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表上看不大出来,但他其实对自己的道德水平是有一定要求的。
观察到这种程度,应该已经算是耍流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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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高中时期,赵长佑就对自己的性向有了比较精准的判断,于是从此之后拒绝了所有与女性作伴的约会。
这个时代即封闭又开放,同性club遍地都是,同类再好找不过。
圈子里美貌且优秀的零比比皆是,优质一却紧俏得很,纯纯的供需失衡。
这代表着像他这样的人,实际上拥有很夸张的议价权,代表着可以随时开展一段、甚至同时开展很多段浪漫关系,而鲜少有人指摘。
可他对此提不起什么兴致。
风险投资的工作看起来光鲜,压力却比圈外人想象中大得多,足以消磨掉他绝大部分的精力。
在此前的几年之中,他所面临的工作压力甚至比其他同行更重一些。
很多人都说,他对于投资传媒行业过于狂热了。
这明明是风投中的大冷门,回报率太低,风险难以控制,后期极难操作,根本没必要花费这么多精力。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在圈子里的风评不算太好,毕业后基本上被视作年轻气盛的花瓶。
风投圈子总共就这么大,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背地里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直到这两年社交成为风口,连带着传媒广告、整合营销咨询等领域鸡犬升天,他孵化出了职业生涯中第一只独角兽,一朝扬眉吐气,身边嘈嘈切切的质疑声才终于消退下去,之前的任性反倒成了他投资预见性的证明。
到头来只有赵长佑自己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卓绝的预见。
他就是在任性。
或者说是在清醒地发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感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驱使着,被迫寻找一个“完美”的创业项目。
或者说一个“完美”的项目创始人。
可最令人焦躁的事情在于,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于是总觉得不满和空虚,经年不得解脱。
年轻的风投副总裁面无表情,十指用力交握。
直到今天。
这种不满和空虚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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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个名叫罗月止的人相遇,很快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更多更复杂的影响。
当晚赵长佑做了个梦。
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见到的那个人,与那位让他神思不定的罗先生长着同一张脸。
区别在于梦境中的罗先生看起来快活很多,活泼很多,身体也更强健,好像被人照顾得很好。
他穿着皂色的窄袖袍子,坐在垂着帷幔的床的边沿,胸口垂着一只鲜红的玛瑙佛牌。
他很高兴地同赵长佑讲话,乌黑的长发绾在脑后,塞进纱幞头里,露出白的脖颈,也露出左颈靠近耳后处一颗极小的、血点一样的红痣。
该是离得多近,才能发现这样的细节?
“赵长佑。”他眯着眼睛,像只猫,或者更狡黠些的狐狸,懒懒散散地叫他的名字。
“赵长佑。”
赵长佑不受控制地靠近他,手心贴着他脸颊。
他歪了歪头,贴近了,暖而软和的脸颊肉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掌心里。
“真的是你。”梦中的人说着赵长佑听不懂的话。
然后他又问道:“可你怎么还不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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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佑醒来之后久久没有说话,他驱车赶往公司,不顾秘书阻拦,一路冲进创始合伙人办公室。
“佛牌……”
赵长佑手臂撑在叔叔的办公桌上,呼吸急促。
“咱们家留下来的老物件里,有一只红玛瑙雕刻的佛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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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佑硬生生请出了三天假,乘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往开封老家。
小倪留在公司为他处理各种推迟的会议,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踏上这趟仓促的旅行只有赵长佑一个人。
前几年旧宅拆迁,仓库中的老物件有些捐给了博物馆。赵长佑在飞机起飞之前查阅了所有的捐赠记录,并没有找到梦中那枚佛牌。
据叔叔说,剩下的物件成箱保存,都堆到郊区一栋很小的别墅中去了。
别墅如今没有住着人,也没有对外出租,只是空荡荡地放着。
赵长佑直奔仓库,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清理,直到从角落中找出一只漆木盒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失控。
