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近宫门,梁安听力敏锐,已隐约听见笑声。
是棠月的。
“先前听李三全来报朕尚不信,没想到元禛当真和梁家小姑娘玩得这样好。”
梁安心里一咯噔,快走两步进去请安。
门外候着的进去报请,梁安难得在面圣前没心思整理衣衫,反倒捏住了一片衣角施力攥紧。
“靖之。”
如一阵风似的低语悠悠飘进梁安耳里,他拳头更收紧些,强克制着没偏头去看一侧的人。
“别怕。”赵宴时说。
梁安瞳仁缩紧,慌张低头,眼里尽是震惊,不等他平静下来已有人来请,梁安迈进殿内的一步踉跄险些失仪摔倒,被那双一向没什么温度的手稳稳扶住。
在这个空档梁安侧光看向赵宴时,只看到冷漠侧脸,像是刚才“别怕”两个字是梁安紧张之下生出的幻觉。
“问皇后娘娘安。”
赵宴时只是顺势扶梁安一手,片刻没停留,从梁安身侧离去,率先进了正厅问安。
“七弟来了,别在皇嫂面前胡乱客气了,快些坐下就是。”
从前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娘娘凌云芷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分别,除了身上的衣衫规制华贵不少,依旧是面带着和煦微笑,说起话来也轻轻柔柔没半点威严样子。
她眼神偏向落后半步叩头的梁安,温声笑道:“许久不见平南将军,近来可好?”
她像是忘了上回碰面梁安不敬的冷漠,照旧和风细雨问话。
梁安回道:“多谢娘娘挂念,臣一切皆可。”
她听完也就点头笑笑:“陛下说今日是家宴,也无需守这些没趣儿的规矩,去给平南将军看座。”
“是。”
凌云芷身侧的掌宫姑姑还是从前那位叫做苏格的,她亲自下来,接过侍女手里的软凳走到梁安身侧笑道:“平南将军请坐。”
“不劳烦姑姑了。”梁安没过分推辞,照苏格的安排坐下。
梁安谢恩,心里又嘀咕方才听见棠月的笑声又不见人。
“平南将军不要客气,自父皇病重元禛也与皇祖父同心忧思一下子病倒,我和陛下亦是心焦,难得这孩子与梁家小姐投缘,玩得很好。”凌云芷笑吟吟说完又招招手,“去请小殿下和梁小姐过来。”
“是。”
梁安忙起身拜道:“多谢皇后看重,臣只怕舍妹顽劣,没有轻重伤了小殿下。”
“将军这话有失偏颇,去年中秋节时我已与梁小姐见过,进退有度,举止大方,是不多见的好女子。”凌云芷温声反驳,又笑道:“将军总要顾及小姐声名,不该说这些话来的。”
梁安听见中秋节三个字简直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令他后背一凉。
不等梁安回话,皇帝先忍不住笑道:“皇后有所不知,你这话方才小七也说过一回。”
凌云芷看向正在饮茶的赵宴时,多看了他两眼后又笑:“可见大家懂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平南将军久不在京都,反倒马虎了。”
她说完对皇帝嗔道:“所以说女儿家的事,你们男人无论如何是看不到的。”
赵琮时听她这话反倒越笑:“好在朕有贤妻在侧,臣子家中妻妹自然也得朕的贤妻关怀,梁家小姑娘家中也只剩了梁卿这心粗的男人,他们男儿家干的护国戍边的大事,家里的事少不得就得皇后多操心了。”
“那是自然。”凌云芷接道,“尤其难得禛儿这孩子喜欢梁小姐,我看她更是没有不疼爱的道理。”
他们一家人一唱一和,梁安再插脚不下,只是心里烦乱不知道皇帝夫妻二人到底什么意思。
他心里紧张就下意识想找身边人看看眼色询问,又想到林鸿羽早已不在他身边了又是难受,鬼使神差般地看向赵宴时。
【靖之。】
【别怕。】
耳边又响起似有若无的话,梁安吓了一跳暗暗掐住一侧的扶手,咬牙稳住呼吸。
乱糟糟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安慰他?还是什么……
“陛下,娘娘,小殿下和梁小姐请见。”
话音刚落,梁安回头就瞧见梁棠月手中牵着个团子样儿的小家伙走进来。
她扫见梁安眼中惊喜,又忙快走两步要跪下,为难瞧着一个巴掌握住她一根手指头的大皇子殿下,又不忍心又不敢掰他手指头,又跪站两难,在偌大的正厅中尴尬。
“殿下。”梁棠月悄声提醒,“臣女要拜见陛下、娘娘呢。”
两岁有余的赵元禛雪白可爱,长大些越像皇后些,他噘嘴,一个巴掌握住梁棠月一根手指正好,就甩着身子晃来晃去,极直白表现他不乐意松手。
伴玩凑过去跪在他身侧哄道:“殿下,殿下,该拜见父皇母后了,您快先松开梁小姐。”
梁棠月为难着先跪下来,赵元禛还没她跪下来高,两个模样都好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样子倒是滑稽可爱,皇帝不止没怪罪反倒放声大笑。
只有梁安心揪成一团。
“禛儿,不许放肆。”凌云芷训人也是温和样子,但话音不容反抗。
她出了声苏格就凑过去,挥挥手赶走了伴玩,跪在赵元禛身侧笑道:“殿下喜欢梁小姐是不是?”
