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呼地吹, 带来更浓的血腥味,林听不舒服地动了动鼻子,正欲往后退一步, 却忽然想起段翎方才徒手握住射向她的箭, 微微抬起的脚又放回原地。
他不会杀她的。
尽管林听还不清楚段翎不杀她的理由,但从他握住了射向她的箭这件事来看, 他不会杀她。
段翎没错过林听这个小动作, 目光缓慢地落到她放回原地的脚,看了半晌, 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缠绕上去,又望向她的脸。
林听的脸只有些跑出来的汗,一点血也没, 干干净净的。
明明林听身边倒了不少被他所杀的黑衣人,却并未沾到一丝血渍,不知是过于幸运,还是运刀人控刀精湛,没让血沾到她。
不远处,溅到鲜血的叶子垂下来,一颗血珠顺着叶面掉落。
血落地面, “滴答”响, 传入林听耳畔,她不是第一次见段翎杀人了。见他夺过黑衣人的刀,就已经做好他要大开杀戒的准备。
可段翎如此残暴的杀人手法还是震撼到林听了, 能当上锦衣卫的果然绝非凡人,单纯是折磨人、杀人的法子,便有千百种。
林听看着附近的尸体残肢,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干呕了几声。
看正常尸体是没太大问题的, 但看被切割成一片片的尸体就很有问题了。因为她肚子空空,所以吐不出东西,只是干呕。
段翎是怎么习惯的,难道这是当锦衣卫的必修课?锦衣卫当久了,觉得这些是家常便饭?
在山上这个足够寂静的环境中,林听的干呕声很明显。
朝林听走去的段翎站住了,低头看满是血的双手,鬼使神差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去上面的血,再走过去。他面容姣好和善,如端方雅正君子:“林七姑娘。”
林听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半蹲在地上,歪过头看他,眼神微闪:“段大人。”她知道他必须得杀掉这些人,否则死的就是他们。
只是段翎的杀人手法能不能温和一点点?别那么残暴。
林听尽量将他解剖人体的样子想象成现代的法医,自穿书到现在,她的接受能力逐渐增强了。
段翎伸手过去,好像是给她拉着站起来,却半握着拳。
林听反应片刻才明白段翎的意思,不是拉手,而是拉手腕。她眨眨眼,迟疑几秒,最终还是张开手,拉住了他劲瘦的手腕。
在林听握住段翎手腕的刹那,他指尖几不可见微动,与此同时,心底产生一股陌生的感觉,渐渐散开,在丑陋的血肉之下窜动。
这股感觉实在过于陌生,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林听站起来后就松开了段翎,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她也算和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绑在一起了。即使她今夜没出手杀过一个人,也脱不去干系。
谁让梁王在林听眼皮子底下死去,死前又被她踹过一脚呢。
不过这梁王死有余辜,平日里仗着出生皇家,颇得皇帝宠爱,自诩身份尊贵,到处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虐杀了不知多少百姓。
但又正因为死的是梁王,他们的麻烦才大。他出事,会惊动整个京城,皇帝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派人详查谋害皇子之人。
林听努力地冷静下来:“段大人,梁王他……”
段翎垂着眼,压了下被她握过的手腕,单手绑半松开的束袖护腕细带,温声细语道:“死的只是山贼罢了,林七姑娘不必惊慌。”
山贼?林听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山贼?”
梁王质问段翎是不是要杀大燕皇子时,他提过山贼二字,可她以为那是他故意说来让梁王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没成想他真要把梁王当成山贼来处理。
段翎轻声:“不是么?”