漆木盒中里面放着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一块刻着兰花的石砚。几节绞成花瓣形状的铜丝。一把锈透了的匕首。
……还有。
赵长佑将那只灰扑扑的佛牌握进手心里。
珠串中的纺线早就断掉了,牵扯之下,米粒似的紫檀与琥珀珠子霎那间散落,劈里啪啦地掉进木盒中,更有些飞溅到地上,眨眼间便没踪影了。
但赵长佑顾不得这些。
他捧着那块小小的玛瑙,聚精会神清理积攒多年的尘土,直到人的体温将冰冷的玉石捂热了,露出些原本的生机,在他脏兮兮的手掌里浮现出浓稠的、糯润的赤红色。
到了日落的时候,蓝天逐渐变得暗淡,从地下仓库狭小的窗户看出去,能见到天边燃起赤红色的晚霞。
而那颗小小的玛瑙甚至比晚霞更红。
赵长佑站在原地静静端详它很久,直到窗外余晖都烧尽了,只剩下头顶的白炽灯发着微弱的光。
他疲惫地坐在货架旁,将佛牌收进左胸的口袋中,关上木盒,又随手扣动木盒底部一处极隐蔽的小机关。
木盒“咔哒”一声上了锁。
他又慢条斯理地忙活了一阵,整理好被自己翻乱的货架,将灯关灭,合起电闸,又把门一道道锁好,才抱着脏兮兮的木盒回了下榻的酒店。
他叫了酒店的晚餐,将沾满尘土的衣服丢进脏衣篮,走进卫生间。
水雾蒸腾的浴室中,赵长佑抬头看了看纯白色的方形恒温花洒,然后莫名其妙笑出了声。
他突然想起曾经……很多很多年以前。
有个闲不住的家伙曾经兴致勃勃找到自己,说看了潜火队用来灭火的唧筒,觉得有趣,突发奇想要造一种叫做“淋浴器”的工具,不必挖池砌缸,站在淋浴器下即可清洁身体,比泡澡更方便。
两人闲暇时候研究了一段时间,又找了众多匠人做工,当真把那淋浴器做出来了——确实比泡浴方便,但耗水也比泡浴更多,水源的持续加热也是个问题。
寻常人家舍不得用,权贵人家没必要用,淋浴器最终也没能按他的期望流行起来。推广到最后,只有京中几个大型香水行松了口,买了几只淋浴器放在店里,权当在大名鼎鼎的罗掌柜手里买了份人情。
那人嘟嘟囔囔的,难以相信自己竟然错估了客人的需要,一连不高兴了好些天。
赵长佑闭上双眼抬起头,叫细密温暖的水流雾气似的扑在脸上。
果然只有物产丰盈的时代,才能撑得起诸多奇思妙想,才能养出他那样万分聪慧的人。
他总说自己来自于千年之后。
原来当真不是逗他开心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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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夸张地说,赵长佑应该算是个精神上非常强健的人。
因为梦里的一个不知真假的念头,就能千里迢迢来寻踪问迹,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神话一般接收到了如此漫长的记忆、镜花水月似的人生,却依旧保持着思维冷静,情绪稳定。
洗完澡之后,他甚至还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参加了两个要紧的电话会议。
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
散会后,只有小倪继续和他保持着通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问他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听这意思,估计没少被客户和金主们施压。
“我订了凌晨四点的飞机。但会议……”赵长佑看了眼时间,起身收拾行李,“会议等明天再安排吧。”
他这次行程仓促,行李很少,只在旅行手提包里铺了薄薄的一层……多余的空间正好可以盛放下那只陈旧的漆木盒。
赵长佑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摸向胸口那枚佛牌,手指微微用力。
“还有,把罗老板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
小倪答应了一声,随口跟上司同步工作进程:“和罗先生的会议约在本周五,投资顾问联系了钟老师,如果周五没问题的话,尽职调查的团队就准备跟进了……”
赵长佑:“会议时间可以往前提一提,从明天就开始入驻尽调吧,都抓紧一些。”
电话那头的小倪愣了愣:“好的。”
赵长佑挂断电话,提起行李办理了退房,很快坐上了前往郑州机场的专车。
开封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静,车窗外橙黄的路灯光芒一簇簇闪过。
他又发起呆来。
庞杂漫长的记忆仍未得到彻底地梳理。
但很多印象深刻的场面,就像钢印刻在他脑海中似的,不必费力去回想。
譬如每年元夕皇城中连绵不绝的烟火。
譬如某年正月十五延国公偷偷跑出宫,在街边买的两盏花灯。
一盏是莲花,一盏是鲤鱼。
“鱼戏莲花。”
延国公曾经故意用手中的鲤鱼灯去撩拨罗小掌柜,将他手里的莲花灯撞得七扭八歪。
罗月止当时看起来既羞涩又紧张,整个人都叫烛光映得红扑扑的,被人调戏了还忍不住傻笑。
他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很聪明,超乎寻常的聪明,唯独在他面前沾着点傻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那时候延国公总以为他在欲擒故纵,直到相处久了才明白,原来罗月止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只是控制不住喜欢,所以眼里藏不住事儿,太青涩,又笨拙。
赵长佑仰靠在车座上,攥着手机,在沉默中忍耐了很久,终究没控制住拨出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持续响了七次。
赵长佑很快就感到了后悔,可就他在想要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听筒中传来年轻男人困倦的、有点沙哑的声音:“喂?”
