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眼瞧我有危险也好,你只要躲得远远的。”梁安看他,“你什么也不要做。”
赵宴时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直勾勾盯着梁安,盯得梁安后背一冷。
他冷冷开口:“然后呢?”
梁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做,然后呢?”赵宴时说,“眼睁睁看着吗?”
梁安怔了一瞬,又抿唇笑,相处得久了他好像能理解赵宴时诡怪的说话方式了。
他相信赵宴时是在关心,只是不会表述。
“然后相信我。”梁安想了想摊开手心放在赵宴时面前,“十几年来握过无数刀剑的这只手,总还能救一救自己,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为我深入险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活着,绝不会轻易死去。”
这世上所承载在梁安身上的期望太多,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他不要任何人为他冒险,要他身边所有人,每一个都好好护着自己就好。
梁安会拼尽自己能做的一切爱护他们,在能力范围之内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像大哥一样不明不白消失在他生命里。
赵宴时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没人知道梁安对梁绍的死亡中最懊恼的一件事,是他那天没坚持跟梁绍一起去。
他始终相信,有他在梁绍身边无论如何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会拼上他包括性命的所有守护大哥。
“这样会让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很有本事?”赵宴时冷冰冰说道。
梁安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说。
“宵行……”
“只施与,不索取,真伟大的一个人哪。”
“宵行。”梁安喃喃叫一声。
他眼睛在赵宴时身上扫动,看他慢慢收紧的手和因绷紧而显得锋利的下颌。
梁安皱眉,匆忙问道:“你怎么了?”
“你凭什么毫无缘由对一个人好?又凭什么不求回报!”赵宴时呼吸急促起来,他脸色难看,因激动眼底白皙的薄皮都泛红,“难道你碰上的是厉鬼也要救一救吗?知道身侧人龌龊腌臜还心无芥蒂吗?少自以为是了!”
他的指责毫无逻辑且叫人毫无头绪,像是一个好好的人忽然跳错了神经发起了莫名其妙的疯。
连已睡着的狗都爬起来,警惕看向他们。
梁安茫然无措,嗫喏着想说句什么,看着眼前状态迫人的赵宴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走吧。”赵宴时说。
梁安没动。
赵宴时干脆起身走进内厅,冷漠说道:“我要休息了。”
梁安默默站起来,站在门前又回头想看看他,只瞧见一片冷清的背影。
门打开又阖上,躲在帷帘后面的赵宴时攥紧了发抖的手掌。
他闭上眼睛,脱力一样垮下来,又很快挺直肩膀紧紧贴在了红木柱子上。
还是没忍住,还是被他自己的卑劣弹射进了瞳仁里,刺得眼睛生疼。
赵宴时慌乱失措,张了张手掌,虚空抓了两下,一种无法掌控的虚无感浮在心间令他恐惧。
不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但每次面对梁安,他好像都无法再专注做一个置身事外的骗子。
梁安干净得他无法想象,像神话中提到的三昧真火,纯净到能烧万物,率先灼伤了离他最近的赵宴时的心。
赵宴时早已接受了,这世间污浊,行走在这地方的每一步除了泥污就是淋漓不尽的恶意。
他不相信眼前的梁安是真实的,即使正因为知道梁安是怎样的人才会抓紧他的手试图爬出地狱,但赵宴时还是一次又一次被他重伤。
梁安每笑一次,每希望赵宴时笑一次,都有另一个梁安站在赵宴时胸膛里漠然划上一刀,赵宴时渴望这样的疼,痛苦能令他无比清醒,不再沉沦。
但这幅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能清醒的时候好像越来越短,赵宴时摇头,只要一次,只要有一次贪恋那一点点暖意,就会无止境下陷。
他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人。
绝不会。
棒骨缠在他脚下,一下下用头轻轻蹭赵宴时的腿。
赵宴时坐在地上,像梁安喜欢做的那样把狗拥在怀里,用脸去贴上大狗刺痛皮肤的毛。
“好孩子。”他低声说。
解开棒骨的项圈,赵宴时挠挠它的脖子:“这下可以好好睡了。”
“咚咚——”
项圈收紧在手心里,赵宴时屏住呼吸飞速看向门外,他悄步过去,看见门外高大的人影。
“宵行。”外面的人悄悄叫了一声。
“你不要怕。”
赵宴时攥紧手掌,项圈硌得手心生疼。
“我站在门外想了很久,你一定是怕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
“我说送你去宿州这段日子是说这段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不是说离开宿州一切就都变了。”
“你放心,宵行。”
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只要我活着一天,永远都会当你是我朋友的。”
“永远都不会变。”
永远?
那可真是最最廉价的谎言了。
门打开的一瞬间梁安惊喜叫道:“宵行。”
赵宴时背着右手笑道:“别傻了,我不过是胡言乱语,你早些回去休息。”
梁安左瞧右看,终于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嘴笨,常说些惹人生气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赵宴时答应着,“快些回去歇下吧。”
梁安点头:“好。”
他转身走,不过三步又回头。
“宵行。”他又叫。
赵宴时紧握着手里的项圈,重新勾起已收回的笑僵硬应了一声:“嗯?”
“我方才说的,也未必全是胡说。”梁安食指挠挠脑袋,傻笑两声又难为情,“我答应你永远就是永远,你放心,就像去岁中秋时候,我跟你说过。”
月光下照得梁安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他咧嘴笑道:“旁人如何你不必在意,他们都不是我,我并非不问缘由,宵行,与你在一处,我高兴。”
【不怕,宵行。】
赵宴时恍惚,想起中秋那夜的梁安,那些话就在耳边。
【此后有我与你同在,旁人轻你就是轻我,旁人欺你就是欺我,若这世间必会有人事事分个你我,那咱们俩人总在一块儿,站在你我对岸的才是异类。】
“好,我知道。”他点头应下,挥挥手与梁安告别,看他消失的背影。
你总会如此吗?
梁靖之。
如果我告诉你,我知你当日花灯上许下的愿是“天下太平”,那盏花灯没能顺你心意漂流远去,而已浸烂在隋河岸边。
你还会记得今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