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鬼神而远之。
虽说死者为大,更有传言尸首肢体不可折损,否则投胎转世便是先天残疾。但苏家遇上这等惨事,苦主焉有不想方设法尽力缉凶?主要苦主是两位——苏家“叠翠坊”的东方管事,与苏掌柜是数十年的老交情;苏文裔的小舅子江海,虽然因为与苏氏同母异父,血缘远了些,平素和苏家关系却是不错的,跟苏文裔关系也极好。他俩异口同声,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慰苏家在天之灵!
王谢扯了块白布,抓上一把解秽用的苏合香丸,跟司马弓去了义庄。
义庄本是存放无主尸首所在,苏家自然不在此列,只是仵作在原地查验尸首后,需进一步剖尸检验,才拿油布给四具尸体裹了来。
这地方设在城外,因不吉利,阴气重,更没油水,看守庄子的多为贫老无依之人,无非勉强凑个温饱。司马弓和守庄老人打过招呼,知道仵作已到,却不立时进去,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块布正要递给王谢,却见年轻的王大夫已经妥妥儿正拿一块白布,倒上点烈酒,打湿了遮住口鼻,两端在脑后灵巧地打了个结。见他停步,疑惑看过来,目光落在司马弓手上的蒙面布,恍悟,腰间摸出两个苏合香丸,分给司马弓一枚。
同时司马弓也发现明明是五月天,王谢在衣裳外头又多套了一件厚厚的暗绿色罩衫,明显是知道义庄阴冷。
真是准备周全,经验老道。
若非对方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司马弓都有心怀疑他是否参与其中,早有预谋了。尤其,王谢还微微带着些些怀念的神色。
——怀念?
王大夫当年为了研究人体,没少去乱葬岗偷摸挖无主的尸首,而且做游医时,那称得上是走到哪挖到哪儿,只要塞给当地义庄看守十几个铜板,妥妥可以看一整夜。
即使含了苏合香,又遮住口鼻,尸体独有的腐烂味道依然令人无法忽视。那具尸体盖着苫布摆在台子上,仵作阴鸷视线盯着王谢,微微不怀好意地突然将苫布掀起,露出下面自喉部剖开至腹的焦黑尸身。王谢跟没事人一样,点点头,淡淡道声谢,看看仵作身旁的刀剪之类工具,借了一把剔骨刀,一个小钝头铲子。
自己曾经给苏家那无名男子清理双臂创口,王谢借助刀铲,纵横将残肢切开——若非因烧焦严重,看缝合手法他就能分辨是否自己手艺——登时松了半口气:“此人并非偷梁换柱。”
司马弓正色追问:“尚未查验此人腰腿处伤痕,王先生便可确定?”
“这人双臂由我截去,自然认得出。”
“那苏文裔又到哪里去了……”司马弓喃喃自语,难掩心中失望。苏家生意人,在春城风评一向不错,又能和谁结仇?难道图财害命?可是火场还能收拾出箱柜残渣,明显有金银之物,绝不是为了钱财。
王谢没注意对方说什么,他看到旁边并列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心想得显示一下自己能为,才能让司马弓松口,同意自己给其他三人检验,于是叹口气,低声道:“司马捕头,恕我多嘴,我观此人咽喉口鼻处大量烟尘粉末堆积,似乎是生生被火烧死的啊。”
这话一出,仵作惊异眼神扫来,司马弓闻言,目光也一下子犀利起来:“王先生因何得知?”
王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研究肺经,凡人于一呼一吸之际,清气自鼻而入肺,浊气自肺而出鼻,鼻内有细小毛发,如窗之有纱,透气而拒粉尘于外。那夜火势熊熊。若是活人在火内呼吸呼救,咽喉之内必定全是烟尘,此人喉咙全都是焦黑颜色,应该吸入所致。”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
这正因为说得不错,仵作轻蔑一哼:“王先生的意思是失火未能及时逃离了?焉知他不是被人控制,可以呼吸但无法离开?”
挑衅?王谢在心里抱歉一笑,这不正中下怀么?当即故意轻描淡写道:“即使尸体烧焦,观察经脉堵塞也并非不可行,我知这位仵作师傅必定确认过了,怕我信口开河,要考校我一番,但若要证实细节——司马捕头可允我查验?”
司马弓眉毛挑老高,心道此人真的是大夫?真的只有二十岁?于私,他是很佩服王谢医术和为人的,于公,则要考量许多。昨晚他接回盛娘也没在家里呆住,去找里正把自己不在春城期间,王谢做过的大小事儿详细问了一遍,确定此人无害,才完全放下了戒心。
既然王谢想查验,没准从大夫的眼光里真能看出点异样,司马弓想着,点头同意。
苏文裔确实还活着。
只不过他从那一夜开始,便恨不得自己早就死去。
没有人能忍心看着自己父母妻子还有祖母被点了穴道提到屋里,就在自己床前。
更残忍的是,他连跑过去救人,甚至跑出去求救都办不到——他的腰腿有知觉,但也仅仅是“有知觉”而已。全身上下仅有一条左臂可以自由活动,但对方点了他的穴道。
——我得罪了什么人?请冲着我一个人来!同样穴道被点,无法开口的他,用眼神询问那个立在一边,看几个手下来来去去动作的黑衣男子。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身形中等,薄唇,鹰钩鼻,若非眉宇之间略显凶狠,还算是不错的相貌。苏文裔并不认识这个人。
直到他家里那个,据说害他身受重伤的罪魁祸首,被截去双臂和舌头的人也被提过来,那黑衣男子才点头,手下其中一个弯腰,将苏文裔连同薄被,打横抱起来。
久病卧床之人,不可能衣着整齐,近日天气转暖,他未穿中衣,从肩到腰胯再到腿脚都打着夹板,身下垫着巾帕之类,而此时……
那手下面不改色,薄被稍微一裹。
其间苏文裔的挣扎微弱到可以不计——有心无力。
随后一块黑布蒙上了他的脑袋,后脑上重重一击,他便昏过去,那群人就这么带他离开。
并不知道,在那人转身的时候,手下点燃了床帏。
一道人影轻巧闪进去,片刻后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平放下来,在冷硬的床板上。
黑布去掉,灯火通明,房间简陋,稍嫌冷清。
男子站在床边,双手环胸,眼神充满怜悯和幸灾乐祸,打量他一眼,目光示意他看身边。
苏文裔羞愧得恨不得自己把脸再蒙上。
他清清楚楚看到,站在一旁那个,抱了自己一路的人,自腰腹处至裤腿鞋面上,淋淋漓漓,尽是水渍。
连袖管也沾染了。
那人身上飘着淡淡的不那么好闻的味道,渐渐扩散开来。
苏文裔无力长叹,他尚控制不住前后二窍,而今日晚间喝的是粥,还有一大碗汤药,在中途的时候他就觉得下身……而且还是在别人怀里!
男子更得意了,嘴角微微上挑,也不说话,不住望向门外。
——他自忖堂堂白虎庄少爷,杀人简单,放火毁掉痕迹也容易,折磨一个废人?还真不屑。
“欧真,这么晚约我做什么?”女子稍显不悦的声音响起。
熟人!苏文裔瞪大了眼睛,这声音俨然是他老主顾。
“佳佳,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我把你心上人带来了,你看——”那男子回头笑道,带着炫耀,让开了身子。
“什么心上人?你再胡搅蛮缠——苏……”
进屋的女子正与床上的苏文裔打了对眼,先是一怔,立刻怒道:“欧真,你什么意思!苏少掌柜病着,赶紧把人送回去!”
