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陆云铮哑声问。
江杳红了脸,“嗯。”
陆云铮缓缓褪了她的衣衫,补回错过的洞房花烛夜。
好事不怕晚。
帐外,两双鞋子凌乱地摆放,衣衫杂七杂八地丢在地上,拔步床在剧烈晃动。
花烛越烧越旺,室内温暖至极。
半夜迎春花开了,散发阵阵幽香,透过梨帐,钻入鼻窦之中。
花好月圆。
第26章 封妃“陛下今夜不过来。”
程京领着太医院一干太医诊疗贵妃娘娘,所幸经过数日的努力,林静照的高烧褪了,气色也慢慢恢复了。
程京松了一口气,贵妃娘娘的安好与他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贵妃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九族也跟着陪葬。
皇家庄重,在深不见底的内闱礼教更是森严。程京作为医生,这些日一直隔着纱幔跪着为贵妃娘娘请脉,形同奴仆,从未有机会一睹贵妃娘娘的芳容。
据说贵妃娘娘是从龙虎山上下来的神仙,专摄斋醮,不与凡人同流合污,遮住面孔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林静照披着衣裳,坐在窗边凝望着飞掠的鸟影,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夏日浅淡的斜阳头射进殿内,正好和暖,她却宁愿枯坐在阴影中。
程京使命已毕,隔着青纱给她磕了个头,请求出宫归家。
林静照琼脂清水般的眼波冻了冻,认出来这是程家伯父。
很小很小的时候,程京曾抱过她。那时候她、陆云铮和程家表弟程黎一道上树抓鸟、下水网鱼,顽劣打闹,程京经常替他们遮掩,免得挨受其他大人的责罚。
望着眼前这个将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林静照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再见,亲情已被皇权割为碎片。
她喉咙说不出话,唯有挥手赏赐。
程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
林静照回光返照般的病态,阳光无法晒透脸上的苍白。
有时候就是这样命运弄人。
又数日,昭华宫尘封的大门终于被缓缓推开,皇贵妃册封大典。
礼官将吉服和凤冠珠宝鱼贯送入,光彩逼人,无上奢华,映得昏暗的昭华宫满堂生辉,皇恩浩荡于整座宫殿之间。
芳儿和坠儿忙前忙后,为新任皇贵妃娘娘进行复杂繁琐的梳妆打扮。
林静照把玩着阳光下粼粼的玛瑙,一身素服,漫不经心的,颊上惨淡得可怕,与人间富贵格格不入。
这一层层吉服似枷锁,熠熠的珠宝似刀,千刀万剐着她的余生。
天下之事无大小皆裁决于君父,皇贵妃名分不过给暴力上镀一层优雅的外衣罢了。
册封典礼已准备就绪,奢华高调,陛下毫不避讳地展示对贵妃极度的偏宠,排场力压皇后,近日来贵妃娘娘失宠的传闻烟消云散。
场面虽豪华,人烟稀少。文武百官因请愿之事系在狱中,三司六部缺了不少人,显得宏大的场面空荡荡。
太后娘娘请求朱缙赦免众臣,促成大礼。
朱缙却置若罔闻,一改平日淡薄无为的仙人作风,以严酷的法家形象重惩那些敢于犯上请愿的臣子,请出祖宗法宝——
廷杖。
午门前,近三百人黑压压地被绳索固定在长条凳上,剥去臀部衣裳,用七尺长挂倒刺的栗木廷杖狠打,噼里啪啦,骨碎肉烂,惨烈之状难以名状。
那日凡参与请愿的臣子,无一幸免。
廷杖有秘诀,普通人七杖昏厥,二十杖残废,四十杖基本就去见阎王了。文武百官皆系罪臣,锦衣卫自然毫不留情,重笞之下十八个身弱气衰的文臣咽了气。
余下咬牙坚持者,精神遭到了极大羞辱。风骨清高的文人赤身于大庭广众面前,杖责臀部,羞赧耻辱,贻笑大方,宛若一场盛大的精神凌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帝乾纲独断,明镜在天,拥有教化臣民的天然权力,是君,更是父,生养万物,粉碎一切。
无情的铁棒残酷地击碎了臣子之痴,个人气节在廷杖前不堪一击。任你是内阁大员,六部首脑,忠君之心回肠荡气感动了天地,感动不了狞笑持棒的锦衣酷吏。
重刑拷打下,群臣那与妖妃势不两立的豪迈气概被荡涤一空,化为无尽悲愤。
而那些谄君媚上只会诵皇帝功德的小人陆云铮、江浔、郭阳之流,扶摇直上,爵位和银币捞得盆满钵满,春风得意。
这是场服从性试炼,妖妃只是噱头。妖妃身后站的是新君,反对妖妃就是反对新君。新君以此肃清朝堂,排除异己,划出一条忠与奸的线——只有忠于他的才是臣。
这是皇贵妃之争的全部意义。
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之争。
朝臣该明白旧日的游戏规则已悄然改变,服从新君者,才能继续在宦海中存活下去。
在群臣一片沥血哀嚎中,林静照在观德殿行册封大礼典,并上宝册,晋皇贵妃,万千华贵地走向后宫荣耀之巅,上玉牒,获得日后葬入帝陵的资格。
灿烈的阳光普照宫阙,肃穆的韶乐飘飘,眼前巍巍然不敢仰视的宝座。林静照垂了垂眼皮,感到极为不适。
数日来的禁足生活不见天日,再出来时她居然受荣宠至极的册封。
命运的大起大落,阴晴不定。
观德殿高大的汉白玉基上,朱缙似神仙在洞天,青衫磊落灌满了飒飒的东风,站在重檐庑殿的阴影下,遥远地眺望着午门外按品秩次序排列廷杖的文武百官。
他头戴白桃香叶冠,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萧疏的风神,如高洁的隐士,干净得仿佛完全不染指世间权力。
龙椅之下,濡满了鲜血。
林静照被身上沉甸甸的珠玉首饰坠得走不动路,时刻保持着最庄严的姿态,拖着吉服在他面前跪下,行礼,领旨,谢恩。
朱缙抬手允起,与她并肩。
睽别多日,她和他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
她侧头望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未曾看她。
太后、皇后等人在旁观礼,对她恨之入骨,嫉妒癫狂。
这实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典礼的每一处细节皆是君王根据古礼亲自设计的,极为精心。
这一身皇贵妃服饰,是踩着大臣的鲜血和骨肉上一针一线缝就的。
阖宫上下林氏一枝独秀,风光无人能匹敌。如此好的运气,倒真像神仙下凡。
林静照望着远处行刑的重臣,飘起的面纱模糊了她的视线,仙气飘飘。在任何公开场合,她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外界人对她恨之入骨,实则她也身不由己,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傀儡木偶,过着暗无天日的禁足生活。
