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见他如此,也不再多写什么,顺势就想扶他躺下。
君涟漪没有拒绝,又躺回了床上。
可……躺下之后,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只要一想到小月牙哭的样子,他就心疼到不能呼吸。
于是他再次开口,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问寂:“你知道神剑宗吗?”
神剑宗在被他占领之前,乃修真门派之首。
而修真门派,本就是为保护人族而存在的,其在尘世的名声,自然也比金陵城更为响亮。
果不其然,他一提神剑宗,寂就拉开他的手,写下了知道两字。
君涟漪仰面对着床顶,双目却睁不开,可他并不在意,依旧喃喃着道:“我有一个女儿,还在神剑宗里。”
立马,手心里急急传来:
【可神剑宗不是在两年前就被魔族占领,成了魔宫吗?】
“是啊!”君涟漪并不否认,想了想,编了个慌,半真半假道:“我曾为神剑宗弟子,因与门中师妹相恋,故而生下这个女儿,结果才不过五年,神剑宗就被魔族攻下,我的妻子不幸死在了魔族手下,而我和我女儿,亦是成了魔尊的阶下之囚。”
【然后呢?】
君涟漪想了想,继续编:“这一次我本是打算带着我女儿一起逃的,可是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魔族冲了出来,我在混乱中和我女儿走散了,我现在不知道我女儿状况怎么样,我很担心她。寂,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说。】
“找人,帮我打听打听,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了,我真的急切想要知道。”他偏头对上寂的位置,情绪十分激动,一点也不像是是装出来的。
身边的人静默了几分钟,才缓缓在他手心写道:
【好,我答应你,那你告诉我,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为了得到小月牙的消息,君涟漪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直接道:“她的小名叫小月牙,魔族之人向来狡诈,可能会在人们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说的话你让打听之人千万不要信,我……只要得到她的消息就好。”
寂顿了顿,再次在君涟漪手中写了个好字。
*
月芜寂此生有三大恨:
一恨自己十多年前的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君涟漪,害他遭千人欺万人唾。
二恨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没有及时救得了小月牙的命,导致君涟漪伤痛欲绝,自缢而亡。
三恨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救他的涟漪,害他如今……瞎了双眼。
看着如今因为担心小月牙,依旧辗转难眠的君涟漪,月芜寂此刻后悔极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而太阳真火所灼出来的伤,即便是他,也是需要花很大的功夫,很长的时间才能治愈的。
更何况,君涟漪还伤在最为柔弱的眼睛上。
看着如今不能视物的君涟漪,月芜寂心痛如绞,像是惩罚着自己一般,他也不再开口说话,而是选择用写的方式,和他交流着。
看着他好不容易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月芜寂亦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趁其不备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立马,还在辗转难安的君涟漪沉沉地睡了过去,月芜寂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他来到院中,随意掐了个决,立马,眼前就出现了一面水镜,水镜里倒映出来的,是清姬的身影。
月芜寂缓缓启唇:“清姬。”
月芜寂死了的消息,清姬之前不是不知道,现在咋然看到他,她惊讶极了。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看着对面的月芜寂,清姬也没问其间缘由,好一会儿才捂嘴轻笑出声,“寂月仙尊,我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月芜寂却没有跟他叙旧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本尊有个忙想要你帮。”
清姬根本不容他开口,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道:“您是要说那小丫头片子的事吗?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尽管不用我出手,白煜那小子宠她都跟宠什么似的,哪里忍心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谁知,听了她的话语,月芜寂却并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反道:“本尊所言,并非此事。”
“?”清姬倒是有些诧异,如今君涟漪下落不明,他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爹,他找自己,居然不是关心自己的孩子,而是另外的事情?
轻轻一笑,清姬问:“那就不知,仙尊所要问的是何事?”
“是关于涟漪这段时间不在,魔族之事……”
月芜寂想要拜托清姬,在君涟漪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让她帮忙稳住军心,等君涟漪回去之后,他们能够依旧效忠君涟漪。
至于小月牙之事,他作为小月牙的另一个爹,距离与神族那一战都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之间,他怎么可能没有去探望过小月牙?
他不但去看了,还安抚了她,并且告诉了她,君涟漪还活着的这个事情。
小家伙一开始知道自己爹爹被从天上打落之时,哭得甚是伤心。
但在自己的一再安抚下,最近的情绪已是好上不少,现在,他也能安下心来,全身心的照顾君涟漪了。
和清姬通完话之后,月芜寂想着法术就快失效了,便去厨房熬了碗青菜粥。
就是那么凑巧的,他的粥刚熬好,君涟漪便醒了过来。
君涟漪发现,自己自从看不到之后,对时间观念也越来越没有概念了。
这一觉他貌似睡了很久,却又好像只睡了一会儿般,他根本分不清。
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君涟漪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抬头看向传来声音之处,问:“寂,是你吗?”
