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第71章

北区的冬季寒冷且漫长,所幸的是阳光很好,一周里有五六天都会出太阳。

迟然喜欢将被子曝晒在阳光下,在阳台晒饱一天太阳的被子松松软软,晚上盖着仿佛能感受到阳光的余热。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观察自己的肚子,起初是他穿牛仔裤的时候觉得腰变紧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才发现,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悄悄长大。

他没有透视眼,只能以这种方式观察宝宝的成长。

到孕九周的时候,迟然去市里的私立产科医院,进行产检。

他会在北区里选择北因市定居,原因就是这家私立医院没有全国联网的系统,绝对私密安全。

迟然使用假身份证在医院建档立案后,便拿着单子在检查室门口等待。

几排椅子上坐了许多孕妇及陪同的人,单独来做检查的人很少。戴着帽子口罩的迟然坐在角落里,显得奇怪且格格不入。

不过他并不在意,认真地看着医院发的孕期必读手册。

终于轮到他进诊室检查,医生是位中年女性,笑容和蔼,说话也温和。

再次在机器的显示屏上见到宝宝时,迟然心跳不由得加快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宝宝发育得很好喔,平时要注意补充营养,你现在太瘦了。”

迟然应了声“好”,忍不住问:“那是它的脚吗?”

“对,看起来像在翘脚脚。”

“好可爱。”迟然心里涨涨暖暖的,幸福感充斥全身。

从医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B超单子折好放进包里,打算回去好好收藏起来。

为了补充营养,迟然每天都会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菜和肉回来做,一日三餐,无一例外。好几天过去,人肉眼可见地胖了一点。

这天傍晚,他买完水果特意绕到另一条街。这条街上开着一家蛋糕店,是附近唯一的一家蛋糕店。

迟然站在店门口,透过玻璃往里看。

这里没有时髦的咖啡厅和网红甜品店,蛋糕店里的蛋糕也是非常普通标准的生日蛋糕,会用廉价的红色素奶油写“生日快乐”那种。

不过也是迟然吃过最多次的蛋糕。

他摸摸自己的小腹,小声嘀咕着:“我们今天买一个…蛋糕吃。”

说完,他推开蛋糕店的大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伴随着香甜的烘焙味道。

迟然闻得有点饿,他在橱窗前看了两圈,最后买了一个6寸的生日蛋糕。

回到家,迟然先是将阳台上的被子收回来,然后开始洗菜做晚饭。

糖醋排骨、胡萝卜炒土豆丝、清炒油麦菜,还有一份奶白色的鱼汤。

他摘掉围裙将菜和蛋糕在桌子上摆好,甚为满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天出生…”迟然坐下来,“二十年前的今天,奶奶把我带回家,也算是…重新给了我生命。

“没关系,等你出生之后,爸爸会好好记住,每一年都…都给你过生日。”

迟然大快朵颐地吃完饭,在蛋糕插上“2、0”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引线。

烛火安静地跳动着,他小跑去把灯关掉又小跑回来,像是怕蜡烛等急了似的。

“嗯,许个什么愿望呢…”

迟然灵机一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希望我的宝宝健康出生、平安长大。

蜡烛默默地燃烧融化,火焰在上面烧出一个小坑,方便盛放许愿者的心愿。

他睁开眼,鼓起嘴冲着蜡烛吹气,火苗便忽悠着熄灭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嚓—”打火轮的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环境中有些突兀。

小小的烛火照出周围有限的景象,傅望昭那张落寞憔悴的脸,以及看起来精致美味的蛋糕。

在黑暗环境里待久了看到刺眼的光源,加上连日来的睡眠不足,alpha眼睛有些不适,酸涩发痛。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放在桌上,里头简单却别致的戒指借着火焰发出金属光。

更为刺眼。

狭小的空间内实在安静,傅望昭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无所遁形,他的情绪也无法掩饰。