朱缙没有握她的手,即便是这样专门为她举办的盛宴。
他利用她封皇贵妃的名头挑起争端,大做文章,铲除旧辅老臣而已。
前几日,他还差点下旨葬送了她。
高大的丹墀之下,贵妃党众臣面带笑容地享受着这场胜利。
陆云铮作为最先支持贵妃的大臣,获得了比旁人丰厚十倍的赏赐,俨然有文官首领之势。
江杳也在,挽着陆云铮的手臂,二人含笑望向高台之上的贵妃娘娘,不约而同泛着幸福的笑容,喜气洋洋的新婚夫妇。
这次林静照看清了,陆云铮身旁那个女子确实和自己生得一般无二,酷肖程度甚至称得上诡异。
可她再没有机会发声,唯有陪着帝王站在至高的位置,享受巅峰的尊荣。
……
昭华宫,红光满殿。
林静照一身凤冠霞帔坐在红帐中,累了整日,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堪重负。
蜡烛明亮灼热地燃着,殿内被各种珠玉宝器堆满,冰冷而华丽,处处彰显皇贵妃身份。甚至破天荒地贴上了“囍”字,民间只有迎娶正妻时才会贴的。
今夜,便算她的新婚之夜了。
没有新郎,没亲人的祝福,没有喜乐和酒席,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疲惫,和旁人怨怼憎恨的咒骂。
夜深了。
莲花似的轻云拢着明月,缓缓飘逸,淅淅沥沥的月光淋在孤寂的窗棂上。
林静照还不能入睡,今日是皇贵妃的册封礼,按惯例陛下都会额外赏赐雨露,而不会召其他嫔妃侍寝。
芳儿和坠儿陪林静照一同等着,蜡炬熔成了热泪,月色墨蓝,直至后半夜司礼监的太监张全才过来传达圣上旨意。
“陛下要修持斋戒,今夜便不过来了。”
张全道,“若娘娘欲谢恩,可亲自前往显清宫。”
林静照灵犀在心,张全若只说前半句还好,刻意补充了后半句,便是要她前往显清宫谢恩的意思了。
张全的意思也就代表了那人的意思。
他赏她,她焉能不谢恩。
廷臣对她恨之入骨,日后若想在宫廷中活下去,还在靠圣上庇护。
毕竟她三番两次地私逃,他手下容情留了她性命,这次患病又允她找了太医。
“我更衣就来。”林静照抿了抿红唇。
“陛下叫娘娘不必更衣。”
张全恭敬地道,“夜深露重,娘娘大病初愈,穿着吉服便好。”
吉服相当厚重,和百姓家女子的嫁衣差不多,猩红的颜色浓似人血,行动很不方便,像她急着邀宠连吉服都不愿脱。
林静照有些为难。
但既是那人的旨意,她无法拒绝,卸了凤冠,拖着长长的裙摆便上辇了。
为遮挡容颜她得在头上盖一层红纱,像民间嫁娶的红盖头,艳丽无比,她本人也像穿红嫁衣匆匆行在夜色中新娘子。
盛装奔赴,不为与新郎相会,只为拜见君父。
下辇,林静照怔怔摇晃着暮色中高袤幽深的显清宫,微弱的月光无法穿透,好似踏入其中连骨头渣滓都被吞噬得不剩。
从前她嫌江家小门小户,总渴望着来皇宫见世面。懿怀太子在宫中赐了她一间偏僻的耳房作居所,她当时欣喜自豪得不得了,一夜夜地不睡觉,贪恋皇宫气度雄浑的月色。
如今她有了一整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只觉得是枷锁,再找不回初心。
高悬的明月,挥洒的月光。
帝王的宫阙就在眼前。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梦醒之后,她还能回到从前,依旧是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咽下泪水,深吸了口气,走入帝王的居所。
第27章 避子“你想要朕的孩子?”
月光洒洒,显清宫前庄严肃穆,庭前太液池中种满了清幽恬静的荷花。
赵贵人漏夜来到显清宫,手捧金盘子,对值守的銮仪卫道:“嫔妾求见陛下。”
她金盘中呈了一枚仙丹,乃道观术士经七七四十九天火淬锻炼而成,内保养生之道,食之可延年增寿,白日飞升。
小景子拦截道:“陛下在参玄,贵人请回吧。”
赵贵人解释道:“嫔妾此行就是为陛下进献仙丹的,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小景子仍不为所动,“陛下修炼仙法意欲静寂无为,贵人还是请回吧。”
赵贵人的位份原本是赵端妃,因冒犯了林贵妃被贬为赵贵人,罚俸罚禁足,前日才刚刚开释。
她见林贵妃因赞玄飞升皇贵妃,眼红得很,也欲借修玄之事谄媚君上。仙丹谁都能炼,青词谁都能写,岂独林贵妃为然?
孰料连显清宫的门都进不去。
赵贵人深感失落,捧着精心锻炼的仙丹正要悻悻离开,忽闻夜风中一阵幽香扑鼻,皇贵妃踏月而来,洒满清辉。
是林静照。
见皇贵妃,小景子立即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娘娘可算来了,奴才们等候多时了,您快些进去侍奉圣驾吧。”
林静照淡淡嗯了声,提着裙摆而入,全程没看赵贵人一眼。
赵贵人花颜失色,小景子前倨而后恭,鲜明地展示了后宫的风向。
林贵妃平日神神秘秘就算了,觐见圣驾还桀骜不驯地盖着面纱,真把自己当神仙了,陛下竟也纵容。
赵贵人哭得伤心,狼狈而归,心想总有太后和皇后娘娘收拾林静照。
林静照一身猩红吉服,头盖红纱,大病初愈的肤色在月光的映衬下白极了,沾满了光辉,浑身萦绕着洁净气息。
至仙缘殿,她抚了抚腕间红手串,长吁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踱入,一叩首在地面:“臣妾拜见陛下。”
殿内挂着青纱帘幕,壁上泛黄的古画前矗着两只白瓷瓶,瓶身篆刻有鱼兽翻涌于波涛的纹理,插着几枝新摘的荷花。
朱缙一袭紫霜色的鹤袍,青松月冷,褒长的博袖垂曳在地,于案前调弄沉水香。
宽广的内殿,缭绕着清响的磬音。
“起来吧。”
林静照见他仍然道教装束,殿内清冷全无新婚的氛围,自己却穿着火红的嫁衣,与虚室生白的修仙之境格格不入。
她只愿赶快谢恩赶快离开这儿,没有起身,继而表达自己对他赏赐皇贵妃之位和金银宝货的欣喜之情,不胜受宠若惊。
朱缙视线移向她,“不是前几日还不要皇贵妃的位份?”
林静照内心波澜,谨慎答道:“是臣妾糊涂。”
他漫不经心地幽幽:“想通了便好。”
口吻中没有夺人的气势,夜色如水,透着微凉,仿佛沉沉融进暮色中。
林静照经他廷杖群臣血溅午门一事,对他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伴君如伴虎,每一步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从前臣妾过于愚钝,悔不当初,希望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玉质器皿响起细微动静,朱缙仍在调制香料,寒若雪洞的宫殿一缕香烟笔直飘升,静得仿佛飘在人心上。
“方才是谁在外聒噪?”
