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是那位明经理比较会算牌才能一直赢?”
……
新牌局开始前,席昭算完一大段的样本标准差,又在“下注”方面延伸补充了点“期望值模型”, 路骁皱眉挠头、冥思苦想、眼冒蚊香,终于理解了七七八八, 然后听着听着就给听饿了。
琥珀眼瞳无辜眨眨, 席昭沉默片刻, 忽然发现自己这十八岁的身体好像也饿了。
魔王也是要吃饭的。
其他人都在认真观战,他们不好大摇大摆地点菜,遂决定去包厢外面整点薯条。
听路骁这么说, 黑眸弯了一下:“你认为一个游戏最重要的是什么?”
“玩法规则?玩家的参与感?玩起来很新颖刺激?”
席昭摇摇头:“是公平,”说罢又在路骁似懂非懂的眼神里继续补充, “或者说, 至少要让参与者感觉这个规则是公平的。”
拿经典的“斗地主”“围棋”“象棋”这一类游戏举例, 它们本质上就是玩家之间的资源消耗战, 或许有一定的运气影响, 但每个参与者都认为可以通过自己的智慧获得胜利。
倘若一个规则一眼就看出是有利于某一方的, 傻子才来和你玩这个游戏,眼下进行的“24张牌”也是如此。
席昭:“这个游戏其实并不复杂。”
——24张总牌, 每人初始五张手牌, 每轮有两次换牌机会,每次可换1到3张, 说白了就这些流程。
“但比较特殊的有两点, 第一是公共余牌等于或小于换牌需求时就会触发‘强制洗牌’,第二是可以充当‘万能牌’的黑桃A。”
路骁开始在脑海模拟演练,边想边说道:“没错诶!只要有‘黑桃A’在手,牌型最小也是一对, 起始就会比别人更具优势,但发牌是随机的……”
瞅一眼自己的学神男友,小路同学沉着表情,推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死神小学生”款眼镜——新机子挖一次摸黑拖次!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每个人可以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5/24!”
——好一出现学现用。
被路某人这幅硬凹出来的学霸姿态逗乐,席昭压住嘴角,抬手往人脑门上弹了一下。
“学霸”小狗立刻疼得嗷呜直叫。
“正常情况是这样,但在这局游戏里,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上场,”黑眸凝出厉色,“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0。”
因为某些人假借幸运女神之名,早就将这张万能牌牢牢掌控在手了。
“你是说——!”左右看看,路骁凑近压低了声音,“他在出千?”
席昭哼笑一声:
“准备准备吧,应该要‘逼’我们上场了。”
……
席昭很早就注意到了,明天杰总会在某个时刻故意加大下注筹码,以此给场内竞争者增加心理压力,林教授没必要硬扛,弃牌就弃牌了,明天奇虽不会退出,但接下来的换牌也会更加保守,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公共余牌的数量始终大于或等于2,即,不触发“强制洗牌”。
为什么他一定要拿到最后几张牌?
带着这个疑问,席昭再度回顾所有对局牌型,并于亲自上手实践一局后验证了猜测——“黑桃A”就在最后几张牌里。
荷官是明天杰的人,可如果开场就把“黑桃A”发给他们,那也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因此才以巧妙的洗牌技巧将“黑桃A”固定在牌序末端,如此便呈现相对公平的对局——
大家手牌随机,每次提出的换牌也是由自己决定,获胜与否可不就看组牌策略和一定的运气么?
可事实真就如此?
席昭回忆起介绍规则时路骁提出的疑问,以及齐朗清“很少开局换三张”的回答。
在场都是聪明人,都能想到他对路骁的那番解释,聪明人行事总会多考虑几步,尤其当自己的对手同样聪明绝顶。
齐朗清那句话无意识给大家植入了一个观点,“开局不要换三张”,这样就保证他们对后续余牌的操控空间更大。
众人从此刻便已入局。
当然,就算开局换了三张也无妨,短牌局保证了每个人的初始手牌不会太差、大幅筹码的加注、场上对手的言语及状态压迫……人不是机器,环境对一个人的决策其实有很大影响,而固定一张“黑桃A”入手的明天杰一方,只需尽可能优化剩下四张牌的组合,操作难度和心理压力都比其他人小了不少。
知道了出千的手法,接着就该破局。
席昭迅速想到了利用“强制洗牌”机制,但什么时候触发也是个关键,倘若他和路骁做得太明显,齐朗清也可以在自己的轮次强制洗牌让“黑桃A”来到自己手中。
只有第二轮,也只能是第二轮换牌,荷官和齐朗清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回到眼下牌局。
“强制洗牌”的瞬间,被固定的“黑桃A”发出一声死亡哀鸣,重新组合的六张余牌在桌面并列摊开,席昭问:
“还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幸运黑桃A了?”
齐朗清注视着少年的指尖,那骨节修长得近乎锋利,指盖表面盈着珍珠母贝一样的冷光,手背淡青色的经络蜿蜒向下,直至没入衬衫衣袖。
良久良久,alpha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说道:“席同学真会开玩笑,我又没有特异功能,怎么能知道黑桃A在哪?”
依旧没看桌面手牌,席昭向后靠上座椅,意味不明地笑笑:
“是么?”
沉默之中,路骁悄咪咪地使了个眼神——你猜他会换几张啊?