他将那枚戒指取出,看着指环内侧刻的二人名字字母,目光久久无法挪开,像是陷入某种幻想。

蛋糕是迟然喜欢的芝士口味,此时那甜腻的味道钻进傅望昭胃里,让他疼得厉害。

蜡烛一刻不停地融化缩短,看起来像流逝的时刻,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挽回不来的东西。

直到燃烧殆尽火焰彻底熄灭,房间重新恢复黑暗,才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傅望昭开了灯,整个房间亮堂起来,将每一处都映得清晰。

书桌、小台灯、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塑料衣柜,还有那张伸不开腿的床。

他转个身都局促的小房间,迟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Alpha在床上躺下,即便是调整过长度,他躺着依然短了一大截。

傅望昭枕着迟然的枕头,看头顶泛黄的天花板。

刚刚他拎着蛋糕来的时候,正在开那道老旧生涩的门锁,还没打开后面那扇门先开了。

“你就是新来的住户?”邻居阿姨好奇地探出头,见对方转过来的脸有些惊讶,“你是明星吗,我怎么感觉在电视上见过你。”

这时傅望昭将门打开了,他顿了顿脚步拿出通讯器,调出照片给邻居阿姨看。

“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啦,小然嘛,原先就住你这间房,他前几天还回来了。”

傅望昭黯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行将就木前的回光返照,急忙问道:“他回来的时候说什么了?”

邻居阿姨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如实道:“没说什么,他不知道这间房已经卖出去了,好像是想回来拿点东西。”

“他拿走了什么?”

“没进去门呐,估计是当初被段莱赶出来的时候没拿钥匙吧。”邻居阿姨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小然是个苦命的孩子呦。”

于是傅望昭听了许多迟然以前的事,大概的情况他都查过知道,但这一次像是给干巴巴的骨架添上血肉,让迟然的过往在他这里一下子鲜活起来。

比如迟然小时候因为身世和结巴被人嘲笑歧视、他从小到大的成绩都很好、他初中毕业开始就利用寒暑假打工赚钱、被段莱赶出来的那个晚上他什么也没带,孤零零一个人哭着走了。

邻居阿姨口才不错,将这些事讲得绘声绘色,只是她一股脑倒完觉得口干舌燥,抬头发现面前高大的alpha眼睛通红、脸上有泪痕,脆弱得仿佛一吹就碎。

“你…你没事吧?”

“没事。”傅望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声音嘶哑,“如果他回来,麻烦告诉我。”

“哦哦好。”

傅望昭走进迟然的家,门一关上,他像是被抽掉所有力气一样靠在门板上,手里的蛋糕沉得将他整个压垮。

他蹲了下去,后悔和痛苦让他窒息,几近崩溃。

第72章

除夕这天,迟然早早起床去市场买菜。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优点,逢年过节的氛围很足。走在街上的人像提前下锅的饺子,一个挨着一个。

叫卖声和吵嚷的说话声飘扬在空中,却让人有种落地的踏实感。

买完菜回家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储存好,迟然坐在桌前开始画画。

他在网络上找到一个画稿赚钱的渠道,赚得自然没有之前接约稿时多,但也是一份收入。

原先的账号已经积累了近十万的关注,就这样放弃迟然觉得很可惜,但也没办法。

有些东西,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再不舍得也要放下。

傍晚,迟然开始擀面调馅准备包饺子,三鲜馅儿的。

“我特别喜欢吃…吃饺子馄饨里的虾仁,可是虾很贵,平时没得吃。所以我小时候很…期待过年,奶奶包的饺子。”

“你是没口福了,我包的赶不上她哦。”

本就习惯自言自语的迟然眼下多了个小听众,话变得更多了。

“煮三十个应该够…够吃了吧,最近吃得越来越多,我是怀了一只…小猪吗?”他说着笑起来。

吃完饺子,迟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快外面陆续有人放烟花鞭炮。

他走到阳台旁,望着那一束又一束窜上天空的五彩火光,想到之前在海边看到的烟花秀。

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傅望昭。

来到北区的这一个月,迟然忙着安顿自己、忙着好好生活,偶尔闲下来对着窗外发呆时,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恍如隔世。