林静照回禀:“是赵贵人,她想给陛下进献仙丹。”
朱缙道:“你将她赶走了。”
她一噎,分不清他的话外之音,“臣妾恰好前来,与赵贵人照面,并未说话。”
朱缙抬起眼睛平静地说:“那是皇后的人,得罪了她们日后有你遭罪的。”
林静照清橘般温润纯真,雪颈一道弧线,嗓儿又细又亮,“那臣妾也不能将陛下让给她,今日是臣妾和您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四字从她朱唇中吐出,泛着别样的意味,一下子拉近距离。
朱缙笑了下,似比月光寒冷,温柔敦厚地说,“过来。”
林静照遂一阶阶登上汉白玉基台,整理了裙摆安静地跪在他身畔。
灯火摇曳,飘荡于殿内的浓重空气。
“做得好啊,”他轻剐着她额前发丝,赞许,“朕的皇贵妃是不能受委屈的。”
林静照面色微红,湿羽般的黑睫低垂,依从地接受他的摩挲。
朱缙明亮清透的手,如仙府气色,雪卷晴山,握笔时极是漂亮。她将其握住,以脸颊贴之,辗转摩蹭,阖着眼睛。
数月来的磨合已让她摸清和他相处的模式,低微如尘埃,蝼蚁般仰望,才是她一个深宫嫔妃对帝王该有的。
公开场合,她和他疏离庄严有礼;内地里,她只能跪在他的脚下博宠。她既是他的贵妃,也是玩物。
尤其是那夜他占有了她,二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心照不宣,再无什么可遮掩的。
林静照试探着道:“陛下不喜欢赵贵人,您对她们一直很冷淡呢。”
朱缙轻捻着她颊上软肉,“皇贵妃不喜欢的人朕也不喜欢。”
她将下巴搁在他盘起的膝上,人偶似地一动不动,“陛下当真眷顾臣妾。”
他仙目山河般深邃汪漾,慑人心魄,粼粼只倒影着她。暗夜静谧无声,篆烟细细,二人共同沦陷其中,夜的时光缓缓逝去。
“朕虽心念皇贵妃,奈何皇贵妃不念朕。”
朱缙嗓音如山间冽泉。
林静照见他容色还算和蔼,接道:“陛下这般说实在冤枉,前几日您任臣妾高烧不闻不问,留臣妾一人在病榻上苦苦挣扎,还以为您不要臣妾了。”
他似真似假地揶揄:“皇贵妃一直心系他人,朕不敢冒然探望。”
她早知他凉薄,冬雨一般缓缓渗透到肌肤之中,寒了一寒。
“臣妾日后一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您即便责怪臣妾,也好过对臣妾不闻不问。”
她抚着满头冰冷珠翠,独一无二的皇贵妃位份,皆是拜他所赐。
“除了陛下,没人这样宽纵臣妾了。”
朱缙浅浅筋骨的冷白指节蹭了下她额头,终于大发慈悲问了句,“还烧吗?”
林静照摇摇头,佯装着气色健康,“臣妾不敢以病容面圣。”
一副欣然从命的样子,以退为进地博取他的怜惜。
虽然他抚她的这双手日后还会抚过无数后宫嫔妃。
他笑了笑,没再言语。
白濛濛的月光照在帝王清寂的身影上,林静照依偎在朱缙膝上,许久没动,朱缙握着湘管沙沙落在宣纸上批阅着奏折。
她极少见他批阅奏折。
作为皇帝他从来视朝,奏折皆是内阁票拟了由司礼监代为批红,他最多看一眼,深居九重宫阙便掌握住了天下命脉。
她一直很纳闷穷乡僻壤的湘王世子怎会有如此气魄,智斗内阁,将陆云铮这等生在京城脚下的三榜进士玩弄于股掌之中,木偶似地操纵大臣。
没有翰林大学士的教导,没有三五年帝王术的学习,没有预先势力的积累,一个先考早丧、年纪轻轻的藩王世子完全凭天赋和智慧到如此地步,简直可怕。
“看什么?”
朱缙停下了笔,红砂墨水点撒了一片纸,点出她,“想干政。”
林静照忙收回视线,“没有,臣妾在看陛下。”
他简疏地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扯谎于朕作甚?”
窗外小月飘飘漾漾洒在黝黑的竹枝上,天空被夜色浸染得一汪墨蓝,北极星微闪发出寒色光芒,远方山色独青青。
林静照被不安的情绪左右,硬声道:
“臣妾……就是看陛下。”
朱缙心如明镜似地,“朕知道江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从来不养在深闺中,而纵横朝野,为太子出谋划策。”
她依旧镇定着,从他膝上下去叩首而跪,郑重其事地说:“臣妾不敢干政,从前也只是一介宫廷女官,洒扫粗使,侍奉太子左右,从未干涉过懿怀太子的政事。”
“朕又未责怪你。”
朱缙以处变不惊的明君风度,宽纵她偷看奏折的行径,“你和朝中那些人一样,都是朕的臣子。他们对社稷有功,你也对社稷有功。只不过一方在前朝,一方在后宫罢了。”
廷杖百官,许多制约皇权的老臣勋旧直接被杖死。皇帝皇权收拢,乾纲独断,从此以后再无内阁,生杀予夺皆裁自圣心。
这皆是林静照的功劳,打着她封皇贵妃的幌子,事情才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个角度,她是社稷有功之臣。
她就这样被利用了,没有任何补偿,用过之后的棋子仍要永囚深宫。她还要交出懿怀太子的下落,榨干剩余价值。
林静照修长的睫毛冰冷地眨了眨,干巴巴的,“能为陛下效力是臣妾的福分,如果可以,臣妾也想继续做个社稷有功之臣。”
权争是场暴力的游戏,有用之人才会被利用,无用之人只会被清理。
朱缙漫然反问她:“哦?怎么说。”
“为陛下分忧,帮您铲除掉碍眼的人。后宫不比前朝,无法明火执仗地打杀,臣妾愿为棋子为陛下清理后宫。”
她忠心耿耿地道。
由于她传奇的封妃历程,又做过道姑,宫里许多人管她叫神仙娘娘,顶礼膜拜,好似她真是什么神仙,威望极高。
利用这层威望,她可以做点事。
朱缙付之一笑,摇头否决,“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内闱之事由皇后掌管,礼数尊卑皆有定数,皇贵妃莫要僭越了。”
眼前的帝王极端聪明又极端自私,五指山般笼罩在她头上,可怕的敌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太后和皇后和内阁党,多年来勾结前朝制霸后宫,是新君长期以来的痼疾。
他方大开杀戒清洗了前朝,正是乘胜追击之时。表面上敬重皇后和太后,内地里不可能不想根除。
“臣妾已到皇贵妃之位,深得陛下爱幸,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
铲除了皇后,也就替他铲除了最后碍眼的钉。这是她向他效忠的机会。
说罢,她静静等待他的应答。
朱缙拍了拍她的颊,未置可否。他主宰天下苍生,要为社稷考虑。英断自天,他的打算还不是她能猜度的。
林静照以为他又在试炼她的忠诚度,怕自己再度陷入冷宫,提高了声线,争取活命的机会,铮铮补充道:
“即便陛下不能进一步奖赏臣妾,臣妾依旧无怨无悔。陛下!”