月芜寂端着青菜粥缓缓走到他面前,放在一旁的桌上放凉,拉开他的手写:
【是我,我刚刚出去给你熬了粥,你要是饿了的话,就用一点。】
紧张心情立马被缓和,君涟漪笑笑道:“你不用如此麻烦照顾我的,修仙之人向来是不用食五谷,我不会饿的。”
【可是大夫说,你要是能进点食的话,会好得更快一点。】月芜寂胡乱瞎编着。
君涟漪倒是不知还有这种说法,但……一想到小月牙还毫无消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快速恢复,回到云梦山去看看他的小月牙到底如何了。
于是,他也不去分辨寂所言虚实,竟真的就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桌子。
可他实在是太不习惯黑暗的生活了,那手就那么好巧不巧的竟是深入了那滚烫的热粥中,瞬间就烫得他指尖发红,猛的收回了手。
“嘶……”君涟漪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一只手猛地将他的手抓了过去。
随即,一阵阵暖风,自指尖上缓缓划过。
君涟漪虽然看不见,但这种感觉,他能猜到,应该是寂在轻轻吹他被烫红的指尖。
他觉得这样子实在太过暧昧,顿时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突然被寂翻过手心,一笔一划写道:
【别动!吹吹就不疼了。】
君涟漪微愣间,手又被月芜寂抓到了眼下。
他几近恨不得立刻动用法术将它愈合,可……他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
眸中失落顿显,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庆幸君涟漪这时候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然的话他一定是会被拆穿的吧。
暗自苦笑一声,月芜寂松开他的手,在房间内一阵翻找,才再次来到君涟漪床前,在他手心写道:
【这个药是之前那个散修送给我的,据说是灵药,对外伤特别有效,我现在给你涂药,你忍着点。】
什么忍不忍着点……他看起来是那种娇娇弱弱的人吗?君涟漪暗自轻笑一声,缓缓道:“好。”
月芜寂抓着他的手,轻轻的,非常细心的给他在被烫到的地方涂抹上膏药。
那药给人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一涂便好,效果竟是好得不像话。
君涟漪十分诧异的弯弯自己指尖,又舒展开来,诧异道:“这就好了?”
月芜寂在他手心写:
【嗯,效果十分明显,那散修果然没有欺骗我。】
君涟漪笑笑收回手,“那他把这么珍贵的药给你,你又给我用,我这算是又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寂连忙急写:
【你放心,不要你还的,你尽管用。】
君涟漪却淡笑不语。
怎么可能不还呢?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只有利益的交易,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情实意?
手心,立马又传来了一阵瘙痒,是寂在继续写着字。
【你现在视物不便,我喂你吃吧。】
君涟漪心下一惊,刚想要拒绝,一勺子粥却已送到了他唇边。
君涟漪无奈,只能张嘴吞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把一碗粥全部吃尽,对方才摆手。
月芜寂很享受这种喂君涟漪吃粥的感觉,看着他唇角沾着的些微残渣,他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就这样吻上去的冲动。
可是一直到最后,他都让理智克制了冲动,才不至于将人给吓到。
一碗粥毕,月芜寂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来,给君涟漪擦了擦嘴,写: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君涟漪感受着唇角那上好丝绸的触感,微微愣了愣,摇了摇头道:“睡得太久了,让我坐一会儿吧。”
说话间,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又用手感受了一会儿,寂衣服的材质。
亦是柔软的绸布。
这哪里是普通的农户,所用得起的布料?
轻笑一声,君涟漪心间闪过一丝冷意,“陪我说会儿话吧。”
月芜寂写:
【好。】
他将碗放到一旁,又坐了下来,问君涟漪:
【你想说什么?】
“你……”君涟漪想了想,道:“可有了小月牙的消息?”
月芜寂诧异于他早上刚让他去打听的,中午就问他消息。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他,许是因为看不见日升月落的缘故,根本就没有时间概念。
为了不让他过于担心,月芜寂干脆将错就错,写: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就在昨天,我之前找的去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我,他探到了小月牙的消息。】
一听到有关于小月牙的消息,君涟漪顿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立马紧张起来,问:“如何?她可还安好?有没有哭?”
