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不想解释,也没必要和许多人解释太多,他要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止对梁安好,对他们更好。
不知情的人即便被逼问也不过就是个不知情的结果,梁安心知此事艰险,不想拖人下水,就算以后难免被波及,也要尽量将影响降到最小。
不过梁安心里也已盘算过,照淮州如今三不管的孤儿状况,短期长期应当都无虞,只要戎烈和那个昭珠别再试探强攻,事态就都在掌握之中。
潘海和马茂才汗都落下来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哪怕这么长时间来梁安已留下许多淮州自保的办法,连城防巡逻也亲自改换过了,但梁安在和梁安不在,完全是两回事嘛!
他二人急得看谷知昂,这小伙子得梁安信任,也总得说几句什么劝劝。
岂料一向胆小的谷知昂却全然没有慌乱,若不是能瞧见他悄悄握紧的手掌,光从面上看,还以为他早有准备就在等这一天到来。
青州人更是喜忧参半,当然想要回去,但有关梁安私自回青州的事他们私下早已探讨不止一回,这是抗旨,是欺君,是死罪。
再想回家,哪有将军的命重要?
一辈子不回家也好,首先得保将军安危吧。
一群人难得围在一起急得面红耳赤,吵吵嚷嚷把淮州几人都挤出了人堆插不上话。
说最多的自然就是“三思”。
“将军,咱们哪个不想回家?可咱是不是得从长计议?若是叫皇帝知道了这事,那不是砍头的死罪么?!”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慎言不慎言了,一群汉子急得满头冒汗。
“就是说,将军!咱不怕死,但得有说法地死吧,再说了,将军的命值钱得很,咋能冒这种险?”
“就是么!”
他们之中最有威望的应当是老卢,见他不说话急得有人捅他腰眼。
老卢张口又紧闭双唇,最终走到梁安面前低声道:“将军,是否给先生派封急信去问问再说?我亲自跑一趟,绝不耽搁。”
一帮人啄米似地狂点头。
“有道理有道理,先问过盛先生咱也放心些。”
他们都认为自梁守青逝后,盛天便是梁安的主心骨,不止梁安,整个青州也都一向是拿盛天当神仙一般敬着,如今让盛先生拿个主意来,去或不去大家也都能安心。
“到时候盛先生说能回,咱就是说啥也不能拦着将军你,到时候一块儿回去,有啥事儿咱们一起担着。”
“是啊将军!”
梁安站在中央,微微抿紧嘴唇,说了比要回青州更可怕的。
“这回我只带伏山走。”
这算是炸锅了,众人先是被震懵了,随即便是又气又急又委屈。
被一百多个人围着光是唾沫也快把人淹死了,就剩伏山一个想护着梁安,也不敢眼下触霉头。
毕竟将军方才说了,只带他一个,现下他再敢说话,那岂不是要被兄弟们吃了。
大家也有分寸,再急再气也不可能真对梁安不敬不重,只是多少汉子急得红了眼睛。
一路风霜雪雨,同吃同住,他们一共一百二十人随着梁安出了青州,这将近两年时间虽说也不曾做过什么要紧事,众人也在私底下唉声叹不拿刀剑杀几个野鬼子浑身刺挠。
但大家目的一致,心里的气也一致,那就是看顾好梁安,无论梁安的剑指向哪里,他们都能团结一致往前冲去,绝不让他费心,绝不掉链子。
可现在梁安说要回青州,还不带他们,真是叫人不伤心难过也不行,憋也憋不住的难受,即便有理智的心知梁安必定有苦衷有想法,但心里依旧无法接受梁安要“抛弃”他们,只身带着伏山回青州去。
这是梁安预想到的结果,但事到眼前还是不得不跟着揪心。
他不想解释太多,但又不得不解释。
他这一去事态复杂,绝不能带着所有人大张旗鼓离开淮州,如此太过扎眼,只会让事情更快暴露。
但若他只带着伏山一个离开淮州,不止轻便也更安全,最重要的是即便半路事发,也可说是他偷偷离淮,不至全军覆没。
当然,这些理由细想之下也处处是漏洞,但梁安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让所有人和他一起离开淮州是下下策,他不是要去打仗,也不是要去送死。
时间,对他而言最要紧也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一个淮州让他清楚看到,眼下根本不是腹背受敌,更不是头上悬着一把刀,而是仅仅有一块铠甲只护在醒目之地,余下所有地方,处处抵着刀尖,不知哪一面会在何时刺进皮肉里要人性命。
少人轻装就是他如今能有的最佳方案。
思来想去,最终只道:“淮州,你们替我守着。”
梁安信任他们,也相信无需多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会明白他的心意。
“待我回来,要见你们和淮州,安然无恙。”
众人默默不语,盯着梁安的脸。
“青州军听令!”梁安大喝一声。
“有!”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反应,有令必应,绝不会叫他们的主将空喊一回。
这声吓得远处的淮州人一激灵回身张望,听着洪钟震响一般的声音和瞬间就整肃站好的队伍不禁出神。
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目视前方,等着主将下令。
“待我回程!”梁安扬声喊道,“要见你们和淮州,安然无恙!”
他扫视一圈:“可能做到?!”
“是——”
应声震天,许多人眼里含着泪花,即便不舍,军令如山。
青州之师,令行禁止。
即便只剩一人,主将有令,绝不违命。
抽起鞭子马儿疾驰,该说的话早已说过,能做的也都已做了,尽人事,梁安却不想听天命。
他离开此地是为了同天也争上一争。
“将军!”
身后有人喊他,声音如刀划破长空一般响亮撕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身后军歌声齐声传来,调子已变了尾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长刀所向,杀尽豺狼。旌旗猎猎,征向四方。”
“将军……”伏山回头,眼眶瞬间红了,蹭着眼泪抽噎着叫了一声。
梁安没有回头,他知道,他们在为他践行,也在向他保证。
“北风起兮,归我家乡。”梁安张口轻声和上。
伏山哭着跟上梁安。
所有人的声音终于和在一起飘向上空。
“青州之心,矢志不忘。”
淮州,青州,它们都有一个名字,叫做北赵。
“将军!”伏山抽起鞭子嚎啕大哭,“咱们去哪儿?”
这也不是去青州的路。
梁安一滴泪也没掉,他冷静扬鞭,在猎猎风声和甩响的鞭花里朝西而去。
“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