朱缙没有继续这话头,冷眼观望着窗外被月亮映得凉寒的一泓池水,夜风摇曳垂杨线,一片被黑夜羁绊的绿意。
“你以后时常来显清宫伴驾。”
片刻,他撂下一句话,作为应答。
林静照终于得到了认可,忐忑的内心稍稍放松,辛苦总算没白费。
“臣妾能左右侍奉陛下,不胜荣幸。”
她自然而然地理解道。
“不是。”他自上而下掐起了她下颌,眼神中明明一点没有锋锐之势,却令人凛然,“不是来叫你侍奉的。”
“在朕身畔,其余嫔妃不敢欺辱你。”
林静照一怔,读出种种意味,若非他的眼神过于冰冷,还真给人温情的错觉。
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一个冷血无情君主的怜惜,这只能证明,她方才的话打动了他起码有一丝丝。
她淡弯着唇,亭亭的傲骨折成两段,菟丝花似地细声道:“陛下对臣妾真好。”
朱缙奖赏似地揉揉她的脑袋,施予恻隐,再多的却也没有了。他如沉静而明晰的镜子,映照江山,是万民的君父。
神仙也得跪在君王脚下。
林静照若欲在深宫的泥泞中存得一丝生机,必须学会适应游戏规则。
过往痛苦时时刻刻焚烧着心灵,她唯有选择忘记,忘记父兄,忘记娶了旁人的陆云铮,忘掉一切,而努力去适应新生活。
算起来,今夜是新婚之夜。
她正式作为皇贵妃的第一天,第一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畔。
尽管身份之差仍如天渊。
朱缙一挥手,内侍端来五色丝线缠,香气扑鼻,赏给林静照。
林静照将信将疑,不明所以。
朱缙吩咐道:“这是避子的,贴身戴着。”
他口吻中有微妙的疏离感,她始终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政治棋子,不配怀龙嗣。
她踌躇片刻,戴在了自己的腰上,道:“真……精致。”
他似有关怀地,“总喝避子汤于身不利,戴着此物能多少减轻些损害。”
林静照眉毛都没动一下,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间的总字。
这证明,他要她侍寝,天长地久。
“陛下这样嫌弃臣妾的龙嗣吗?”
她忍不住问。
方才的话似乎戳痛了她。
其实她废黜武功元气大伤,不避子也很难有孩子了。
朱缙凝视着颊色雪白淡乎寡味的她,好整以暇,“不是不让你有孕,是……”
顿了顿,话锋忽转,“你想要朕的孩子?”
林静照面对如此致命问题,眉心突突直调,舌尖挤出两个字:“当然。”
“后宫嫔妃谁不盼望陛下的雨露。”
朱缙默了片刻,声线是冷静的没有糅杂更多色彩,只告诉她:“现在不可以有。”
林静照明白了,欣然接受他赐予的香袋,一切遵照圣意。
她也不希望有孩子。
朱缙抬手抚了抚她,以示安慰。
帘帐篷缓缓落下,朱缙倾身覆上她,她凌乱地后退,双膝不住颤抖。
她皓白手腕上挂着一截鲜明的红玉珠,砭人肌骨,时刻彰显着存在。
朱缙冷不丁扼住她的手腕。
林静照怔怔望向他,松松垮垮的衣裳还搭在手臂上,仿佛一切秘密无处遁形。
“陛下……”
“摘下来。”
他色有冰霜,言笑骤凝,近乎逼令。
她别无选择。
她眼底潮了潮,死死咬着唇,慢吞吞地将陆云铮送她的定情信物摘了下来。
朱缙拿在手中端详片刻,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扬手隔窗丢了出去,在外界雾濛濛竹不清的夜色中摔成了粉碎。
她眼睁睁目睹,喉咙险些失声。
随即,朱缙已将她神游的思绪拉回来,毫不留情地将她贯穿。
第28章 封赏陆云铮登首辅之位
文武百官反对册封皇贵妃,那日联合请愿,气势汹汹意图逼宫,结果遭厂卫的残酷镇压,全部逮系入狱。
圣上曰皇贵妃乃是上天派下来赞玄的神仙,不得诋毁,诋毁皇贵妃便是对上天不敬,凡参与请愿的大臣统统重惩。
天子虽然嗜好读书,却并非温柔懦弱的读书人,手段异常冰冷残酷。
文武臣工于午门前廷杖,哀鸿一片。
领头的张子昂、吕宗颐等八人挨受了五十廷杖后流放边疆从军,其余四品以上官员俱褫夺俸禄,查抄没收家产,一并廷杖。五品以下官员则直接罚为平民,世世代代不准科举。
户部李胜辞等人三十余人则当场杖死阙下,皮开肉溅,惨态难以名状。
妖妃踏着群臣的鲜血,加了皇字尊号。
这场壮烈的游戏里,唯一的裁判是隐居于九重深宫皇帝。大明皇帝就是最大的内幕,最狠毒的人物,采用最铁腕的手段对待逆鳞之臣,立君上之势。皇帝一人的意志大于全国臣民意志的总和,最终标准答案只能由他来给出。
群臣触犯天威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死的死伤的伤,怵目惊心,大臣纷纷致仕,小臣苟默自容,朝野上下一派凋零之态。
他们皆被归为“罪臣”行列,悖乱天道,被指为无君无父的不孝之臣,往日治世戡乱之功绩被一笔抹除。许多老臣悲愤无比,极度抑郁之下伤口崩裂,含恨而死。
太后,皇后等人居于后宫无能为力,唯有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那位来自于遥远藩国的年轻世子已彻底摆脱老臣的禁锢,赢得君权,自此乾纲独断,建立朕即一切的新朝廷秩序。权柄彻彻底底转移,从此以后皇帝俯首是天,他再无需受任何人的制约,由人完全转化为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神灵。
镇抚司的铁棒将原本坚如磐石的内阁击得七零八落,震撼了整个官场,震撼了江山社稷。当清高的文人脱下裤子光天化日之下受杖那一刻起,他们久久以来株守的儒家信条便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冉冉升起的新一轮太阳,天子居于极端,普照万物,臣民莫不宾服,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以肝脑涂地答君父劬育罔极之恩。
……
有过当罚,有功当赏。
整个册封皇贵妃的过程中,以陆云铮、江浔、郭阳为首的新一批廷臣展现了非凡的勇气,不畏强权,清忠鲠亮,为贵妃洗刷冤屈,坚定不移地支持贵妃,实乃孝子中的孝子,贤臣中的贤臣。
圣上在文华殿亲自优诏慰劳,有意拔高赏格,赐陆云铮入阁,居首辅之位,参预机务,并赏金带银币,赐车驾、豪宅,上朝可坐。