月芜寂拍拍他的手安慰:
【不要担心,她没事的。】
紧接着,月芜寂就将自己之前去探望小月牙,所得到的消息全数说给了君涟漪听。
君涟漪虽然怀疑这人可能在骗他,但听他说的有理有据,而且就连人物关系,都丝毫不出错,便也慢慢相信了。
一颗焦灼不安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
君涟漪抬头对着月芜寂的方向,十分真诚道:“寂,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我何时才能知道我女儿的消息。现在,知道她没事,我就安心了。”
月芜寂写:
【不用客气,你就留在这里安心养伤吧!小月牙那边,我会继续找人帮你打探的。】
君涟漪点了点头,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二人之后又聊了一点家常,君涟漪便以累了之由,跟寂告了别。
待寂离开房间以后,他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着。
他在想,想寂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他能够感觉得到,寂对他是没有恶意的,他也一点都不怀疑寂话语的真实性。
可寂……却是真真实实的骗了他。
君涟漪虽不能视物,分不清日月黑白,也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但……让寂去查小月牙的事情,像他口中所言,他只是一个平常农户,怕是这辈子都有可能打听不到小月牙的半点消息。
可……他是没有时间观念,又不是笨,估算下来他这一觉,也就睡了顶多一天而已,它是如何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探到小月牙的消息的?
君涟漪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寂,本就是他的一个熟人,而且还认识小月牙,是一个,能力大到能够在魔宫随意进出之人。
结合这些猜测,君涟漪脑子里立即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月。
心跳没由来的快了几分,君涟漪想,会是他吗?
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个答案只能他自己去寻找。
在床上又呆了几天,身上疼痛渐渐退去,不知道是不是每日吃的粥真的有助恢复的原因,才短短几天而已,君涟漪便觉身体好了许多。
再窝在床上,都要发霉了。
于是这一日,待寂给他喂完清粥之后,他便摸索着,自己下了床。
许是因为他还未曾熟悉黑暗,这屋内的摆设他也不熟的的缘故,君涟漪才刚下床来,就碰倒了一把凳子。
那凳子被他推得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声响的同时,他整个人也跟凳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嘶……”君涟漪的腿被凳子咯了一下,疼得他不由轻呼一声。
外面的月芜寂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后,手上的碗也来不及刷了,连忙跑进了屋内,将君涟漪从地上抱起。
君涟漪之前被月抱过几次,很熟悉那种被他抱在怀中的感觉。
而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果然是月。
君涟漪在心底下结论的同时,那被陌生人所拥抱的不适又让他尴尬起来,便立马开了口:“放开我。”
月芜寂垂眸看他,暗叹一声,将他又放回到床上,问:
【刚刚为什么要下床?】
君涟漪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床上躺了太久,本来想出去晒晒太阳的,哪知……”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月芜寂却明了他的意思,看了看那把被碰倒的凳子,正是他放在床边,每次他坐的那一把。
心下顿觉愧疚,月芜寂忙在君涟漪手中写道:
【这个地方你太过陌生,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叫我,我带你出去,等我带你熟悉了这周边状况,你再自己尝试着摸索,好不好?】
君涟漪想了一下,他现在没有了灵力,好多事情,确实诸多不便,便也只能点了点头,“好。”
月芜寂总算放下心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
可他身上穿着衣服,到底伤到哪里他又看不到,便只能硬着头皮问:
【可有伤到哪处?】
君涟漪摇头,拉了拉月芜寂的袖子,“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你……能不能牵我出去?”
他问得小心翼翼,就莫名展现出了自己的乖巧一面,看得月芜寂心神荡漾,不禁又想起了二人初遇时的情景。
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的,就是因为他的误解,才害他至此。
心间疼痛又一闪而过,月芜寂在他手心下写上一个好字。
可,才刚扶着君涟漪下床,月芜寂就感觉到不对来。
他牵着君涟漪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他略跛的腿上,皱紧了眉头。
看来刚刚还是摔伤了。
暗自叹一口气,月芜寂再次将君涟漪打横抱起,惊得君涟漪立马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慌道:“怎、怎么了?”
月芜寂抱着他没办法写字,便没理他的询问,直接将人抱出了门,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君涟漪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带他出去走走,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吗?
却突然感觉,身前人,挽起了他的裤腿。
君涟漪又是一惊,连忙制止,“做、做什么?”
月芜寂抬眸看着他略慌的面容,拉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
【你的腿受伤了,我给你上药。】顿了顿,他继续写:【以后受伤了,不要硬撑着,告诉我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