席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齐朗清看过自己的手牌。
红桃A,梅花A,梅花K,黑桃K,红桃Q。
AK两对加Q的高牌,即便没有万能牌的加码,胜率也已经非常不错,那么……他还要换吗?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不能慌,让他好好想想,路骁第一轮没有换牌,初始手牌基本确定为顺子,第二轮换掉了三张“9、10、J”,那么这家伙应该还剩两张Q、K,入手三张新牌后,如果拿到了万能牌,他此局必输无疑,如果没拿到万能牌,他换牌拿到A、K的概率也很低。
而席昭第一轮丢掉了A……
齐朗清蓦然一哽——该死的!席昭为什么会在第一轮丢掉方片A?难道他剩余手牌非常好?可他后面又丢掉了三张“9、J、Q”……
额角突突直跳,alpha耳边嗡鸣不宁。
换么?也许有机会能拿到那张被丢掉的方片A。
不换么?拿着组合相对较优的两对……
——“没事,按我教你的就好。”
开局时席昭对路骁的叮嘱蓦然浮响耳边,灵光闪过脑海,齐朗清陡然一惊。
不对!
席昭的初始手牌一定非常差,所以才孤注一掷将高牌A丢了出去,目的就是令其进入弃牌堆,从而在“强制洗牌”时让路骁有可能拿到这张A!万能牌加高牌A,胜率自然大幅提升。
……因为他开始前的挑衅,想让那家伙以这种方式胜利么?
再度扫过那六张新牌,齐朗清的眼底多了几分狰狞。
他就赌路骁拿不到那张万能牌!!!
……
席昭路骁都把自己的手牌盖住了,场外观众只能集中到齐朗清的屏幕前。
“老师,您觉得他会换吗?”赵师兄问。
小老头眯起了眼睛:“这齐小先生的思路被那两小子‘神来一笔’的换牌打乱了,以及啊……”
“算了,”齐朗清颔首道,“我就不换了。”
开始摊牌。
齐朗清的AK两对和席昭的散牌众人都知晓,于是目光便都集中到了最后一次换牌的路骁身上。
“一定要有黑桃A啊……”CBM的师兄师姐们祈祷着。
只要有万能牌,换三张最低也是个三条,这局就稳赢不亏了。
路骁开始掀牌。
方片Q,红桃K,黑桃Q,方片K……
“QK两对了……”赵师兄喃喃道。
最后一张。
棕发少年捏住扑克牌的边缘,黑桃的一角依稀浮现。
林教授不禁屏住了呼吸,明天杰身体微微前倾。
啪——
黑桃9。
齐朗清笑出声来。
呵呵,他就知道,从小到大都倒霉至极的家伙怎么可能会……
“啊,”路骁惊呼一声,“我们赢了!”
什么?!齐朗清愕然望向桌面,正中央的首发位上,席昭也悠然掀开了最后一张牌。
梅花9,黑桃J,方片10,红桃10,黑桃10。
黑发少年眉梢微挑:“AK两对很大么?”
——本场最高三条10。
“我去!小师弟什么时候凑到三张10的?!”
“我眼花了?他开始不是一手散牌吗?”
“哎呀!”对德扑有些研究的赵师兄以拳砸掌,几分懊丧道,“我们都走进死胡同了。”
就如席昭对路骁所解释的,德扑里最终决定胜负的是牌型本身的大小,而24张牌的特性让众人明白肯定能抽到AK这类的大牌,下意识就忽略了九十这种小牌,所以在看清手牌的那一刻,席昭就放弃了凑高的方案。
……
啪、啪、啪。
掌声响起,明天奇含笑看向明天杰:“真是精彩的对局,八百万打平,大哥,承让了。”
明天杰松开掌心,朝远处下属使了个眼色,牌桌上,齐朗清的手机铃声响起,借口要先谈个生意,正巧路骁想去厕所,双方便在决胜局前叫了暂停。
水流穿过指缝,棕发少年拍拍紧张发热的侧脸,舒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另一边水龙头被打开,镜面映出alpha恢复温和的表情:“配合得很好,不过阿尧,你就打算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吗?”
“你又在瞎说什么?”路骁眼神警惕。
抽出纸巾,齐朗清擦拭着指尖水滴:“没错,我承认你们看出了牌局的破绽,黑桃A在末尾几张牌里,可你上一局开场拿的是顺子吧?为了帮他触发‘强制洗牌’,你拆掉了自己的连牌。”
路骁不语,顶级alpha的戾气丝丝压迫过来。
齐朗清恍若未觉,继续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你能赢过我,结果你不仅没抽到那张万能牌,更把自己整场最高的顺子拆成了比我还小的两对,但如果你坚持下去呢?”
卸下所有伪善,alpha的眼神嘲讽至极,是路骁从小到大经受最多的怨毒嘲讽。
“我听到了,你开场是不是还问过他,顺子和三条哪个更大一些,所以其实你只要坚持下去,你不仅能赢过我,”齐朗清压低嗓音,宛若蝮蛇吐出蛇信,“你甚至还能赢过你家那位席昭同学。”
“够了!”路骁怒目而视,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你给我——”
“人们在为他欢呼尖叫——!”齐朗清猛地甩开制掣,头一次反手揪住了棕发少年将他“砰”地一声摁向身后的镜子,“可谁又记得你呢?!”
“你努力脱离林阿姨和路叔叔的掌控,为的就是被另一个人完全掌控,给他垫一辈子的脚、铺一辈子的路吗?”
放开手,齐朗清眼神怜悯:
“真可悲呀,阿尧。”
离开洗手间,在齐朗清身后,棕发少年靠上墙面,久久地,久久地……
沉默不语。
……
*
从热情簇拥、甚至给他搞怪放赌神bgm的师兄师姐中脱身,席昭递给路骁一张纸巾,见琥珀眼瞳有些茫然,解释说:“擦擦,脸上有水。”
路骁轻声应了个“哦”,眼尾低垂着,一簇头发翘了起来,席昭抬手想给它捋下去,棕发少年却偏头躲了躲——
掌心一瞬落空。
静。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狼崽子脖颈都僵了,嘴唇嗫嚅着,整一只肉眼可见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