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转势(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962 字 2天前

静水无波,暗藏汹涌。

水翁四处隐裂,多少年来形形色色人从一侧经过无不妥,在无人觉察处,夜深人静时,在声声打更梆子中,合着窸窸窣窣声暗暗脆响,似是等待一个时机倾泻而出,却不知是何时。

皇帝疯了,百姓骇然。

八月十五月圆之日,青天白日下,皇帝在祭坛之上,上对青天,下对臣民,不顾体统规矩,做出令人悚然之事,而后被人搀走。

往年隋河边上处处被满载人愿的河灯照亮,天阙楼旁更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楼下尽是仰头笑颜,百姓纷纷等待着自宫中出来登高楼与民同乐福泽天下的皇帝一家赐福。

自新帝登基后,天阙楼却一年冷清过一年,数年来已几乎免了与民同乐这回事。

但庆祝祈福一旦成了习惯,即便无趣,聊胜于无,总归是可去之处。

今年先是战败,再是接连有大事发生,今日白天又有那样诡怪之事,闹得人心惶惶。

天色一暗,因不太平而不敢再庆贺团圆的百姓悻悻观望,分明灯火通明的京都城,竟了无生气。

天阙楼的鼓响了三声,方才不知所措一头雾水的城忽然活动起来,在城中的百姓被京都四处官差包围着,挤挤攘攘着被迫聚到了天阙楼下,一时间因着嘈杂声,和着鼓声,也热闹起来。

“今——天子仁善,敬呈皇天,为民请愿消弭灾祸,于顺和三年八月十五月圆之时,与天通言,虔心告罪。”

人群骚动,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咚——

咚咚——

擂鼓声起,天阙楼上守卫列开,身着灿灿龙袍的顺和帝站在顶楼俯视。

百姓纷纷仰头,只能隐约看清皇帝轮廓而已,在刺目灯光下更是果真如天神下凡一般,在重重鼓声中,又生出无限崇拜敬仰之心。

“天怜帝心,赐天子恩,今亲洒玉露,凡有受者,皆将庇佑——”

百姓不免面露喜色,天子赐福,这是天大的恩德!

“跪——”

高可穿云的天阙楼下,密密麻麻跪满了北赵百姓,无论怀揣着怎样心思,在这一刻,都果真相信真龙天子能庇佑天下。

很快有星星点点水滴落下,砸在头上身上尚且不觉,直到有人摸到脸上,情不自禁咧嘴笑开,心中生出无限快活幸运念头。

人声如浪,一层层欢呼起来,为受到天子玉露赐福而喜悦。

在兴奋快活声中,那人手指捻开黏稠玉露,在光下愣了一瞬,挨近去看,疑惑皱眉。

鼓声中,李盏甩开拂尘,尖声喊道:“月圆之时,上敬天灯!”

身旁是百姓纷纷跪伏地上齐呼不断的拜贺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露”越落越急,几乎要连成雨了,终于有人惊叫一声“血!是血啊!”

人群安静一瞬,很快惊恐尖叫着乱成一团。

正中的天灯摇摇欲腾空去,照亮了天阙楼下的所有。

巨大鼓声将尖叫声遮掩成欢呼,忽然远山暗处一阵火花腾空散开再凭空消失,格外醒目,引得人怔怔去看,火花如腾云驾雾的神仙一般,亮起熄灭,越来越醒目,一路接近来。

“噔噔——”

诡异的乐声从喧闹地冒来,随着火光,凭空出现一般,身着红袍的人劈开一道人海,手中持铃鼓赤脚蹦跳着穿越而来,低声吟诵。

“昏君在位,天地幽冥,

大将斗死,日月无光。

赤阳当空,照拂世界,

庸人齐世,帝死太平。”

一声暴喝:“庸人齐世,帝死太平!”

伴随此声,自皇帝手中一道明火直追向腾空而起的巨大天灯,那火如龙,直通天去,俨然神明现世。

“顺和不仁,德行有亏,弘文不善,尽害忠臣,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天怒降劫难于众尔,先有粮尽疾疫之灾,后有大将斗死战败之祸,命天子生受认罚,蒙冤旧案大白天下,太平昌盛赐还于赵!”

