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抬起头。
他半眯眼打量着她,忽问道:“你以前可见过皇后?”
林听也偷偷打量着嘉德帝,他四十多岁,却老成六十多岁的样子了,不过眉眼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回陛下,只见过一次。”
嘉德帝对那次也还有点印象,皇后见过什么人,是绝对瞒不住他的:“除此之外,没了?”
她摇头:“没了。”
嘉德帝没有为难林听,挥一挥手:“你可以进去了。”
林听原本担心嘉德帝会跟她进来看皇后,但见殿门关上了,他还留在外面,稍微放心些。
她前一脚刚走到凤床旁,宫女和内侍后一脚就全退出去了。哪怕皇后此刻下不来床,林听也向她行了礼:“皇后娘娘。”
皇后缓缓睁眼,眼神聚焦,气若游丝道:“你过来。”
林听走过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皇后没有再自称本宫,用的是我。
“皇后娘娘您问。”
皇后安静片刻才出声问:“你可知‘现代’是什么意思?”
林听暂时没回答。
皇后说一句话要咳嗽几声 :“你别担心,我没、没有恶意。自上次见过你后,我就总想着你,直觉告诉我,你是我的同类。这不,想在临死前又跟你见一面。”
她还是没开口。
皇后习以为常地擦唇角上的血:“我其实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一个叫现代的地方。”
凤床前垂挂着几层帐幔,林听没看到皇后用帕子擦血。
皇后气息越来越弱:“这个朝代其实也并不存在,只是一本名唤《一枕槐安》的限制文,我穿书进来的,但没有系统。”
林听若有所思。
她们穿的不是同一本文,大概是作者用同一个朝代背景写了两本限制文,内容互相有点联系。
皇后接着道:“我以为知道剧情就能改变一切,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不能,只要我说出一件将来会发生的事,或者是逆着书中剧情走,我就会大病一场。”
林听怔住。
如此看来,系统还真是给了她一次彻底摆脱原著,不受约束的机会,让她以后可以做自己。
而皇后没有。
林听始终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问出心中疑惑:“既然您知道这样做会损害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要继续,不停下来?”
皇后强忍住咳嗽的冲动:“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还以为他能创造出太平盛世,不会被权力吞噬初心,令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事实却证明我瞎了。”
登上高位,还不被权力吞噬初心的人少之又少。林听心道。
皇后轻笑:“可惜我没法回头了,你也看到了,我病入膏肓,还被圈禁在这后宫之中。”
林听眨了下眼:“您上次召见我,怎么没和我说这些事。”
皇后掀开帐幔,看出来:“我原想带着这些事进棺材的,但又怕你会像我一样,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了,希望你过得好。”
这些事在心底里憋了大半辈子,说出来,她还能舒服不少。
林听:“倘若我和您不一样,不是来自什么叫现代的地方,您跟我说这些事,不会……”
皇后答了:“会死。”
她不在乎道:“可那又如何呢,我本来就要死了啊,早死一天,晚死一天的区别罢了。”
“还有,我想麻烦你替我跟段指挥佥事说声抱歉,当初我没能阻止陛下炼药人的计划,让他幼时经历那么多痛苦,成了药人,每隔两个月要进宫给陛下献血。”
林听原先是低着头看地板的,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看凤床。
原来段翎是这样成为药人的,他还要进宫献血,段翎的父母怎么会同意送段翎去当药人?
林听想不通。
皇后放下帐幔,躺回凤床上:“我乏了,你回吧。往后,我们应该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站了片刻,转身出去。
殿门外已经没了嘉德帝的身影,只有一些宫女和内侍。林听随皇后的贴身宫女出宫,畅通无阻。越靠近宫门,她走得越快。
走出宫门,林听一眼就看到了段翎。冷风不断,他没有坐在有暖炉和毯子的马车里等她,而是站在马车外面,长身鹤立。
皇后的贴身宫女将林听送出宫门就走了,她拔腿跑向段翎:“你怎么不在马车里等我?”
“有点闷,便出来了。”
林听拉段翎进马车,自己抱一个手炉,也给他塞一个。
马车动了,离开宫门,驶向段家方向。段翎感受着手炉传来的暖意:“皇后娘娘找你何事?”
林听省略了她们说的前半部分内容,直接跟他说后面的话:“她让我替她跟你说声抱歉。”
“跟我说声抱歉?”
林听看着段翎双眼:“皇后娘娘说她当初没能阻止陛下炼药人的计划,对你感到抱歉。”
他淡淡地“嗯”了声。
她蹙眉:“母亲父亲为什么会同意送你去当药人?”她口中的母亲父亲是冯夫人和段父。
段翎弯唇一笑:“因为年幼时的我喜欢杀戮,所以我父亲一听陛下说当药人可以改变,便送我去了。可父亲失算了,我没被治好,至今也还是喜欢杀戮。”
林听一直都知道段翎的本性,对他喜欢杀戮这件事不惊讶,喜欢杀戮又不代表会滥杀无辜,但对段父送段翎去当药人的事惊讶。
“母亲没拦住他?”
段翎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我父亲是瞒着母亲将我送去的。她知道后,我已成了药人。”
林听又问:“这件事跟你大哥有关系?我之前听令韫说父亲母亲吵架时提起你和你大哥。”
他抚过手炉:“没有关系。只不过大哥是为了救陛下而死,而我大哥之所以会当锦衣卫,是因为父亲。母亲兴许是觉得他害了我和大哥,才会同时提起我们。”
她对段父产生了不满:“父亲为何对陛下这么忠心?”
段翎:“愚忠。”一开始是愚忠,后来是段父想从嘉德帝那里得到让药人恢复正常的办法,不得不让嘉德帝看到他的忠心。
林听无言以对,历史上的确存在很多非常愚忠的大臣,他们不管君主做了什么,都会拥护。
就在这时,车夫在车外喊道:“少夫人,二公子,到了。”
他们刚下马车走进府中,仆从就迎上来:“少夫人,二公子,夫人和老爷今天中午想跟你们一起用午膳,三姑娘也会去。”
林听脚下拐弯,往冯夫人的院子去:“好,我们知道了。”
段馨宁比他们早到,见他们来便站起。她怀孕四个月了,孕肚愈发明显:“乐允,二哥。”
冯夫人很少会把心中不愉快带给旁人,向林听笑:“你们快坐下。”他们一家人有一段日子没坐一起好好地吃顿饭了。
林听刚想走过去就倒下了,段翎依然及时接住她。
段馨宁吓得尖叫一声:“乐允!”要不是芷兰怕段馨宁跑起来会摔倒,伤到孩子,出手拦住她,段馨宁恐怕要朝林听跑过去了。
愣是冯夫人也变了脸色,对下人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大夫来了。他赶来匆忙,在大冷天都出了汗,随便用帕子擦擦脸颊,就上前给被段翎移送到榻上的林听把脉。
大夫把完脉,对上段翎的目光,眼神闪烁,磕磕巴巴道:“少、少夫人,时日无多了。”
一旁的段馨宁听完也晕了,冯夫人连忙让人送她回房。
冯夫人看向段翎。
他面无表情,指尖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