此时那张脸从记忆中浮现,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迟然不知道自己走后傅望昭会如何,按之前定好的日子,他应该已经订婚了。

暂时的相交之后,两条线终究是要继续向前的。新的一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抬头看向天空,烟花划开长夜,绚烂短暂。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一星半点的声音都逃不过,更别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傅望昭听得烦,点了支烟。

狭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密闭得像一个盒子,与外界的热闹隔离开来。

Alpha坐在床上望着对面,整整一面墙都贴着鲜艳的奖状,他挨个看过,发现迟然还得过“吃饭积极”奖,在幼儿园时期。

他想象了一下,在其他小朋友闹腾着不吃饭只想玩的时候,小小迟然睁着大眼睛用勺子往嘴里扒饭,肉乎乎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嚼来嚼去。

因为长大之后的迟然吃饭也是这样的,总是食欲很好的样子。

傅望昭想到这眼中又浮出痛苦来,他不知道那段时间迟然该有多难过,才会连饭都不爱吃。

书桌上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满了书和习题册,alpha试图在其中找到beta过去的相册,可惜没有找到,倒是翻出来一个不太一样的本子。

他隐隐有种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迟然的日记。不过,与其说是日记,倒更像是碎碎念,因为有些页连日期都没写。

——今天才知道我是奶奶jian回来的小孩,怪不得他们总是讲那些话。那么好的奶奶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奶奶呢?不对不对,奶奶就是我的亲奶奶。

——同桌抢了我的鸡tui,讨厌他!奶奶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有一点想去游乐园,只有一点点。

——如果没有我,是不是奶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海的照片好美,可是这里没有海,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看见。

——奶奶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需要再努力一点才行,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画漫画的人特别特别厉害,我也想成为特别特别厉害的人。

……

迟然的字迹从歪扭到工整,大概是后来课业繁忙,中学时期的篇幅少了许多。

傅望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那些文字随着尼古丁被吸入他的心肺。

不同的是,尼古丁麻痹他的疼痛神经,而那些文字令尼古丁失效。

一盒烟抽完,傅望昭闭着眼靠在墙上。

没一会儿通讯器震动起来,他立马睁开眼,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起来。

“舅妈。”

“今天不过去了,你们吃吧,我明天去给你们拜年。”

“嗯,吃了,我没事。”

傅望昭将通讯器放下,起身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外面家家户户都亮着光,有的窗户上还挂着小彩灯。

烟花和鞭炮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小孩子的嬉闹声。

外面是浓厚的年味儿,而他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想一个这些天来想了的问题——迟然在哪?

今天是除夕,他会不会回来看一眼?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等到他?

万家灯火通明时,他在等一不归人。

年后,傅望昭继续派人找迟然。

只是好消息没等来,等来一个坏消息。

那天他正在军区开会,韩一诚打电话给他。挂断一次,对方接着打过来。

傅望昭猜到对方有要紧的事,于是发消息说:在开会,什么事?

韩一诚只回了两个字:迟然。

傅望昭猛地站了起来,引得所有人注目,包括正在讲话的军长。

“抱歉,我有急事出去一下。”说完,他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Alpha出门之后立马拨给韩一诚,语气急切:“是有迟然的消息了吗?”

“是这样的,”韩一诚前所未有的认真道:“南区昨天抓了两个双头鲨组织的成员,例行检查他们的通讯设备,我在其中看到了迟然的照片。”

傅望昭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攥着通讯器的手发白,似乎在等一把刀落下来。

“他们也在找迟然。”

韩一诚停顿片刻,才接着说:“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为什么找他。”

“你认识段莱吗?”

