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没看到旁人, 看到了走到山洞外的段翎:“段大人?”
段翎没回头看她,面朝洞外,声音有些奇怪, 透着一股罕见且惹人怜的虚弱:“我犯病了。”
“犯病了?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带可以遏制这个病的药?”林听怕他在深山犯病会死, 急得上前一步。
他手撑洞壁:“没药。”
林听更着急了, 段翎不会以犯病这种方式死在这里吧:“那怎么办?你要像以前那样自伤压制?可你现在本来就受伤啊。”
段翎呼吸很乱,很急促, 汗水濡湿了眼睫,撑在洞壁的手泛着白:“自伤压制也不行了。”
她也没辙了:“你先回来坐下,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这到底是个什么病?会让人一下子变得这么虚弱, 她从来没见过段翎虚弱成这样,感觉一推他就能倒下,任由她为所欲为。
段翎:“我出去一会。”
林听不解其意道:“你现在要出去?你犯着病呢,出去太危险了,还是先回来坐下,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段翎没回她, 往外走, 林听小跑上去,从后面拉住他手腕:“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出去。”
“松手。”
她松手了, 退一步道:“你不想留在洞里,我陪你出去。”
“我想一个人。”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林听搞不懂段翎,犯病了还要往外跑, 不怕死在外面都没人能知道?她又不会趁机伤害他。
段翎嗓音不稳,似带颤意:“出山洞外,向右走百步有个水潭,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林听站在他身后:“你进那个水潭,用水来压制你的病?”
“试一试。”
她为难道:“可水潭深浅不知,容易出事,一个人真的不安全,你要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犯病的样子,我背对着水潭也可以的。”
段翎:“不必麻烦,”
“不麻烦。”林听知道段翎疑心重,“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对你没不轨之心,要趁人之危。”她算是比他还要在乎他这条命了。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只回眸,没转身,还是背对着她。
林听看到段翎的脸后,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见他眼尾绯红,一双眼睛被汗濡湿了,有不自知的勾人媚意。
是她看错了?林听还想再看一眼时,段翎转过头了。她收敛心神,将注意集中到解决他的“病”上:“就让我跟着你吧。”
段翎呼吸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了,没改口:“我自己可以。”
林听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乱到不能再乱,不敢再拖下去,没坚持了:“那你要去多久。”
“半个时辰。”段翎扔下这句话就走了,脚步也很乱。
“如果你半个时辰后没回来,我去找你。”林听迟半拍才说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因为她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林听回山洞等,得知段翎犯病,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通过洞壁滴水的频率来估算时辰。
就这样等了半个时辰,段翎还没回来,林听灭了火出去找他。段翎倒是没骗她,出山洞后,向右再行百步,的确有个水潭。
可水潭里没有他。
林听连忙跑过去:“段大人,段大人,段翎!”
“哗”一声,有人从水潭里抬起头,一张貌若好女的脸露出来,湿发黏在他面上,肩头,腰背,水珠沿着下颌砸落,溅起水花。
他的衣衫自然也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上半身轮廓。
若不是林听认识段翎,说他是个妖精,看到这一幕的她也信了:“段大人,你、你没事吧。”
段翎的大半个身体还在水里:“你怎么来了?”
林听咽了咽:“我看你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就过来找你了,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没?”
他一顿:“还不行。”
确认他安全,林听也没那么紧张了:“那你再多泡一会,反正我都来了,就在旁边等,不会打扰你的。”又不是脱衣泡水,应该没那么多讲究,不看就行。
看她这架势,是不等他安全离开水潭,誓不罢休了。段翎掐住伤口,暂缓涌动的欲瘾:“林七姑娘,你手上抓着什么?”
