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梁安还是去了一趟瑞王府,他轻车熟路,到了门前没瞧见棒骨心知它又悄悄出去玩了,把怀里新晒的猪骨掏出来连装骨头的荷包一起放在了它软垫旁边。
等他直起身还没敲门,听见吱呀门开的声音回头,已从门缝里瞧见了一袭青衫的男人。
梁安半蹲着咧嘴笑开,站起来问道:“你怎知我来了?”
赵宴时答:“心有灵犀。”
四个字叫梁安轰然红透了脸一直红到了脖颈,好在他肤色不白,又是夜里。
“你又胡乱逗我。”梁安咕哝着见他让开跟着朝里走,坐下后忙换了话题问他:“陛下找你有什么要紧事?”
他担心赵宴时,也想来问问。
赵宴时笑笑,为他倒了一盏茶:“我想你会忧心,所以在等你。”
梁安盯着热茶又是脸热,有种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被赵宴时猜中了的羞窘。
“你很担心我,怕我出事?”玲珑心思的赵宴时却好像看不出梁安的不自在,反复提起,“怕我在宫里又遭人欺负了?”
赵宴时本以为他会磕磕绊绊解释,没料想到梁安仍红着脸,但却点头。
他大手握在还烫着的茶盏上,低着头扭捏道:“你莫怪我多事,也不要嫌我啰嗦,我也不是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你在宫中又曾……”
他抿上嘴唇,不想过多提起,也不好提起,总之赵宴时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此略过后又接上:“你什么都好,只是受了委屈总是忍着,我总怕你不说,我又粗心,察觉不到就又伤了你的心。”
这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赵宴时慢慢把放在桌上的手收下去,垂眼说:“你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我自己的事,怎么我自己的心要你怕它伤了。”
“自然是我不想要你伤心。”梁安歪头看他,理所当然说道:“眼瞧你伤心我也不痛快,你伤心与我伤心又有什么分别?我不想你伤心正是不想我伤心,这样说来哪里是你自己的事了?”
他一番话又是你又是我,听得人耳晕,赵宴时低低笑出声。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人听见他笑又是脸红,梁安懊恼闭眼,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蠢话。
他正悔呢,手背上一凉,心里一惊忙回头看,赵宴时掰他手指,把他紧握在茶盏上的手松开,将自己的手背放在他烫红的手心中试探温度。
赵宴时的手背冷冰冰的,往常和梁安这个火炉碰到已足够明显,眼下梁安握久了热茶杯,手心已不是温热而有些烫了,赵宴时手抖了一下没躲开。
手心像红铁上落下来一捧冬雪,清凉柔软,顺着手心融进了经络中令梁安短暂空白了一瞬间。
“你是傻的么?”赵宴时骂了一句,“滚热的茶是叫你冷来喝的,谁叫你握这么久了?”
梁安的手摊平得比桌板还直,五根手指以最大限度分开,听见赵宴时说话就直愣愣点头,惹得赵宴时笑了。
他像是决定放过这傻子,把自己也随着汲取梁安手心温度而升温的手掌自然收回,把茶盏推向梁安。
“喝吧。”
咕咚——咕咚两声,一盏茶见了底,就剩了黏在杯底的两根可怜的叶子。
赵宴时的唇角头一回飞扬到这种程度,连往常冷淡的眼角都随着唇角迁移一起弯出了愉悦的弧线。
“傻不傻?”他低声骂了一句。
梁安眨巴着眼睛回神,这下手心才像刚被烫了一样发痒,他飞速收起手掌,忍不住在腿上搓了又搓。
不等赵宴时说话,他先朝着人憨笑了两声,搓搓手心,又笑两声。
赵宴时乐得闭上眼睛,说不上缘由的,分明不爱笑的人,就是止也止不住笑得嘴角都落不下来。
“瞧你笑起来多好。”梁安冷不丁说。
赵宴时的笑反倒收起。
梁安歪头瞧他,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我就说我刻得不够好,头回瞧你笑得这么开心,比我想来的更好看三分。”
“很要紧吗?”赵宴时回头看他,笑淡了些,“笑,好看,这些很要紧吗?”