“送哪里?你不是喜欢他,又怕他拖家带口么?我一把火把他家连他老婆他爹他妈都烧了,他现在孤身一个,随你怎么喜欢,带到哪里都行……”
——什、么!
苏文裔目呲俱裂,急怒攻心,本就病弱的身体一口气上不来,瞪着眼睛昏过去。
那女子,便是景秀楼大批采办首饰的管事胡小姐,也是曾经爱慕于他的胡佳,胡佳见苏文裔昏迷,忙上前两步查探,扭头对着欧真怒道:“出去!”
“佳佳,你难道不该是感动,然后跟我以身相许么?”欧真愕然,捂着心口哀怨道。
胡佳气的胸口连连起伏:“好、好!那我和他出去!”说着弯腰去抱苏文裔。
“别别别,怎么可以劳动大驾,你们先聊着,聊着啊,玩得痛快点,我明天再来找你。”
欧真走了,胡佳皱着眉,开门叫了两个下人,一个去照顾苏文裔,一个去请大夫,顺便把她的通信鹰带一只来,打算问问姐妹乔小桥,欧真今天怎么发狂了。
欧真也拿了一只通信鹰,愁眉苦脸的写:“小乔儿,这个礼物你姐姐不喜欢啊。”
收到两只信鹰的乔小桥回复胡佳:“我去查查,顺便看看春城动向。”回复欧真:“大概是送礼物的时机不对,少爷可装做爱屋及乌,慢慢博取姐姐欢心。”
放飞信鹰,乔小桥蹦蹦跳跳回了自己闺房,水红色幔帐之内,躺着一名全身捆绑,奄奄一息的女人。
“……虽然血液蒸腾,毕竟留有痕迹,银针插入腹部不变色,非是常见毒药。取出脾胃内积物,用我自家验毒的药膏试验,药膏也不变色,这也非是用过迷药的征象。而四肢肌肉并无捆绑撕裂,也不是被绑。不用绳索束缚人,也不用药,查探心脏血液堆积较多,如果不是生病,便是被点了穴道。而且胃肠中食物尚未完全消化,大约是晚饭后两个时辰,才遭此大难。”这边王谢验完尸体,确定是火烧时人仍然活着,但是处于昏迷,并非由于药物所致,而是有人使了截脉手法,甚至推出了大概火起时间。
——仵作终于知道遇上行家里手,眼神变了。
——司马弓眼睛发亮。
第廿一章 继续琐碎日常
从义庄出来,王谢立刻把罩衫脱了,蒙面白布扯了,团吧团吧都给烧了。拿酒擦了手脸,又在道旁扯了几把蒲公英叶子,揉碎,擦手。
司马弓暗道这也太熟练了,他第一次到义庄若不是仵作指点,也想不到这些,尤其是拿蒲公英擦手。因为双手翻弄尸身,沾染的臭味实在浓厚,一时消散不去,只有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才会扯些有味道的植物擦拭双手,以去掉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王谢确实有能耐,里正曾经收过王谢的好处,在司马弓询问时更是捡着好话说,连编都用不着编,街头巷尾各种说法都有,什么浪子回头啦,什么仙人托梦啦,什么卧薪尝胆啦。关于种种解释王谢只认同第一个,不过隔壁雷衍水经常搜罗他五花八门的传言,拿他打趣,他也学给燕华听,图燕华一笑而已。
进城后和司马弓分开,王谢先奔了浴肆,泡得一身清爽才敢回家。义庄毕竟不洁,他更不想让医馆沾上死人晦气——到不是气运的缘故,死人气带毒,散在空中,身体强健的人沾染后不一定有事,医馆人群往来,赶上个老弱病残孕,害人家生病就糟了。
尤其家里还有个燕华,能让燕华嗅到死人味儿么?
舒舒服服浸在滚热浴池中,既然没有苏文裔的尸体,人就可能还活着,王谢这心就宽了不少,而且王谢查看尸体牙齿,发现这两名妇人一在花甲之年,一在中年,可能是苏文裔的祖母及母亲,他的妻子不知所踪。如果是苏家夫妇两个人一起失踪,苏文裔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大。
还有那个死去的无名氏……苏文裔受伤,原因不明不白,虽说景秀楼有人出面声称摆平了此事,焉知没有人从中做些文章?日后多打听些罢,该回家了,出门这么久燕华又得担心。
不过等王谢回到家以后发现自己才是白操心。
燕华忙着,几乎是抽空才招呼他,正一边哄着小康在自家那张大桌子上爬来爬去,一边收拾桌上各种小玩意儿。
小康这几天被王谢各种诊治,渐渐有了些生气,王谢不拘着孩子在床上,既然愿意活动就活动吧。
燕华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子嗣了,这几日养小康,从一个气息奄奄的小病孩儿,养成一个有力气调皮笑闹的小破孩儿,真是颇为喜爱。
因此他给小康买了不少小玩具,连同王谢之前给他买的消遣玩意儿都拿出来,堆在桌上让小康四处爬爬摸着玩。哄小孩子挺让人忘记时间,他算算王谢该回来,正要去迎接,不料此时小康手指头被挫了一下,痛得抽泣,他只好先哄。
听到熟悉脚步,燕华不好意思笑笑:“少爷,抱歉有点耽误,燕华这就收拾好。”
王谢见燕华被小康扰得稍微手忙脚乱样子,暗叹,以后家里千万不能有小孩儿!
“一起来,你抱小康,我收拾桌子。虎峰还在家么?”
“在容翔那屋里,说是今天上午一定要练出个名堂,不然不吃饭。”
——林虎峰昨天下午和晚上确实开始跟着王谢学治伤,他只想学几种常用外伤急救之术,王谢先教他按压捆绑止血,划十字挤毒液,这两样甚是简单,之后就请他剪了几块碎皮子,要求拿针线对齐缝好。
针呢,是随便一根骨针,线呢,是从布上拆下来的线。王谢的理由是:野外受伤,东西哪有那么齐备,自然要能随手制作取用。
林虎峰再有力气,掌握不了诀窍,一时也拿这针线没辙。不是用力过猛骨针折断,便是扯断了棉线;不是戳不破皮革,便是一针扎到手指头。待线在针上,针透皮革,可以缝制了,缝完一看,歪歪扭扭一道口子。
王谢评价,这么个皮肉翻卷的缝法,是跟伤者有仇,怕人死的慢么?
