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为女(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4336 字 2天前

靠在地牢角落,盯着从缝隙里散落进来的一小缕光判断日夜,在墙面上以指甲深深刻出一道痕。

围成铁桶般的牢房看不见外面情形,只能听见透过门板传进来的声音。

深信梁安能来救她的,棠月知道,这世间无论谁丢弃她,哥哥都不会的。

她强忍着不再动不动流泪,想哭的时候就不住常常喘气呼吸,默念着哥哥。

她把人生里所有珍视她爱过她的,她珍视的她爱过的,不停在脑海里回转。

听着伏山的声音,一刀刀在心上割上口子,满腔淌血,但只是忍着。

她知道,哥哥会来的。

在那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做梁守青和纪宛的女儿,梁绍梁安的妹妹。

再没人护在她左右,她得坚强活着,留住她和伏山哥哥的命。

然后等他。

在这期间,棠月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来从偶尔经过来往的人口中说来的只言片语获取些信息,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些没用的。

只隐约知道,祁策和许慎一有关某件事的决定有了分歧。

“听宫里当差的回来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这么多年你倒不知道?陛下不过是跟王爷使些小孩子脾气罢了,哪次不是听了王爷的?”

“虽是如此,陛下今年算算可也快二十岁了,你可莫要再说这些话。”

“陛下是咱们的陛下,在王爷面前,自然就是小孩子。”

“我瞧这次陛下不知听了什么话,不太高兴,所以王爷才一直没空管这些。”

“横竖管是为啥呢,有王爷在,陛下总归是听他话的。”

“我听着似乎是要给陛下纳妃呢?”

“你也说陛下年岁不小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这时候都能当爹了,咱们陛下是九五之尊,纳妃是什么稀奇事?”

“稀奇的自然是陛下能为纳妃的事跟王爷生什么气而已。”

声音渐渐远了。

不知道他们究竟说的什么事,但梁棠月在心中暗暗想到,从前听的有关许慎一和祁策的事是真的,这两人情谊深厚,是南祁随便哪个人都知道的。

从许慎一被祁策叫走那一天起,梁棠月再没见过他。

不久后,有人将她从绳上解下来,大概是这些时日来,许慎一也终于接受了梁棠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纵然将她吊成干尸也无济于事。

他想保住梁棠月腹中的孩子,这小丫头死了不妨事,倒给他添不少麻烦。

无论梁棠月还是伏山,嘴都紧得惊人,不论南祁人用上什么法子,都从他们口中得不到有关梁安哪怕半个字的消息。

起初还对梁棠月用了刑,将她一双手几乎夹断,这小丫头倒很能忍,瞧着娇滴滴的模样,却不肯求饶。

在得知她有孕后,许慎一投鼠忌器,反倒是不好下手了。

很快他们发现伏山和棠月之间情谊匪浅,即便不对梁棠月用刑,只需叫她亲眼看着伏山受刑,先前咬碎了牙强忍着的姑娘,便只顾着痛哭求饶,要人放过伏山。

找到人可利用的点后,许慎一就此下了命,将所有折磨人的法子用在了伏山身上。

“别死了。”

在得到他想要的之前,这大块头可不能死。

可是伏山无论多痛都强撑着对棠月笑,旁人棍击也好,烙烫也罢,伏山都只叫棠月快些闭上眼睛。

眼泪大概足以倒灌昌河,在看见伏山眼神后,梁棠月终于痛极,听话将眼睛闭上。

这场施虐无法阻止,她亲眼看着,才叫伏山无地自容。

“南祁的米都掺了粪不成?养出你们这些软脚虾!”

“给老子挠痒痒的那个再使些力气,这棍子不灵换条粗的来!”

“没力!没力!”

