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雅仪的动作堪称突然,成田健太还没完全死,他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想动动不了,想说话也说不了,只能抬头向魏清弭投出求助的目光。
魏清弭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向傅雅仪,问道:“你想他怎么死?”
矿到了,她自然也懒得管成田健太究竟死不死了。
反正要挖矿就必须要拿下东瀛,她连东瀛都准备先拿下了,还管一个荣将军手下的副手吗?
况且就算她不准备拿下东瀛,处置一个副手也无所顾忌,只是傅雅仪等事情确定之后才动手还是让她比较满意,此刻说话也颇为大度。
傅雅仪将手中的匕首一丢,“放干血。”
魏清弭颔首,“依你,拖到旁边去,太红了有点刺眼睛。”
傅雅仪拉着余姝走回了座位上,两人面无表情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松田健太。
一旁的斥候拉人拉到一半,魏清弭突然止住,对两人说道:“这人的尸体你们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死了之后脑袋割下来,我带去给余羡做礼物。”
拉人的斥候动作微顿,点点头说了声好,语气中细细听去还有几分遗憾。
她们也不是死人,本来跟着魏清弭死心塌地就不怎么喜欢皇帝,听完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更是满脑子火,淮安与蕃南太近了,当初那场灾难到了现在还有不少人的祖辈记得是从淮安逃进蕃南的,更能让她们感同身受,眼前有一个现成的出气包成田健太,她们还等着放干血之前再折磨一二,死了之后再鞭尸呢,现在有魏清弭的命令只能死了立马割头,还挺可惜的。
魏清弭睨她们几个小姑娘一眼,乐了,瞬间便瞧出来了她们心底在想什么,轻咳一句,补充道:“不用立马给我,明日天亮之前给就行了。”
几个小斥候顿时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领了命出门了。
傅雅仪和余姝没有多留便带着证据告退回了自己房中,既然魏清弭应了无事,那明日荣将军前来要人自然也会替她们挡回去的。
两人今日难得没有多说什么,哪怕是傅雅仪面上的神情都带了几分晦暗不明。
淮安李氏,倭寇是罪魁祸首之一,哪怕当年大多都死在皇帝手下,剩下的这一个能够让傅雅仪手刃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实际上,她对淮安李氏并没有那样深刻的羁绊,与她羁绊更深的是李氏和傅氏派去送她前往西南的一众仆从。
替李氏伸冤报酬是她们的遗愿,那也自然会成为傅雅仪这样多年来的执念,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被她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罢了。
可余姝懂她,她回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后又进了傅雅仪的院子。
荣将军给她们安排的是座四进四出的大院,地上木质的长板在走过之前会发出哒哒的轻响,傅雅仪正坐在木板便,手畔是一壶清酒。
她指尖握着的白玉烟杆冒出飘渺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脸,只能令人瞧见颇为深邃的一双眼睛,大抵到了院子里也懒得再关注仪表,她的长发松松挽起,显得颇为闲散。
“夫人,在想什么?”余姝笑着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睡不着觉需要我陪你吗?”
余姝的眼睛圆而亮,带着一点小小的骄矜,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改变,明知故问坐在她身边反倒像是深黑的夜里唯一的那抹鲜活。
东瀛说实在话并不招人喜欢,从等到开始就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阴暗来。
余姝第一回来东瀛,原本还有些好奇,待了这么一日,了解清楚了这里的许多事之后便有些不喜。
她不理解这里的女人为何如此卑微,从登岛到现在,她基本除了艺妓不曾见过别的女人,她们拿着扇子之类的道具顾盼生辉,余姝与她们对视的每一眼却都觉得格外压抑。她们是代表宗主国前来,所以哪怕她们同样是女人,艺妓们对待她们的态度却会显得比对待荣将军他们还要卑微。
寻常人或许会觉得这便是权势带来的力量,可余姝眼底却是冲她们五体投地战栗恐惧的女人,她不喜欢被女人如此叩拜。
她也不理解这里严苛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上下级尊卑,带她们逛这院子的侍卫还曾经指着院子里的某颗树骄傲的说那棵树下有无数忠勇的武士的鲜血,他们前仆后继的自杀在树下,以示对主人的忠诚。
余姝听完之后汗毛直竖,要了一间离那棵树最远的房间。
她细细碎碎将自己到这里以来的抱怨和不适说给傅雅仪听,傅雅仪早早掐灭了烟丝,安静的听她说。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余姝想拎起一旁的清酒喝一口润润嗓子却被傅雅仪拦住。
“怎么了?”余姝眨了眨眼,“夫人,我渴。”
傅雅仪半垂着眸子将清酒拿到一边,又起身进房给余姝拿了杯水。
“这是我带给乳母几人的。”
她冲余姝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清酒,眉眼之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们是淮安李氏的死忠,也是因此才能到死护住我,若是知晓了我拿到所有的证据,又手刃了其中一个倭寇,应该会挺开怀。”
余姝抿着杯子里的温水,静静看着傅雅仪将壶中的清酒洒落在地。
月下清晖显现,傅雅仪面上的神情极淡。
“夫人今日不开心吗?”余姝忍不住困惑的问道。
傅雅仪用帕子擦了擦手,轻轻笑了,“不能说开心或不开心,但总归是了了一桩事,心头轻松了几分。”
“只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还不曾被公之于众,也没必要说什么开不开心了。”
皇帝才是这一切的元凶,哪怕倭寇再如何厉害,依照傅雅仪的爷爷的实力那也是能挡住等待朝廷的援兵的,若不是皇帝通敌叛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傅雅仪占据了涟水和赤北的消息在整个淮安都传遍了,她们被叫做叛贼,被叫做谋逆之人,淮安的百姓们均被勾起了对她们的怨怼,认为她们破坏了淮安的和平。
这种仇恨的情绪傅雅仪任由它们生长,只等真相揭开的那一日,皇帝投入了多少便会受到多少反噬。
“那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余姝将杯子里的水饮尽,冲傅雅仪玩笑道:“届时说不准还要互相商量商量就这一个人,我们几家怎么分呢。”
扬州余氏、淮安李氏还有永王魏清弭。
皇帝得罪的人太多了。
傅雅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这个情形,哼笑一声,她抬手摸了摸余姝的头,“若所有的事都了了,你想做什么?”