裴回昨天晚上看见林虎峰吃晚饭就心急火燎地回屋,不明所以。自己和燕华聊聊天,和王谢请教过问题,看看天晚该休息了,回房见林虎峰还抱着块皮子在那儿缝,脸上表情怎么看怎么苦大仇深,于是建议不如先拿布料缝缝,熟悉一下手法。见林虎峰仍然抓耳挠腮,于是顺便给对方演示了一下。
然后林虎峰就奋起学习了,先用普通针线布料,再换皮革,一上午终于找到窍门,中午吃饭的时候果然很得意拿着一块缝好的皮子炫耀。王谢暗道这是可塑之才,下午便抓了笼子里的一只活猴,先灌下麻药,在肉厚之处剃去毛发斩了伤口,让林虎峰去缝合,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好歹也是缝上了。
止血拔毒皮肉缝合的手艺都教会了,教接骨,接骨说完了,说昏迷,学会昏迷该怎么检查,还有溺水怎么救,肌肉刺穿怎么治,撕裂伤、践踏伤……林林总总。王谢不讲长篇大论的东西,他知道林虎峰只要实战能用就好,况且他也向来主张动手实践,只是可惜后园养的那些活猴子,一只只惨遭毒手。
燕华哄睡了小康,也静静坐在后园,面带微笑,听王谢将林虎峰训得头头是道。
燕华身边是蔡安和——蔡大夫既然应允与王谢一起给燕华重续筋脉,自然要多多研究燕华这一双手,在缓过旅途劳顿并熟悉环境之后,便开始孜孜揣摩。他本就对此道颇有研究,若非如此,王谢也想不起请他一起过来斟酌,最多不让他师徒二人不再遭受噩运罢了。
那筋脉藏在皮肤之下,交错纠缠光拿眼看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必须慢慢地一点点摸索,蔡大夫还拿了两支叶筋笔,调一赤一墨两种颜色,在手上细细勾勒出线条,琢磨先动哪里,后动哪里,怎么接驳,怎么缝合。还好王谢平素虽然吃味,多为与燕华调笑解闷,故意为之,在正事上心如明镜,才不计较蔡大夫今天摸手摸了多久,摸的是哪几根骨头,是拿哪个手摸,按揉了多少下,其间说了几句话,燕华笑了几次之类小事。
——不过燕华若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又怎么会就坐在后园他看得见的地方,让蔡大夫诊治?
蔡大夫是过来人,见王谢眼神一会儿溜过来一次,但笑不语,他也是很愿意和燕华待在大庭广众之下谁都看得见的地方。还好他打发毛脚徒弟去给裴回帮忙了,要是被看见,自己晚上一准儿腰疼……
等裴回结束今日坐堂,回屋便被林虎峰一把抓过,揽着肩膀,炫耀般拿了件小物,乐哈哈地塞给他:“容翔容翔,小爷就是有能耐吧,看看看看!”
裴回端详着巴掌大的乳白色……挂饰?就是将两块一样的皮子缝合,中间填点布料,订了两个纽扣当眼睛,下面打了个结。“这个……是牛?”
“这是老虎!大老虎!你见过这么威风的牛么?”林虎峰连说带比划。
“呃……这老虎的鼻子还是很好看的。”
“那是耳朵!”
裴回尴尬,赶紧表扬:“你学得真快啊,针脚那叫一个密实。”
“就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林虎峰很得意,“喏,这个送你,当昨晚陪我练缝皮子的回礼!”
“送我?”裴回小惊喜了下,看着林虎峰亮晶晶的双眼,不由开心一笑,“那就多谢啦。”说着伸手就把皮老虎挂在床头帐钩上。
与三个月之前冷冷清清相比,王宅现在可是人多,热闹太多,不似之前只有两个人,随时可以说体己话。
因此王谢燕华二人还是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王谢坚持每天晚上一定要“咬耳朵”,但此“咬”还是彼“咬”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王谢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会向燕华事前报备事后汇报的。
“……少爷要义诊?”
“是啊,你想想,咱们现在不缺银子养家糊口了。我以前四六不懂,没少得罪人,现在有了本事,想做点好事儿,不求扬名,只求安心。”
“确实是好事,少爷想得周到。只不知少爷义诊可有详细章程?”燕华知道家里不缺银子,银票都在自己荷包里面呢,王谢日前跟他商量过,财不露白,能不张扬便不张扬,拿出部分先置地罢,偷偷在城外买上十几亩地,建个小园子,托人看管着,种点蔬菜养点花草,又有的吃又有的赏玩。燕华起初想种药材,王谢拦下,颇为哀怨的说自己每日里便跟着药材打交道,这庄园是消遣的,再看到药材就败兴了,燕华立刻改口问要不要引水挖池塘养鱼养莲花,这个倒甚是合王谢心意。
即使买房子置地,银票还是绰绰有余,拿出稍许购买药材做义诊,不仅于自家无损,更是件积德行善的事。
“这个章程么……”王谢斟酌了词句,才试探着道,“前夜,司马捕头带着爱侣求医时,我便想到了,烟花柳巷鱼龙混杂,能出头的百里挑一,剩下九十九个都是可怜人,被龟公鸨母强逼着,拿虎狼药淘空身体,又不懂调理保养,一旦生病便是恶疾难愈,不少人还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强撑残躯,往往壮年夭折。我想去给这些人做义诊,而且……而且……当初要是有个好大夫肯多照看你,你也不会伤这么重。”
燕华躯体微微绷紧,亦想起当年的凄惨。好在经由王谢日日照顾,又遇上往日客人,发现少爷依然情意深重,渐渐打开心结,回忆往事时,少了孤独无依的酸楚,多了世事无常的慨叹。他本就和王谢紧扣的五指又紧了紧,王谢的吻立刻轻轻落在唇上,并不深深进入,只温柔啃咬两口,单纯抚慰。
一吻结束,燕华抚着唇,缓声道:“这更是大善之事,若少爷不弃,燕华也愿出力。”
听到对方声音释然,王谢这才放下心:“好啊,日后和我一同打理药材便是——大管家,近日可否赏点银子给在下?在下好去和康安堂王掌柜商量,配些合适方剂。”
“准了。”燕华亲亲王谢,二人相拥而眠。
第廿二章 苏文裔的不幸持续
苏文裔并未昏迷多久,当他醒来时,上一刻以为不过做了个噩梦,下一刻便被自己身处陌生房间的事实将一丝丝侥幸完全打散。
被褥柔软舒适,床帐是极好的蜀纱,房间不大,纸窗透着晨光,几件典雅家具,八仙桌上一套官窑粉彩荷花茶具。
穴道已经解开,他试着动动手臂,咳了两声,尴尬了。
被子一看就是换过的,内里他依然赤裸。
苏文裔用能动的左手支撑床面,逞强想坐起来,他如今顾不上王谢交待过不得随意移动以防筋骨错位,家人可能命都没了,他这身皮囊留着有什么用。
不过单手确实吃力,一个不慎,整个身体失了平衡,往床下栽去,额头狠狠磕在膝盖骨上,痛得眼冒金星不算,全身的痛感也仿佛开了闸门,纷纷造反。尤其是腰间受创最深,恢复也慢,夹板硌着骨头,剧痛钻心,连眼泪也痛了出来。
不过这一痛,却让他稍微清醒过来。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得罪不起那个黑衣男子欧真,不知道胡小姐与他还有几分交情,能不能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能不能送他回去。
苏文裔想到这里,便勉强支撑着,重新躺回去——却是件难事。
刚刚被他一折腾,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制的抽筋,又麻又痒又疼,隔着夹板,苏文裔一只手怎么也按不住。
糟糕的是,这么一抽筋,他又控制不住,被子里又是一团潮湿。
于是胡佳推门,刚要进屋时,就看到了半幅薄被拖在床下,除去一身夹板几无遮拦,神情慌张,满脸泪水的苏文裔。
胡佳再怎么是江湖人,也还是个女子,羞红着脸急转身,飞速退到门外。
焦头烂额的苏文裔并未觉察她轻盈脚步,但是开门关门在静静的屋子里也算大动静了。
苏文裔猛抬头,只见一角粉红抽离,不消说也明白有女子来过,急忙拽起薄被——被子已然沾了不少腌臜。
长叹一声,这飞来横祸。
忽听门声又一响,苏文裔努力想让自己姿势好一些,无果。
所幸只是两名褐衣仆进门,看着三十几岁,老成稳重,一人托着套男子衣裳,另一人端着盆热水。
见到一床狼藉的时候,两人放下手里东西,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退出去,另一个向苏文裔行礼:“苏掌柜,小人苔纹,出去那人唤作竹斑,胡小姐吩咐我俩伺候苏掌柜。斑斑去取新被褥,小人先给苏掌柜擦身。”
“我昏迷多久?发生了什么事?”
