幼猫似的声音。
……
过去三天他就是这么度过的。
被潮水般的回忆淹没,也在其中汲取氧气。
返回主城的第二天,傅望昭去到孟晓欢的家,也是迟然曾经住过的地方。
当时孟晓欢正和莫风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正看到精彩处突然听到敲门声,omega撒娇让alpha去开门。
莫风便起身去开了门,看到一个陌生英俊的alpha,有些意外。
“你找谁?”
“孟晓欢。”
莫风面色如常,但语气不快:“找他什么事?”
此时听到声音的孟晓欢走到门口,盯着傅望昭看了好几秒,才惊讶道:“傅上将?”
他没见过傅望昭,只看过朋友们分享给他的照片和视频,猛一见到真人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真人要比照片上还帅。
傅望昭无暇顾及其他,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迟然去哪儿了吗?”
其实他没抱太大希望,因为既然迟然说他见过孟晓欢,就代表后者应该不知道。
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不想放过。
“然然?他不是在你身边工作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孟晓欢说着急忙去找通讯器给迟然拨电话,一直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怎么回事…”
他一下子记起前些天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迟然说的话,还有他提前送的生日礼物…现在一回想,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能去哪儿啊,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其他朋友…”omega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傅望昭看得出孟晓欢焦急的状态不像假的,脸上浮出失望的神情。
“如果你之后想到什么线索,知道他可能会去哪儿的话,麻烦告诉我。”傅望昭递给孟晓欢一张名片,转身离开。
孟晓欢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脑海中响起几道声音。
“晓欢,你接过吻吗?”
“有喜欢的人。”“是beta,你不认识。”
“我不喜欢他了。”
“我感觉他身上好像有alpha的气息。”
他怎么没想到呢,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从来对感情一窍不通的迟然,一去到傅望昭身边就遇到了喜欢的beta。
孟晓欢视线模糊起来,他攥起拳将那张卡片握成团,直接跑了出去。
他在楼下拦住傅望昭,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得很大:“然然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你欺负他了是不是?”
Alpha看着omega,眼中露出明显的痛苦来,他没说话,是默认。
眼睛通红的孟晓欢瞬间泪如雨下,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王八蛋!”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迟然曾经为了还债有多努力,放弃梦寐以求的上大学机会,省吃俭用认真工作,从来乐呵呵的,没有一句对生活的抱怨。
现在他终于还完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却要被逼得放弃这里的一切远走他乡。
孟晓欢不知道,不知道这样的迟然经历了什么会瘦成那个样子,还笑嘻嘻地告诉他自己在减肥。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傅上将,我们小老百姓高攀不起您,你这么有能耐就自己去找人吧。”孟晓欢将手里的纸团扔在傅望昭身上,“我不想再看见你。”
Omega红着眼气冲冲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停住,说:“如果你还有心,就放过他。”
傅望昭定在原地,在寒风中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脚都麻了,才缓缓蹲下将纸团捡起来,起身离开。
入夜,傅望昭坐在桌前,手里是一沓照片,每一张都被塑封了起来。
是他和迟然去邻市被狗仔拍到的照片。
他们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
Alpha一张一张地看着,哪怕是已经看了许多次,他依然沉迷其中。
其中一张,是这么多照片里,唯一一张迟然脸上带了一点笑的。
傅望昭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走在当地很出名的一条集市街道上,人很多,他怕走散就紧紧牵着迟然的手。
中途经过一个小摊,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一个小女孩,在卖茉莉花手环。
摊子前聚集了几个年轻姑娘,老奶奶在认真地给其中一个手腕上编,动作有点迟缓。
小女孩就在一旁夸个不停:“哇,姐姐你好漂亮啊!手好白,戴这个真好看。你的衣服在哪里买的,和手环好配哦。”
那姑娘被哄得心花怒放,连带其他几个围观群众也跟着跃跃欲试。
傅望昭见迟然看得入神、脸上也露出笑来,于是问他:“想要这个吗?”
迟然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相关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傅望昭盯着照片上的迟然,又想抽烟了。
他刚拿起烟,通讯器震动起来,是韩一诚。
“喂?”
听到这把沙哑的嗓子和打火轮的摩擦声,韩一诚打趣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只道:“我都听赵恒说了。”
起初他不相信傅望昭会为了感情上的事如此失去理性,只以为赵恒在添油加醋地诓他,现在他信了。
“那个,南区这边我让人盯着点,如果有消息就告诉你,不过我希望他现在还是别来南区。”
傅望昭说了声“好”。
韩一诚也难得地认真起来:“望昭,我说句心里话,你们两个不合适,分开其实对彼此都好。”
他听着alpha起伏的呼吸,以及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傅望昭低声说:
“可是我现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