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太医过来给皇后问诊了,在殿外等召见。她没见,叫宫女出去把太医打发走,问林听:“昨天你得了风热?”
林听毕恭毕敬回:“对。不过今天已经好了。”
“年轻就是好,昨天刚病,今天就恢复如常了。”皇后抬了抬手,拂动悬挂在美人榻旁边的小风铃。不用风,也让它响了。
林听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在:“臣女相信皇后娘娘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皇后极轻地笑了声,失神地望着半空,喃喃道:“好起来?好不起来了……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
林听没回话。
这个时候,她不能反驳皇后,也不能顺着皇后的话说。
只是林听不理解皇后为何会这样说自己,她为大燕做过不少事,比皇帝还要受百姓爱戴,老天怎会惩罚她,她背地里做过坏事?
就在林听胡思乱想之际,皇后开口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宫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
林听如实道:“想。”
其实她真的非常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但不能直接问,万一对方不想提呢。既然皇后主动提此事,顺杆下便是。
皇后挥退宫女和内侍:“那本宫只告诉你一人,因为本宫是仙人,无所不知,你可信?”
不信。
林听没表现出来,笑着,口齿伶俐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皆非凡人,说是仙人也没错。”
“可仙人也不能总是泄露天机,所以本宫才会病入膏肓。”
林听情不自禁抬起眼看倚着美人榻坐的皇后。她四十多岁了,又重病缠身,瘦骨嶙峋,看着很憔悴,哪怕身穿专门配给皇后的璀璨华服也提不起半分血色。
像骷髅撑着一套衣服。
不过憔悴归憔悴,瘦归瘦,皇后身上还是有股奇特的气质,莫名给林听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意识到自己在未经允许下直视皇后,又低下头了:“皇后娘娘为何只告诉臣女一人?”
皇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帕子全是血。她习以为常将帕子叠起来,没被林听瞧见:“本宫瞧着林七姑娘投缘,便只告诉你一人。”
林听不明所以。
她发现很多人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举动时,就会用这个理由去搪塞人。上次太子妃找段馨宁,也是说对段馨宁一见如故。
段馨宁单纯,信了太子妃所言。林听却不是段馨宁,不会信皇后。她觉得皇后在古代为女子争取权利,还找到根治瘟疫的药,是个了不起的人,跟她不相信皇后今天说的话并不冲突。
林听保持沉默。
皇后见她不说话,坐直身子,又道:“你还真信了?”
林听琢磨不透皇后:“皇后所言,臣女自然信。”她八面玲珑,这句话挑不出一丝差错。
皇后此刻说话的语调有点像十几岁少女,故意骗了人后又说出真相:“本宫骗你的,哪来的什么仙人,哪来的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找到治瘟疫的药,是因为本宫会医术。”
“皇后您会医?”
皇后不再碰风铃,听着它声音变小,直到沉寂下去:“本宫会医,只是没多少人知道。可惜医者不自医,本宫治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情恶化。”
寝殿过于闷,林听闻着浓郁药味过久,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皇后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唤来宫女打开两扇窗,然后透过敞开的窗看外面的景色。她手撑住脸,看了片刻,看得睡过去。
重病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睡着,这不足为奇。宫女对此司空见惯,关上窗,轻手轻脚走到林听身边,带她离开,没打扰皇后休息。
出宫途中,林听遇到了两个算认识的人,避也避不开。
第一个是公主,第二个是厂督踏雪泥。东厂跟锦衣卫有所不同,他们是太监,能够出入后宫,有时还会帮皇帝监视后宫的妃嫔。
公主见到林听,先让宫女、内侍走远点,担心地问她近日有没有见过今安在,他是否染病。
虽说治瘟疫的药找到了,但公主依然不想今安在染病。
这些天,公主一直在打听今安在的消息,可他行踪不定,根本打听不到,想找林听问问,却又得知她被困北长街,自顾不暇了。
林听:“他没事。”
压在公主心口上的那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那你呢,你被困北长街几天,没事吧?”
