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东瀛对魏清弭来说实际上并非一件太过艰难的事。
东瀛这数十年很少有完全统一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处于群雄割据的状态,所以岛上情况比较复杂,要完全拿下一整个岛是很麻烦的事,这也是过去魏国在了解了东瀛周边的风吹拂和水流流淌规律后虽然偶尔会遭到倭寇的骚扰,但始终只会威慑加上给东瀛一点教训而从不打上去的原因。
这太麻烦了,拿下东瀛便代表着要处理其中混乱的状态,他们又不知道东瀛有矿,那当然还是没必要趟浑水了。
但若是要选择其中某一地登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魏清弭也没打算直接拿下东瀛,她们现在的兵力也不够,不过她可以在数据上标记的某一银矿所属国登陆,先去探探虚实,若是真的,再徐徐图之。
东瀛的重要港口一共八个,魏清弭在傅雅仪的建议之下选择的是最中间的那一个港口,吞吐量较大,身后靠向的国家也颇为强大。
实际上早在前些年,东瀛的荣氏皇族便向魏国请求帮忙平叛,那时整个东瀛早已四分五裂椅各自为政,甚至奉为正统的荣氏皇族朝政也已经被大将军把持,皇帝让人了解了一下其中的情况,懒得管,就打发使臣走了。
这个东周港现在被荣氏皇族的旁枝所把控,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荣氏皇族的一脉,只是与现在地少得可怜的皇族隔得颇远,且割据此地的荣将军打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旗号不怎么听话罢了。
但是魏国是宗主国,哪怕迟了三十多年,也不妨碍魏清弭打着皇帝从百忙之中终于想到了东瀛混乱的情况,颇为忧虑,特意派她前来帮助的旗号登了陆。
反正荣将军又挡不住,魏清弭卡在各个港口堵着不让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已经令他们颇为担惊受怕,现在魏清弭终于有了动作,他们也求之不得的。
更何况魏清弭上岸的理由中对荣将军颇为友好,也让他松了口气,鬼知道这段时间里他们有多担惊受怕,甚至连新鲜大米都要省着点吃,生怕补不上,含泪连吃了半个月的刺身,吃得快腻了。
魏清弭一来从指头缝隙里漏出来一点都足够他们吃上大半年了。
当然,傅雅仪推荐这里也是有原因的,皇帝派来的人,最终的目的地便是此处,当然,他合作的人并非是荣将军。
刚刚上岸,荣将军便领着魏清弭往自己的宝宫里去吃东西,只是上来的大多都是海鲜,魏清弭吃得并不习惯,再往后便是惯常的哭穷,哭诉他们在这群雄割据的时候有多不容易,再顺便提醒一下荣氏皇族的处境不好和他没有关系,他是大大的忠臣,只是因为距离遥远也鞭长莫及。
周边有歌舞伎在台前跳舞,余姝低头给自己夹了片白菜叶,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傅雅仪说道:“这处真如他所说吗?”
傅雅仪勾了勾唇,“我也不知道。”
不过再晚些,就能知晓了。
待到荣将军将该诉苦的事都诉完,便为她们安排了休息之所,及至深夜早早登陆的鸾鸾终于趁着夜色从外头走了回来。
她咕咚咕咚喝下了几盏茶才解了口喝,抱怨道:“他们这里的刺客还挺厉害,差点就给他们发现了。”
一旁的魏清弭靠在舒适的虎皮椅上,当然,椅子和虎皮都是她自己的,纠正道:“这里的不叫刺客,叫忍者。”
鸾鸾撇了撇嘴,知道魏语璇惹不起,从善如流道:“好,这里的忍者还挺厉害,鬼一样,一不留神就出来了。当然,我也不赖,没让他们发现踪迹。”
“你们让我和马大姐探查的那几个地方查过了,其中一座银矿已经被开采了,而且看痕迹,起码维持了一两年了。”
“其余的几个地方确实有山,但是具体有没有矿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懂。”
但是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已经足够让魏清弭变了脸。
是骤然变得有些莫测且不悦的神情。
东瀛派去的使者颇多,有港口的都要去魏国哭哭穷,当然,他们不会打着分裂小国的名义,打的肯定是荣氏王朝的名义,这个是王朝封的某某将军,那个又是某某将军,还和约好了一样绝对不会同时去,献上来的都是些海鲜啊,缎布啊之类,上来就是我们穷苦,我们难过,这些东西都是大家拼拼凑凑省出来特意孝敬宗主的。
他们都说得这么可怜了,加上魏国也不怎么差钱,每次朝贡之后给的回礼都颇为丰厚,哪怕他们一波又一波的来也没有厚此薄彼过。
结果现在告诉她,单就这荣将军已经挖了一座银矿了,还挖了好几年,谁的脸色能好。
魏清弭虽然不在中央,但是也有耳闻,就这位荣将军,这些年就起码派使者到魏国去过六七次,每次都能带走绫罗绸缎,牛羊猪马还有白银颇多,这还只是荣将军一人,这么些年其余的小国们还不知道已经开出了多少矿,结果还去哭穷?