陆云铮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区区二十五岁,登峰造极。
郭阳以锐利的言辞率先弹劾了前首辅周有谦,居功甚高,亦得到了丰厚的奖赏,赐银币,掌都察院之职,凌驾百官之上。
其余贵妃党亦扶摇直上,鸡犬升天。
文华殿,陆云铮、郭阳二人双双跪于阶前,朱缙仿仁宣故事,亲自颁给二人一人一枚银章,陆云铮的刻为“清忠鲠亮”,郭阳的刻为“国之利器”,相当于独特的徽记,勉励他们继续前行。
从此后,他们将是圣上新一轮的内阁班底,辅佐政事,掌票拟大权,共同托举大明王朝。
唯独江浔从前是内阁党,临阵倒戈做了墙头草,被认为意志不坚,功过相抵,此番既不赏也不罚,继续任礼部尚书一职。
江浔见自己的女婿获得了圣上独赐的徽章,官员亨通,百司臣僚莫敢仰视,而自己仍然踏步不前,备受冷落,心头暗暗憋了口窝囊气。
宦海沉浮多年,他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白眼,勤勤恳恳小心翼翼,到头来竟不如陆云铮投机取巧三个月之功,很难不让人心头发酸,怀疑自身。
要怪就怪他为人太懦弱,太踌躇,当初不敢冒那滔天风险,现在自然也轮到滔天的奖赏。
那枚闪闪发光的银章,仿佛刺在他心上,日夜焦灼着他,半夜让他老泪纵横。
原来谄媚君王,好处这样多。
圣上神秘难测,谁能更好地揣摩君心,谁身段柔软,谁就能扶摇直上。
第一次,江浔也生出要做一番出人头地事业的想法。
……
陆云铮自红墙琉璃瓦的宫门中走出,正值中午,青砖蒸腾的炙热的烤气,烫人鞋底,嵯峨的宫殿在红日下宏大而磅礴。
这皇城,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不枉寒窗苦读,他终于走到了品秩之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现在他是首辅,灿然耀眼的朝廷一把手,恰如天空上夺目的太阳。
历尽艰辛,议礼终成。
丰功伟绩,堪与日月同辉。
入踞殿堂台署,指点公卿,执掌内阁,顶着文渊阁大学士的荣誉头衔,佩圣上亲赐之印章,领袖阁臣,好生快意!
由于他的巨大成功,朝廷兴起一波奔竞之风,纷纷效仿他谄媚圣上,以求功名。
陆云铮自不将那些宵小放在眼中,他是第一个站在圣上这边的,说难听点圣上和皇贵妃能有今日全凭他的努力,圣上都对他感激,任何人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人生得意,如日中天,飘飘然。
出得午门,江杳乘马车远道相迎,闻他高兴地挥了挥手,眉目笑如一朵花。
陆云铮老早就看见了爱妻,加快脚步,“杳杳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江杳嫣然恭喜道:“今日是陆郎的大日子,杳杳自然要亲眼见证。”
说着爱不释手地搂住了他的腰。
陆云铮情不自禁笑,内心深处感到喜乐幸福。俯身吻了吻她的凝脂般的玉颊,吻飞了她的胭脂,带着几分激动:
“杳杳,你看,我终于做到了。”
当初冒那么大的风险终是赌赢了,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一切都值得。
江杳盈盈的目光中崇拜又爱慕,二人罗裳挨蹭,亲密无间,“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得到,而且以后你能做得更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云铮难掩心中激动,潮水般的威势和尊崇扑面而来,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脸部肌肉都在细微颤抖。
托皇贵妃娘娘的福,他可以说是骤贵了。
二人同登马车,夫妻双双把家还,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这晴朗天空之中的唯一阴云,就是那日大闹婚礼的那个疯妇仍然没找到。
那疯妇似人间蒸发,诡异地消失了。家丁遍寻道观,不见此女踪影。
难道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陆云铮扶了扶额叹息,内心实不愿此事糊里糊涂地过去,总要见分晓才好。他打算动用首辅手中巨大权力,继续掘地三尺地毯式搜寻此女,直到找到为止。
即便只找到尸体,也得弄清楚事情原委。
……
朝堂改天换地,后宫亦不得安宁。
太后尤其焦急,她的靠山倒了,内阁旧臣已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朝廷变成了陆云铮那等投机之徒的天下,后宫则是那妖妃一枝独秀,皇帝又一心修选修道,自己迟早晚年不保。
皇帝越来越难以掌控了,年高德劭的臣子无不在他的帝王权术下俯首称臣。他虽然表面上修玄沉溺女色,却隐隐感觉他并不是昏君,还极有主见,必要时候亮出锋利的獠牙毫不留情。
任由事情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
太后倍加思念自己已故的太子朱泓,若朱泓仁君治国,必定是另一番景象。更加后悔选择这个看似年轻温和的湘王世子朱缙继承大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后悔,已太晚了。
太后将皇后叫来,一老一少相对叹息。
“皇帝每每只派内侍前来问安,自己却不前来,连长幼之序都不顾了。”
太后愤愤说。
长久以来,由于圣上极端宠溺林静照导致后宫形同虚设,林静照一枝独秀,是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
戒备森严的显清宫唯有她可以踏足,整日整日地陪伴斋醮,处处体现圣上对她的优待。
“林氏在后宫也并非无懈可击。”
皇后道,“母后,臣妾掌管六宫事宜,有机会看敬事房的侍寝起居注。昨日,竟发现她入宫已将近一年多,才初次侍寝。”
太后诧然道:“什么,怎会?”