林听低头看。
她还抓着棍子和一把迷药,忘记松开了,摊开给他看:“棍子、迷药,不过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段翎手一动,迷药被拂到了林听脸上。
林听此刻没对段翎设防,不知他会这样对自己,目露震惊,直呼其名:“段翎,你……”
话没说完,她倒下了。
段翎回到水里,与欲瘾作斗争。在林听来之前,他曾试过用受伤不严重的那只手舒缓欲瘾,但没能成功,如今只能靠意志力。
而被自己迷药迷晕了的林听相当于在睡觉,还梦到了以前。
四岁时,小林听就认识段馨宁了,也通过段馨宁,见过对方的大哥和二哥几次,不过跟他们没太多交流,仅是见面问好的关系。
被设定为恶毒女配的她尚未觉醒,哪怕年纪还小,也被迫顺着原著剧情走,表现得心胸狭窄,妒贤嫉能,行事极为恶劣。
见过段馨宁两个优秀的兄长后,她愈发妒忌身世好、又备受家人宠爱、不谙世事的段馨宁。
当时小林听还没去过段家。
五岁那年,她初次去段家,参加段馨宁大哥段黎生的葬礼。
段黎生比段翎、段馨宁大十几岁,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很年轻 。他母亲冯夫人险些为此哭瞎眼,段父也伤心到生了一场重病。
段馨宁得知自己大哥以后再也不能醒过来,哭得更厉害。小林听表面安慰她,实则幸灾乐祸。
“呜呜呜……他们说我大哥、大哥死了。”段馨宁趴着哭道。
小林听看着段馨宁哭肿了的眼睛,心情愉悦,却假惺惺露出同样伤心的表情,挤出几滴眼泪,眼眶红红地劝她不要太伤心。
在外人看起来,小林听是真心实意对待段馨宁这个朋友的。
不然冯夫人也不会因为怕段馨宁太过伤心,整天哭,吃不下饭,所以递了张帖子到林家,请身为林家七姑娘的小林听来相陪。
在小林听来段家陪段馨宁之前,林三爷嘱咐过她,要好好地对段馨宁,凡事依着段馨宁,她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讨段馨宁欢心。
小林听对林三爷说的话嗤之以鼻,但佯装乖巧应下了。
她清楚只要自己不顺他意,就会被责罚。上次段馨宁去林家,想喂她吃龙须酥,她不想吃,拒绝了,结果被林三爷狠扇了一巴掌,嘴巴都被扇出血,肿了几天。
林三爷是等段馨宁走了才关上门惩罚她的,段馨宁不知情,可这也不妨碍小林听厌恶她。
渐渐的,小林听懂得一个道理,不想受罚,学会演戏,然后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将随意欺负她,瞧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底。
包括段馨宁。
今天是段黎生葬礼后的第三天,小林听哄睡了段馨宁,随意躺在她柔软的床上,细细地闻着上等香料散发出来的气息,幻想自己才是备受宠爱的名门望族贵女。
段馨宁睡得沉,任凭小林听翻来覆去,她也没醒过来。
小林听翻来覆去一会,忽然觉得无趣,坐起来盯着段馨宁看了眼,跳下床,绕着里间走一圈。
伺候段馨宁的仆从全在外间候着,里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旁人会看到小林听做什么,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段馨宁的房间。
阳光穿过碧纱窗洒进来,照着锦绣被褥,檀木雕花拔步床。
离窗最近的梳妆台上,金钑花钏、金牡丹簪头、蝴蝶金步摇等精美首饰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梳妆台隔壁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放了不少书、珍贵的砚台,两侧雪白墙壁垂挂名人画卷,角落里还有一把价格不菲的古琴。
小林听虽然不太懂这些东西,但能感觉到它们都是极好的。
好是好,就是不属于她。
小林听没心情再看下去,走出里间,跟外间的仆从说段馨宁睡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仆从知道小林听是重要的客人,没拦她。
出去后,小林听到后院摘了几支开得漂亮的花,掰下它们的花瓣碾碎,扔进面前的小湖里。
扔着扔着,她发现湖对面的凉亭有人,立刻停下扔花。
小林听看向凉亭,里面坐着个身穿守丧素衣的小男孩,他五官还没完全张开,却也生得极漂亮了,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像细致的泥偶,压根不像凡间人。
她记得他,他就是段馨宁那个爱看书的二哥段翎,比她大四岁的他今年也才刚满九岁而已。
小林听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折磨花,朝凉亭喊了一声。
“段二哥哥。”
五岁女孩的声音有点软,小林听还刻意放柔了点。坐在凉亭里的小段翎似乎才看到她,放下了手中书,目光温和,却又有难以察觉的冷淡。
“林七妹妹。”
小林听走进凉亭,虚情假意道:“段二哥哥请节哀。”她讨厌段馨宁,也讨厌段馨宁这个仿佛没缺点的二哥段翎。
她幼稚地想他们最好伤心死,就此一蹶不振,却又继续装模作样道:“我阿娘说过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