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洞塌陷的前几瞬,孟昭从地洞中骤然跃出,青天白日里她一身黑衣狼狈不堪,阳光洒在沙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深坑逐渐被周围的流沙掩埋。
一直在洞口站岗的探子松了口气,一开始傅雅仪向费蒙柯伊要求只有傅氏的人下洞,但是因为怕被费蒙柯伊反埋伏爆了饺子,所以孟昭和她商量过后留了西北在渡什最精密武功最好的探子在此处以防万一,同时也是她们救命的关键,在地洞坍塌时能给她们一把劲将她们迅速拉上去。
这一次围剿缇亚丽的行动甚至没有损失任何一个人。
余姝躺在地上喘气,感觉自己心肝脾肺都快跳出来了,该庆幸这个地洞够大,否则无法给她们争取这样多大事件,她眼睛紧紧盯着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令她眼睛发酸。
傅雅仪坐在她身旁,呼吸已经平复,此刻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垂首看向面前已然被流沙填满又恢复原状的深坑。
在这样的状态下,缇亚丽走不出来的。
所以她已经死在了地下。
那个曾经辉煌煊赫的鬼将军已经与阿尔穆汗的秘密一同深埋在地宫之下,永不见天日。
大抵是在下头的大多是女人,反倒多了几分敏锐,受到缇亚丽在最后一刻的绝望感染,均有几分难言的沉默,这块临近王都的沙漠里只能听到风声呼啸,仿若是在为她发出最后的一次悲鸣。
被她们及时带出来的五只小虎瑟缩在一起,长期幽闭的生活令它们几乎丧失了属于丛林之王的兽性,此刻不比猫的胆子大多少。
孟昭大仇得报面上却没什么喜悦之色,她天生便是个想要寻根究底的性子,缇亚丽临死前摆她一道摆对了地方,所有的往事都埋进了土里,缇亚丽为何要杀她父母于她而言已经成了永远的秘密,也足够让孟昭为了这个找不到的真相而记缇亚丽一辈子。
她喘了口气,偏过头便见初秋正跌跌撞撞向她走来,最终还是撑不住膝软跪坐到了她面前。
初秋向来是与余姝一般明艳的长相,哪怕为了配合行动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她浓艳的眉眼,她挺直腰,垂眸俯视着孟昭,突然说道:“就这一刻,孟昭,把所有仇恨全忘了。”
呼啸的风将她这句话吹散,孟昭难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闭上眼轻轻笑一声,唇齿之间咀嚼着“忘了”这两个字。
困扰她十多年的未解之恨,哪里是这样简单说忘就能忘的。
初秋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那上头有好几道伤疤,最严重的一道在唇下,那是和缇亚丽打出来的伤,在刚刚爬出地洞时有细小的沙粒覆盖在上头,反倒瞧不出伤口的原样了。
可应该是很疼的。
孟昭早就习惯疼痛了,她当捕头,职务一层又一层的升,靠的就是不要命和不怕死。
“孟昭,你说过未来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初秋轻声说:“说话要作数。”
孟昭点点头,“会作数的。”
这句话说出时,她与初秋对视,眼底满是认真。
留在心底成为疑云与阴影又如何?那也不过是仇恨下的一小块疑云,起码她报复错人,她和缇亚丽打了两次,第二次她打赢了缇亚丽也死在了黄沙下。
她会过得和从前一般洒脱又放肆。
初秋放了心,手撑在地上有些发软,孟昭却从爬起来的同时也拉着她的手一块儿站起来,扭头问傅雅仪:“我们先回去吗?”
傅雅仪看了眼天,摇头,“不急,该来寻我们的人还没有来。”
可几乎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站在周围的探子们便颇为敏锐地站直身子,摆出一副戒备的神情。
傅雅仪拉着余姝也站起身来,站在这巨坑旁,与前方来人遥遥相对。
来的是渡什王室的亲兵,甚至站在最前头的那位还在费蒙柯伊会见傅雅仪时在王宫门前迎接,那是名为翰纳的亲卫头领,此刻见着了傅雅仪行了一礼后,笑道:“我们王想着诸位颇为疲惫,特在宫中备了席面为你们接风洗尘。”
傅雅仪眯了眯眼。
她很直接地说道:“缇亚丽死在下面没有上来。”
翰纳面色微沉,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客气,“那您违背了与王的约定。”
“你们也没有告知我这下面还有一个摧毁整个地宫的机关,”傅雅仪说得理直气壮。
她一开始与费蒙柯伊确实做了这样的约定,可那又如何呢?她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哪怕她不喜欢缇亚丽却不影响她颇为欣赏缇亚丽的坚定、果决以及在军事上的成就,她并不想让缇亚丽这样的人再受尽折磨最终死在昏暗的王宫中,又或者是成为王室的傀儡再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她在缇亚丽选择死在地宫的那一刻就默认了这件事后续的影响由她负责。
而她负责这件事的方式便是将过错归结在费蒙柯伊身上。
她眸光微冷,“你们没有将整个地宫的一切都告知我,若是我的队伍里出现了不该有的伤亡才应该是我去找你们的王麻烦。”