苔纹回道:“小人不知苏掌柜昏迷多久,只知道胡小姐半个时辰前,吩咐小人过来给苏掌柜擦身换被褥时,您还没有清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
“家主姓欧,此处是欧少送与胡小姐的别院。”
“你家主人是做什么的?”
“还请苏掌柜稍待,胡小姐跟您解释。”苔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胡小姐是什么人?”
“胡家与欧家世交。”
“你可知带我来的欧真,是什么人?”
“欧少是家主之子。”
一问一答的功夫,苔纹用湿布给苏文裔擦了身,他不敢冒失拆开夹板,手脚轻之又轻。
不到片刻干净被褥拿来换上,苏文裔为难的问题也被解决——竹斑还带来一包清香的月信巾子,接女人落红用的,颇能吸水。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苏文裔紧锁双眉,用这个至少比当面出丑好。再说他来时一路狼狈丑态已经现眼过了,不差这一件。
两人将苏文裔收拾停当,行了个礼,退出不久,胡佳这才进了房间。
淡紫长裙粉红绦,鬓上简单插了枚牡丹花苞金簪,耳上两个米粒珠钉,薄施粉黛,佳人温婉。
如果胡佳第一句话不是“苏掌柜,抱歉,请节哀”的话,就好了。
苏文裔原本有些紧张忐忑不好意思种种情绪,在这一句话后,统统化为乌有。
他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用力吸了一口气,向胡佳确认:“他们,都……死了?”
胡佳点头:“我已派人查探,你家……火势凶猛……”
“那……我家破人亡,看在我一个废人面上,胡小姐能否告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
胡佳满怀歉意望向苏文裔,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苏掌柜,你先好好将养,我胡佳会给你讨这个公道。”说着,犹疑一下,还是点了对方睡穴。
谁知苏文裔大半夜被人带着赶路,直至天色微明才得休息,一路吹了许久冷风,加上心神激荡,这一番折腾,身体本就病弱,等苔纹竹斑二人中午发觉时,他发起高热,双颊已红得烫手,下体连二便都泄了。胡佳赶紧拿上好药物给他吊命,又请大夫仔细诊治。
那大夫给苏文裔诊了脉,道病因不过外感风寒,只是病人一直未曾断药,怕有药性生克,得拿之前药方参详。
苏文裔被仓促掳来,那有什么药方,大夫只得开了些麻黄、防风、苏叶、生姜之类辛温解表的药物,煎好了用鹤嘴壶灌喂下去。谁知一剂下去并不见效,苏文裔直到掌灯时分仍是高烧不退,胡佳心中焦急,再要烧下去,坏了脑子,人不死也得傻。
欧真看着胡佳坐立不安,不由拍桌子道:“我知道,之前给他看病的是那个王谢,我把他绑来!”
“你敢!”胡佳瞪他,“你只听信别人捕风捉影的话,以为我因情伤心,不分青红皂白就害了苏掌柜一家,做的还不够么!”
“那又怎样,杀个把人而已,我爹是白虎庄庄主,平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何止千百,还怕这小打小闹不成!我就是把他抢来给你的,只要你不与他成婚,怎么样我都可以不在乎!”
胡佳皱眉,她是景秀楼中人,景秀楼系繁露山庄所设青楼,用以搜罗江湖情报的所在。而白虎庄则是江湖一处杀手组织,自然不便得罪。偏这位欧真对胡佳是一见动念,再见倾心,三见便指天画地非卿不娶,杀又不能杀,赶也赶不走,将胡佳扰得不胜其烦。
苏文裔受伤,便是欧真嫉妒之下,派遣手下做的。之后他拿手下当了替罪羊,便是烧死的断臂无名氏,自忖折磨情敌,这手脚做得不错,若非事有凑巧,真真就要了苏文裔性命。而之后他因事出门,近日回转,从乔小桥口中得知,景秀楼与叠翠坊仍有生意往来,且依然由胡佳与苏文裔接洽后,怒气直冲脑门,带着手下杀奔苏家。
白虎庄行事宗旨便是心狠手辣。欧真少年气盛,心思诡异,被乔小桥挑拨得竟一把火烧了苏家,带苏文裔回来邀功,被胡佳教训一番,白天不知去哪里撒过气,又回转他送给胡佳的别院之内。
“小桥正在春城,我飞鹰传信给她,去请王大夫。”乔小桥是胡佳的好姐妹,在胡佳眼中,她虽性子有点冒失,人是既实在又热心。
苏文裔的身体再颠簸一次,估计等不到医治便撑不住了,况且要是强行带苏文裔离开,等于撕破脸,胡佳还有顾虑。另外,她不放心欧真去找王谢,一言不合欧真又会大开杀戒,想自己去请,又担心欧真害了苏文裔。
欧真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大夫……”心里盘算这大夫是杀了好呢,还是杀了好呢,还是杀了好呢?
——问问小桥儿罢,这回一定要选对方式。
于是再次接到两只通信鹰的乔小桥,分别回复了同样的话:“已知此事,在想办法。”
随后晃进自己绣闺,端详着床上被朱红色绳索绑着的,混合惊惧与羞怒眼神的少妇。乌发如墨,冰肌胜雪,白衣红绳,双峰被束得高高耸起,那样柔弱无依的人儿,乔小桥真是越看越爱,笑嘻嘻凑过去,在对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啃了一口,喜悦道:“姐姐,你的良人不顶用了,还不从了我么?”
苏氏花容失色,可惜嘴被塞住只能唔唔出声。
“姐姐,你却不知,自从那日误闯你良人屋子,出来之后见到你,小桥儿可是一见不忘,喜欢得紧呢。只可惜你已有良人,小桥儿伤心好久才想起来祸水东引,我姐姐心悦你家良人,我心悦于你,这不是天造地合的事情么?”
乔小桥在苏氏震惊目光中,又印下香软一吻:“好姐姐,我姐姐传信给我,要我给你良人请郎中,我去去就回,可还是不放心你,只好委屈你多睡一会儿,好姐姐,安心睡啦。”话毕,得意洋洋端详着自己在苏氏颊上留下的粉红唇印,将苏氏打晕塞回被中,将门反锁,返身换好短衣打扮,围好腰际九节鞭,点起一根迷魂香,自己穿窗出去,不忘回手一带,合严了窗户。
王谢家在哪里,乔小桥并不陌生,毕竟他曾经救过苏文裔的命,如此高的医术,景秀楼自然调查过他。乔小桥只觉得既幸运又可惜,幸运的是因为这件事她才遇到心仪之人,可惜的是苏文裔没有死,苏氏不是独身,她没法子勾搭。
不过,这个人将来也一定是她的!
