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惩罚余姝去找鸾鸾还是惩罚余姝穿成这样去找鸾鸾便也只有傅雅仪自己知晓了。
余姝被弄得不上不下,闻言咬了咬牙,可傅雅仪说不来就不来,将她往床上一放就起身往外走去。
余姝揪紧被褥蜷缩起身子,眼底有些恼火和委屈。
这是被傅雅仪惯出来的娇纵,仅仅只是没有陪她继续便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思虑半晌后冷静了些。
应该没发现她到底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否则便不会仅仅是这样了。
傅雅仪放过她放过得太轻易,若是按照她莫测高深的性格,说不准她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余姝想做什么,就等着余姝去主动承认。
可余姝惯会粉饰太平,只要傅雅仪没有点明,那她打死都不会承认,万一傅雅仪什么都不知道,布空城计让她傻傻往里跳起不是太亏了。
而且她现在已经有了姑姑的消息,下一步该是和姑姑见一面了,姑姑作为余家人,与任何人靠近都是一种危险,她不可能让傅雅仪她们陪自己冒险,万一出事怎么办,傅氏产业良多,正在扩张期,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有影响。
当然,这个人也包括余姝自己,她也要努力让自己不出事。
余姝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大抵是消耗心神太多,又被傅雅仪拉着这么闹了一通,她竟然极快地陷入梦乡。
这一回,她依旧梦到了傅雅仪。
可是却稀奇的不是什么绮梦,而是可怕至极的噩梦。
梦中她瞧见傅雅仪被她连累得下狱,傅氏的姐姐们成了逃犯,整个傅氏轰然倾塌。大概是难以相信傅雅仪落魄时的模样,梦里的傅雅仪在牢中被层层暮霭掩盖,可余姝就是知道,那个受刑,鲜血淋漓的人就是傅雅仪。
她只需要看一眼,心尖都痛了,泪如雨下,用尽全力在地上向被捆在刑具上的傅雅仪爬去,可她爬不到,她都那样尊严尽失却还是走不到傅雅仪的身边,只能看着她渐渐咽了气。
余姝是被吓醒的,昨夜她蜷缩在被褥里,今日一觉醒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这偏偏不是被高温热出来的汗,而是冷汗。
她从床上爬起来想给自己倒杯茶,可手却抖得不行,直叫她眼底多了几分暴躁,将茶壶又丢回了桌面上。
那只是个梦,却让她开始心悸起来,也让她更加坚定绝对不能把任何身边人跟余家的事牵扯到一起,一丁点儿都不行,她不能对傅雅仪恩将仇报。
凌源没有几日便再次递来了前来拜访的帖子,在傅雅仪她们接了帖子后的下午便匆匆赶来。
这回她是要来解决金身邪神之事。
她已经回去与自己的长辈们说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属于她们先祖的金身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怎么破开,自然也只有她们有资格接回来,让先人回家。
无屈氏们绝不会放着禁锢祖先们的邪法不管,她们已经商议好,不日便启程落北原岗,凌源的母亲和几位长老将随行。
只是在那之前,要送那一百零八个骨坛入祠,需要经过极为繁琐而盛大的仪式,而凌源这一回前来除了给出她们对于金身处理的答复便是想邀请她们一行人上岛旁观仪式。
“我阿妈说你们是侠义之辈,算是我们整个岛的恩人,若你们感兴趣,可于后日登岛一观。”
鸾鸾和念晰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就想往哪里钻,凌源话音刚落两人便睁着一双期盼的眼看向傅雅仪,等傅雅仪略一颔首,道了声:“那这是我们的荣幸。”后便欢呼了起来,显然很开心。
连傅雅仪都有些无奈起来,随后跟着两人翘了翘唇角。
这几日余姝和傅雅仪话说得不多,主要是平日里两人之间傅雅仪本来就是话少些的那个,余姝在她面前叽叽喳喳偶尔闹腾得像只麻雀,现在余姝刻意不跟傅雅仪说话,那便显得两人之间气氛都冷清了些。
当然,余姝也不是故意不和她说话的,一是她这几日做了那个梦之后总是心有惴惴,怕自己漏了陷,二是她觉得傅雅仪那日弄一半丢下她惩罚的事实在恼人,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总得让傅雅仪知道这件事。
余姝坐在一旁,面色如常,有些好奇地问凌源:“道长,你们岛上的仪式一般要多久啊?”