如罩洪钟的神言四面循环,人人惊恐四处找寻,哭声震天,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磕破脑袋,以求神明莫要降罪。

“玉露”一瞬间变为殷红血水,散发着难闻气味,如鬼魅从人群中离去的赤阳神教教众消失在黑暗中。

天阙楼下如阿鼻地狱中的鬼魂挣扎着要冲破牢笼,求饶的,哭救的。

一声清脆振铁声在耳边巨响,神明的脚踏到此地,火花四散着,与天上的火一起,落在人群中,轰的一声点燃。

暗红色的玉露顷刻引燃一个又一个人,很快烧成一片火海。

站在天阙楼上的皇帝如被神明钉在此地,漠然看着在火海中挣扎着哭泣的百姓,没有一点波澜。

隋河终究还是被点亮了,替代了满载心愿的纸扎河灯,而成了烧成一团的火人纷纷纵身入水。

照夜如白昼的火光中,隋河下游戴着白色帷帽的人撑着一把纸伞,伞面被星星点点火光引燃,垂落下来的火烬飘落坠地,幽幽在湿润河边化成青烟。

在有人从隋河中爬上岸时,只剩下一副已燃尽的纸伞骨架。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挑开干柴的一瞬间爆出一簇猛火,照亮了坐在火光前的男人。

“梁兄弟,要不说你厉害呢?什么脑袋瓜子能想出这么聪明的主意?”

梁安此时所在地,是任何人意料之外之地。

他没回青州,没回淮州,带着所有人来到了淮州之外,乌拓岭之上,潭州境内。

双鸭山的山匪们发挥出了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也无法做到的事,他们进入山脉如鱼得水,在北赵军队多少年来无法攻破的乌拓岭内外灵活自得,躲开防备耳目更是别有异招。

这让梁安明白了一件事,人一旦进入误区就很难再走出来,青州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对于山匪来说,是日常。

无论怎样的高山,之于他们来说,如履平地。

就如此时此刻,他们已悄无声息进了乌拓岭内,潭州城脚下。

谁也不知道,梁安离开双鸭山的时候存了怎样心思。

他盯着眼前跃动的火光,在脑海里绘制着潭州地貌,那是只要活着就无法抹去的痕迹。

戎烈和许慎一合作也好,有诈也罢,他们之间有何干系,本与北赵无关,从前梁安钻牛角尖,一定要想个清楚明白,实则毫无必要。

好在对于此时的梁安来说,他已从中品出了于己有利的东西。

火药。

东邦军里混进了南祁人,他们攻城的装备除了骑兵,还有火药。

东邦战马,南祁火药,这本是两国最引以为傲的军事资本,但山匪之于乌拓岭一事中,让梁安想通了另一件事。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最好和最好站在一起未必是强强联合,而是盲区之中忽视了可能足以毁灭自己的暗雷。

夜深人静中,众人隐在暗处盯着远处潭州城楼,等着结果。

麦子凑到梁安身边,四处瞅瞅没人后,才低声说:“梁兄弟,你是不是在担心咱们这群人是一盘散沙,怕有人拖后腿?”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群山匪说白了本就是和官府打打游击战的匪徒,做做坏事倒是信手拈来,真要当兵使,定然不趁手不合适,对领头人来说,想必更是忧心忡忡。

麦子知道梁安是谁,更知道平南将军意味着什么。

他们两个年岁相仿,从他少年时起就听着梁家几位将军的名号长大的,做山匪非他所愿,也曾有投身军营报效的念头,但他的命是大当家救的,便留在了双鸭山上。

大当家先找到了他,问他意下如何,麦子迟疑了。

他成亲了,也已不是从前的少年人,更何况,在青州一带的双鸭山人最知道这几年梁家人接连战死之后,北赵边关可谓岌岌可危。

他妻子梨花给了他两拳,骂他没出息。

“那是梁将军,他一家难道不是都死了?那天给他端了碗药去,瞧他身上哪还有好地方,就这样一个人,也没说一个‘不’字,他为的难道是自己?”

梨花骂他几句,抱着肚子说:“我去山下学堂也听来一句话叫‘覆巢之下没有好蛋’,日后咱们孩子生下来,难道叫他生来就没了家?我若不是揣着这小崽子,纵是个妇人也得第一个跟去!”

麦子就此下了决心,跟了梁安出来,常震虎仔细叮嘱了他,若梁安管束不住这些人的时候,叫他帮忙。

但麦子想这些叮嘱也实在没有必要,这不是强逼谁来的,不愿意跟着的自然留在双鸭山上,能跟着下山的,都是自有一番计较的。

麦子对梁安说这些话,也是怕他心有芥蒂,想开导一番。

岂料梁安摇头。

他说:“大家做得很好。”

梁安回头看麦子,知道他是好意,干脆在等着的时候也跟他解释一二。

“麦子,我说这些也许你理解不了,但双鸭山对我不必过分忠诚,更不需要训练有素。”梁安继续望着远方的城楼,冷静道:“这对此时的我而言,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