赵长佑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又觉得喉咙发酸,一时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罗月止皱了皱眉头,声音很轻地抱怨:“就算是骚扰电话,也别凌晨打啊。”
赵长佑终于找回了一些冷静:“知道是凌晨,为什么还不睡觉?”
罗月止的声音沉默了很久:“……赵长佑?”
赵长佑:“不是赵长佑,是骚扰电话。”
罗月止:……
赵长佑此时很感恩,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对于现代科技的尊崇和赞美。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情发生?明明相隔千里万里,他现在却能听到罗月止的呼吸声,这么近,仿佛贴在他耳边。
“赵总开玩笑了。”罗月止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这么晚还没休息,是有什么急事么?”
“今天飞了趟开封,在旧宅子里找回了一些东西。”赵长佑回答。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自己的佛牌不收好。怎么在我这儿放着?”
听筒中,罗月止的呼吸乍然间停顿了很久,然后气息变得越来越混乱。
赵长佑等不到他的声音,手指用力攥住风衣上的纽扣,轻声催促:“说话。”
罗月止声音有点发抖,他问出两个字。
“……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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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佑现在很不满。前言收回,他此时对于现代科技的发展进程有一些非常不妥当的话想说。
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人类还没有掌握缩地成寸的技术?
为什么他只是想尽早见到一个人,还需要白白煎熬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赵长佑抿抿嘴,只能试图用道理哄他:“……凌晨哭太凶的话,白天会浮肿。”
罗月止擦了把鼻涕,忍着哭腔骂他:“你他妈有病吧?是你先给我打的电话!”
赵长佑笑了笑,眼神变得很温柔,语气中有种诡异的欣慰:“都学会骂人了啊?”
“我在做梦么?”罗月止的语气恍惚,哭腔听起来很委屈,“你是赵长佑么?是我又在做梦么……”
“不是梦。”赵长佑稍稍压低声音,“我在去机场的路上,飞机五点半落地。你今天要去公司吗?需要几点到?我去接你。”
罗月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独自一个人在不知真假的现实和梦境里孤独地走了太久。
原本也是能抗一抗的。
说到底,世界不过就是一场庄周梦蝶,何时清醒便走何时的路,能过一天就是一天。人还活着,便有办法可想,不至于就崩溃了。
直到行至半途,他把赵宗楠也弄丢了。
“九点……”罗月止呜咽道,“九点……我在小区后门等你,别让我爸妈看见了……”
赵长佑在世界另一端发出轻微的笑声:“我们是在早恋吗罗月止?”
罗月止没回答,只是很可怜地在哭。
“别哭了,傻小子。快睡觉吧。一会儿把地址发给我。”
赵长佑轻声哄他。
“明天你一出门就能看见我。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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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居住的居民区已经有些年头了,连地下停车场都没建,小区里满满当当停着私家车,有些甚至挤占了人行区域,视野也很狭窄。
罗月止没吃早饭,避着父母匆匆出了门。
他有点着急,加快了脚步,像只地鼠似的在车群中钻来钻去,直到看见小区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静静倚靠在车边。
随着距离靠近,俩人都觉得有些局促,又舍不得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于是很愚蠢地盯着对方发呆。
赵长佑先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拉住他手臂:“上车。”
罗月止有些呆地哦了一声,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赵长佑将他往回扯了扯,贴着他后背,打开另一道车门,低头在他耳边说话:“后座。”
罗月止还是呆呆的,又哦了一声,然后钻进车厢里。
赵长佑跟在他身后挤进后座,一只手带上车门,另一只手急切地抱住他,将他用力压在怀里。
“气色太差了,还瘦了好多……家里什么情况,没人照顾你吗?”
“我在保养了。”罗月止这次是真的放下心来了,只有记忆中的那个人才会这样唠叨他,他环住他宽阔的脊背,轻轻拍了拍,“会恢复的。”
罗月止有点高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嘿嘿笑了两声。
一边笑,眼泪一边流下来了。
赵长佑紧紧搂着他。
罗月止问他:“这种事情很奇怪吧……害怕吗?”
“不怕。”赵长佑反问,“你呢?”