乔小桥身影如电,径直射向王宅。
似乎王谢这一夜又会很忙。
第廿三章 夜来乔小桥
若说乔小桥打着将王谢请去给苏文裔治伤的主意,那必然不是真话。她不过做做样子,只要去请王谢,王谢因为种种原因去不成,就不是她的事儿了。乔小桥决定自己的表现要更加骄横跋扈一些,提出更多苛刻要求,让王谢好有原因拒绝。
骄横跋扈,自然要在夜深人静之际,大摇大摆闯入,一鞭子摔在大门上,然后高声喧哗:“王——”后面“大夫”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扑面就是一道恶风!
乔小桥大惊失色,猛一侧身,乌风堪堪擦着面颊而过,卷下两三根秀发。
乔小桥再怎么聪明,也没料到王谢家里会藏着一位高手。她后退一步站定,扬起下巴:“你是什么人?”
微弱月色下,只见一身青衣短靠的沉默男子,身材中等,面目普通,唯有双目偶尔闪过一道寒光。
对方一击未中并不追击,收了兵器,只是挡在她去路上,打个手势让她回去。乔小桥哼了一声:“好狗不挡道,谁给你好大的胆子,敢挡姑奶奶的路!速速让开!”
男人不答,默默拉开架势,蓦地抖手,乌黑发亮的钢鞭便如毒蛇出洞,扑面而去!
乔小桥急忙招架,前院有动静,后面的林虎峰最先清醒,一骨碌翻身爬起,蹭地冲了出去。一眼看见场中两个人,个子矮的不认识,个子高的可不正是他想切磋的那位护卫大哥?不用问了,这小个子的必定夜闯空门,听刚才骂骂咧咧的话,也能猜到对方没安着什么好心,那就可以出手教训!
林虎峰偏好打架这口,想着大哥曾经说过,孤身女子敢行走江湖,必定是有与众不同的能耐,他定要会上一会,提着短剑就加入战团。
打斗之声清清楚楚,由远及近,从前院打到后院。其余人当然也被吵起来,王谢依然按住燕华,让他别出门照顾好自己安抚住小康,然后扒着门缝往外看——外面打斗正酣。
三道人影你来我往,衣袂翻腾,尘土飞扬。
转眼间交手十几招,劲风扑面,速度极快,王谢认出场中林虎峰和四三都在,还有一道绛色身影,手舞白色长鞭。林虎峰招式极为豪迈,大开大阖;四三身影飘忽,出手凌厉;而那陌生人,仗着身形小巧,闪转腾挪,自保尚有余力,进攻却是不值一提。
王谢不是武林高手,但八十年阅历加眼力明明白白放着,不妨碍他分得清谁胜谁负,见自己这边占上风,便不着急了,沉下心来琢磨:此人是误入?是故意?是有求于己?还是自家有什么令人觊觎的物件?
说时迟那时快,王谢脑中不过转几个念头的功夫,场中局势又变了。
林虎峰和四三两个人,虽同时抢攻,招式从未磨合过,那陌生人便钻了空子,得以左支右绌,林虎峰性急,见久攻不下,叫道:“我们一起上!”
四三不说话,连一道目光都不往他这里瞟,神色平静,直到——认出对方一记“金蛇狂舞”后,面色一沉,空着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又晃出了一根黑漆漆的鞭子,扬手挥鞭,鞭梢如毒蛇吐信,破开对方空门直奔咽喉,竟下了杀手。
电光火石刹那,杀气已经刺破了喉间皮肤,那女子瞳孔一缩,似乎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了这一招,忽然开口大叫:“住手!自己人!”
林虎峰一愣,手下一慢:“自己人?”
四三皱眉,长鞭似有灵性,准头向下,变直为环,变刺为抹,眨眼间将对方双肩缠住,往地上狠狠一砸。
那女子硬生生倒下,顺势在地上翻滚了四五圈,自己鞭子也松手了,蒙面巾也掉了,衣裳破了,发髻全是土。
她捂着嘴,呛咳了好几声,“真的是自己人……咳咳……我有要事求见王大夫!”
“哈,求见?”林虎峰愣愣发问,刚刚这女子出手狠辣,他险些吃亏,现在打不过了就说要求见,这什么道理?
四三走上前,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绳子,将乔小桥双臂反剪捆上。乔小桥还想耍个花样,摆个将来方便逃脱的姿势——攥紧了粉拳,手心向内,双腕刻意撑开——这种姿势使得捆绑后绳索不至于很紧,双手之间还能有空隙,方便之后悄悄挣脱。
四三根本无视,毫不怜香惜玉,捉过她双手,将左手抵着右肘右手抵着左肘交叉一捆,莫说一个乔小桥,便是司马弓来了也挣脱不开。
乔小桥心里暗道失算,自己小命差点丢了,只好先将耍花样的心思缓得一缓,不过这样一来,能请动王谢的可能性就更低,苏文裔死定了。
四三收到的命令是保护小康,顺便保护小康的大夫,一听找人,先是想到王康安危,其次想到王谢安危,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有闪失。哪怕从乔小桥的招式里辨认出同是“繁露山庄”来人,也要看是干什么的,没有相关凭据,别想从这里通过。之前下杀手,也不过是想看看对方后招,以确定来人在同门中是个什么身份。
鞭子收了回去,四三看向疾步走来的王谢,单手比了个手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一开始王谢毛毛躁躁冲出来,四三自然要分神,现在尘埃落定主人家才出来,那叫沉稳。
虽然来了没几天,四三对王谢这个新主人还算满意,一是王谢有自知之明,穷人乍富最是可怕,花钱摆谱,买豪宅置美婢,锦衣玉食,鼻孔朝天这些丑事,王谢一概没有,相反的颇知进退,不显山不露水,怀揣巨款还能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做大夫。二是这一家子心都不错,护短,对自己人那叫一个爱护有加,王谢燕华裴回哪一个不心疼小康,陪哄陪睡陪玩?冲着银子的陪伴和真心喜爱的陪伴,在人前人后分明是两样,这几个人都是后者。若非如此,便是十个王谢也早就被四三和三三砍脑袋了。
王谢出屋站定,看清来人:“你……原来是你。”
他和乔小桥两个人,在苏文裔那里有过很不愉快的一面之缘,虽说对方换了身绛色短打,面貌确实认得的。
“是我是我!”乔小桥连声答应,眼中惊惧之色稍稍浅了些:“我是乔小桥,王大夫,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四三,没事。”
“对对,自己人自己人!我打不过你,等我把话说完!我来求救的,王先生,请你救救苏文裔!”