赵元禛嘻嘻笑着拍手。
苏格掏出帕子去捉他的小手:“叫苏格帮殿下擦干净手心再和梁小姐玩好不好?”
看出来平日里赵元禛大约和苏格玩得很好,很听她的话,乖乖摊开嫩白手心到她眼前,任她轻轻擦拭手心。
“殿下快些拜见父皇。”苏格整理好他的外衫,牵着赵元禛走了几步跪下。
赵元禛有样学样乖乖跪倒叩头,奶声奶气说道:“儿臣元禛,拜见拜见。”
他一句话又逗笑了在场人。
还不大的孩子,话尚说不利索,更何况一玩疯了哪还记得什么体统规矩。
“臣女梁氏棠月,叩见皇上皇后。”
皇上发话:“起吧,都说今日算作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
又忍俊不禁对儿子说:“父皇知道了,你也快快起来吧。”
梁棠月谢过恩又到赵宴时面前拜见王爷,赵宴时抬手拦她,她不免多瞧他两眼,一时两颊飞红又忙道谢坐下。
梁安看梁棠月进退得体,乖巧坐下,也稍稍松一口气。
他看向叫在场气氛轻松的小家伙,本朝如今唯一的皇子赵元禛。
赵元禛和梁安初见他时一般可爱,梁安还记得他走路如刚学上路的小鸭子,歪歪扭扭,跑起来很叫人担心他会跌倒,为此梁安扶住了他两次,撞进梁安怀里的小孩子香香软软,雪白灵气,梁安初见就忍不住心软喜爱。
只是赵元禛不常去东宫书房,梁安也不过见他寥寥几次,再后来一件件事赶马似的发生,仔细想想也许久没再近距离见他。
长高了些,也会说许多话了。
赵元禛从地上爬起来,苏格用手抚平他的衣褶,默默退到一侧,梁安正想着,却瞧他回身的功夫看见梁安,就歪着脑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张着胳膊笑嘻嘻跑过去。
“安安,安安。”
他竟然还记得梁安。
梁安吃了一大惊,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被赵元禛撞在腿上,一把抱住,他仰着几乎没有的短小脖子,肉乎乎的小脸咧嘴笑出一排整齐的小乳牙,叫梁安又惊又心软。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记性,真是不可思议。
这孩子真是雪玉聪明。
赵元禛扯着梁安衣服下摆朝外走:“安安,玩球,玩球。”
在场人又是阵阵笑意。
赵宴时垂眼看着他唯一的小侄子抱在梁安腿上,拿起茶碗遮住唇角的冷淡。
“禛儿,没规矩。”凌云芷轻声斥道。
赵元禛还是抱着梁安扭来扭去,丝毫不怕母后的斥责。
“平南将军,真是见笑了。”凌云芷转而无奈对梁安说道,“这孩子平日里被这些没规矩的宠着,真是叫人难堪。”
“皇后娘娘言重。”梁安忙拱手拦道,只是躬身时腿下还有个小家伙,和方才梁棠月请安如出一辙,旁人也忍不住笑。
皇帝抚掌笑道:“这可不似作假,不过才三岁的孩子心思全摊在面上,你们兄妹二人真真是和元禛投缘。”
“臣惶恐。”
赵元禛见眼前的梁安无论如何也不随他一起出去玩球,渐渐觉得没趣儿了,还没松手苏格又匆匆过来。
“殿下,不可如此。”她温声劝道,顺势牵住他的手,把梁安解救出来,微一福身歉道:“将军,失礼了。”
梁安忙说:“哪里的话。”
如果赵元禛不是皇子,梁安还很想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转两圈,他微微出神,想起父亲和大哥都曾这样抱起过这般大小的自己。
不知道人在多大才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但梁安印象中即使是在小豆丁时期都有父母兄长的样子,无论是谁,都曾把他捧在手里举过头顶叫他“安儿”。
梁安眼神落在赵元禛小小的背影上,想赵元禛应当也是被疼爱着长大的孩子,梁安没亲眼瞧见过,但不知为何就是相信。
眼神回收难免落到对侧的赵宴时身上,见他漠不关心样梁安心里又一堵,想到冬日正冷时候与赵宴时在隋河岸边碰面那次。
想起自己小时候糗事被他调侃惹得脸热,也想听他说说儿时的事。
【我已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