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荒唐(1 / 2)

纳妾 南胡唐 3797 字 1个月前

十一月二十,队伍到了州秋。

上回离去前这里还是一片废墟,仅仅四个月不到,却已经重新建成了宽大的屋舍,就连被风暴毁坏的绿洲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十一月十五是任野婧的登基大典,那一日傅氏的队伍还在路上,余姝收到了拓丽提前寄给自己的信,上面大多是些小小的抱怨,比如登极大典后就是她的的封王大典,每日都要忙忙碌碌,特别累,再比如说她母亲最近对她严格了许多,令她十分郁闷。

封王是将拓丽封为王储的前奏,余姝的回信里给她道了一声恭喜,又附赠了几株沿途见着的小花。莺歌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沿路遇到的花都被她做成了漂亮的干花,可以储存许久。

这一回没有如前往妲坍时那般疾行,余姝倒是终于有了闲情逸致瞧瞧属于不同区域大漠荒凉壮阔的风景,她的心境与出行时比也变了许多。

州秋的驿长见着了傅氏的大旗,早早就在门前眉开眼笑的迎接,他牵过傅雅仪的骆驼,感激道:“傅大当家,多亏有你愿意资助,否则这州秋也不能这样早恢复。”

傅雅仪在拿下了远陵驿时便想着干脆点,一不做二不休,给州秋也建立联系,于是在林人音回程的途中她办了件大事。

彼时州秋驿尚在艰难重建,林人音带着大笔财富上前入了三份股。

州秋驿长引着傅雅仪进了一间大院,这是在傅氏原本长期订下的屋舍基础上又扩建了一倍多,显得格外气派起来。

众人在此休息了两天便再次上了路,行至十二月五日,终于走出了沙漠,到了沙漠小镇边。

余姝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山了,临裕大沙漠以西,一片平坦,可现在这雄壮而辽旷的山反而给了她无数的亲切感。

直到十二月底,长长的队伍终于到达了落北原岗。

离去时尚且是酷暑夏季,如今却已经又换上了冬衣,月娘几人第一回来,颇有些好奇,余姝给她们安排在了王宅中帮忙,顺便讲了一下过去的情况。

魏语璇管了整整四个月,终于盼回了余姝,将所有的工作重新还给她后便再也见不着人影,就连余姝再去谷临居都见不着人,显然是对余姝的有很大的意见。

文嬷嬷也将过去几个月千矾坊的账目拿给余姝过目,千矾坊实际上很好经营,只需要保持常态便是,自扩建后收入便在稳定上涨,文嬷嬷是个踏实的管理者,不会有什么灵机一动的主意,余姝如何吩咐她便如何做。

七七八八的事务堆积在身上,哪怕快到了年底也忙得团团转,等余姝有了空闲时已经是大年夜前一日了,她裹着鹅黄的比甲带着自己这些时日处理过后的事务去了傅宅禀报。

这是她回落北原岗后第二次见傅雅仪,两人都颇为忙碌,很少有时间相见,上一回见着还是余姝硬拉着傅雅仪去了谷临居见魏语璇一面,不过那一次余姝因为几笔账风风火火,用完了傅雅仪就拉着魏语璇进了后堂,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冷落了夫人到处找时副庄头才面色复杂地禀告说夫人早就走了。

余姝那天反省,觉得自己做的事略显功利,这回来了面上便多了几分讨好的笑。

傅雅仪的屋子里到了冬季总是燃着极其浓重的银丝碳,将里头烘得暖融融地,余姝进了门,春月笑着接过她手上的外衣,笑道:“夫人刚刚还说要派人去寻余娘子呢,没想到赶着巧了,竟然念叨着念叨着,余娘子便来了。”

余姝冲她颔首,有些好奇,“夫人寻我有什么事吗?”