林听立刻上道,两眼一睁就说瞎话:“对,就是山贼。这群山贼太猖狂了,居然打段大人的主意,好在你将他们都杀了。”
梁王不是山贼也只能是山贼了,今晚死的是“山贼”,他们能活,死的是梁王,他们不能活,因为这是一个以皇帝为尊的世界。
他们没法推翻皇权。
她想了想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来时做了记号,还派人去了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来寻你,万一他们寻到上山看到梁……”
段翎淡声道:“无碍,他们不会看到的。”他抬起眼,“抱歉,是我连累林七姑娘了。”
林听:“是我自己要救你的,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但他下次可否提早告诉她是在做局,不要让她跑一整天,又见证血腥场面。早知道是段翎设的局,就回林家喝酸梅汤吃西瓜了。
段翎还在绑护腕,长睫垂在脸上,有两道阴影。
以往能很快系好的护腕,今天却不能了,细带沿着指间掉落,还接连掉落三次。段翎忽略掉手腕上的麻意,想兴许是被匕首刺穿的那只手伤到筋骨了。
林听看了眼段翎伤痕累累的双手,没忘他掌心里有一道伤是因她而伤的:“我来帮你吧。”
段翎看她:“有劳了。”
她拿起护腕两侧细带,绕了几圈,差不多是近距离地度量着段翎手腕的尺寸,打下一个蝴蝶结:“你看可不可以?如果太紧了,我再给你放松一点。”
林听不是段翎,没法切身感受松紧,只能用肉眼看个大概。
段翎收回手:“不用了。”他拿出一瓶化尸水,跟浇花草似的浇到死状恶心的梁王尸体。
化尸水接触到皮肉的瞬间,冒出一股难闻的刺激性味道,在顷刻间将一整具尸体腐蚀掉,梁王化为乌有,似从未在山上出现过。
段翎脸色如常,握瓷瓶的手一如既往的白皙好看。
林听认出段翎用的是化尸水,心道他果真是有备而来。化尸水乃江湖之物,能助人毁尸灭迹,千金难买,她对此物也略有耳闻。
怪不得段翎说锦衣卫来也不会看到梁王。他到底是何时开始计划杀梁王的,在梁王府遭受侮辱的那一天开始?她猜是的。
心机也太深沉了。
看来段翎不是一般的睚眦必报,他真的真的真的不再记恨她强亲他那件事了?林听现在很担心段翎也在对她实施“温水煮青蛙”。
似乎不太像。
若他也在对她实施“温水煮青蛙”,他没必要替她挡下箭,放任箭射中就行,来个借刀杀人。
当然,林听是能靠自己躲开那一支箭,可段翎又不是她,并不知道。上次他在城门听梁王命令朝她射箭,也是射偏了的。
段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是因为段馨宁,他才对她一再容忍?那为什么原著里没容忍“林听”?林听仔细思考了下,应该是她觉醒后没再伤害他……强亲此事暂且不提,还救过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段翎是有恩必报之人?林听怎么感觉也不太像呢,但这个可能性最大。
无论如何,面对段翎时,行事谨慎点总没错的。
林听眼观鼻鼻观心,此刻权当自己是一个透明人,色.诱之事先缓一缓,她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色.诱段翎,也没那个心情。
段翎见化尸水化掉了尸体,跨过原本有尸体的那块地,转身离开:“走吧,林七姑娘。”
她小跑跟上去。
京城外有不少山,这是其中一座大山,地形复杂,树木繁茂,又是黑夜,容易迷路,哪怕林听记忆力不错,也要找来时的记号才能确定走哪个方向。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顺着记号走,辛辛苦苦地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回到第一个记号那里。
遇到鬼打墙了。
其实就是夜暗,山路崎岖,且山上的雾气太重,模糊了视线,就算有火照明也难走。再加上参照物全是长得相似的树木,人走太长时间,方向感会变弱的。
林听仰头看天,想借星月来辨别方向,却发现自己很难看到天,参天古木将天遮挡住了。
她换个位置,从树木交错的缝隙望上去,夜空没月亮,也没星星,乌云密布,光线很昏暗。
倒霉,连颗指路星都没。
林听隔着衣衫摸财神吊坠:您老赶紧显灵,把我们弄走吧。
财神也是神,顺手救人也是可以的吧。林听真诚地向财神许完愿,想回头问段翎有没有办法,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看着一个方向。
段翎看着的方向很静,虫鸣鸟叫皆无,被一团灰色浓雾笼罩着,既潮湿又阴暗,像漆黑的庞大兽口,待人走进去便吞噬。
林听凝眸看了片刻:“那是……瘴气,有毒,不能靠近。”
也是这时,林听突然发现有个记号指向这个方向,证明她白天走过这条路,当时还没瘴气,现在却有了。所以此处的瘴气会在晚上出现,白天消失。
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待到天亮,等雾气散去,再找出山的路,不然恐怕会迷失在山间迷雾,还有可能误入瘴气。
常人误入瘴气一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被毒死。
无奈之下,林听只好建议道:“段大人,我们要不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休息休息,等天亮再离开?白天这里是没瘴气的。”
段翎看见瘴气也毫不慌乱,没反对:“那就依林七姑娘所言,找个地方休息,天亮再离开。”
林听找到了一个山洞。
洞内幽静森冷,四周石壁潮润,偶尔滴下几滴水,砸中生长在角落的青苔,发出清脆声响。
山上夜晚的温度更低,外面冷,洞内也冷,林听检查一遍山洞,确定里面没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再捡些树枝进去生火。
而段翎不知从何找到了水,用几片宽大的叶子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