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云涌·天与地的奴隶(1 / 2)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3423 字 1个月前

梁溪城,月下宫。

棋盘摆在正中,青衣人端坐一方,闭目休息。他手中横陈着一盒剑匣,指尖不疾不徐在盒面上敲击着,像是在数着时间。

不消片刻,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行过转角,在门口稍停,随即走了进来。

沈孟枝望着屋里静候的人,淡淡开口:“魏钧澜。”

魏钧澜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

他带着赞许,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问:“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不动声色,故弄玄虚。”沈孟枝不冷不热道,“这不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吗?”

“真是毫不客气的评价。”魏钧澜并未生气,依旧面不改色,“是啊,只不过,这些手段在你身上都失效了。”

他叹息道:“李晟、唐墨白、苏愁、钟瑾……这么多人,竟然都败给了你。沈孟枝,你的确是方鹤潮的好学生。”

从他口中再度听到方鹤潮的名字,沈孟枝蹙起眉,冷声道:“你从一开始,提起方先生的名字,就只是为了拉近我跟你的关系。”

他眼底闪动着厌恶的情绪:“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魏钧澜看着他,笑意转淡,摇了摇头。

“不。”他道,“我与方相,曾经都是褐山书院的学生。只不过后来理念不同,他在燕陵为相,我便到了旧秦为相。”

“从此,我们几乎再也未曾见过。”

沈孟枝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他敏锐地抓住,问:“自古以来被逐出褐山书院的唯一一个人,是你?”

——唯有叛国之人,才会被逐出书院,永不得归。

这是书院未曾写进诫规里的铁律,也是百年来仅动用过一次的责罚。

“燕陵没有成材之人,实现不了我的抱负。”魏钧澜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并不在意,“那就换一个能让我大展宏图的地方,何错之有。”

他拿起身前的一枚棋子,缓缓摩挲。

“他主和,我主战。我与他这辈子都没分出胜负,便决定让我们各自的学生分个高低。”

魏钧澜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沈孟枝,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道,“看起来,还是他赢了。”

沈孟枝神色沉了下来:“你的学生,是谁?”

魏钧澜平淡地笑了笑。

“旧秦的世子。”他缓缓道,“楚晋。”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孟枝瞳孔微微颤动,手指下意识地蜷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人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死得太早了。也不知道,他随手种下的‘魄’,如今已经彻底取代了他,做出这许多胆大包天的事来。”

魏钧澜听不出情绪地轻呵了一声:“真是孽种。”

“说完了吗?”

沈孟枝打断了他,冷淡开口:“既然我赢了,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对方是守梁溪的主将,却不与他们开战,而是点名要自己来这里。他回过头,扫了一眼守在门外与梁溪士兵对峙的徐允,后者冲他悄悄眨了下眼。

沈孟枝收回视线,心知徐瑛已经率兵到了城下,只待他的信号后发起攻城。

他掩上门,将剑拔弩张隔绝门外,随即垂眸,看向面前这副棋局,听见魏钧澜道:“你只赢了一局。”

“我与方鹤潮赌,赌你会不会入世,这一局,是你们输了。”他从容道,“他要拼尽性命护着沈家,护着你,我就要逼你从那书院里走出来,激化燕陵与旧秦的矛盾,从而引导你的选择。”

“如我所想,你被卷入了王权纷争,无法脱身,直至身死魂消。”

他神情自若,微笑着撕开了一副和善的面目,将长达数年不见天日的阴谋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魏钧澜看向对面神色猝然沉了下来的人,目光随和,又从容不迫地将令人心底发寒的事实说了出来:“从八年前开始,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我的预想之中。”

“无论是你遇见当时的楚晋,还是后来在沈家出事后下山为将,亦或是今天你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我设计好的。”他不疾不徐道,“虽然中途有一点偏差,比如,在我的预想中,你与楚晋应该彼此视为死敌,你会帮我牵制住他。”

“只是我没想到,你与他反而有了如今的情谊。”

沈孟枝胸口剧烈起伏着。对方的话让他脑中刺痛无比,他猛地按上桌案,不受控制的力道震得满盘棋子震颤不已:“闭嘴!”