傅望昭突然有些头晕,他扶住一旁的墙,哑声回:“认识。”

“他现在也是双头鲨的一员了,他没异能也没什么本事,估计是靠这个信息进的。不过你先别担心,他们目前也没迟然的消息。”

“然后我还查到了点别的东西,正好我们最近在翻阅近二十年的南区案宗,十几年前有一起破获的人体实验案,应该和迟然有关系,资料我等会儿发给你。”

“具体的你可以去问问顾叔,这案子当年是他办的。”

第73章

傅望昭会读军校当军人,有一部分原因是受顾如枫影响。

气派飒爽的军装、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无数人的尊重和崇拜,这是包括傅望昭在内大多数人对顾上将的印象,也是许多alpha所向往的东西。

十八岁的傅望昭经历了分化、异能觉醒、家庭变故等等一系列事情,站在人生选择的岔路口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军校这条路。

除了想要得到权力和荣誉之外,他更需要释放。

Alpha骨子里的暴力和攻击性,在s+级别的傅望昭身上极致体现。对抗和战斗会让他感到酣畅淋漓,同时他也不畏惧血腥和死亡。

成为上将之后,他有时会想起顾如枫曾经对他说的话。

“阿昭,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走这条路。但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让你拥有了精神力。我知道许多alpha的梦想都是进军区,甚至成为权力的中心。可是别人看到的光鲜背后,是极其沉重的责任,要挑起来是很累的。尤其当你发现拼尽全力也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更痛苦。”

“因为不是每个坏人都能被绳之以法,也不是每个好人都能得以善终。”

之前傅望昭并不能理解顾如枫话里的含义,对他而言,破案抓人是他的工作,这份责任他有能力扛。至于其他的,他性子冷共情能力差,无法给予分毫。

况且,他认为同情带来不了任何帮助,分明没有意义。

可是现在,傅望昭看着韩一诚发来的资料,突然懂了顾如枫为什么会说那番话。

他的心脏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人喘不过气。

双头鲨组织是三十多年前成立的,起初做些倒卖器官和违禁品的黑色生意,后来便盯上了异能改造这块肥肉。起这个头的人叫莫斯,一个分子科研领域的高材生,自身没有异能,却病态地热衷研究异能起源。

自那以后,便频频有异能者失踪,南区军区也开始介入调查。

十六年前,以顾如枫为首的南区军方端了双头鲨组织的一处实验室,解救出来一些遭受实验折磨的人,这个组织也终于暴露在大众视野。

然而,莫斯和许多其他成员带着实验数据逃之夭夭,线索全无。

傅望昭滚动鼠标滑轮,手指在发抖。

当年被救出来的人,除去已经精神失常的,都配合军方做了供述。包括自己被抓走的起因经过,还有在实验室里的可怖经历。

其中几页被标记了出来,傅望昭看到上面的一张照片时,脊背开始僵硬发冷,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这个女人的眼睛和迟然一模一样。

她叫池宁,被抓去实验室前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她的丈夫是异能者,也是一名外科医生,名字叫方冉。

记录里没有方冉的照片,因为他已经死在了实验台上。

而池宁,记录的最后写着回访结果:自杀离世。

不过通篇没有提到过他们的孩子。

傅望昭将资料关掉,整个人像被灌入铅水一样动弹不得,自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直抵身体的每一处,凌迟一般。

无力而痛苦。

二十多年来的成功顺遂让他骄傲自大,曾经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拥有。

现在现实给予了回击,他终于发现,人之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太多,而他也因此错过了太多。

追悔莫及。

傅望昭到顾家的时候,顾如枫正在和顾行蓝下棋,alpha之间的博弈,年轻者占上风。

“舅舅,我有些事想问你。”

胜负还未分,顾如枫便借此推脱着下次再玩,顾行蓝也应了,起身离开。经过傅望昭身边时,看到他那不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状态,低声道:“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

说完,她推了下金丝框眼镜,离开了书房。

“你有没有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如枫将棋都收起来,瞥了他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过年的时候你舅妈不让我说你,我现在问你,你要为了那个beta这样到什么时候?”

傅望昭没有接这个话题,直接问道:“十六年前的6·13人体实验案,你还记得吗?”

顾如枫动作顿了顿,苍老的脸上出现一抹痛苦来:“当然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小韩让你问的?”

“那,池宁你还有印象吗?”

顾如枫“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一回想起来心里还是难受,她…”

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傅望昭:“迟然他是…”

傅望昭表情认真,语气诚恳:“舅舅,当年的事,你能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吗?”