她吃饱喝好,就是白天无聊了点,得风热也是个小插曲,很快就好了:“我也没事。”
公主的心情好了不少,眉开眼笑:“你今天怎么会进宫?”
“皇后娘娘想见我。”
公主本来还想问下去的,随后记起今安在说的话,他让她不要再找林听,于是没再多说,得到今安在平安的消息就走了。
而公主走后不久,林听遇到了踏雪泥,他阴沉着张脸,走路风风火火,好像谁杀了他全家。
回到林听身边的内侍忙向踏雪泥行礼:“厂督。”在这京城里,除了当今陛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否则非死即残。
“厂督。”林听侧过身,让踏雪泥先行,即便路很宽。
踏雪泥却没直接越过林听,而是停在她前面,阴阳怪气道:“林七姑娘?听说皇后今天召你入宫?”东厂的消息比公主要灵通,她还不知道的事,他们会知道。
林听心平气和,这是皇宫,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是。”
他今天比以往还要烦躁三分,待碍于身处皇宫,不能随便打太监发泄,竭力压着脾气,似随口一问:“是因为瘟疫的事?”
现如今,所有人都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踏雪泥好奇也正常,不会暴露什么。
他今天进宫是想查清楚皇后是从哪里找到治瘟疫的药。
这个瘟疫明明是他花了几年时间,秘密让找百个大夫合力做出来的,事后还把他们全杀了,绝不会有旁人知道治瘟疫的药是什么,除非朝廷也花几年时间研究。
可瘟疫还没持续多久,皇后居然拿出了治瘟疫的药方。
要不是暗卫太过忠心,还求他不要拿出药方,破坏计划,踏雪泥都要怀疑他背叛自己了。
不过踏雪泥也可以肯定不是暗卫背叛自己,如果是,嘉德帝现在就会知道是谁弄出这场瘟疫的,他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他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一个病重的皇后怎会找得到药方。
那道由死去的上百个大夫写成的药方还在踏雪泥身上,可她拿出来的药方又跟他的一字不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的事?
林听没傻乎乎地全盘托出,只道:“抱歉,不便告知。您若想知道,可以去问皇后娘娘。”
踏雪泥有被气到。
林听真不愧是跟段翎有婚约的,说话都喜欢拿皇帝、皇后压人,叫人不爽,却又不得不屈从。
踏雪泥想打人,可终究只是跺了跺脚,黑着张脸越过林听。
林听没在宫中久留,快步走出去,上了停在宫门外的马车。段翎就坐在里面,手握一份卷宗看。她进去后,坐在了他身边,因为对面的坐板放了几份卷宗。
锦衣卫有多忙,林听算是见识到了,白天办差,晚上加班办差,时不时还要出差,甚至有点想问段翎,他月俸到底是多少。
不过问人家月俸什么的,太冒犯了,林听按住八卦的心思。
段翎见她回来,放下卷宗,将放在案几上面的茶水点心推过去:“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林听早膳吃得不多,现在饿了,拿起点心就吃,没隐瞒他:“皇后说,她因为我让你用靛青根去暂时遏制瘟疫,以为我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所以才想见我。”
“皇后还说她会医术,治瘟疫的药方是她写出来的,但医者不自医,她治不了自己。”
段翎没细问,送她回去。
马车到林家,林听这回也不等车夫摆好脚凳就跳下去了。
李惊秋和陶朱原先是打算在大门前等她回来的,后来得知皇宫召见林听,不知她何时才回来,回听铃院等着了,现在门前没人。
林听下了马车不忘向段翎道谢,道谢完,欲跑向大门,看到了今安在,快踏上台阶的脚停住。
她拐了个弯,朝他走去。
找到治瘟疫的药后,被困在东街和北长街的人喝上一碗就能离开了,今安在自然也能离开。
还站在马车旁的段翎看着林听朝今安在,没太大反应。
林听顾不上段翎还在,反正他也知道她认识今安在,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今安在很少会到林家找她,是出什么事了?
今安在没想到段翎今天还会送林听回府,他从北长街离开,顺路过来转交一封信给她,是已经出城的谢清鹤拜托人送进城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