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灵魂走丢了?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仪式吗?一个姜糖人一样的面包,吃下去就可以让她的病情好转?”
帕里斯当然愤怒,生病了不吃药,却吃一个黑乎乎、有着娃娃一样奇特形状的面包,而据这位女仆解释,这是她们故乡流传的安抚灵魂的方式。
黑色面包,跟这个低贱奴隶一样的颜色,帕里斯拥有和这个时代所有奴隶主一样的正确思维,那就是黑色这个和白色形成最鲜明对比的颜色,是一切愚蠢、蒙昧、低智、无能、丑陋、懒惰的代表色,拥有这种肤色的人天生就是奴隶,是牛马,是供人驱使也可以随便买卖的货物。
“我的女儿为什么会半夜偷溜出去?她们为什么会去玩那个该死的,把一个鸡蛋投入水中就可以看到未来丈夫的游戏?她为什么会相信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谎言?”
帕里斯似乎找到了罪魁祸首,他捏着那个人形的黑麦面包,露出咬牙切齿的神色:“是你,你这个隐藏的罪犯,你把你家乡的那些神秘巫术带到了这里,你蛊惑了无辜的女孩,却还装作拯救她们的模样!你在自导自演,你在引诱教唆我的女儿沦落入看不见的深渊!你这个可恶的、可耻的、可恨的女人!”
一定是这个女人,帕里斯开始相信那些乡村传说里,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巫术了,恰好这一刻,他手中的人形面包娃娃因为不堪重负,硕大的头颅居然脆裂了,掉在了地上——
看起来就像罪恶的巫毒娃娃的诅咒一样。
是了,一定是巫术,所以才会让精通医术的自己束手无策,一个普通的风寒发烧,却让女儿神志不清,露出了完全无法解释的如同野兽一样的嚎叫和扭动。
帕里斯高高举起皮鞭,“只有我能看透你的坏心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如果你不解除伊丽莎白身上的巫术,我一定要抽死你!”
再健壮的奴隶也无法反抗主人的鞭打,蒂图芭的哀嚎透过窗户传来,看着被吊在树上像个随风摇摆的稻草人的女仆,帕里斯眼光闪烁着,他的笔尖不停顿,一行花边字出现在了暗黄色的信纸上。
“亲爱的钱纳德,你精疲力竭的老朋友向你求救,作为医生我已经束手无策了,因为我面临的是医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也许只有你,立志传播上帝福音于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牧师,才可以驱除邪恶……”
帕里斯放下笔,下一秒,却面向了镜头,吐露了真正的心声。
“塞勒姆,一个孤立的、远离欧洲大陆的地方,很多事情在漂洋过海之后就发生了变化,比如我引以为豪的医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在爱尔兰卖出去几百副的退烧药,到了美洲这个地方就不好使了,我还记得蒂图芭那个五岁的女儿,一个不知道跟哪个奴隶偷情生出来的小奴隶烧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其实我并不认为这个小杂种值得一副药,是她的母亲苦苦哀求并发誓会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帕里斯家族,但这个药却没有产生在爱尔兰的效果,我知道她怨恨我没有救得了她的女儿,一个奴隶,竟然敢怨恨主人,简直不可饶恕。”
帕里斯继续道:“我怀疑她会心存报复,因为她有时候会默默看着我的女儿出神,果然,我等到了这一天,看着神志不清痛苦哀嚎的女儿,我十分确定这就是来自她的复仇,她终究用巫毒蛊惑了我的女儿。”
银幕上的帕里斯对着观众说着自己的心声,而台下的观众却又一次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终于,棕熊队的肖恩忍不住了,“你们到底在惊呼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电影学院的学生们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而后者看着他不知所谓的样子,也给出了解释。
“肖恩,你没有学过电影,你不明白,在电影法则中,角色是不能看向镜头的,摄影机和拍摄者需要自我隐藏,否则会打破观众的梦境和安全感,俗称,打破第四面墙!”