见双方说得上话,四三收鞭,解了乔小桥的绳索,向王谢一拱手,纵身即逝,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怎么走了?身手不错的大哥,等等我,咱们切磋切磋——”林虎峰赞叹着纵身去追,蹿上房顶一看,人呢?挠挠头,想,人肯定走不远,那我就四处找找,梁上树上院子角落总能找到。
“虎峰,下来下来——”裴回抱着衣裳冲他招手。
“怎么了?”林虎峰一愣。
裴回把怀里的外衣递给他:“看你急急忙忙出去,衣裳都没穿,夜里风大小心凉。”同住一间屋,他年纪比林虎峰大,总得照应着点兄弟。
“我是习武之人,内功护体,一点也不凉,你摸摸看,我身上多热。”林虎峰话虽这么说,还是喜滋滋披上外衣,有人关心就是舒坦啊。
他俩说悄悄话不提,这一番动静,同样惊动了住得近的蔡安和师徒。蔡鹤匆匆忙忙先跑出来,弄明白是有人请主人家出诊,自己这边是客,不好旁听,于是转身又跑回去安抚师父也不提。
王谢闻听乔小桥之言,又惊讶又欣喜,惊讶于对方竟然有苏文裔下落,欣喜于苏文裔竟然没有死。
“我姐传信给我——我姐就是胡佳,您也见过的——说苏少掌柜发热得挺厉害,一天没醒,喂过药也不顶事,又不方便挪动,只能王大夫跑一趟了。”乔小桥快人快语,一句话说完,催促道,“王大夫,大夫治病救人,龙潭虎穴也得走,现在跟我去吧!”
龙潭虎穴?这话中有话啊,王谢想了想,道:“文裔除了高热昏迷之外,有无外伤或者烧伤?”苏家大火,苏文裔卧房内死了四个人,而卧床不起的人竟然在胡小姐那里,未免有些奇怪。
“没有,要是有,姐姐会一并告诉我。”乔小桥说得肯定,当然,在胡佳告诉她之前,她就知道始末了。
苏文裔没受伤,那就是说,在火起前,他被胡小姐带走?为什么?
王谢试探着问:“胡小姐救下文裔,实乃幸事。文裔移动不便,以胡小姐的细心,应不会震动到文裔筋脉骨骼,更不会伤到内腑,怎么会发起高热?”
乔小桥一扬头,得意洋洋:“什么救不救的?他可不是我姐姐带来的。还不是白虎庄的欧真少爷,他喜欢我姐姐,姐姐又喜欢苏少掌柜,他就把苏少掌柜送给姐姐了。白虎庄可是江湖第一大杀手庄,欧真少爷脾气不好,杀人就像吃饭那么简单,但是我和姐姐可都是景秀楼的,就是欧真见了我家主人,都得客客气气!”
“如此说来,不知文裔现在是否就在景秀楼?”王谢顺势继续试探。
“没有,还在白虎庄的一处别院,欧真把别院送给我姐姐了。”乔小桥骄傲道,随即愁眉苦脸,“其实我也不明白,白虎庄好些大夫呢,怎么会单独邀请王大夫,毕竟欧真少爷的脾气难以捉摸,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桥不会活跃多久了。
蛇精病出没是作者森森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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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安和幸福生活的小剧场
我师父怎么能这么好看!
尤其是喝完酒,红扑扑的,平时谪仙一般的人物,就好像忽然接了地气。
我好喜欢,我好饿。
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吃掉才是自己的。
蔡鹤咂咂嘴,噘着唇,熊扑——
扑面一把药粉?
中了招的蔡鹤PIA~~~一个大马趴。
蔡安和懒洋洋站起来^_^(王大夫给的迷药,效果杠杠的!)
蔡鹤:( ⊙ o ⊙ )!!!
蔡安和慢条斯理给蔡鹤捆上了^_^
蔡鹤:( ⊙ o ⊙ )!!!
“徒弟啊,年下这件事,其实是师父让着你的,”蔡安和很是怜惜,“不过我和重芳探讨了一下,觉得经常做那个运动,对于肾气有亏啊。”
蔡鹤:~~o(>_<)o ~~(师父是要禁那个么!!!!表啊!!!尔康手!!!)
“况且天朝只准进行脖子以上的描写。”
蔡鹤:(我的性福呢?福呢??呢???)
“所以为师觉得,还是为师损一损肾气吧……”
【拉灯请脑补】
蔡安和把蔡鹤唇角的白浊轻轻拭去。
蔡鹤:(ˉ﹃ˉ)师父……好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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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作死乔小桥
王谢闻言暗自皱眉,乔小桥话里话外暗示此行凶险,对方那里也不缺给苏文裔治疗高热的大夫,为何偏偏叫他去?他清楚白虎庄专出杀手,根据买家各种条件,提供不同“服务”,自然要的价码也贵得离谱。想想苏文裔犯不着和谁结下深仇大恨,要对方花大价钱害他全家,而白虎庄杀手无利不出手,不可能这么容易把人带出来,杀人放火还那么张扬。结论便是欧真此人不是普通杀手,甚至不是一般头目,必定居于白虎庄中高位。
想想欧真喜欢胡小姐,还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讨心上人欢心,狠辣有余,智谋不足,那么岁数不会大得离谱,年轻而身居高位……自己对白虎庄有印象不假,那印象严格算来应是在十年后他才知道这么一个白虎庄,到自己七十多岁的时候,庄主统共换了四任,除了一任姓葛,其余都姓欧,不过没有听说过欧真这个名字,那么此人应该是庄主本家或关系比较近的分家。
重活了好几个月,物是人非,此消彼长,王谢明白一件事:自己多出来这六十年的经历,既是长处,也是破绽,可以带来名利双收,良人在怀,然而一个不慎,也会闹出乌龙,落入有心人眼中便是把柄。譬如他所知的江湖最大情报贩子“蒺藜”,此时竟只是初创,若非能言善辩,双方又有互惠共进的好处,他的小小医馆,还不定成什么样子。
毕竟他上辈子直到二十七八岁,才慢慢接触江湖及官场,慢慢了解各种关系各种势力,三十五六岁闯荡出神医的名头,方与职掌权柄之人打过交道,有些交情,知晓种种秘辛。现在这个时间,许多事都不一定发生过,而且自己有意之下,也改变了一些人命运,比如苏文裔,比如裴回,比如蔡安和,比如燕华怀里的小康。
由此细想,还得继续谨言慎行,多几个心眼。王谢老狐狸暗忖,记忆里白虎庄与繁露山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此时却又不似,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交,景秀楼的真正身份是繁露山庄,繁露山庄的规矩,断不像乔小桥这般能随意宣讲。
也可能是乔小桥只是外围,接触不到山庄真实内幕?且看她说话故弄玄虚,遮遮掩掩,其中定有隐情。而且以她的武功,要找自己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何意?
乔小桥自然不晓得在短短几句对话中,王谢将她与欧真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还在劈里啪啦聊着:“王大夫崭露头角的事儿,姐姐还跟景秀楼主管提过,我们消息都特别灵通,可能是白虎庄也知道了,他们的人受伤也是常事儿——啊,光顾说话了,咱赶紧走吧!”
这么急促?隐在一旁的四三此时皱起了眉头。
他和三三二人被主子送给王谢,明面是帮助做事,主要还是为了护卫小康。
正如王谢之前猜测一样,当初将小康送来时,确实上至宫廷御医下至街头郎中,主人请大夫请的已然是山穷水尽,小主人身份隐秘,本身就被父亲厌弃,更没法大张旗鼓。万般无奈,确实病急乱投医,这才拿王谢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待暗中窥探,发现一两日间小康的身体竟然好了些许,救命的不是稻草,是块木板,主人才坚定了留小康在王家的决心,送钱送身份送护卫,致力于将木板改造成大船。至于王谢和燕华两口子那点子事儿,有情有义的才好拿捏不是?