皇后道:“那夜清洗侍奉的宫人说林静照见了红,她分明是处子之身。”
太后难以理解。
皇后也不由得暗自蹊跷,一丝微妙的慰藉感笼罩心头,林静照伴驾那么久是头次侍寝。
原来这么久,陛下都没碰林静照。
“想来,陛下之前执意封她为皇贵妃只是为了对付内阁,并非真那么喜爱她。”
他对谁都无情还好,最怕他优待一人。这么久他都不碰林静照,说明他也不爱林静照,甚至可以说是纯纯利用关系。
而她与陛下有感情基础,成婚许久相敬如宾,从来没闹过大矛盾,想来还有机会补回当年错过的洞房花烛。
皇后内心稍微平衡了些。
只要怀上皇嫡长子,陛下自然怜惜她,圣眷也就顺理成章地拿回来了。林氏再怎么说也是个毫无根基的妖妃,要能和她这明媒正娶的皇后相比。
林静照已经侍寝,万不能让林静照先怀了皇嫡长子,否则她这皇后颜面扫地。即便在平民百姓家中也该先由正妻诞下嫡长子,在此之前男主人不能纳妾的。
晚间,正赶上夏至。
这一夜有宫宴,按理说陛下要宿在皇后宫里,帝后圆房,水乳交融。
夜,她邀请圣上一同用膳。
第29章 后宫“她只是太爱慕儿臣了。”……
帝后用膳,桌上摆有玲珑各色的菜肴,鳜鱼假蛤蜊,梅花糖饼,玉蝉羹,韭嫩脂香酥饼,水晶烩……帝王用膳规格本一百零八道膳,因今晚只是小聚,带有一丝丝浪漫情致,八仙桌用得小了些,灯烛旖旎了些。
皇后殷勤布菜,朱缙饮了盏酒,酒色盈盈染着春色,室内暖得烫人。
“陛下。”
皇后放柔了神色,殷殷把盏,娓娓道:“臣妾嫁给陛下,一开始少不经事,不解修仙大业,以至于错过许多年华。今林皇贵妃为后宫做了表率,臣妾深深愧疚,愿以身赞玄,襄助陛下白日飞举。”
说着她将事先精心撰好的青词拿出,奉上一枚八石仙丹,仰凌紫极,献于君王。
那枚通体纯金泛着光泽的仙丹,混合朱砂、灵芝、鹤骨,废了许多人力物力仙力才凝结而成。
朱缙道:“皇后有心了。”
却并未服用。
皇后内心惴惴,以为他嫌弃仙丹不好。此乃赵贵人请云清观最有道行的法师遍采山露炼制而成,萃取万物的灵性,仅此一枚,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助益修行之物。
朱缙神色幽漠,道:“仙人者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大道实可遇不可希求。”
皇后虽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自幼读书,却难以理解这几句空泛玄奥的话。
她送他仙丹并非沉迷道教,而是想以此效仿林静照博宠,挽回君王的心。
夜,帷幔落下,月色旖旎。
皇后卸下钗环散落乌发,悄然含羞来到榻边君王的面前。
“夜深了,臣妾侍奉陛下安置吧。”
龙凤花烛明亮噼啪微响,良宵吉时,花好月圆,气氛推进得恰到好处,心照不宣。
皇后陷落在柔软的榻上,肌骨在微微颤抖,带着恐惧和期待。朱缙与她咫尺之对,衣裳仍完整着,目色雪寒如水。
皇后的手试探着害怕地轻轻攀上他,试图帮他除了衣裳。外界潇潇雨声,依稀漫糊的光亮,让人愈发想躲到黑暗里寻找安全感。
这是帝后第一次圆房。
眼看着就要行敦伦之事,朱缙却停了动作。
他静静道:“皇后,罢了。”
皇后冻在原地。
朱缙旋即长袖微拂便离开。
皇后慌忙揽住他,含着哭腔道:“陛下!为什么,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朱缙阖目,念起那夜和林静照在一起的感觉,莫名几分怀念。
他无需向皇后解释什么,甩开皇后,神姿清发,暮色烛光下的身影掠过一阵深沉碧色的风,飘然诀然而去。
皇后维持着挽留的姿势,夹杂着滔天的恨意,泪如雨下。
“陛下!……”
夜光下,仙丹滚落在地上,金色的表面沾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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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侍寝却被完璧归赵,引起后宫轩然大波,嫔妃暗地里窃窃私语,怀疑皇后乃天生石女无法侍奉圣驾。
皇后蒙受巨大心灵创伤,连日来闭门不出,连后妃晨昏请安都免了。
这后宫,终究是皇贵妃一人的天下。
沙沙雨珠打在疏疏翠竹中,叶子黄了,薄云笼罩着大地,很快秋日将至。
林静照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吹着秋风,窗子半开着,时而掠过一群南归的燕子。望眼连天,一年的光景匆匆逝去。
“上午奴婢又打发走了两位嫔妃,她们百般讨好,只求见娘娘您一面。”
芳儿说,“皇后门前凄凉寂寞,娘娘门前倒是热热闹闹,人气络绎不绝。”
林静照漫不经心,“一些见风使舵的人罢了,赶走就是。”
芳儿道:“是,奴婢当然不会让她们打扰娘娘。”
林静照侧头,眺向铅灰色的远天。
皇后凉了,凉得比想象中还快。
其实那夜经过赵贵人的事,她就隐约感觉到圣上不喜欢皇后党,更不喜欢皇后。
皇后本是太子朱泓定好的嫡妻,因皇位更迭才阴差阳错嫁给了圣上。皇后,太后身上沾染了先太子朱泓的气息,注定令今上厌恶。养虎遗患斩草除根,圣上必然不会给朱泓的母亲和妻子留下活路。
赵贵人是皇后的爪牙,皇后又是太后的爪牙,圣上清除外戚,首先拿她们开刀。
那日她向圣上献忠说会为他除掉最后的眼中钉,清洗后宫,他未置可否,现在似释放了一个微妙的信号。
林静照原本是江杳,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十分交好,太后也很疼杳杳。
可她身份骤变,被抹掉了原本的名字,成为了妖妃林静照的头衔,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倒成了太后娘娘的敌人。
她被迫改变原本的立场,去学会依靠圣上,在这激流湍急的深宫中立足,做一只勤谨温顺的猫。
他那样狠辣,轻易废掉了她的武功,杀掉赵姑姑,廷杖百官。
她依势而为,才能活命。
……
无独有偶,雨晴之后,在后花园遇到了赵贵人。
彼时林静照正在梧桐树下赏花,见赵贵人失魂落魄地从显清宫方向出来,踏在青砖墁地的花园小径上,失魂落魄,双目通红。
坠儿小心对林静照耳语道:“娘娘,她又到陛下面前献丹邀宠,还诋毁了您不少恶言,被赶了出来。”
林静照长长哦了声,看来皇后党仍不死心。
赵贵人也瞧见了皇贵妃的仪仗,奈何从前做赵端妃久了,身上拿捏着傲气,看不起来林静照这等来路不明的野妃,白了一眼,哼也不哼地快步走过去了。
这一白眼惹痛了林静照。
她道:“站住。”
赵贵人身形一僵。
宫中最讲位份尊卑,林静照是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贵人缓缓转过身来,不情不愿地矮了矮身,“贵妃安。”
林静照头上戴着帷帽遮蔽面孔,轻抚剔透指甲上的蔻丹,“赵贵人还不清楚后宫的位份吗?”
赵贵人隐忍着咬唇,更正道:“皇贵妃。”
林静照沉了沉唇,冰一般透明的清净,缓缓道:“本宫虽然脾气好,却也看不得尔等狐媚子在宫中邀宠。陛下斋醮讲求清静无为,有本宫侍奉便好。若你们一个个都去叨扰,陛下何时能修成大道?”
赵贵人脸色煞白,听她三言两语就将陛下独占了,显而易见的怒,“你……别欺人太甚,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做主呢。”
林静照冷艳地笑了下,“皇后又怎样,不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么。今日你若用皇后压人,本宫便叫你尝尝厉害。”
顿了顿,“便褫夺了你贵人的位份,贬为采女,罚你去冷宫反省,再禁足一百日。”
赵贵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难以相信林静照在这肃穆森严的皇宫中竟敢越俎代庖,怔怔张开喉咙,说不出话。
半晌,赵贵人才语无伦次地驳道:“林贵妃,你敢!只有陛下才能惩治嫔妾,你算什么?你这么做不怕陛下迁怒吗?”
