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午刚到,段翎便进宫了,去的不是议事大殿,是炼丹室。
炼丹室垂下来的纱帘遮挡了阳光,使得里面阴沉。内侍走在前面为段翎撩起纱帘,让他进去。
嘉德帝依然穿得跟个道士似的,面朝南面端坐着,散落的几缕头发有些花白,他脸上皱纹比以前更多了,一道道皱纹侵蚀掉昔日的俊朗,气色也不怎么好。
段翎走进来的时候看了看他,进来后看着地上:“陛下。”
嘉德帝先关心朝事:“可有查到是朝中何人暗中助反贼?”目前此事是重中之重,一想到朝中有人助反贼,嘉德帝就怒不可遏。
他似有迟疑:“臣……”
听出段翎话间有迟疑,嘉德帝掀起眼帘,手敲过一个没在炼药的丹炉,听它的声音:“嗯?”
段翎敛眸,站在几步之外,从容不迫道:“臣尚未查到是朝中何人暗中助反贼,但臣查到京城里有人传信给反贼谢清鹤。”
纱帘无声拂动,划过嘉德帝的脸,他目光一冷:“是谁?”
内侍惶恐跪下。
段翎语气没起伏:“信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送出去的。”
此话一出,嘉德帝倏地站起来,趔趄了下,内侍赶紧上前搀扶,段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嘉德帝神情怪异:“皇后身边的宫女?证据在何处?”
段翎取出锦衣卫截获的信,内侍忙不迭起身去接过来给嘉德帝。嘉德帝很少让臣子近身,一般由内侍接下,再呈上给他。
他一目十行看完信上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捏皱了信纸。
段翎像是没看到。
嘉德帝撕碎了信,又用火烧掉,守在炼丹室内的内侍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他会迁怒自己。
烧完信,嘉德帝仿佛又苍老了几分:“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段翎不卑不亢:“是。”
嘉德帝挥了下手,内侍像以往那样拿来碗和匕首。段翎刚握住匕首,就有人闯进来了,从外面追进来的内侍不停喊着皇后娘娘。
下一刻,皇后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先是看了眼段翎,再看嘉德帝,弯腰行礼:“陛下。”
嘉德帝扶起皇后,唤内侍搬来椅子给她坐:“你怎么来了,你有病在身,不能外出吹风的。”说着就要问责照顾她的宫人。
皇后没坐:“是臣妾坚持要过来见陛下的,与旁人无关。”
“你想见朕,派人来说一声,朕便会去,何必亲自来,万一病情因此加重了该如何是好。”
她咳嗽了几声,没回,越过嘉德帝,行至段翎面前,审视着:“这孩子便是药人?”他二十岁出头,对她来说可不就是个孩子。
炼一个药人有多难,药人会遭受多大的痛苦,皇后也清楚。
段翎作壁上观。
嘉德帝想将皇后拉回来:“皇后,你不用管此事,朕……”
皇后却夺过内侍端的瓷碗,砸到地上,没动几下便气喘吁吁了:“这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您为何这般执迷不悟?大燕会沦落至此,跟您脱不了干系。”
瓷碗碎片溅起来,划伤了嘉德帝的手,内侍大惊,想拦住皇后,却被他挡下:“你说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皇后深深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给了他一巴掌:“我知道了,因为你太自私了,我当初、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她不再自称臣妾,也不再尊称他为陛下或您。
内侍又全趴跪在地上了。
皇后方才所言已是大逆不道,没想到她还敢扇皇帝一巴掌。
“你们先退下吧。”嘉德帝并未大怒,还有理智,让段翎和内侍退下,没当他们的面说太多。
段翎弯唇一笑,却没人瞧见,他不疾不徐地抬步离去,没回府,去北镇抚司的诏狱提审犯人。
*
十一月初,天转凉,京城里的树落叶簌簌,段府院子里的几棵树也落了不少叶,堆在地上。
仆从见有叶子就拿扫帚去扫干净,扫地声吵醒还在赖床的林听,她伸了个懒腰,赤脚下床,头发也不梳,站到窗前看院中。
“奴吵醒您了?”仆从看林听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停下来。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她们是负责打扫的仆从,以为她早就醒了。
林听打了个哈欠,去刷牙洗脸:“没有,你继续就行。”
她今天想去书斋看看。
自玲珑阁一别,林听快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今安在了,在这期间,她不是没有去过书斋,也去过两三次,但今安在都不在。
林听严重怀疑今安在这厮一有时间就守在东宫外,寻找刺杀太子的机会,才会不常在书斋。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以前只要去书斋,一般能看到他。
不过今安在倒是还惦记着书斋后院里的那只狗,林听每次去,发现狗吃的食物很新鲜,说明他会抽时间回来给狗准备吃的。
去书斋之前,顺路去一趟北镇抚司,看看段翎。
对,就是顺路而已。
昨天林听去给冯夫人请安,她提到了公务繁忙的段翎,言语间透露着担心,怕他吃不好。
既然顺路去一趟北镇抚司,那要不要买些吃的给他呢?