“怎么会这样…”顾如枫疲惫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始讲述。

“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挺多的,但方冉和池宁让我记忆很深刻。他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感情很好,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池宁怀孕了。”

“有一天,方冉晚上下班回家遇到别人被抢劫,上去见义勇为,不想被对方划了一刀,然后那个人就看见方冉的伤口在自己愈合。没过几天,方冉和池宁就失踪了。”顾如枫长叹一口气,“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带走方冉,是看池宁怀孕了,才把她也带走了。”

“那个实验室就是人间地狱。方冉的体质特殊,莫斯对他很感兴趣,每天在他身上做研究。我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躺在实验台上被开膛破肚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善良害了他。”

傅望昭拳头攥紧,怒火将他浑身的血液烧沸,抬头看见顾如枫的眼眶也红了。

“池宁说,她去到实验室的第一天就做了羊水穿刺,确定肚子里的胎儿大概率也是治愈异能携带者。她很绝望,她宁愿这个孩子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她开始不吃不喝,甚至捶打肚子,但是那群畜生不会让她如愿。”

“后来,她和方冉计划了一次逃跑。我不知道他们筹划了多久,耗费多少心血。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这个孩子谋一条生路。幸而上天眷顾,池宁在方冉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尽管后果是,方冉被暴怒的莫斯虐待致死。”

“那个时候池宁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怀孕的这段时间她心情抑郁加上营养不良,导致她逃出来没多久就早产。因为莫斯在她身上装了定位器,她生完孩子东躲西藏了两个多月还是被双头鲨的人找到了。”

傅望昭眼眶湿润,声音嘶哑:“但是他们没找到那个孩子。”

顾如枫:“对,池宁坚持说那个孩子死了。他们当然不信,去找到了给池宁接生的人。那人也不知道孩子去哪儿了,只说婴儿的大腿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但仅凭这一线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红色胎记…

傅望昭颓败地靠在墙上,他见过那枚胎记,他见过的。

“我见到池宁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多岁。她没有异能,被抓回去之后,唯一的价值就是怀孕。”顾如枫擦了擦眼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残忍至极的补品叫胎腹儿。”

胎腹儿,是将存在于母体4-5个月的成型胎儿引产下来,作为滋补食品,具有延缓衰老的功效。

傅望昭在资料里看到过,实验室里的一部分女性被迫提供这一价格昂贵的“产品”,来让组织敛财。

“她当时有没有说,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顾如枫摇摇头:“我问过她,本意是想找到这个孩子尽我所能帮助他,但是她没告诉我。她只说,让他当一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就行。”

傅望昭用手掌盖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迟然在遇到他之前,过得正是普通平静的生活。

可惜,命运兜兜转转,他们在那个夜晚相遇,异能的秘密像多米诺骨牌的一端倒下,接下来发生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迟然会不会也后悔过,后悔遇见他。

第74章

二十年前的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的声音像某位神明在悲伤地低嚎。

主城区的某间小旅馆,老板兼前台的中年女人在边嗑瓜子边看剧。

大门被人推开,一股寒风趁机钻进来,她抬头望去。

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走进来,她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女人的脸色十分苍白,没有半点血色。若不是在白天,她都要以为对方是鬼。

女人走到柜台前,说:“我要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最便宜的八十一晚,身份证让我登记一下。”

“我…”女人咽了下唾沫,“我丈夫打我,我带着孩子出来躲一躲,没带身份证,你能通融一下吗?”