春月回答:“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明日过年了,夫人想着去问问您有没有时间去盯一盯最后,最近各位娘子都还没回来,怕是掐着点等着明日一同回来呢。”

每一年傅宅吃年夜饭实际上都需要不少准备工作,往年留在此方的人并不算少,也就齐心协力办办,这几年傅氏产业越来越大,各方驻守的娘子也越来越多,大多都要忙到年前才能掐着点赶回来一趟,哪怕是念晰都因为今年被派去了南方而回来的时间略晚。

余姝抵着下巴问道:“还有哪些事需要盯?”

“大部分我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但是下午我要去后厨盯梢,给各位娘子们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买。”

这不就是去逛街买东西?

余姝飞快概括出来了这件事的精髓,反正下午她也没什么事做了,答应了也无妨。

于是她便揽下了这桩差事。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里间,傅雅仪正坐在矮榻上看书,一身黑色交领长袍,见着余姝来了,颇为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我们忙出生天道余娘子吗?”

余姝心里一跳,但再瞧瞧傅雅仪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恼火的神情,她一如往常笑着行了个礼,软声道:“哎呀,夫人,我知道错了嘛,可是我那也是为您办事才忽略了您啊。”

春月在一旁笑着抿了抿唇,也行了个礼后便退下了,只将这屋子留给她们俩人。

傅雅仪也没真的生气,只是习惯性说几句话刺一刺她而已,她放下书,淡声问道:“今日来我这儿可有什么事?”

余姝把手中的账本递给她,在炭盆边暖了暖手后才说道:“这是千矾坊和王宅下几个庄子的账本,最近千矾坊的扩张计划我也写了份规划放在里头。”

傅雅仪接过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也放下了,等余姝说别的事。

余姝低头瞧着自己放在炭盆上的手,白皙细腻,透着莹润的粉,实在气色极好,前些日子她带上了方慈如做好的汁水,今日来之前趁着闲暇时染了个漂亮的缃叶色。

她心底想着事,犹豫了几瞬才回答道:“夫人,我前两日去瞧了瞧王老太太。”

傅雅仪手一顿,掀起眼皮问:“所以?”

余姝:“她想见您一面。”

自从余姝火烧祠堂后王老太太便闭门不出,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嬷嬷在照顾,整个王宅在余姝离开的这段时日静地像一座死城,等余姝回来了之后王老太太也没有宣见她而是任由她去了。

上回她们听见王老太太的消息还是在坍元,她身体垮了被通知也就这几个月了。

但无论是余姝还是傅雅仪,在回落北原岗后都有意地忽略掉她,两人都不是什么烂好人,哪怕余姝烧了祠堂,那也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原谅王老太太过去的所作所为,傅雅仪便更不必说了,她的耐心早就被王老太太消磨殆尽。

可是前两天是文嬷嬷来余姝这儿求余姝前去瞧瞧的。

文嬷嬷助余姝良多,她也不能不卖文嬷嬷面子,刚一到老太太院门口,过去飞扬跋扈的王嬷嬷却是红着眼睛将她请进门的,床上的王老太太瘦如枯槁,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着了余姝,她只说了声想见傅雅仪一面。

余姝站在房里没说话,她也就偏过头,执拗地盯着余姝,嘴唇翕动,仿佛必然要她一句回答似的。

余姝那时只淡声说:“您要找夫人,那便派人去傅宅寻她不就是了,为什么要我来找呢?”

想来傲慢的王嬷嬷跪在地上,眼中含泪,低声求道:“余娘子,过去是我狗眼看人低,我向你道歉,老夫人是真心想临死前再见夫人一面的。”

“可是夫人不愿见我们,您与夫人关系紧密,能不能求求您替我们传一句。”

余姝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文嬷嬷,扬眉,“你也是这个意思?”