被捆在不远处的棠月眼皮颤抖着,不管怎样想睁开眼冲上去护住伏山,都死命掐着掌心,直至指甲断了刺破皮肉,针扎痛感蔓延到心尖,她硬生生忍住。

他们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如今反抗不过白费力气,也叫伏山所伪装给她听的心意作废,更甚至激怒南祁人,以更残忍手段对他。

伏山的大笑声混着皮肉撕裂的抽打声,清晰进了梁棠月耳里,她死死埋低脑袋,不住哆嗦。

不管是伏山还是棠月,他们不必商量也不必约定,在极度痛苦中,他二人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有关梁安的半个字。

哪怕要了他们的命,也一样不能张口。

因此,他们两个都知道眼前的痛苦是无休止的绝望之路。

在听着伏山声音越来越虚弱,骂声越来越低的时候,南祁人便判断再打下去要死了。

“拖下去。”

于是有人将他拖死尸一样拖下去。

“不行!”棠月睁眼,往外冲去。

被绑在柱子上的绳子绷直将她拽倒在地,她扑在地上挣扎着叫:“哥哥!”

很快有人将她粗暴扶起来,怕她伤了自己,再结结实实将她捆得更牢固些,端了饭菜在她面前。

起初棠月以为伏山被他们打死去了,眼泪无声从脸上坠落,将面前的饭碗踢翻。

来人皱眉:“你不吃,肚里的娃娃死了怎么办?”

梁棠月垂眼看特意绕开没被捆着的小腹,冷不丁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又是眼泪连了线掉下来。

娃娃……

林大哥呢?哥哥呢?

她滚着眼泪,不知该不该为了从未感受到的娃娃活下去,更不知晓许慎一如此在意这娃娃是否又有更为狠辣的主意。

这么想着,新的饭菜送到眼前,棠月木然落泪,和着咸泪强忍着恶心吃完了一碗饭,甚至将一旁放着的补药一口气喝完。

看她如此听话,送饭的倒是愣了一下,收拾着东西要出去。

“无论你们主子要什么也好,只怕下了不能叫我死了的命令。现在出去告诉那些人。”棠月忽然张口,“伏山大哥若死了,此后我便绝食绝药。”

几人以为这小丫头只会哭的,没想到用细软声音说了这些威胁的话,面面相觑。

“你们大可掰开我的嘴塞进饭去,只看我能不能吞下去就是。”棠月冷静道,她声音颤抖着,却半点没怕,“我要看见伏山大哥。”

她不知道,伏山本是为了牵制她的,拖下去不过也是为了不叫他死了。

但那时候,她只能想到这不知是否有效的谈判,若他们能用伏山来威胁她,她自然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梁棠月紧紧抠着指甲,抠出了一手血她浑然不觉。

直到门开的一瞬间,她如受惊的小鸟,却没展着翅膀逃跑,而是死死盯在那一道透进来的光里,看着被丢进来在无意识中痛呼了一声的人。

门再关上,重回黑暗。

眼泪终于流下来,也可能是血肉模糊的手指终于开始疼了。

“伏山哥哥。”她喃喃叫道,不知他是否能听见。

但她只是必须叫他的名字,以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好妹妹……一点儿不疼,嘿嘿。”

这声笑后是长久的沉默,是牵动了伤口的钻心疼痛。

“我就说,这群王八吃的饭里掺了粪,没有力气的……”

“你别怕,伏大哥是装来骗他们的——呃——”

声音戛然而止,换成倒吸一口气的沉默。

“好妹妹,将军肯定……肯定会来救你的……”

这不是安慰,伏山对此深信不疑。

在那之前,他只需要用他这条命护住棠月就好了。

黑暗中是颤抖虚弱的回应。

如同伏山不敢呼痛,棠月也闭紧了嘴巴哭泣,在就连呼吸声都大得吓人的黑暗里,不过是两个人互为彼此的掩耳盗铃。

每日每日,总是如此。

棠月木然靠在墙上,用指甲刻上了今日一道,手顺着一道道摸过去。

三十日了……干燥起皮的嘴唇喃喃念出一句。

许慎一,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哥哥呢?可知道她在这里?

她手抚过小腹,这里呢?果真有一个娃娃?可为何不见娃娃长大?

牢门响,她顺着看过去,想是被拉走医治个半死不活的伏山该回来了。

“伏山哥哥?”