凌源回答道:“自先辈落地生根于长陵岛后便废除了弗宓一族内的全部规矩,后头所有的仪式都是先祖们在一代代中琢磨出来的,轮到现在大概有十大项,要从午时一直开到太阳下山。”
午时到太阳落山起码也有三个时辰,确实颇长,可是架不住新奇,哪怕六个时辰,她们都乐意见识见识。
一行人说好了时间后凌源也没有久留,依旧和上一回一般来去匆匆,显然这个仪式有许多准备工作需要她前去监督进行。
及至三日后,众人应邀登上了前往长陵岛的船。
长陵岛离嘉应县并不是很远,走水路也不过半个时辰罢了,众人一路看过了辽阔的海域,说说笑笑便到了岛上。
大抵今日是个大日子,整片岛放眼望去,竟满是深蓝色的地毯丝绢,连树上都挂满了打过结的丝绢,随风飘扬。
凌源此次不再穿道服,反倒是一身极为繁琐的以黑色为底,上绣游鱼滚滚,极具异域风情的礼服,她冲几人略微颔首,笑起来:“我阿妈已经在准备开祭坛了,几位客人还有力气走过去吗?若是要歇息怕是有点儿来不及。”
她们一路不是坐马车便是坐船,几乎没有下地走过,自是还有力气,长陵岛的面积很广阔,能比得上半个嘉应县,人口却比嘉应县少了太多,所以这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她们穿行过住宅区时入目的全是风格不一的小宅子,过了一这块往山里走才能隐隐瞧见前头聚集的大量的民众,她们身上的衣裳和凌源一样,站在一起时带着一股古朴沉着的肃穆,给人极强的视觉震撼。
遥遥的,她们见着了凌源的阿妈,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面上的皱纹很多,天生一张严肃的脸,手中拄着象征地位的手杖,正站在山脚,另一只手捧着一个骨坛,她的身后跟着一百零七位与她年龄相近的耆老。
许是见着傅雅仪她们到了,山顶传来长长的号角声,悠远深沉,惊散了林间的鸟儿展翅高飞。
有不屈氏的女童在前方开路,手中捧着花瓣在长路挥洒,凌源站在女童们身后,手中捧着一条白色的链带,她轻轻低吟起来,是余姝她们难以听懂的语言,在她之后,她的阿妈,她的阿妈身后的耆老,一同低低吟诵起这首古旧的歌谣,此刻听来竟然有几分神圣和震撼,余姝一行人一路跟随在她们身后,不知不觉也带上来几分敬畏之心。
这是弗宓的歌,属于母亲唱给女儿的歌,这一百零八位先祖是她们的母亲她们的亲人深深爱着的人,这首古旧的歌谣在她们死后她们的母亲再也无人可唱,而在四百年后的今日,由她们的后人为她们补上这一次遗憾。
众人跟着弗宓的队伍缓缓从山脚走到了山顶,那里有一座古拙朴素的神祠。
这是弗宓女眷刚刚拿下长陵岛后,一无所有时亲手一砖一瓦为建下的,该值得庆幸,一百零八位姑娘的母亲和姐姐都还活着走到了这里,她们还带着她们的衣物,可以立衣冠冢。后来长陵岛上富裕了起来之后也从未休整重建过这座祠庙,四百多年,她风吹日晒雨淋,却被一代又一代的人小心呵护,未尝有半点损害,到了四百年后的今日,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浅浅的吟诵还在继续,凌源的阿妈带领身后的耆老捧着她们手中的骨坛绕行到了祠庙后,那是一百零八座被翻开的坟冢。
一个个精美的骨坛被小心翼翼埋入地下,她们跪坐在地上,手触摸着粗粝的刻碑,唇间低低吟诵的又是另一个首悼词,这是弗宓信奉的所有神只中唯一一个怜悯众生的萨仁姆尊上的悼词,那是曾经的弗宓巾帼,永远怜悯众生体恤众生,也是她们迁徙来此处后唯一信奉的神只。
她的悼词仁慈且温柔,她愿意用几身为天下百姓挡去所有灾祸,不求回报,只求付出,从不介意罪孽缠身。
余姝站在树下,默默凝视着那一抔又一抔的泥土覆盖上骨坛,填充上深洞,突然轻声说道:“她们这一回,信了一个好神仙。”
信仰的产生因欲.望而存在,哪怕只是一份奢侈的心愿,那也是人内心的反应,若神总一味残忍地让人付出,让人流离失所,让人痛失所爱,那它便不是一个好神仙,不值得被信仰。
哪怕余姝不信,可也觉得萨仁姆是个极好的神仙。
傅雅仪扬了扬眉,“舍得和我说话了?”
余姝面上的神情立马变得又严肃起来,“还没有。”
傅雅仪有点儿想笑,她摩挲着下巴,缓缓说道:“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她们送一百零八名少女找到了家,悼词念尽时便是她们落叶归根时,也是与亲人团聚时,这一路行来不易,可结果是好的。
她身侧的余姝看着那一座座坟冢却有些失神,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心底此刻在想什么。
刚刚还在和傅雅仪闹别扭的余姝,其实在抓住悼词最后的一点余音,偷偷祈祷:
——慈悲的萨仁姆请一定保佑傅雅仪不要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本来傅姐姐今天想让姝宝变烂熟的蜜桃,她都让姝宝趴好了,可惜最后又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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