“行。”

女人说了声谢谢,便开始从口袋里掏钱,先是拿出一张五十面额的,然后准备继续找。

“就给我五十得了。”旅店老板转身取了把钥匙放在台面上,“你这是刚生完孩子吧?买点东西补补,你的脸比墙都白。”

女人掏钱的手顿住,抿了抿嘴唇,真诚道:“谢谢你。”

去到房间,池宁锁好屋门,坐在床上把裹着宝宝的被子掀开些,露出一张白白软软的小脸蛋,还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宝宝看见妈妈,咧嘴笑起来。

池宁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

这是崭新的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见过的第一场雨。

“妈妈刚才撒谎了,爸爸不打妈妈,爸爸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如果他能见到你该多好,哪怕只是一眼。”

刚知道池宁怀孕的时候,方冉激动又期待。他们像大多数父母一样,设想着宝宝的眼睛像谁、嘴巴像谁、性格像谁。

逃跑的这一路来,她想起过去二人陪伴甜蜜的画面,也想起在实验室里,方冉虚弱地跟她说对不起的样子。

池宁支离破碎,却又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强撑着将自己粘回原样。

晚上,她找旅店老板要来针线,对着昏黄的灯光,在宝宝衣服的领子上绣着,一针一线,十分认真。

宝宝就躺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睛睁得圆溜溜。

终于绣好,池宁将衣服给宝宝穿上,亲亲他的额头,声音哽咽。

“我的孩子,对不起,爸爸妈妈除了这个名字什么也没办法给你。我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迟然,这是爸爸给你取的名字,就当作我们陪在你身边一样,我们会保佑你的。”

第二天下午,池宁带小迟然来到附近的老旧居民楼,她敏感地观察着四周,趁四下无人,将小迟然放进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在不远处躲起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朴素的阿姨走近,将婴儿从垃圾桶里抱出来。

池宁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紧紧盯着那人的样子,试图判断她是不是好人,能不能照顾好小孩。

“哎哟,谁这么狠心呐。”她听见那人说,语气慈祥惋惜。

眼看着阿姨将小迟然抱走,池宁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哭出声。

她多想看着自己的宝贝长大,听他叫“妈妈”,见证他每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

可她只能放手,只有这样他才能当一个普通人,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走远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又过了许久,池宁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迟然不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他本该拥有许多父母的爱-

从顾家回来的当天晚上,傅望昭开始发热,易感期毫无征兆地突然来临。

睡梦中的alpha呼吸急促、墨蓝色头发被汗水打湿,颈后的腺体疼痛滚烫。

“然然,不要离开我。迟然,别走。”

身体像突然从高空坠落,失重感让傅望昭猛地惊醒,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

心口缺了一大块,他来不及感到失落,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叫他立马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很熟悉。

是精神力在全身的神经里暴动流窜。

他的精神力异能是罕见的s级,攻击性和破坏性都属于顶级,对外是,对内也是。

傅望昭皱起眉,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去柜子里取出三支抑制剂,给自己的静脉注射进去。

从身体往外渗的痛感让他脱力地靠在墙上,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迟然在身边这些日子,他差点都忘了精神力暴动起来是这么疼。

而这只是个开始。

很快,在易感期和精神力的双重作用下,傅望昭的自主意识开始模糊,精神力不受控地外溢,将周围的物品击落。

最后的时刻,他在现实和虚渺之间,仿佛看见了迟然,对他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当医生赶到的时候,别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东西碎的碎,倒的倒,除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完好无损外,其余都有不同程度的破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两只手都鲜血淋漓,看起来像是锤击玻璃时留下的划伤。

自残一样。

医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有些怔住,和傅望昭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时,他有种被魔鬼盯上的危险感。

“迟然在哪?”

医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

鲜红的血从alpha指间淌下,落在地板上,他垂下头,狠戾暴躁的眼睛里多出一抹无措来。

就在这时,医生眼疾手快地掏出注射枪,对着傅望昭打出一针镇定剂。

他现在这种情况,镇定剂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医生和齐叔趁着这个空档,急忙将傅望昭带回房间,像往常那样固定住他的手脚。

医生先简单处理了alpha的手,忍不住问道:“上将这次发病怎么这么严重,前段时间不是都好好的吗?”