这问题古怪,梁安倒愣了。
他正要答,瞧见了什么,手先探向对面,还没说话,手腕被迅速抓住,力气之大令梁安惊了一瞬,随即察觉攥住他手腕的手僵硬松了几分,疼痛感随之消失。
“怎么了?”赵宴时问,“吓到我了。”
“抱歉抱歉!”听他说吓着了梁安那点诡异的惊愕都消散了,忙摆手说道:“是我唐突,瞧见你眉角上似乎沾上了棒骨的毛,想着帮你取下来,怪我没说完再动,你没事吧?”
赵宴时没再回他,倒问:“哪里?”
“什么?”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宴时说:“棒骨的毛,在哪里?”
“这里。”梁安忙小心翼翼探手过去指了一下,道声“冒犯”,轻轻从他眉角取下了那根毛。
赵宴时克制着没躲开,肩膀僵硬顺手捏住,淡淡笑道:“这家伙不爱陪我,倒总爱给我添些麻烦。”
梁安忙说:“棒骨是个好孩子,不过爱玩而已。”
“棒骨已有八岁。”赵宴时说,“算算可不是个孩子了。”
梁安无所谓道:“那往后我管棒骨叫老哥好了。”
他一句话又叫气氛轻松了些,偷偷瞧赵宴时脸色好看些悄悄松了口气,忙端起茶盏喝茶润喉,刚一回头又险些把茶泼在自己身上。
“棒骨!”他低声惊叫,“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向知道这狗机灵自己也会开门关门,但这下悄无声息出现还是吓了梁安一跳。
它蹲坐在一侧,瞧见梁安还很开心,吐着舌头像是在笑似的。
梁安忙急急放下茶盏凑过去,搂住它脖子呼噜两把:“又是许久不见,想我了么?我晒了新骨头给你啃着玩,你瞧见没?”
棒骨回身就走,梁安还没回神呢,它又叼着装猪骨的布袋回来。
“你这狗真是成精了。”梁安目瞪口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搂住棒骨,喜欢得不得了,他揉着棒骨脑袋说:“你还知道拿东西过来了,真不愧是跟着淑妃娘娘从家乡过来的,你娘亲是不是喝的天山水才把你也喂养的这么聪明?”
谁知棒骨听了这话一下子从梁安怀里挣脱出来,走到赵宴时面前蹲下,又晃了晃脑袋。
“休息吧。”赵宴时轻拍拍它的头,“哪儿也不许去了。”
棒骨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站起来绕了两圈儿自己卧回了床侧的窝里趴下,安安静静隐在灯照不到的角落悄无声息消失了一样。
梁安啧啧称奇,又站起来笑道:“还真是玩心大,才刚回来又想出去。”
赵宴时接道:“我总不会骂错。”
两人对视,梁安咧嘴笑,赵宴时也跟着笑笑,没再提起之前的话。
“今日在宫中,你对我说……”梁安搓搓手,迟疑着问,“叫我……别怕……”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像是偷来的不敢说。
赵宴时没调侃他,也没假装没听懂,他点头:“我说了。”
梁安心神一震:“那是……什么意思?”
他从赵丹曦那里得到答案,赵宴时不是因为知道赵丹曦会出现救他兄妹于水火才说这些,那么为什么会说这个?
梁安很想知道。
“你怕我伤心吗?”赵宴时冷不丁问。
嗯?
梁安梗住,这又是什么古怪问题。
赵宴时不是要等梁安回答,他接着说:“你方才说你不想我伤心,因我伤心你也伤心。”
这话从赵宴时口中又重复一遍又叫人脸热,梁安干咳两声。
“那你应当最能明白。”赵宴时看他,“我与你心无异,只我不济事,除了安慰,还能做什么?”
我与你心无异……
这话在梁安耳边轰然炸响,又听他自轻那点心思消散,匆忙说道:“你总也爱说这些你我听来都难过的话,宵行,我,我很高兴。”
他垂下头,手指无措抠住腰侧打了结的香囊系带:“你惦记着我已够了。”
他舔湿干燥的嘴唇,捏住手里的线结抬头。
他说来有些低落:“我才是无能,做不到的事不敢向你承诺,可天注定要你我成为朋友,往后直到你去宿州这些日子我都能照顾好你。”
“宵行。”梁安叫他,“我什么也不要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