“不要忘记了,现在是你们渡什依赖我更多,这桩生意我既帮你们的王摘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又和你们签订了低价售卖武器的合约,到头来你们却对我留了一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轮不到你们来指责我。”
傅雅仪这种谈判的时候气场尤其强,哪怕她这方的人大多都灰头土脸,而渡什方均是身披盔甲的精锐,也挡不住她这样有理有据的强辞之后唬住了原本想找她麻烦的翰纳。
翰纳闻言面容变换了数次,最终定格在一个颇为稳重的神情上,可口中的话却少了许多强势,只解释道:“老王的秘密,我们王并不一定知晓。”
众所周知,费蒙柯伊谋逆上位,他与老王阿尔穆汗的关系很差,尤其阿尔穆汗在发现费蒙柯伊的谋逆之心时差点直接杀了他,哪儿会告知他什么王室中的秘密。
就这个地下的地宫还是费蒙柯伊招安了缇亚丽之后才知晓的东西,老王日常将权势掌控地死死的,从来不让自己手下的儿子们有知晓某些阴私的机会。
费蒙柯伊懒得管这个地宫,上位之后更是直接废除了地宫的用途,只在缇亚丽的带领下派了数位工部的臣子下了地宫察看一番,有遗漏之处是必然的。
当初傅雅仪推算路线时询问费蒙柯伊,费蒙柯伊是如实回忆王都周边能够让她设计傅雅仪的地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地宫而已,于是便将王宫中所有关于这玩意儿的资料都给了傅雅仪,他则顺手解决一下当年主要参与建造这玩意的阿尔穆汗旧人。
费蒙柯伊能上位最大的特点便是颇为仁慈,对这些残忍之事颇为厌恶,他倒是想把过去参与过看少女和凶兽争斗的人都抓起来处置了,可惜他也知道法不责众,他做不到。
可这并不代表他愚蠢,相反,他很聪明,否则也不会将一切处理权限都交给傅雅仪,就是为了今后哪怕爆出来鬼将军身死的消息也能将这件事转嫁给国外,缇亚丽对现在还不够稳定的渡什来说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若不是费蒙柯伊眼看着她越来越疯越来越脱离掌控也不会如此干脆地和傅雅仪合作,总之缇亚丽不能死在王族手上,只能死在外国人手上。
可是魏国与渡什的商贸对带动渡什经济有决定作用,无论渡什还是妲坍对照魏国的国体来说都只能说是异域小国,所以最后缇亚丽的死很可能被归咎到妲坍身上,反正两国迟早要打,多年仇恨也不是那么轻易消弭的,再多加一桩仇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这是傅雅仪的猜测,此刻她不动声色只讥笑道:“你让我相信一个渡什的王却对王都城外的重要地宫内部机关不清楚?你是在逗我还是在贬低你们的王如此无能?”
翰纳面色变了,他连忙说道:“我绝无对王的不敬,此间必然是前来调查的臣子不够尽心。”
傅雅仪不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过了良久才说道:“现如今我们都累了,需要休息,我一个魏国人也不合适大摇大摆进王宫中,免得惹上麻烦。”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可她有这样的底气,对于整个西域的武器她几乎是半垄断状态,费蒙柯伊能够趁此机会和傅雅仪建立起交易已经是十分有利的事了,若是惹恼了傅雅仪而导致毁约,翰纳负不起这个责任。
和一个极为强大的武器商人翻脸显然是件亏本的事,至于缇亚丽的死活,他并不觉得依照傅雅仪素日以来的性格会给她一条生路,毕竟缇亚丽确确实实损害了傅雅仪极大的利益。
翰纳很快便做出了决定,颔首道:“王此前也与我们说过,怕傅大当家过于劳累,特意在王都中准备了一座几进的庄园供您休息。还请您前去瞧瞧合不合心意。”
傅雅仪见他服了软,也没有再追击,只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费蒙柯伊准备的不是普通的庄园,而是过去他抄了几批大臣的家后留下的一座颇为气派的宅子,足足有六进六出,用来招待傅雅仪这样的贵客恰好。
翰纳只将众人送到门前,让她们好好休息便是,随即便离去。
傅雅仪出门习惯奢侈,有不要钱的好地方住自然就住,元霰和几个傅氏下的随从一同将庄子里全面查探了一下,并未见到盯梢监视的人,也就放心住下了,大概是为了不让傅雅仪有警惕之心,这里甚至连仆从都没有安排,全凭傅雅仪自己做主。
孟昭调动的西北探子还需要回到原来的岗位,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大多都戴了人皮假面,以免暴露在渡什的日常身份,待到她们启程之时便会逐个不着痕迹地离去。傅雅仪与费蒙柯伊谈时便没有暴露孟昭和其他人的身份,统一都是傅氏手下的人,哪怕费蒙柯伊有所怀疑只要找不出证据,那便不能将魏国官府拉进来,也免了孟昭一层风险。
众人累了这么久,均选了间舒服的房间进去大睡特睡起来。
余姝手上在沙漠的洞穴中为控制缇亚丽而挣脱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很可能会落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赦赫丽的原话,话中有几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