齐叔只是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短暂安定下来的傅望昭再次躁动起来,发出痛苦的低吼,间或叫着迟然的名字。

曾经他一度觉得alpha的易感期很像毒|瘾发作,只不过要的不是毒|品,而是omega。

“不行啊上将,你体内信息素含量太高了,没办法用药。”医生急得额头都冒出汗,“要不然找个omega来。”

傅望昭双眼猩红,额头和颈间的青筋暴起,明明看起来凶猛而强大,却透着股脆弱。

“我要迟然来…我想见他…”

齐叔实在不忍心,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就先压一压他的精神力,不然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等到晚上信息素降下来再说。”

“只不过今天就得辛苦上将遭点罪了。”

时间一刻不停地前进着,被压制的精神力依旧不安分地涌动,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直到傍晚,傅望昭终于恢复了意识,身体已经痛得麻木。

他望着天花板,眼神黯然。

Alpha作为这个社会里绝对强大的存在,轻松便能获取很多资源和机会,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呢?

傅望昭闭上眼睛,眼尾湿润。他没办法标记喜欢的人,也没办法让他闻到自己的信息素。

只能任由漫无目的的信息素寻找着不存在的目标,在痛苦中回忆消逝的甜蜜。

而beta没有易感期,没有发情期,所以迟然想走便走了。

被牢牢困住的只有他自己。

第75章

迟然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

当时他正在画画,肚子里的宝宝突然动了动,类似于小鱼在掌心游动的感觉。

静寂许久的小生命终于有了生动的回应,迟然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将掌心放在已经鼓起来的小腹上。

紧接着小家伙又动了一下,像是隔着肚皮蹭了蹭迟然的手。

他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将两只手都覆在肚子上,可惜再没动静。

上周产检的时候,医生就告诉他,很快宝宝就会在肚子里面活动,动作可能不会太大,让他细心留意。

当天晚上,他对着肚子碎碎念了好一会儿,让小家伙动一下,但是毫无反应。

第二天迟然便放下了这件事,该干嘛干嘛,眼下突然的互动让他惊喜不已。

这也让他对和自己血肉相连的鲜活生命有了实感。

开春后便一天天的暖和起来,单薄的衣服已经盖不住迟然的肚子。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关注,他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孕中期的迟然饭量很大,身上也跟着长了点肉,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和离开别墅时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同了。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部分时间画画赚钱,闲下来就看看电影、在网上买小朋友的衣服和玩具。

时间匆匆如细沙从指缝溜走,到了做四维彩超的日子,他照旧是戴着帽子和口罩出门。

迟然已经期待了好几天,之前的检查只能看到宝宝大概的轮廓和形状,而四维彩超可以照出宝宝更为清晰的样子。

躺在检查仪器的床上时,他心跳加快起来。医生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他:“没事,放轻松。”

很快,仪器屏幕上出现图样,和以前的黑白图像不同,这一次不光有了颜色,呈像也更立体了。

“很好哦,宝宝发育没有异常。”医生说。

迟然看到屏幕里的小人闭着眼睛,攥紧小手,似乎睡得很香的样子,他下意识连呼吸都放缓了。

“宝宝鼻梁很高诶,好看。”

听到医生的话,迟然盯着宝宝的脸,蓦地想到了傅望昭。

Alpha的鼻梁就是这样,又高又挺直。

不知道孩子生出来会像谁多一点,他当然是希望像自己多,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此时的傅望昭正疲惫地捏着鼻梁,头也涨疼。

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吃安眠药也不好用,反而醒来会更加困乏。

韩一诚正在全力调查双头鲨组织的踪迹,寻找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他们行事狡猾,像抓不住的泥鳅,事情便陷入了瓶颈。

而傅望昭要一边找迟然,一边盯着双头鲨的动向。目前双方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失落痛苦地想要找到人,那么现在他还要承受着恐惧,他害怕迟然出事。

这也是他睡不好的原因。

傍晚,他起身正准备离开办公室,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Alpha顿了顿,点开屏幕,是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

——如果想知道迟然下落的话,今晚八点到西廊别墅1-13号。

傅望昭皱起眉,他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可能有问题,但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赴约。

