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心神一震,惊魂不定,额头抵在赵宴时肩膀上,两手紧紧抓着他两侧衣裳。
“对不起,宵行……对不起……”
他眼酸难过,不想叫赵宴时听见他在抖,但紧紧抱他在怀的人怎会听不到呢?
赵宴时笑,轻轻拍打着怀中人被溅湿的后背,像儿时阿娘曾哄他入睡一样的温柔动听的声音一遍遍哄着。
“没关系,没关系……”
就好像道歉的人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而抱着他的人,为了他一味隐忍退让,只要他爱他。
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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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跪在盛天床前,一点点用一早备好的软布把他两腿膝盖裹上,从前这些事也是他们几个轮流做的,也早已习惯了盛天腿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皮肤的大小伤痕。
看着乌黑发顶,盛天从来无波动的眼神闪动着柔光,手抬起来从他头上掠过,想要像很多年前做过的一样轻轻拍下,僵持许久没落下,梁安已抬头了。
手收回来,盛天敛起柔情,撩下衣衫:“去练剑。”
梁安答应着,去屋外先自己练一回,等伏山来,又和伏山打上一回,只是不敢再与盛天交手。
院子里那几棵荔枝树栽好了,土尚松软,伏山兴奋着过去瞧了好几回,和梁安练剑还惦记着这点事,嘴里说个不停。
“春子也跟我去瞧了两回,他若不走可好了,能比我早不知多久吃上那白莹莹的果子。”
“方才瞧他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找春晓妹子,这小毛头,可喜欢人家了。”
“将军,咱明年这个时候能回来不?我问过了,这时候正能吃上。”
“到时候叫小王爷给咱留着,俺这大馋瓜得尝尝。”
他越说着越察觉梁安剑势突变,瞬时凌厉起来,还心不在焉的伏山立时招架不住了,躲得杂乱无章,很快丢盔弃甲,输得落花流水嗷嗷叫唤,喊着“盛先生,将军欺负人”,边满院子跑着逃命,哇哇乱叫着不知道梁安怎么突然来真的了。
想着将军跟小王爷待久了真是越来越像,李不为教的那句叫叫叫啥来着?近磨盘的黑。
磨盘那时候带着皎洁去了王府。
他跟程子衿交代皎洁身世:“虽家遭横祸剩她自己,却是善良女子。”
恐怕再没有比程子衿更能理解皎洁的了,她自己家无长物,便只讲一个“情”字。
皎洁只在堂前露了面不好久留,却仔仔细细瞧着王妃,程子衿不嫌她冒犯,冲她温柔笑笑,皎洁匆忙垂头退下,由他们叔嫂二人说话。
“七弟与岳姑娘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便胜种种。”程子衿温声笑道,“七弟尚来与我这长嫂知会一声,我知你有心,一切便有我操持,你尽可放心。”
赵宴时以不想张扬为由婉拒,到底不是正妻,程子衿也只是为表重视,他无意也就算了。
“幼宁还好?”赵宴时问完,又解释这些日子皎洁也病,他也偶感风寒,因此未曾前来看望。
“现下已少发病了。”程子衿说起来仍忍不住轻叹一气,说了许多幼宁状况后说道:“多亏了兰神医。”
赵宴时道:“怎么不久留一阵?也好叫小侄女痊愈再说。”
他说这话又提起程子衿伤心事,捏紧手掌勉强笑了一声转移话题,没再多说。
等两人无话可说,赵宴时想去看望幼宁,自然没有不好的。
一路上程子衿道:“听说琳琅阁院的花都种好了,我也没空去看看,一切交由莫述安排,他做事妥当,七弟若有不合心意的尽可说给他办。”
赵宴时笑笑:“他也有心,运了三棵荔枝树去,说不准到明年此时,侄女便能吃上荔枝了。”
他这算是笑话,没有这三棵树郡主也能吃上荔枝,但程子衿听他话里话外惦念着自己女儿,心里也十分高兴。
幼宁和懿央在院里玩闹,两人随了母亲做派,一切从简,身边伺候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两个,若不看院落衣着,宛如两个平常百姓家中的孩童在玩闹,天真烂漫。
“姐姐,姐姐。”幼宁手里抓着木蝴蝶追姐姐,笑得两眼弯弯。
懿央逗她:“宁儿抓不住我。”
幼宁不肯落后,又跑两步摔在地上,还没哭出声来,被人匆匆搂在怀里,上下看她可伤着了。
幼宁眼角挂着泪,衣裳都脏了。
懿央忙过去,打量这美貌女子问道:“你是谁?”