稍微想一想,魏清弭已经开始肉疼了。
这一刻,她想拿下东瀛的想法几乎到达出发以来的巅峰。
“你们晚上再拉着别的人去一趟,我手下有几个方士,让他们跟着你们一同过去那几座没被开过的山。”
魏清弭吩咐道:“早点看完早点回报。”
鸾鸾看了眼傅雅仪,见傅雅仪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才领了命出门。
魏清弭坐在椅子里目光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她抬头才见着傅雅仪和余姝已经在桌子上摆满了吃的,正在大快朵颐。
傅雅仪也向来是个习惯铺张浪费的人,到哪里只要有条件都要吃好的用好的,余姝这些年虽然走了不少地方,但是因为跟着傅雅仪,除非必要吃苦,否则基本上是也差不多。
方才在席面上吃的不太如意,到了房里便令自己带出来的厨子在别院里开火做了不少吃食。
“你们倒是挺会享受。”魏清弭调侃了句。
事实上私下里的魏清弭并没多大的架子,也完全没有她们首次见到时的锋锐,甚至她的脸在含笑的时候还多几分慈悲和怜悯,瞧着有些平易近人。
反倒符合起魏清弭的描述。
面若观音,心若阎罗。
余姝哪怕知晓她的本质,对着这样一张脸却也升不起太大的恶意,便回道:“蕃南王殿下可要尝尝?”
“可以,”魏清弭并没有推拒,夹了块醋鱼吃下,还赞赏了几分,“味道颇好。”
三人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室内一时之间也就只剩下了用餐的声音,直到吃完之后魏语璇才酒足饭饱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淡声道:“你们上岛要做的事可做成了?”
她的话音落下,傅雅仪握筷子的手一顿。
她抬头与魏语璇对视,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却也没什么别的深意,仿佛就是这样随口一问。
“尚未。”她回答,“还需要几日。”
“您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余姝接着她的话问道。
“哈,”魏清弭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倒是颇为坦然,“皇帝不仁,淮安李氏和扬州余氏死得都很惨,你傅雅仪在京城和涟水闹那两场,不就是为了等皇帝派人出来好找寻证据?”