林静照眼色使了使,还没等赵贵人反应过来,宫人已上前将她拖走。
赵贵人连声救命,挣扎着呼喊着。
林静照弯腰掐住赵贵人的下巴,道:“本宫与陛下情义深厚,陛下赋予本宫这样的权力,你懂什么。再敢放肆,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赵贵人又怕又惊恐,含泪怒道:“你会有报应的,陛下会罚你去慎刑司的!”
又朝着显清宫喊道,“陛下,陛下!臣妾要见陛下!陛下救臣妾!”
林静照云淡风轻,诏狱她来来回回走过好几趟,这点场面自然不放在心上。她从前是习武之人,心狠手辣是应该的。
后宫是吃人的地方,有宠才能活着。
“拖下去。”
她吩咐道。
赵贵人无限惊讶怨恨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林静照擦了擦手,凝视着梢头瑟瑟的黄叶,眸中如一片深沉静谧的湖。
权力的快感丝丝缠绕着她的心,她方尝到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滋味。可惜,她的权力被关在笼子里,套着锁链,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使用,鱼肉得了别人,救不了她自己。
她终究是为旁人办事。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静照那日午后将赵贵人废掉后,接连处置了数个从前诋毁过她的嫔妃,包括那个见风使舵的陈嫔。
凡惦记着陛下的她一个不放过,后宫枝折花落,沦为她一人的天下。
后宫嫔妃深心惊讶,愤怒且恐惧。即便圣宠在身,林静照如何敢这般嚣张?
陛下是个揉不进沙子的人,唯独被林静照迷惑,无条件纵容斯女。
一时间,太后、皇后纷皆去陛下面前指责林静照。奈何陛下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太后等人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待十几日后陛下终于出观,后宫嫔妃大多数已被林静照磋磨过,一片哀鸿,有冤无处诉,苦不堪言,把林静照当阎王爷。
太后泪眼酸心地控诉林静照种种跋扈事迹,朱缙问清楚了原委,龙颜微愠,也感不妥,口头降谕责备了皇贵妃几句。
太后要求朱缙立即废掉林静照的皇贵妃位份,打入冷宫,廷杖,赐死,赐予林静照十倍的羞辱,为被她欺凌过的无辜妃子讨回公道。
朱缙恻隐中有种砭人肌骨的清冷,却为林静照开解:“她只是太爱慕儿臣了,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
太后听他这般轻描淡写,腾起一阵悲愤,厉声道:“皇帝,难道你要纵容她!?”
朱缙让步:“儿臣会责罚她。”
太后追问:“如何责罚?”
朱缙笑了,能怎么责罚,口头责问几句便罢了,还能打杀不成。她只是惩罚了几个以下犯上的妃子,没做什么错事,哪至于赶尽杀绝。她脸皮薄,若是廷杖也太血腥了。
他是修行之人,看不得。
第30章 伴驾朱缙目光淡薄而锐利
日色渐渐逼近廊檐,天幕大明。
显清宫,青烟缭绕,鹤鸣嘹呖。
林静照坐在御座,用甜秀的嗓音将奥涩难懂的青词声声诵读而出,空气中充满了清虚平静的道气,使呼吸变长。
一篇诵罢。
磬音依旧回荡在深邃的大殿中,洗涤心灵。
朱缙斜倚身子,懒洋洋阖目,慢声提起,“听闻你在后宫横行无忌,废了赵贵人。”
林静照闻此,如扇的睫向下垂了垂,拖着长长的尾音解释道:“陛下明察,是赵贵人先不敬臣妾的,臣妾秉公行事。”
他淡呵了声,“太后及六宫嫔妃联合向朕告状,朕放你出来,你倒出息了。”
他这口吻喜怒难辨,隐隐约约影射她前几日私逃之事。林静照滞了滞,自知理亏,委婉辩解说:“陛下,赵贵人是皇后指使的,多番叨扰于您,罪有应得。”
朱缙笑了,笑中殊无什么笑意,反问:“哦?爱妃如此霸道,自己伴驾可以,旁人便是叨扰。爱妃这般善妒,怕是想把后宫嫔妃都剪掉。”
林静照知皇帝承担着绵延后嗣的职责,为求皇室枝繁叶茂千秋万代,后妃嫔妃只能多不能少,道:“臣妾不敢擅专。可皇后与前朝勾结,实在没安好心……”
他冷冷打断:“住口,要尊重皇后。皇后乃后宫之主,与朕亦情意匪浅。若你尊卑不分,这皇贵妃之位你也担不起了。”
林静照沉默了下,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前朝既肃清,后宫太后一党肯定要除去的。她这么做不过是当他的刀刃,替他做恶人,做那个火中取栗的角色。一旦有了任何变故,他随时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替罪羊,本质是她受害。
她神思缥缈,不禁想起了前几日帝后圆房。莫非传言不实,圣上实则和皇后圆了房,二人情深意浓,床笫嬿婉,圣上又对皇后起了怜惜之心,不欲除之了,所以才对不敬皇后的自己疾言厉色……
正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冰人的温度,“你在走神。”
林静照激灵灵,霍地抬起头,见朱缙神色有明显的冷峭,深广似深渊,显然是对她御前失仪的行为极为不满了。
她不敢稍动,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虚声道:“臣妾没有。”
朱缙目光淡薄而锐利,一寸寸仿佛在剐着她,比方才逼峻了数分,“在想谁?”