只是不想在这里遇上同门,这相同的招式非本门之人是窥不破的,而同门一向作派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处处算计,这算计到王谢头上,万一王谢出事,小康身体怎么办?别看现在小孩儿结实不少,可以四处爬来爬去,每日里药浴针灸哪一顿缺过?他可不能不管。
四三眼神深沉下来,在院墙偏僻角落里抠出块活动的砖,拿指甲往砖头反面划了两个鬼画符,将砖归位。
苏文裔尚在人世,王谢自然不怕凶险,愿意早早过去探病,好把自端阳前就压在心头的石头搬下去。想到乔小桥的话,莫非是因着救治苏文裔的由头,才被景秀楼及其身后的繁露山庄注意,从而将小王康交托与己?这真是焉知非福……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不必计较太多,一念及此便道:“若在城中,我即刻动身,若是城外……”
春城不是个小城小镇,宵禁巡逻向来规矩严格,即便求医寻人等要事也得先禀明里正,方可在城内行走,而城门自定更时分关闭后,非有干系天朝命脉、国计民生之大事,在五更之前是断断不开的,莫说城头有兵卫巡逻,便是那五丈高的城墙,除却轻功极佳,旁人可跃不过去。
乔小桥被这么一提醒,连忙做出一副懊恼样子:“糟糕,我给忘记了……这样如何?五更天开城门的时候,我来接王大夫动身。”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还不忘用王谢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要是能顺便治治欧真少爷的疯病就更好了。”顺带着吓唬。
王谢不禁失笑,这算提醒呢?还是诱饵呢?他都接招便是,遂道:“正好我去准备大概会用到的药物,那我们提早半个时辰在这里见?”
“好的好的。”乔小桥心道等着吧,我也准备一定用得上的药物,要是到那里苏文裔还没死,混进去的毒药一定要你的命!
王谢又问明路程远近,乔小桥想了想:“王大夫骑马么?骑马快,三个时辰就到了。”
王谢算算往返最少两天,不耽误事,点头应下。
乔小桥与王谢拱手道别,走的时候没从门出,而是使轻身功夫几个跳跃离去。
王谢瞪着被三人打斗弄个乱七八糟的院子,觉得有些不妙。加上林虎峰后知后觉提醒他,正门也被打坏,再有涵养的人也恼了,何况王谢不算心胸开阔之人。景秀楼乔小桥是吧,得罪一个大夫,不知不觉收拾人的法子有很多,如果乔小桥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着急救人还情有可原,可惜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明明心中就有算计,这样的女孩儿,恕他王老先生不怜香惜玉了。
先顾不上准备药材,第一忍不住便是跟燕华道歉:“这几日我不在,便让容翔和虎峰帮你,蔡先生师徒也帮得上忙,有事就去雷家,衍水跟我相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翻来覆去说了一箩筐的嘱咐。
燕华方才没有出屋,但是他耳力向来敏锐,安静听这位“老妈子”说完,一一应下,担心道:“少爷,燕华听那乔小姐语焉不详,话中有话,总觉此行……没那么简单。燕华和容翔都手无缚鸡之力,少爷不若邀虎峰同去,也好有个照应。或者衍水少爷那边也去打个招呼,借一二人手罢?”
“无妨,我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这个你放心,好生等我回来。”
“那是自然,另外,还有小康叔叔也等少爷回来。”燕华拿着怀里小孩儿的一只手,冲王谢摇了摇。操心完少爷,他开始操心小康。
“你……”王谢扶额,谁叫户籍上面小康的是他远房表叔呢,“放心,我平素给小康用的药,方子交给容翔去配,不会耽误事。”
“如此甚好。”燕华主动凑过去吻吻王谢,“少爷准备好药物,就歇了罢,随身应用之物燕华给少爷预备——少爷可别客套,燕华这是私心。燕华累了,日间尚可补眠,少爷养足精神,才好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四字,令王谢心头暖意萌发,抱住燕华——先执意把小康接过来,放回小床上,这才满足地将人揽在怀里,拍拍后背,亲亲小耳垂,低喃:“好,我一定早去早回。”
再说乔小桥,心情轻松往回走,顺利给王谢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她的目的已达成一半,现在该回去看看自己的大美人儿,过过眼瘾,再慢慢“吃”掉……大事不好!
正穿行在小巷中的乔小桥突然觉得身后一股寒气,心头忽生警觉,想都不想就地一滚——好险躲过一击。
她借翻滚之势躲出老远,摆出戒备姿势定睛看,不由惊呼:“是你?!”
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四三。
四三神色平静,单手立于胸前,打出几个简单手势。
乔小桥瞳孔一缩,这是山庄的人?她立刻蹦出一句话,准确而言是五个字:“庄杯林英华!”
四三比划了五种手势,如果王谢在,就会默默补上后半句话,也是四三用五种手势代表五个字“地德天地道”。
听起来莫名其妙的上下两句,上半句是《春秋繁露》前五目录标题第二个字连起来:《楚庄王》、《玉杯》、《竹林》、《玉英》、《精华》;下半句是目录最后五个标题的第二个字连起来:《天地之行》、《威德所生》、《如天之为》、《天地阴阳》、《天道施》。
你说一个明面上的江湖门派,用这种文绉绉已不足以形容,必须称之为“酸腐”或者“佶屈聱牙”的暗号……嗯,对于武夫来讲,确实很难明白其中奥妙。
“你是哑部?”
四三点头,继续打手势,意思是乔小桥今晚是公事?私事?是哪家号令?可需协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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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送一句话坑爹小剧场:
乔小桥打昏王谢扛回家用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分做了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情。
本文BG,虐恋情深,完结~撒花~谢谢观赏
第廿五章 放鸽子歪打正着
乔小桥眼珠一转,知道哑部诸人从来都做各自主人安排的隐秘之事,并不需知会山庄,但是地位比其他分部要高,于是报了个上头的人名,那个人位高心善,又体恤下属,偶尔先借用名号,等事后去请罪也能获得帮衬。然后接着那个人的名头,把欧真残害苏家的事说成苏文裔横刀夺爱,胡佳受了欺负,欧真奋起报复,那个人得知此事,表示既然苏文裔家破人亡,留一条命也就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请王谢去诊治云云。
四三面无表情,拱手表示方才自己多疑得罪了,还请不要介意。
乔小桥很大度挥手不介意,对方武功比她高,职位比她高,她哪敢挑理。
随后,乔小桥告辞。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道鞭影缠上了她白皙优美的脖颈,蓦然收紧,一拽一旋——她清楚听到自己颈骨折断的声音。
手足立刻变得无法动弹,矫健身躯立刻软泥般瘫倒在地。
鞭子不依不饶,继续收紧,喉间气管咯咯作响,肺叶子努力胀缩得不到半点空气,血管被压迫,原本甜美娇艳如三春桃花的面颊,眨眼间变得青白一片,乌黑狡黠的秀目向上翻着,眶中只见可怖的眼白。
直到,丧失生机。
原来之前所有过招、交流、质疑,无非试探。
乔小桥并不知道,当四三亮出身份时,她已经走不出这条小巷了。
她透露自己来自景秀楼的时候,尚且无事,但是提到白虎庄,明摆着有圈套,四三可不在乎王谢是不是愿意往套子里面钻,更不在乎王谢有没有本事钻进去再钻出来,主人交待过任何危险都不能发生,当然要从根本解决麻烦。
况且乔小桥踢到铁板,他的主人,可不就是“那个人”,若非主人心软,小康根本不会出生。主人又怎会作出将王大夫调离小康身边的事?