……
很快,得到消息的牧师钱德勒从其他地方赶了回来,这个目光如同火炬一样的牧师十分赞同帕里斯的行为,主张施以严刑拷打,通过对肉'体的折磨来问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
“塞勒姆,一个蔽塞的、远离主的福音却是最后一块清教徒可以容身的地方,我们被千里迢迢放逐到了这个地方,发誓建立一个只有我们才能掌控的人间国度,就像天主教对欧洲大陆的掌控一样……如果你想要彻底掌握这块土地,你就要成为这块土地上唯一的神,你要学会清除所有不服从你的人并用他们来警告世人,如果是男人,就给他们打上异端的烙印,如果是女人,那就请叫她们女巫。”
帕里斯女儿神志不清被归结为受到了女巫的诅咒,而这个女巫就是女仆蒂图芭,一个信仰巫毒教的混血黑人,她和她口中的神灵‘伏都’试图动摇基督在人间的统治。
而被拷打地伤痕累累的蒂图芭面向镜头,则回忆起了一段往事:“塞勒姆,一个让人的灵魂无法安息的地方,我永远也无法忘掉我五岁的女儿扎拉,因为羡慕帕里斯小姐的礼物,一个从爱尔兰带回来的银质梳妆盒,而趁着小姐们不在的时候,独自摆弄了一会儿……就这样,被发现了的帕里斯小姐告到了帕里斯先生那里,于是狠狠挨了几鞭子。”
“她发了烧,吃了药,但是没用,她回到了伏都的怀抱,帕里斯的小姐们说是愿意为她在教堂做祷告,但是我听到她们在背后讥讽我们没有受洗,所以她们信仰的上帝是这么规定的,受洗的可以升入天堂,而不受洗的人则要落入地狱。听到我的话她们却很生气地反驳我,说她们的上帝是以罪孽来衡量世人的,但我后来又从她们口中听到了赎罪券这几个字,总之,他们可以有一切的办法升入天堂,但我的女儿却已经被他们抛下了地狱。”
蒂图芭确实和帕里斯想的一样,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让她产生了一些罪恶的想法,她确实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是奴隶,为什么自己的孩子生来还是奴隶,但她想出的最大的报复也仅仅是往那个黑麦面包里加入了自己的尿液。
她不是女巫,她也没有巫术,但她被指控为女巫,被要求交代背后主使和同伙。
帕里斯夫人登场了,这个从娘家探亲回来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女儿的悲惨遭遇只是痛苦了一下,她有自己的谋算。
她找到了蒂图芭,要求蒂图芭解除自己女儿身上的巫术,在蒂图芭表示确实和自己没有关系之后,她另外提出了一个要求,让蒂图芭交代女巫同伙的时候,供出一个叫丽贝卡的名字。
丽贝卡汤恩是唐恩家族的女儿,就像帕里斯夫人是艾弗家族的女儿一样,然而两个塞勒姆当地最大的家族却是死敌,原因是四十多年前一位马萨诸塞州官员的草率行事,他在划分边界的时候,将一个家族的部分土地划分给了另一个家族,由此产生了长达四十年的纷争。
在塞勒姆这个贫瘠寒冷的地方,最宝贵的资源无非可以用来取暖的原木,一个清教徒家庭每年消耗的木材在三十到四十捆木材之间,相当于一英亩多的树林,那么被划分去的一百多亩土地完全可以让两个家族积下宿怨。
所以在帕里斯夫人的自白里,如果她的女儿无可挽救,那么带走一个宿敌也许也不错,她作为和丽贝卡唐恩同时长大的乡村姑娘,总是被各种拿来对比,她长得没有丽贝卡漂亮,嫁的也不如人家好,关键是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丽贝卡却连连生下了三个儿子,儿子是有土地继承权的,但是女儿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的话,艾弗家族承诺可以给她一些基本的保证,所以帕里斯夫人对娘家的归属感似乎更强,心中对丽贝卡这个女人的嫉恨也就更大。
无辜的丽贝卡唐恩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被带走,在幽深黑暗的牢中,她被要求交代自己如何参与女巫集会,如何谋害伊丽莎白并用她献祭撒旦的一切过程。
牧师已经盖章了一切,这就是一场针对所有信教者的挑战,女巫已经开始了秘密潜行,而人们不能无动于衷。
在1692年的塞勒姆,风向开始转变,而且突如其来,默默退缩的人们开始高声呐喊,因为他们发现,与其被怀疑为同谋,不如指控他人,因为当她们不能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唯一能被听到的声音就是指控他人的声音
官员们发现了新的税收途径,法官和牧师在审判和猎巫中找到了可以降服世人的办法,塞勒姆的男男女女们在这片贫瘠但动荡的土地上轮番上场,从英格兰爱尔兰带来的地域偏见,从奴隶交易市场获得的种族歧视,严寒气候下的宗教狂热,青少年们的歇斯底里、家族的冲突和资源的争夺。
电影里,没有人真正看到过‘女巫’以及女巫的施法时刻,而‘女巫’却到处都在,在每个人口中被轮番提起。要说最类似女巫的一个角色,应该是丽贝卡指控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塞勒姆地方确实是个很出名的存在,因为她离群索居,一个人住在茂密的森林里,人们偶尔会在薄雾升起的傍晚看到她如同离魂一样的游荡。
而且这个女人从来不去教堂,看起来,她确实更像女巫,害怕基督和圣母的存在。
但这个女人,电影里也出现了她直面镜头的自白。
她之所以不去教堂,因为她曾经在教堂背后约定跟爱人一起私奔,但爱人最后却背弃了她,让她怀着一个五个月大掩饰不住的孩子成为了村庄人人唾弃的女人,而那个可怜的孩子当然也没有保住,生下来就被主持正义的村人扔进了河里。
从此以后,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巫在河边游荡,会抓走小孩的传说,就慢慢开始流传。
当然,她还有一个秘密向观众披露,当年抛弃她的负心汉不是别人,正是丽贝卡唐恩的丈夫,而丽贝卡很清楚这件事,她原谅了丈夫的不忠,但无法原谅那个勾走她丈夫的女人。
……
电影放映结束,除了一开始那个因为不知名原因精神错乱的孩子之外,其实每个角色内心都有一个女巫,这个名为‘女巫’的罪恶的种子一旦得到适当的条件和土壤,便会滋长蔓延,无法控制。
这个电影用贯穿欧美大陆百年的猎巫文化为背景,展示了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而冲突之上更展现了人性难以克服的缺点,显得整个电影尤为意味深长。
然而更让观众难以忘记的还是电影中出现的直面镜头,即角色对着镜头也就是对着观众说话的一幕幕,在放映结束后的罗伊斯礼堂内引发了飓风般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