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在默不作声了。
段翎很少过问旁人之事,即便发觉今安在和代阳公主之间不太对劲,也没兴趣多管他们。
林听扶起长裙摆朝里面走:“公主请随我来。”冯夫人准备了一处院子安置那些来为林听祈福的亲朋好友,她亲自带他们过去。
*
午时到,祈福开始。十几个和尚坐在院子里,齐声地念着经文。他们两侧点着数不清的香烛,香雾四飘,香烛气息浓郁。
冯夫人站在最前面,手指不断地转动佛珠,跟着和尚念经文。李惊秋也站在最前面,不过她不会念经文,只会重复一句话,让佛祖保佑她的女儿林听平安无事。
李惊秋离林听不远,声音能隐隐约约地传到她的耳中。
林听听着李惊秋的声音,非常想上前抱住她,跟她说自己是不会有事的,让她不要担心,也不要再为此伤心了。可不能这样做。
忽然,林听的手被人牵住了,她转过头看段翎。他没看她,看的是正在院中念经文的众人。
林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院中站了不少人,都是她熟悉的面孔。段馨宁身在其中,披了件厚披风,恰好能挡住隆起来的腹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段馨宁旁边是今安在,他和李惊秋差不多,不会念什么经文,又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可此刻站得笔直,显然很重视这一场祈福。
代阳则在今安在旁边。
她聚精会神地看前方,没借机跟今安在说话,像不认识他。
其实代阳有点羡慕林听。不,不是有点,而是很羡慕,羡慕到妒忌。自己虽是公主,但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对她的,大部分是阿谀奉承的装模作样。
林听不一样。
有很多真心实意希望她好的人,从祈福就能看出来了。
思及此,代阳侧目,看向林听所在的方向,碰巧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敛好情绪,微微一笑。代阳的高傲不允许她流露出丝毫羡慕旁人的情绪。
林听收回到处看的视线。
祈福需要写祈福带,仆从给在场的人都发了一条祈福带。林听摸着柔软的红色祈福带,认真地思考等会要往上面写什么。
今天的祈福是为林听而做的,大家皆会在祈福带写下希望她好起来的话。林听却不想在上面写这些话,她又不是真的病了。
段翎垂眸看祈福带。
祈福?
祈福什么的,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他掌心逐渐收紧,捏皱了祈福带,又松开,抚平褶皱。
冯夫人让李惊秋先写祈福带,因为她是林听的母亲。
李惊秋走到长桌前,想了片刻才慢慢落笔,她没读过什么书,一直以来,字写得不太好,写祈福带时却写得异常端正清秀。
写完后,李惊秋神色虔诚,双手捧着祈福带踩上大树底下的木梯,将它系到光秃秃的树枝上。
没多久,轮到林听了。
她没怎么犹豫就落笔,飞快地在祈福带写下几句话。仆从伸手过来,想帮林听挂,因为她还“生着病”,爬梯时容易出现意外。
林听拒绝了,在众目睽睽下踩上木梯,抬高手系好祈福带。风吹过她垂到腰间的长发和丝绦,也吹过黑红交加的祈福带。
大树下,段翎仰头看她。
林听似能感受到段翎的目光,低头看他,又踩着木梯下来。
在林听下来期间,段翎放祈福带到长桌上摊开,弯腰提笔写祈福之言。不到片刻,他搁笔,将祈福带挂到大树的最高处。
段馨宁有身孕,不好爬木梯,一不留神会摔倒,到时候就麻烦了,只能由芷兰代她挂祈福带。
今安在从没写祈福带这玩意儿,是第一次,莫名有些紧张。
平日里,叫今安在杀一个人,他都不会紧张半分,如今却在写祈福带这件事上紧张,怕哪一步出了差错,会影响祈福效果。
他握紧笔,写了。
待所有人写完祈福带,已是半个时辰后,林听抬眼看大树。
在冬天里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挂满祈福带,像突然间盛开了千万朵红花,璀璨夺目。风一吹,祈福带簌簌地响,又如同叶子相互碰撞发出来的声音,充满了生机。
哪怕这生机是假的,也叫人心生喜欢,心生一缕希望。
不知不觉中,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变了,变得有点暗了,还刮起大风来,看样子似要下雨。
可祈福既开始,不可能中断,那样会不吉利,于是主持祈福的和尚尽可能加快祈福速度。
除了写祈福带,还要朝天跪拜,顺序依然是从长辈到后辈。
李惊秋跪在蒲团上,一跪三叩首,嘴里念叨:“我不求别的,我只求我的女儿能长命百岁。求求您了,佛祖,放过我女儿吧。”
冯夫人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同样一跪三叩首,柔声说着祈福之言。段父不善言辞,没说话,只是陪着她们一起朝天跪拜。
高墙之外,停着辆马车。
踏雪泥揭开马车帘子走下来,看长得比墙还要高半截的大树,上面飘着一条又一条祈福带。
他拿着自己从寺庙里买来的祈福带,在想用什么法子把它挂上那棵树,又不惊动院子里的人。毕竟祈福带要在祈福当时挂才有用,过了时辰再挂就不算了。
高墙之内。
林听跪到李惊秋跪过的蒲团,段翎跪到冯夫人跪过的蒲团。
他们对视一眼,像当初成婚那样一起拜了下去。片刻后,起来的人只有段翎,林听没再起来。他似意识到了什么,偏过脸,碰了下她的手,低声唤:“乐允。”
其他人很快也察觉到不妥,李惊秋当即推开他们,冲上来,抱起晕倒后没了呼吸的林听:“乐允,你睁开眼看看阿娘。”
林听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像睡着了,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她指尖擦着段翎的手过。
段翎想握住她,却只握住了吹过来的冷风,扑了个空。
不远处,段馨宁愣在原地,就连今安在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正在为林听祈福,她怎么、怎么就这样了。他想上前查看,却又怕得知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惊秋探得林听没了呼吸,撕心裂肺地喊道:“快去找大夫,我求你们了,快去找大夫!”
冯夫人忙应:“好。”
自从林听得怪病,段家就常备着两个大夫,冯夫人赶紧叫下人去找他们来。可两个大夫把完脉都只有一句话:“请节哀。”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听死了,死在了他们为她祈福的这天。
李惊秋放声大哭。
此时此刻,有一阵风刮过高墙之外,吹走了踏雪泥手中的祈福带,他正要伸手抓住,紧接着听到了从墙内传出来的哭喊声。
不知道为什么,踏雪泥感觉这道哭声是李惊秋的。什么情况下,她会哭,还哭成这样呢。
踏雪泥没再抓住祈福带。
他被风吹走的那条祈福带,越过高墙,落到了段翎的脚边。祈福带上面写着:愿林听这丫头无病无灾……也愿她母亲平安顺遂。
段翎踩过地上的祈福带,从李惊秋怀里抱走林听。
李惊秋跟着站起来,摸了把眼泪,喉咙发疼得厉害:“子羽,乐允没死,她跟之前一样,只是晕倒了,过一会就能醒了。”
事实上,林听的身体没了温度,渐渐地和冬天的冷风一般冷,并非跟之前一样,而是死了。
他“嗯”了声,回屋里。
众人看着段翎将林听的尸体抱回屋里,没一个人阻止他。
段翎关上门,抬头就看到了林听昨晚做的纸鸢。他眨了下眼,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划过脸,坠落地面,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