文嬷嬷站得极为端正,只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替老夫人和王嬷嬷传句话而已,您的决定我无权置寰。”

余姝见她颇为识趣,倒也没有发难,她拨开王嬷嬷揪自己衣角的手,一步一步退出了这个院子。

随着她的退出,她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仿若破旧风箱一般嘶哑的哭声。

王嬷嬷的哭嚎清晰传来,“姑娘,是我没用,您再撑一撑,我一定替你将夫人请过来,您再撑一撑……”

那时余姝站在院门前,拢着袖子看漫天晚霞,在寒风呼啸中许久都没有动作,只静静听着院子里兵荒马乱的抱头痛哭。

过了良久才对跟出来的文嬷嬷说:“你去告诉她们,我替她们去夫人那儿提一次,但我夫人会不会来就不关我的事了。”

文嬷嬷闻言眼底满是复杂,她冲余姝福了福身,“那我替老夫人谢过余娘子。”

余姝摆摆手,干脆地走了。

其实她是很不想帮王老太太的,可想起王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死前怀揣着遗憾,后悔,愧疚的眼神。

余姝的祖母死前,也这么看着余姝,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活下去。

曾经的余姝并不懂那眼神的意义,可现在却发现祖母那时在想的大概是余家冤死了那样多人,总要有一个人活着去为余家申冤,在艰难前行的道路中,她最后看中了余姝,这个她最喜爱,一手养大,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孙女,她一次次让余姝好好活下去也是如此,因为只要余姝活下去,便一定会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上复仇的道路。

所以她遗憾且愧疚,临死前都觉得愧对于余姝。

那王老太太又在遗憾、后悔、愧疚些什么呢?

她总觉得,老太太嘴里酝酿的是对傅雅仪的一句道歉。

余姝与王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太浅了,可傅雅仪与王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却深得有将近十年,傅雅仪没有做过任何愧对王老太太的事,她本就应该得到一句来自于王老太太的道歉。

于是余姝将话带到了,但她也没说自己的猜测,只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平静地等待室内的寂静过去,无论傅雅仪做何选择她都觉得是合适的。

窗外的风正呼啸着,屋子里炭火燃烧的声音咯吱咯吱,傅雅仪过了良久才说道:“她快死了吗?”

这句话听不出语气,既没有傅雅仪平日里的嘲讽,也没有幸灾乐祸的玩味,声调平平,仿佛在谈论一株花一棵草。

余姝点点头,“应该快了。”

“过完年之后吧。”傅雅仪淡声回答道。

余姝微愣,她其实以为傅雅仪不会答应的。

毕竟哪怕余姝觉得傅雅仪在王老太太那儿受了委屈,要得到王老太太的道歉是应该的,可傅雅仪说不准压根不在意这些东西,她也不过是因为想起祖母才心软一瞬,却完全没想过真能将傅雅仪请过去。

“夫人,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明明很讨厌王老太太却还是会答应她的请求吗?”

余姝有些不解。

傅雅仪纠正:“不,你说错了,我并不讨厌她。”

“是已经不在乎了,”她缓缓说道:“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但我曾经年少时答应过她,若她有一日死了必会为她收尸,这一个承诺还是得履行一下。”

傅雅仪眼底有些感慨,却也仅仅只有感慨罢了,这是对生命流逝的感慨,她眼睁睁瞧着一个人从满头黑发到白发,从年轻力壮地活着到送她最后一程。

在傅雅仪已经拥有了大部分她想要的东西时,过去的那些往事,是难以束缚她的。

余姝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懵懵懂懂,最后干脆不想了,只笑着转移开话题,“夫人下午有事吗?”

“没什么事了,怎么了?”

余姝因为唇角扬起而多了两个酒窝,虎牙尖尖,回答道:“方才春月姐姐要我去给各位归家的姐姐采购礼物,夫人陪我一起去吗?”

“不去,”傅雅仪拒绝地很果断。

若说余姝对外出逛街还有些新鲜感,那傅雅仪到了冬日便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暖炉烘得舒舒服服的房子里。

“可是我和一些姐姐又不熟,我怎么知晓她们喜欢什么呢?”余姝犯了难,“夫人,您就陪我去看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