这人的脚步很轻,连在此地养出敏锐听觉的棠月都几乎听不到。

他逆着光,棠月下意识用手遮挡。

这人站着走进来,不是伏山。

他转身,掏出火点了一盏灯,走到梁棠月面前。

棠月眯起眼睛慢慢适应,等提在面前的灯照亮眼前人的脸,心里升起古怪感觉。

对朦胧烛光中的脸,她有种诡异的熟悉,可在棠月记忆里,又好像不曾见过这人。

“快说。”

梁棠月盯在他脸上,听他冷不丁说了两个字,一时不解。

“你,快说。”

沉默片刻后,见梁棠月不吱声,他想兴许是自己没说清楚,想想又换了个说法。

“梁安,你说,快。”

稍稍思索后,梁棠月意识到,这人是在叫她别再嘴硬,快些说出有关梁安的事。

这和先前逼问她的那些人问的没有分别,但为何找了个说话不利索的来。

梁棠月没心思同他浪费时间,更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这人见她神情冷漠却急了,再走近些:“不准死。”

他的话实在难懂,梁棠月只当他是个疯子。

门外传来声音,灯笼被吹灭,他退出去。

很快,伏山被扔进在地上,棠月还没说话,门外的声音越吵闹。

“点灯。”

是许慎一的声音。

梁棠月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想挪过去守着伏山,但绳子拴狗一样将她绑着,只好尽可能近一点。

牢里很快有人进来,一盏盏点上灯,亮如白昼。

一时间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光,等棠月再睁开眼时,看见有人将椅子摆好,许慎一正进来对她笑一笑,坐在她面前。

他身后跟着的,是刚才那个只会磕绊说几个字的人。

他赤脚站在一侧,怪不得听不见他走路的声音。

正是许慎一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沧浪。

“许久不见。”许慎一笑,上下扫量她,挑眉道:“怎么瘦了?”

立时有人上来,跪在身侧说没短了她吃食,除了捆着,都照小姐用度照顾她。

许慎一探腰向前,慢慢掐住她两腮,左右看看,又垂眼看她肚子:“难不成我亏待了你?可怜的丫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畜生!不准碰她——”伏山暴喝一声。

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很快被沧浪灵敏一脚踹倒,几人冲上去将他摁在地上。

“等我们将军杀进这畜生窝里,将你们这些杂碎个个剁成肉酱!”

伏山脸贴在地上,啐出一口血。

“什么狗屎许慎一,连带王八养的祁策一起,喂了狗吃!”

掐住梁棠月两颊的手用了力,梁棠月强忍着没痛呼出声,她眼看着许慎一的眼神中尽是冷漠,心中一颤,慌乱摇头。

她想叫伏山快些住口,但完全无法脱离许慎一控制,说不了话。

“我走前说叫这嘴里不干不净的人嘴干净些。”许慎一笑了一声,声音冷了,“你们将话听到哪里去了?”

身后的人都一哆嗦,不解其意。

“敲烂他的牙。”许慎一松手,“多说一个字,便多拔一颗。”

“不,不,许……王爷……”梁棠月摇头,“别!别伤他!”

身后人已去拿虎钳,伏山挣扎着还在骂。

“你算什么男人!欺负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女娃娃!有本事放了老子,看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有人慌忙去捂伏山的嘴,被他死命咬断了手指,一时极度混乱,十分嘈杂。

“许慎一,从前大将军摁着你打,定远将军也杀败你不知几次,你这阴险狡诈的小人,不过是仗着眼前俺们将军还不知道罢了,等他来了,打你个屁滚尿流,叫你湿着裤子去找你娘老子!”

他口中淌着血,恨恨瞪着许慎一。

许慎一没回头看他,却对着梁棠月笑道:“他骂我的这些话不无道理,说的也有几句实话。”

他仰回椅子上,拿了钳的人回来。

“从前你爹,你大哥,包括你娘,都是些不错的对手。”他指尖划过梁棠月侧脸,啧了一声,“梁靖之嘛……”

“哥哥……”梁棠月呼吸急促,死死盯着许慎一的眼睛。

他嗤笑道:“不肖其父其母,比起梁绍更是没什么看头。”

许慎一抬抬手指,整个牢房里响起被硬生生拔了牙的惨叫声。

在这如同自己被抽骨拔皮一样的痛里,梁棠月失去灵魂一样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