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官(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591 字 2天前

小豆子也被他们吓得压低声音:“青州和淮州哪儿不一样了?”

“你这小傻子,问题不在青州淮州,是皇帝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否则那叫个‘欺君’之罪,懂不?”

总之不论豆子懂是不懂,梁安说出要去青州的事都吓得人够呛,在他昏迷期间也是人心惶惶。

照理说自然是将令无有不从,但实在太过冒险。

他们这些人大摇大摆离开淮州,即便消息传得慢也总有传到京都的那一日,到了皇帝耳里,降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虽说许多人心里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了青州就踹翻皇帝老儿,反正他们只听将军的,到时候将军做皇帝还更好些。

这些话大家心照不宣,却到底谁也不敢说到明面上,不是怕旁人听见,更是怕梁安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梁家将军身边是不允许出现半个字的。

潘海更是长舒一口气,和马茂才一起坐在梁安身边详细汇报淮州情况,梁安喝完一整碗药没皱眉,放下药碗道:“去看看吧。”

几人忙碌起来,问梁安想去何地。

梁安道:“不是想去哪里,只是随便走走。”

他说随便走走,也确实如此。

没叫旁人跟着,但潘海等人不放心,毕竟东邦人走了才没几天,谨慎起来还是多少带了些人不远不近跟着。

梁安身边只有潘海和马茂才,淮州的事好像很简单,翻来覆去讲无数件事都万变不离其宗似的,又像是很难,从梁守青年轻时候直到如今怎会越过越难。

人听来沉痛,也心知马茂才心中有苦,便由他倒在自己身上,愿他如此能好受些。

已进十月,天冷了,尤其东邦周遭有山林,更是比别地冷得快,扫视一圈,街上人并不多,偶尔有几个老人慢慢走过,身上穿的衣裳也不知浆洗多少年,看来已全与保暖不挨边了。

走着走着,人莫名多了,等一路沉思的梁安回过神来,才察觉前面的路几乎叫人堵死了。

他们一张张皱着的面孔,无神看着梁安,带着隐隐怯意和不安。

沉浸在诉苦里的马茂才一抹眼泪,见势不对也一怔,张着胳膊急道:“怎么回事?去去去,别在这里挡路碍事,这是平南将军,快快退下。”

他怕梁安认为这些都是刁民,干急着叫人快走,想着许是来瞧热闹的,毕竟淮州能有人来也是新鲜。

“再胡闹将你们捉了去!”马茂才不见人动弹,更是急了,往前走了两步把眼泪擦干,“这么冷的天不在家躺着,凑的什么热闹?快给将军让路!”

“平南将军。”人群里有人叫道。

梁安看向他们。

人很快乌泱泱跪下,吓得马茂才都退了两步胡子乱抖。

梁安皱眉往前,扬声问道:“可是有冤情委屈说与我听?”

伏山悄悄凑到梁安前面,紧张兮兮盯着这些人,生怕是奔着梁安来的。

为首的老汉磕头,哭道:“平南将军,马大人,马大人和潘大人,他们是个好人呐——”

这话开了个头,人群此起彼伏的喊声哭声,仔细辨来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他们想说:马茂才和潘海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绝不会坏人。

“求求将军大人莫要治罪,莫要治罪啊!”

“求将军开恩——”

分明都是些妇孺老人,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寻常的,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涌来,伏山看傻眼了。

“将军大人,咱一辈子没出过淮州半步,不知晓外面好官啥样,可马大人能帮咱下地,帮咱收谷,比我那打仗一去不归的儿子不差半点,求您开恩呐!”

“我家男人去了外头做工,一去两三年不曾见着了,哪回都是潘大人领着咱军里的大兄弟们来帮我补房顶,没有他们,我们娘仨也早也冻死了。”

人群里的声音越来越多,数不清的感激谢恩,求梁安开恩的,求梁安别赶走他们的。

他们不知道梁安是谁,听说过平南将军的名号也不过局限于一个名头。

平南将军再厉害,也没帮他们种过稻谷开过荒犁过地,他们只知道没有马茂才在淮州,没有潘海帮衬着,这帮子旁人弃若敝履的“老小废物”活不到今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潘马两位大人已是泣不成声,又怕这帮没读过书的说了扎心的话伤了梁安,哭着急劝道:“平南将军是好官,是好官!”

“平南将军是好官,可咱们也不能做那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将军来了,把二位大人治了罪赶走了,咱们这一城老小,可怎么活啊——”

尾音已带着绝望悲鸣,引得跪在地上的哭声一片,无论如何也哄不住。

急得马茂才跳起来:“哪个混球说的这没谱的话?谁说的平南将军要治罪要赶我们走的?”

“大官儿来了,还留得住你们?”

“你边走边哭,那么多人跟着不是要抓你进牢?”

几人气得失语。

潘海也难得摊着两手骂了几句:“糊涂,糊涂!”

瞳孔颤动着,梁安把每个人说的每个字听在耳里,终于往前走了几步。

“淮州乡亲们,我正是梁安。”他沉声说道,“诸位尽可站起来,两位大人有罪……”

伏山一惊,瞪着梁安怕他说啥不合时宜的话。

“他们有错,军令如山不能不罚。”梁安扬声喊道,“但功过相抵,我不追究。”

哭声阵阵。

“我若赶走你们的好官,梁安岂不是成了整个淮州城最恶的恶人?”梁安张开双臂,“诸位快起,梁某今日也与诸位承诺,今日说的话只我活一日便算一日,淮州不会永远如此,两位大人会帮你们,我也绝不会忘了你们,有朝一日定要淮州再不必受此苦楚!”

“青天大老爷!”

呜咽哭声中夹杂着谢意,身后也动容的人咬牙忍泪去扶百姓。

梁安扫过眼前密密麻麻跪着的百姓,终于明白了。

他曾想,皇帝对于百姓而言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对百姓来说,一生没有得见龙颜的机会,寄希望于皇帝,甚至不如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仙。

原来,原来他平南将军也不过如此。

是他始终活在父母朋友建造的暖屋中看这世间,原来曾无数人以赞叹声提起天纵奇才的梁靖之时,也有无数人根本不在意平南将军是谁。

他们望着头上的天,踩着脚下的地,要的只是温饱。

谁用稻谷养活了他们,谁就是他们的青天厚土。

平南将军和皇帝一样,离他们实在太远,不曾送来一粒粟米。

敦厚和蔼的潘海,庸碌无闻的马茂才,在这些百姓眼里贵过鲛珠。

把百姓温饱当做一生大业的人,在百姓眼里绝不平庸无能。

他们把他们叫做“好官”,赌上惹怒更大的官的可怕,要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他们的性命。

以诚感其民,民亦以诚应。

君应以民为天,以百姓之心为心。

那么淮州的君,民所以诚应的,当真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吗?

梁安想,已经不是未必。

答案正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