突兀的声音让他冷静下来,沈孟枝紧盯着他:“你把我叫到这里,是因为还有最后一局吧。”

“是啊。”魏钧澜道,“既然你不想叙旧,那就坐下来,同我下一盘棋。”

沈孟枝道:“若我拒绝呢?”

魏钧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依旧云淡风轻:“身处下风,你有选择么?”

话音刚落,门外顿时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拔剑声。

沈孟枝没有回头。他静立片刻,随即走到魏钧澜的对面,轻轻坐下。

“我执黑子,你执白子。”魏钧澜笑意从容,“在这之前,我们先来打一个赌。”

“就赌……你今天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沈孟枝握紧了手里的白子,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魏钧澜却自顾自地道:“攻城的人里没有楚晋,他不在梁溪,那他应该在哪里?”

“我猜,他应该已经率兵绕过梁溪,往封灵而去了吧。只是能绕开梁溪城而不被发现,想必他带的人不会太多。”他含笑扫过沈孟枝微变的神情,“你急着打下梁溪,也是想要早日与他汇合,对不对?”

“如果你今天没能出去,就是我赌赢了,你拿不下梁溪,也去不了封灵。”

沈孟枝问:“若我赢了呢?”

魏钧澜静静凝视他片刻,缓缓笑了起来。

“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长大,所以也足够了解你。”他温和道,“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赢我?”

沈孟枝瞳孔微微缩紧。

黑子落上棋盘,发出脆响。

“轮到你了。”魏钧澜道。

沈孟枝将目光从他身上缓缓移开,凝神望向棋盘。

对方似乎笃定了他今天走不出去。魏钧澜曾经试探过他的棋术,知道他赢不了这盘棋。对方骨子里骄傲至极,不会为了输赢在这盘棋上面为难自己。魏钧澜最擅长的是攻心,所以他的意图在别处。

沈孟枝沉吟片刻,将手中白子落下。

“你为什么要帮楚晋?”魏钧澜再次拿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你们此前的联系仅限于书院。楚晋是‘魄’,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你根本不了解他。”

沈孟枝置若罔闻,垂眸不语。

魏钧澜继续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被他骗了吗?”

又是一轮对棋,黑白各占一方,胜负难分。

依然没有听见沈孟枝的回应,他无奈地笑了笑:“孟枝,我看着你长大,我是不会害你的。”

沈孟枝终于抬起头,分神看了他一眼。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冷淡道。

“沈公子。”魏钧澜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称呼,依然没有生气,像是在纵容一个令人操心的小辈,“有些事情,如今不说,此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你记恨我算计了你,但这些算计,只是为了让你离开不适合你的人。”

沈孟枝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情绪:“不适合?”

“你付之真心的人,真的值得吗?”魏钧澜缓缓道,“你对你父亲的死,就没有过疑虑吗?”

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有少许歪斜。

沈孟枝的手有片刻的凝滞。

魏钧澜盯着那枚落歪了的白子,轻声道:“沈恪,沈太尉,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到最后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

“究竟有谁能杀得了他?”

棋子错杂,黑白相间,令人眼花缭乱。

沈孟枝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定格在自己方才落下的白子上。

他落错了。

咔哒一声,剑匣被打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被安放在匣内,完好无损的寒光剑。

“这柄剑,理应物归原主。”魏钧澜将剑匣推到他身侧,“毕竟是你父亲的东西。”

“它是燕秦之战时,在胥方城的一位将领手中发现的,他是你父亲的副将。”

沈孟枝骤然抬起眼,面色煞白地盯住了他。

燕陵太尉沈恪的死,一直是个谜。

无人知道他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也无人知道他死在哪里。

“所有人都以为楚晋杀死的是胥方的守将,”魏钧澜道,“其实胥方守将早就临阵而逃了。他杀的,是你的父亲,沈恪。”

手边棋盅猝然被打翻在地,数不清的白子滚落,发出突兀刺耳的响动。

“你父亲死后,被他扔下城墙,后来清理城中尸首时,被扔进了乱葬岗,从此再无下落。”

“燕陵的太尉,沈家难得的良将,”魏钧澜叹息,“下场却是这般。”

良将,良将……

他的父亲,为燕陵征战一生的下场,就是这般。

牙关被死死咬住,口腔里漫开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