事关迟然,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甚至哪怕这是个陷阱,他也要去。

西廊别墅是主城中心区里较为偏远的别墅区,远离城市的喧嚣,依山傍水,适合疗养散心。

这里晚上十分寂静,偶尔一阵风吹过都是大自然的气息。

傅望昭的风衣衣摆被刮得翻飞起来,发出簌簌的轻响,在黑夜里显得突兀。

他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安保还算可以,他查到1-13号别墅的主人是一位做点小生意的商人。

终于走到1-13号,别墅的大门虚掩着,似乎正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Alpha没有任何犹豫地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但并不影响他视物,可以看到一个人也没有。

“咔哒。”大门关上并落了锁,傅望昭试了试,打不开。

他往里走,到大厅:“出来,别故弄玄虚了。”

没有人回应。

很快,傅望昭注意到这个空间没有窗户,他立马进入作战状态,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可能来人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麝香味混着柑橘的信息素味道逸散开来,很快充斥整个房间,密网一样裹住alpha。

颈后的腺体开始升温、变得滚烫,傅望昭身体里一直被压抑的欲望轰然破堤,快速蔓延至全身,小虫似的啃噬他的理智。

“高子彧!”他青筋暴起地怒吼,“你他妈又玩这种把戏。”

啪地一声,灯光亮起,只穿了件浴袍的omega站在台阶上,脸上带着潮红。

那股麝香味来自高剂量的催|情药,能够快速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欲,属于违禁品。

“这次我不会让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高子彧一步一步走近,脸上满是疯狂,“你别想离开这里,除非标记我。”

傅望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不受控地有了生理反应。

他最近几次的易感期都是靠抑制剂度过的,本就十分难捱,加上精神力暴动愈发严重,盘踞在身体里的暴躁和欲|望,被一下子点燃,快要将他烧化。

对方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像是近在眼前的甘泉,勾着他去品尝解渴。

Alpha狠狠将omega推开,快步走到大门口开始撞门,但大门纹丝不动。

他近期一直在接受精神力压制治疗,现在没法使出满级的攻击,加上药物和信息素一直在麻痹他的神经,迫使他的大脑做出标记omega的决定。

“找迟然找的很辛苦吧,果然一提到他你就会来。”也陷入发情状态的omega越发痴狂,双眼通红,“他已经走了,他不爱你,你还找他做什么?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刺激到,傅望昭突然激动起来,他转身对着高子彧抬腿,一脚狠狠踹在omega的肚子,后者痛苦地倒在地板上。

“给我开门!”傅望昭拽着高子彧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信不信我杀了你。”

高子彧泣不成声:“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们明明匹配度这么高,我们才应该在一起啊。”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敢说你不想标记我吗?”

傅望昭脱力地松开了高子彧,他承认,他想标记眼前这个omega,想咬破他的腺体,获取甜蜜的信息素。

他望着流泪的高子彧,想到不知道为他哭了多少次的迟然。

心如死灰。

一直以来,他拒绝omega的信息素,讨厌因此失控,也不信什么ao天生一对的说法。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屈服于alpha的本能,想要标记一个根本不喜欢的omega。

或许迟然早就认清了这一事实,所以选择退出、离开。

傅望昭回想起他们俩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迟然说他只是个beta,不是omega。

无法标记的不安全感不是只有他才有,而他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拼命地占有迟然,消磨尽了他的爱意。

颈后的腺体仍在发烫,傅望昭起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逝,很快他就会沦为只知道交|配的野兽。

他走到大厅,将柜子上的花瓶掷在地上,捡起其中一块尖锐的碎片。

是,迟然走了,迟然不爱他了,他把人弄丢了。

他活该。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机,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弥补迟然受到的伤害。

没人规定悔悟必须要被原谅接纳。

傅望昭闭了闭眼,将碎瓷片的尖角深深刺入自己的腺体里。

Omega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不过相比于腺体传来的疼痛,还是温和许多。

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滴在地板上,一个圆圈越来越大。

他低声喃喃:“迟然。”

这一次不会有人傻乎乎地哭着跑来担心他了。

第76章

“迟然。”

迟然猛地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急促剧烈,大多数时候都安静的宝宝此时动来动去,似乎有些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