至于苏家,苏文裔,胡佳,欧真……他自会上报主人定夺。
四三将乔小桥贴身腰牌取出,刻了个不一样的鬼画符上去,连尸体带腰牌,一并扔回景秀楼。
次日景秀楼发现乔小桥,只会知道这是繁露山庄内部直系清理所致,至于清理原因?无权过问。
等级森严至此。
而被乔小桥金屋藏娇的苏氏会被何时发现,以及被何人发现,就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远在不知什么地方的苏文裔,更要看他的运气。
王谢坐在厅里,拿着筷子,稀哩呼噜吃汤面,早晨吃点热乎乎东西,路上不冷,燕华还在面里给他放了三个荷包蛋。
桌上放着个包袱,里面有十几种苏文裔可能用得上的成药,还有王谢常用的一套金针银刀,有脉枕一只,帕子一块,火石一付,换洗中衣外衣各一套,消遣用小话本一册,润喉丹清热丹消积丸山楂丸各一瓶,以防万一。银票若干张裹在包袱里,另有若干张及散碎银两贴身放置,铜钱装荷包里,跟玉佩并排挂在腰间。因要出门的缘故,在一身石青色长袍外,又加了件青色斗篷,怕的是早晚太凉,路上受风。
小康还在睡,燕华拜托五更天就起床练功的林虎峰多照应着点,自己裹了件厚衣裳,坐王谢旁边,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聊天。
自然,为了不让“少爷老妈子”总是说自己要如何如何,燕华引着王谢讲医书。有燕华想听的内容,王谢当然乐于从命,更乐意跟燕华多待会儿,于是滔滔不绝,兴致高涨。
聊到裴回跑出来找燕华,惊讶:“咦,重芳大哥还没有走?”王谢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不止五更。
乔小桥为何不如约而来?难道有什么意外?王谢心中不安,又等了阵,天光大亮,太阳都出了,对方却还毫无踪迹。
老这么等着不是办法,王谢担忧苏文裔,只得收了包袱,决定先去一趟景秀楼打探。
景秀楼是什么所在?春城有名的青楼。一夜缠绵过后,清早正是恩客出门,卖笑人补眠的时候,晚间灯红酒绿,在日光下也只剩得一片庸脂俗粉。
——大早晨去青楼,委实难为人。
王谢到景秀楼没走正门,这个时候走正门实在太傻,三个两个都是从里往外走,他一位刚刚改邪归正的大夫,逆流而上是打算重操旧业么。况且他不是个雏儿,晓得江湖规矩,熟门熟路绕道后头,给看门的小子五个大钱,挤眉弄眼把一包糕饼递过去,指名给乔小桥姑娘尝鲜,要是带回姑娘手写笔迹来,再加十个大钱,若是带人亲自出来,加两钱碎银子。
乔小桥虽然是个管事,却也是妙龄少女,长得娇俏可爱,自然有人追捧,被人送些东西自不稀奇。看门那小子看见是王谢,竟然露出熟稔神色,王谢还没报名就招呼声“谢少爷”,拿着钱欢喜去了。王谢也不知是他之前在这里眠花宿柳过,对方熟识的,还是医馆开业以来各种露脸被认出的,不过既然认识就好办。
谁知片刻后那小子很是不高兴地跑来,说东主临时派乔小桥出门公干,事情紧急,连夜走的。
王谢只得打道回府,糕饼不过用作投石问路,就留给那小子了。
既然乔小桥失约,王谢今日依然坐堂应诊,只是心绪不宁。他哪知乔小桥已经死的不能再透,只想万一有什么意外,会不会苏文裔挺不过去还是死了,会不会燕华的寿数也将到了。为此,午间推了所有事,拉着燕华往床上一躺,说是补眠,抱着人不撒手,做了个梦便是自己手掌和刀粘在一起,手臂不由自主往前捅,燕华死在他怀里的情状,鲜血一大片一大片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燕华神色凄苦,双目汩汩淌着血泪,他自己也泪流满面。
“……少爷!少爷……少爷醒醒……”燕华睡着睡着被勒醒了,挣了两下对方抱得更紧,听枕边人呼吸粗重急促,夹杂一二零星话语,喊得正是自己名字,一摸额头全都是汗,吓得连声呼唤。
王谢腾地睁眼,映入眼帘的自然是燕华焦急尽显的面容。他二话不说,恶狠狠扑上去,劈头盖脸的吻了燕华好几口,再把头埋到对方颈间,深深吸气:“噩梦,吓到了——别问我什么梦,太可怕。”
燕华也猜到是发梦,任由王谢在脸上又亲又啃了阵,拍着背轻轻安抚自家少爷,待稍微平复下来,才问:“莫不是夜间没睡好,起早又受了凉?少爷给自己摸摸脉象,是否用些安神药物?”
“我会斟酌,再让我抱会儿。”王谢一头扎到燕华怀里,脸贴着人家胸口,手搂着人家腰,腿搭在人家大腿上,暗道从昨夜就觉得不对劲,昨天也没干什么,就是去了趟——啊,义庄。
王谢禁不住抖了抖,上辈子他是真真切切希望存在鬼神之说,自打重活,这便不由他不信。话说回来,大不了继续积德,努力行善,争取和燕华就这样永永远远过一辈子,过下辈子,过下下辈子。
这么一想就舒服多了,王谢的机灵劲儿重新回来,方才想到义庄,不由想起司马弓,既然乔小桥这边信息断了,他还可以跟司马弓打听,虽说案子要保密,但是相信司马弓愿意拿手头的情报换取案件进展,早日找到苏文裔……对,死马当活马医,就这么做!
一念及此,王谢便道:“我出去趟,一会儿就回。”
“嗯,少爷保重。”
两人又亲了亲抱了抱,王谢收拾收拾动身,燕华自去厨下准备晚饭。
王谢到官衙门口说有要事求见司马捕头,不一会就见熊一样的大汉,沉着脸疾步走出:“王大夫找我?”
“正是。”王谢先提起复诊司马娘子之事,稍后邀司马弓借一步说话,见四下无人,摆明一件事——我想知道案子进展,因为手头有线索,需要合作,日后必然会配合破案。
司马弓为人方正,可也不迂腐,以消息换消息之事还是颇为划算的。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王谢当即先作分析,将夜来乔小桥之事诉说一遍,特特提到景秀楼与白虎庄两处,果然老江湖司马弓一听便皱了眉,景秀楼还好说,白虎庄可是有名的杀手庄啊。
王谢自然不会告诉司马弓其实景秀楼背后还有繁露山庄,毕竟乔小桥也没提起过。他只恳求司马弓早日找到苏文裔,据乔小桥说,出城骑马三个时辰能到,那就以路程为径,看看大约是在何处。
这是重大线索,司马弓谢过王谢,自去全盘谋划,王谢眼下能做的都做了,无法可想,慢慢走回家。
——然后在大街上被拦住。
锦衣青年的穿着有些不伦不类,因为一袭精美长衣下面竟配了双小牛皮的高筒靴子。
至于王谢为何先注意到了这双靴……他走路好好的忽然被撞,紧接着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捂着他嘴,紧紧夹着他转到小巷子里,往地上一掼,摔倒的人最先看到的可不就是靴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