她眉眼舒展,话里的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
人在海外将近一年,却依旧对魏国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甚至知晓傅雅仪私下做过的事,足可见她对整个魏国上下悄无声息的渗透。
这是对两人的警告也是威慑,她在说不要在她眼前耍什么把戏。
魏清弭到了现在的位置,已经很厌烦与人打机锋,更乐意听点直来直往的话,尤其是在双方心照不宣,都知晓对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的时候。
傅雅仪面上依旧一派平静,甚至有点笑意,“确是如此,若是此时蕃南王愿意相助,或许能更快。”
“我为什么要助你们?”魏清弭声音闲散,“这可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早些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是双赢的事,”傅雅仪吹了吹自己茶杯里的热气,缓声道:“早一日找到,我们便能早一日给涟水一地寻到起义的正当理由,对您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对我是什么好事?”魏清弭笑了,她弯起的眉眼中精光渐闪,“涟水乱起来,乱的是天家的江山,我忠于皇帝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吗?”傅雅仪颇有深意的回答道:“我也并不愿看见江山乱作一团,我们做生意的人,向来期盼一个国泰民安,若是位置上坐的君主体恤爱民,那自然是乐意归顺的。”
“涟水一地,你可做的了主?”魏清弭眯了下眼。
“若您需要,自然是可以的。”傅雅仪勾唇,“起码不会成为您的阻碍。”
这是承诺,也是保证。
只是没什么确切的能够让魏清弭信任的理由。
涟水一带的谋逆她也思索过了许久,傅雅仪作为李氏唯一留存的人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扬州余氏出身的余姝,对皇帝心存恨意是必然的,傅雅仪富甲一方,有野心又有远见,说是要争一争这位置也有可能,稍微瞧过点书的人都知晓皇位是多么有诱惑的东西,自古以来无数英雄豪杰为此前仆后继也就罢了,便是稍微有点儿能量的小豪强,若有机会也绝对不会放过,更别提傅雅仪这种人。
魏清弭想事向来周全,在涟水和赤北一事上,傅雅仪无论是哪一种态度她都有应对的法子,只是现如今这种情况反倒是她最后想的。
事实上,哪怕傅雅仪是真心实意造反她也无所谓,左不过是多耗费一点心力解决罢了,未来她要做的事里,平叛无论平的是谁都无所谓,但她要的是完整的魏国土地。
可傅雅仪这么说了,无论是不是缓兵之计,魏清弭倒是都乐意信上一信,毕竟傅雅仪说的双赢并不是假的,涟水和赤北一旦有了正当的谋逆名义,当初皇帝做过的事爆出来,魏国会彻底陷入乱局中,皇帝处理不了这种乱局,也才能彻底有理由回国平叛。
她轻轻叩了叩椅背,颔首,“说说你们要的东西在何处?”
这便是同意了。
傅雅仪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蝉。
这是她们从田洪结身上搜出来的,按照田洪结所说,皇帝让他去寻的人是海上的一伙倭寇,要的是四十多年前皇帝与他们传递的书信。
就如同皇帝不会将这事告知蒋丛一般,面对田洪结他依旧没有说明实情,只要他出海去寻找此人。
据说此人原本是东瀛被放逐的逃犯,后来在海上做起了倭寇的营生,在皇帝率兵打到东瀛后干脆的也在他的帮助下改头换面回了东瀛。
彼时正值东瀛内乱,群雄割据,他便靠着武力进了荣将军的军营,这么些年也成了荣将军的左膀右臂。
前几年荣将军遣人前往魏国还是派的这人前去,这人也是胆子大竟然就这样去了。
皇帝款待了他,甚至还赏赐了更多的金银珠宝,别人眼里像是皇帝优待东瀛给了东瀛面子,哪怕在田洪结这种贴身太监眼里也是颇为优待。
可这事儿到了傅雅仪和余姝眼里瞧着却更像是警告和安抚。
当年攻入淮安腹地的倭寇肯定不止这一人,这一人更像是存活下来掌控所有来往信件的人。
依照皇帝的心狠手辣程度,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那最后他率兵前往淮安的时候必然会选择杀人灭口,傅雅仪一开始选择在涟水造反前传递信件给皇帝也是为了试探而已,结果一试探还真试探到了皇帝派遣船只出海这才跟上来的。
而这个掌控了信件还能不死被皇帝送回东瀛一路封侯拜相的,说不准还知道更多的消息。
这也是傅雅仪几人必须依托魏清弭上岸的另一个原因,矿山固然重要,这手握证据之人更不是她们小小一队商队可以轻易解决的,还是要有魏清弭这种手握兵权并且有官权的人出面才能对付。
傅雅仪如实相告,魏清弭倒是也答应得比较爽快。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魏清弭不怎么看得上东瀛这里的乱象,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还群雄割据,真论起来,某一雄的兵力可能还赶不上傅雅仪船队里的兵力,荣将军都算稍大些了,起码握手数万兵将,瞧起来还有些威势。
可若不是要针对荣将军,而是要荣将军手下的某一个人,怕是荣将军会迫不及待的给魏清弭送过来,以求平安。
魏清弭要来了这人的名姓,当即派了人前往荣将军处。
只是传令的斥候过来时她倒是多了嘱咐了几分,“便说我在魏国时与这成田健太相识,见过他一次,此次前来倒是也想见见这位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