林静照感到寒冷渐次袭来,一阵阵袭击着胸口,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是……”
她在揣测帝后之间的事。若直言出来,恐圣上真会怪罪,认为她越俎代庖。说到底,这是他和皇后夫妻俩的事,她是外人。
她仰着头颅,如鲠在喉,被他这样刻薄地逼问,眼底细微湿润。相处数月,大抵也培养出些微薄的情分。
朱缙顿了顿,漆目流露别样的讽意,桎梏着她的修长的脖颈,徐徐说:
“朕已赐陆云铮首辅之位,他如今娶妻生子,风光得意,你的父亲朕未曾惩罚。他们都过得很好,你只管安心留在后宫。”
林静照被这话浪拍打得一阵阵怔忡,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会她在想陆云铮了。
她喘着细气,心跳逐渐平稳下去,道:“臣妾明白,都听陛下安排。”
朱缙凝注着她秋水盈盈,容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粒粒汗珠,显然是被吓到了。
她仰望他时,像脚底求怜的一只蝼蚁,除了敬畏就是恐惧。而对陆云铮,却会情不自禁流露温柔怀念的辞色。
他默了默,心底莫名有几分不舒坦。
他本不想闹这么僵。那夜他将和皇后敦伦时,确有一瞬想到了她。
朱缙伸手将跪着的她拉起来,一下下摩挲着她,似漫不经心地抚慰,“你擅自将赵贵人打入冷宫,弄得六宫民怨沸腾,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就委屈了,后宫以后怕是由你做主。”
林静照察觉他口吻中些微宽许之意,方才他将家人的一丝丝讯息透露给她,一方面给她吃定心丸,另一方面也是无形的威慑,他能给她的家人荣耀,自也能将他们踏入烂泥。她半丝反抗的余地都无。
她咽去了委屈,小心地对曰:“处置赵贵人,臣妾即便大胆,也是借陛下的势。”
朱缙不冷不热,“胡言,朕何曾给你这样的势。”
林静照蹙着秀眉,坚持道:“谁不知道臣妾是您亲手封的皇贵妃?您给了臣妾特权,臣妾做什么背后都有您赞同。臣妾是看那赵贵人日日勾引您,实在讨厌,才小小地惩戒一番。”
“小小的惩戒?你可知太后对朕哭了很久,让朕没法做。”
他犹带春寒,若有意地提醒她,“赵贵人亦是朕心头所好。”
林静照抿了抿唇,察觉他微妙的疏离和博爱感,后宫众生平等,下意识欲从他怀中退出谢罪。然而一股很强的力道却禁锢在她腰间,制止她离开,隐约透露了帝王的意思。她左右踌躇之下,姿势微微调整,扯着他的袖子嗔怨道:“陛下的心很大,博爱很多。臣妾的心很大,唯装得下您一个,只愿替您分忧。陛下这么说,臣妾伤心了。”
朱缙清眀的神色中泛着明显的质疑,敲打似打量她,目光如寒针。
林静照被他强烈地凝视,暗自惴惴。这么说虽没取悦到他,至少他未曾动怒。
他一定会帮她,无论她在后宫得罪了多厉害的人。
因为她这么做,本质上利好于他。
“朕有什么忧,你知道吗?”
半晌,他问。
林静照与他咫尺之距,气息几乎交织,内心扬起千尺浪,表面只装得春水般温静:“陛下所忧,乃国事家事天下事,以及寻访神灵的成仙之事。”
“那你有何见解,”
朱缙眼中光雾万重,沉稳地控制着,严冷的微笑中,给了她一个新称谓。
“神仙。”
林静照讶了讶。
她因传奇的升迁事迹被宫里宫外暗地里称谓神仙,北镇抚司侦伺万民,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流到了皇帝耳中。
她被这称呼弄得一怔,眉目如小水湾纯透单纯,忠诚地说:“臣妾以前既当过陛下的刀刃,以后愿继续当。”
“你是在讨好朕,试图和朕交换。”
他戳她漏洞,并不领情。
帝王天性多疑又孤高狷洁,既要杀人又搏仁孝的美名,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必须精准踩在他的点上,保全他的面子。
林静照心知肚明,他清除内阁,明明是利用了她的噱头,以封皇贵妃之名挑起争端,现在却装得光风霁月,否认那些阴私事。
“那臣妾说错了。不是臣妾成为了陛下的刀刃,而是陛下一直在庇护臣妾。”
她顺着帝王心思,身段柔软,改口道,“陛下清洗前朝的同时,也教训了诋毁臣妾的人。那些人口口声声叫陛下赐死臣妾,臣妾很恨他们,多谢陛下帮忙廷杖了他们,帮臣妾出了口恶气。”
朱缙深心微笑,漠漠射来一道目光,存心戳刺:“可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重臣,却被你害死了,轻者也流放了。”
“陛下这么说,臣妾是妖妃似的。”
“难道不是吗?”他道。
她想要骂他是昏君,可出不了口。骂名都她背了,他捡尽好处。
“忠臣死了,陛下很可惜吗?”
“嗯。”他混杂着缅怀。
林静照当真看清他的虚情和凉薄,廷杖那些大臣毙命时,没见他半分手软。
“还以为拆散了你和陆云铮,你心里会怨恨呢。”
半晌,朱缙淡幽幽地说。
林静照听他又蓄意提起陆云铮,心中绞痛,喉咙又干又涩,道:“臣妾自从侍奉了陛下,前尘往事都忘了。”
他若无其事地旁观她演戏,微微笑了只当不经意,弹了下她脸颊。
陆云铮是二人共同的心结,朱缙却偏偏留着斯人,任斯人在官场上活跃,给陆云铮加官进爵,把眼中钉摆在眼前。
乐极生悲,月满则蚀,古往今来素来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林静照预感陆云铮这样登上巅峰并不好,容易得意忘形而犯错。不过这念头就在她脑海一闪,暂没到严重的地步。
“继续说你的打算。”朱缙道。
林静照的职责,从前是制造混乱帮他铲除内阁,现在是铲除皇后和太后。
她直言不讳道:“臣妾想让您以后继续帮助臣妾,庇护臣妾。既憎恨前朝那些针对臣妾的官员,也恨目空一切的皇后和赵贵人。是她们分走了您的宠爱,臣妾日夜都想铲除她们。”
气息骤然像漩涡一样危险起来,朱缙似真似假地挟着威势,“放肆。”
林静照骨骼颤了颤,辨不清他是真怒还是假怒,迫使自己挺直。
他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声声谴责她,似责怪似护短地,“你倒是诚实,竟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朕方才已告诉了你,不得对皇后不敬。看来朕还是给你位份太高,娇纵得你无法无天。”
她并不怕,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仅口头责怪,并未叫人将她拉出去杖毙,足以清楚地展现这位残酷凉薄帝王的内心了。
她照旧道:“臣妾内心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只因当着陛下您才敢直言不讳。”
“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林静照驳,“可臣妾的聪明,依附于陛下。”
“那皇贵妃是一定要针对皇后了?”
他含着极深谴责的意味,杀气与危险之中,又带着些许隐晦的宽宥之色。
铲除皇后这件肮脏事必须有人来做,她是最好的人选。
他作为帝王,即便已经与皇后离心,明面上也不能无缘无故废掉自己无错的皇后。
对太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亦是同理。
林静照其实没有多恨皇后和太后,在遥远的从前她为江杳时,甚至和太后等人有情义。
而现在她为了当好一个合格的棋子,充分发挥效用博取活路,谁都害谁都毁,管它什么善恶原则,什么旧日情意。
她在冷宫的那些时日生不如死,又有谁人对她伸出援手了。
如果算计皇后能换得她一丝丝好日子,她会毫不犹豫地送皇后去死。
此刻,面对帝王答错即死的质问,她缓缓阖上双目,铿锵一个字:
“是。”
“陛下若不庇护我,便赐我死罪吧。”
阳光正盛,庭中树枝树叶好似金笼子,射下金色的光辉来,朱缙眉骨之间一洼自然的痕影,使长久斋洁雾凇结霜的他沾了些暖色。
她闭上眼睛,等待惩罚的来临。
半晌,却听他一句深微的长叹。
“那朕只能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