做是不可能的,她做烤肉还可以,毕竟用肉来烤,怎么也香,即使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可做饭菜不行,容易成为第二个谢清鹤,弄出来的全是黑暗料理。
罢了,还是叫府里做些吃的吧,段翎有可能吃不惯外面的食物。林听吩咐下人去做,加快洗漱速度,用过早膳就准备出门。
她还没出去,段翎回了。
段翎目光扫过林听的发髻:“你今天要出府?”她平日里要是不出门,怎么舒服怎么来,头发经常半挽半披,今日将长发全挽起来,还穿戴整齐,像是要出府。
林听往后退一步,仰头看他:“我打算去北镇抚司。”
他低头:“找我?”
下人这时才装好食盒送来,林听接过来给他看:“给你送吃的,冯夫……”她还是没习惯改口,“母亲怕你在北镇抚司里吃不好,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段翎:“休沐。”
林听困惑:“我记得你休沐的日子不是今天啊。”记错了?不可能,他们休沐的日子会变动?
他眼尾微微上挑,柔笑道:“你还记得我何时休沐?”
林听:“……”段馨宁提过一次,她就记住了,记忆力太好没办法,可不是有意去问他休沐时间的,“令韫提过,我记住了。”
段翎打开食盒看里面的菜,拿出来,他人都回来了,自然不用再将这些饭菜拿去北镇抚司。
他坐下来:“是母亲让你给我送的,还是你给我送的。”
冯夫人并未直接让她给段翎送饭,昨天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下,所以不能算是冯夫人让她送的,林听踌躇数秒:“是我……”
段翎提起玉箸尝了几口。
她坐到对面看他:“你昨晚没回来,是一整晚都在办差?”
段翎吃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皆透着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优雅,绯色官服在身时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样的人却在床榻上有点娇,会躺在她身下,让她亲他,然后埋首在她脖颈里轻喘低吟。
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虽少了,但他还是跟她亲近过。
有时候,林听睡到半夜是被段翎亲醒的,有一晚,她望着他潮红的脸,鬼迷心窍地答应用腿帮他,不过隔着裙子。大概是睡糊涂了,第二天回想起来还是懵的。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总有一种被“温水煮青蛙”的错觉。
段翎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接着咽下饭菜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回来,你一晚上没睡?”
林听感觉他抓的重点很奇怪,总往别人身上抓:“昨晚我起夜,你不在,那时候很晚了。”
“昨晚那个犯人嘴太严实了,我审他审到天亮,是没回。”
“那你用完膳就休息吧。”段翎回来了,她得改天再去书斋,今天就看书,不会吵到他的。
就在这时,丫鬟进门来禀道,府外有人找林听。
“何人?”
丫鬟认得夏子默,他来过段府多次:“是夏世子。”
夏子默?他今天来找她干什么,为了段馨宁?可这厮都不准备上门提亲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他不是说要亲自跟段馨宁说?
林听很不客气道:“不见,让他滚回他的世安侯府。”
真是给他脸了。
段翎平静地问道:“夏世子可有让你们去寻令韫?”
“夏世子刚到时找的是三姑娘,但三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见他。然后他又唤奴进府寻少夫人。”
林听明白了。
夏子默想见段馨宁,段馨宁得知他不打算上门提亲后,不想再见他,他见不到段馨宁,想让她这个手帕交劝劝段馨宁,打得一手好算盘,林听才不会帮他。
不过她准备出门暴打夏子默一顿,刚起身就听到了系统音:【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买合欢药回来,给男主夏子默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