余姝托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做做生意,和你一般好像也不错?”
傅雅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只勾了勾唇,“再好好想想。”
余姝有些困惑的看向她,傅雅仪却没再说什么,一轮皎白的月下她拢着袖子被吹得衣袂纷飞,惶惶如月下仙人。
到了第二日,荣将军果然派人前来试探,问起成田健太人在何处。
魏清弭彼时正拿着装脑袋的靥盒,面对荣将军的人面不改色,“昨日我便让他回去了,怎么,今日人竟然不见了吗?”
前来的侍从嚅嗫了两句,最终也只敢点点头说他们再去寻一寻。
魏清弭深更半夜请成田健太来,荣将军怎么可能不派人跟着?能来问一声便是因为知道成田健太昨日不曾从别馆中离去。
可魏清弭咬死了不承认,他们又能如何?凭兵力,就他这小小一郡之兵是绝对打不过魏清弭的,向中央告状,就现在魏国这个乱法,皇帝皇帝对魏清弭的约束力基本等于零。
荣将军到头来还是只能吃下这个闷亏,然后遣人到大街小巷张贴告示,寻找成田健太,不用怀疑,过一段时日寻不到了,这就会变成一桩疑案。
傅雅仪今日起得晚了些,刚刚睡醒便遣人去将余姝请来,两人再一同去了魏清弭房中。
昨日既然已经探查清楚了此地的矿产属实,那依照魏清弭的性格自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一举打下整个东瀛现在显然不是很现实,更何况魏清弭在东瀛也不能拖太久,面的耽误了回魏国的最好的时候。
待到两人到了魏清弭房中时,桌面上已经有了一张昨日连夜根据那本洋人所描绘的矿产分布画出来的堪虞图,何处有什么,以及整个东瀛的地形地貌都一清二楚。
魏清弭正在剥桃子皮,见着了两人也没多惊讶,反倒招招手道:“来瞧瞧。”
傅雅仪和余姝落座后打量起桌面上的图。
魏清弭拿了小刀给桃子切成小块,放进琉璃盏内,一边往里头放银叉一边问道:“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这便是让傅雅仪几人给个接下来的方案出来了。
“我在东瀛顶多再待一个月。”她抬眸说道:“一个月后我会返航天津卫。”
此刻她的眸光带着几分锐利和审视,尤其看向傅雅仪时多了几分压迫。
傅雅仪坦然承受了这股压力,抬手指了指东周港往上那一带银矿和金矿颇多的几个地方。
“若只有一个月,不若先拿下东周港往上的下痢、片方几地,拿下之后从片方上的御易港返程。”
她手下的几个地方连成了一片,渐渐串联起东周到御易的一大片地方,“这几个地方兵力并不算多大,出其不意,一路推过去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半个月足矣。”
“拿下之后再去探寻矿产准备开采,也能为接下去要花钱的地方提早做准备。”
她与魏清弭对视,这个准备显而易见,除了魏国和平下来之后的善后还有造船出海的准备。
魏清弭眯了眯眼,将一块饱满多汁的果肉丢进嘴里,点了点头,认同了傅雅仪的想法。
“我们作为宗主国,不好轻易参与东瀛内政,”她意味深长道:“况且就算参与了,怕是也很难直接拿到这里的采矿权。”
“若直接与东瀛开战自然是不妥,”傅雅仪笑笑,“可若是替荣将军剿灭乱贼,应荣氏王朝之邀平复东瀛乱象那自然是有理有据。”
正当理由是个很麻烦的事,重不得轻不得,魏清弭当然可以拥有碾压东瀛的兵力,可直接攻打东瀛和应东瀛之邀帮忙平叛是两回事。
若是前者,说不准直接导致东瀛团结起来,反而有些麻烦,并且无依无据的哪怕打下了东瀛也无法让他们臣服,毕竟这么多年,东瀛除了到魏国打打秋风,基本没做过太出格的事。
若是后者,那就出师有名了。
荣将军本就是荣氏王朝的旁枝,扶他上位一路向北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荣将军显然也是个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否则便不会偷偷摸摸开银矿了,届时就怕她们壮大了荣将军的兵马,反被咬一口,莫说矿产权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有可能。
傅雅仪思虑片刻道:“不若届时与荣将军签订白纸黑字的协议,他们每年将哪座山头租借给我们,尚未开采的可以说是要借用来练兵,他们拿到了租金,我们拿到了矿产也没什么问题。”
“已经开采的,便要蕃南王靠威势租过来了。”
依照她们现在的兵力威逼利诱一番,总能令荣将军低头。
至于后续荣将军兵强马壮又或许发现了她们狠狠坑了他一把之后会不会毁约,这就不关傅雅仪的事了,这属于魏清弭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