又扶着她怀中的妹妹问:“宁儿,是姐姐跑快了。”
皎洁手中的帕子摁在小姑娘眼角,蹭着她的眼泪露出心疼神色。
“放肆!”
她刚要开口说话,被人大力扯开,摔到地上。
这场面吓着了小姑娘,幼宁呜呜哭出声。
莫述收回厌恶眼神,慌忙安抚:“小郡主,伤了哪里?”
懿央看看莫述,又看看摔在地上露出痛苦神色的皎洁,匆匆过去扶人:“姐姐,你是哪里来的?”
皎洁被小姑娘扶着,身上一抖躲开她的手,狼狈起身垂头施礼:“小女皎洁,拜见郡主……”
“哼!”莫述哄住了幼宁,叫人抱着她,回身冷笑瞪着皎洁:“什么东西,妄想接近郡主?”
懿央皱眉,她不悦道:“莫先生,这位姐姐不曾伤人,宁儿是自己摔了。”
往日里和蔼可亲的先生面对这美貌姑娘这般恶人面貌,懿央不解且不悦。
莫述看懿央一眼,回身再擦擦幼宁的小花脸。
“怎么回事?”程子衿恰好到了。
她扫两眼,看幼宁哭过也没理会,倒望向皎洁皱眉:“怎么好好来的,搞成这幅狼狈样子?”
“娘。”
“回禀王妃,是小女不小心跌倒,还是瞧瞧小郡主……”
皎洁抢着回话,发钗掉落,在光天化日下可谓羞辱。
“小郡主伤了,还是先下去瞧瞧。”莫述道。
赵宴时扫量一眼四周,看向莫述,一把拉过皎洁揽在怀中,关切道:“有人伤了你自然有皇嫂做主,你现下不委屈回去不要单哭给我看。”
皎洁几乎要缩成一团,散乱着头发惶恐摇头。
程子衿左右看看,又看莫述:“孩子跑闹难免跌倒,莫先生疼惜孩子不要娇惯,何必如此紧张?”
皎洁闭口不言,赵宴时扫她一眼无声冷笑,她既窝囊,旁人可管不得了。
赵宴时这就告辞。
身后程子衿想拦一下,难得不满看向莫述:“先生,那位是七弟新纳的美妾,怎么这般不知礼数?”
莫述笑笑,解释道:“只是瞧见小郡主跌在地上哭着,在不相干不知底细的女子手里,难免情切。”
他这理由说得过去,程子衿知他一向是看重两个孩子,但也是过分。
她又教训叮嘱几句,莫述无不答应着。
待程子衿走后,莫述变脸一般扫向两个伺候的,冷笑一声:“郡主也是谁也碰得的?谁领她来的?下去领罚。”
马车中,赵宴时闭目不语,皎洁缩在车厢角落默默绾上头发也不敢说话。
她想起瞧见两个小郡主欢快玩乐的样子,听见她们笑声,不自禁也露出微笑。
一回神看见那双灰色眼眸落在自己身上,吓得扶住胸口。
“不准你再受了他的欺负。”赵宴时冷冷开口,“别再丢我的人。”
皎洁该是怕的,但她没有。
她微垂着脖颈,不敢回应,许久后苦笑一声:“多谢王爷。”
“自取其咎。”赵宴时冷笑,从她身上收回目光。
他想,距离又一年的八月十五,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