罗月止哈哈笑了笑:“有点。”
于是赵长佑抱得更紧了些。“不用怕。”
“如果就停在这个时代不再离开,等变成了老头子,我们就一起死掉吧。”赵长佑说道。“仔细些,选个吉祥的好日子。”
罗月止的眼泪将他风衣洇湿了,说“好”。
俩人在车里待了好久好久。
等彼此情绪都平复下来,赵长佑开车带他去了自己住的地方,然后叫了满满一桌子的早餐,广式的、苏式的、京式的……光餐盒就得有一斤重。
罗月止红着眼睛坐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一个重点,抬头看着他:“你不会做饭。”
赵长佑递汤匙的动作顿了顿:“能学的。”
罗月止笑起来,看着美滋滋的。
俩人早饭吃得丰盛过头,满满一肚子碳水,不约而同开始犯困。
赵长佑顺水推舟,从衣柜里给他找了身干净的睡衣,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人哄到床上去了。
罗月止现在这身体情况,在赵长佑看来已经是两世为人最差的时候,躺在被子里都看不见人影,跟张纸片似的。
赵长佑自认为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举动,只是在被子下面搂着他,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一边捏他软绵绵的胳膊,一边琢磨着去哪儿找合适的营养师和健身房。
罗月止并不知道他算计着什么。身边的人太熟悉,拥抱的姿势也太熟悉,罗月止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彻底放松下来,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习惯性地往他身上乱摸。
直到他触及赵长佑光滑的手臂。罗月止愣了愣。
“这辈子老实得很,没有窜上爬下的,伤疤自然也少了。”赵长佑在他额头亲了亲,“……不可能全都一样的。”
“是好事。”罗月止静静端详他,然后主动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赵长佑抿抿嘴,笑容竟然有点羞涩:“嗯……”
他本来就长得漂亮,窝在被子里含羞带怯看着人笑,画面冲击力实在有点大。罗月止困意都顾不得了,压在他身上,又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赵长佑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揽在他腰上的手往下动了动,很正人君子地叹了口气:“我没想折腾你的。”
他抱着他翻了个身,两个人的腰胯抵在一起,身体没规矩地纠缠着。
“家里没准备什么东西。”赵长佑在他额头亲了亲,然后是眉心、鼻尖、之后用力含住他嘴唇,直到两人沉重的呼吸分不出彼此。“就摸摸你,好么?”
罗月止没说话,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手指偷偷摸摸贴在他下腹,顺着家居服宽松的腰带往人衣服里伸。活两辈子了,仍旧是个鸟悄儿的色鬼。
赵长佑今天早上来接人,明明说是要送他去公司的。
很可惜,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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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月止再醒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卧室的深色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空气里漂浮着洗涤剂的温暖干爽的香味。
他在床头摸了半天,没找到手机,地上拖鞋也没踩到,迷迷瞪瞪地光着脚走出卧室,满世界乱看。
直到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赵长佑,他才放下心来,径直朝他走过去,一声不吭往他肩膀上一靠,就算重新搭了个窝。
赵长佑蹭蹭他七扭八歪的头发,从沙发上摸出手机递给他,表情不知为何有些严肃:“以后不要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两辈子算下来,他是衣食住行大事小事样样都要管,罗月止已经被他管得没脾气了,很自然地答应了一声。
罗老板低头处理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公事,把手机搁到一边去。
他靠在赵长佑肩膀上,随意瞄了眼笔记本电脑屏幕,脸色立刻有了些变化。
怪不得刚才看赵长佑表情不太对。
……他在读影印版的官修《宋史》。
在罗月止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读完了大部分想要了解的章节,很快关掉界面,轻声给出评价:“子孙无德,辜负社稷。”
罗月止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于是揽住他肩膀,用力搂了搂。
“至少当时做的事都无愧于心。”罗月止道,“看看咱那一朝,出了多少才子呢。”
赵长佑盯着屏幕似笑非笑:“怪不得有些人一见到欧阳司谏,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
“还有眉州苏氏那个自幼贪嘴的小神童。”
赵长佑垂着眼睛,调出其他的搜索界面来,词条标题上写着“苏轼”两个大字。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
赵长佑仍在梳理自己的记忆。
“之前苏家两兄弟跟着父亲到京城应试,应该是见过的?”
罗月止笑了笑,忍不住回想起在京城第一次见到苏家兄弟时的情形。
那时候苏轼十九岁,都还没及冠呢,高颧骨细长脸,是个神态稚嫩的少年人。
当时他应该刚入京没多久,拢着袖子背着手,在大街上闲逛,看人家小贩煮羊汤、炖猪肉,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都快流哈喇子了,被身边的苏辙拉了半天才走。
罗月止当时坐在对面茶楼里谈生意,觉得好玩才多看了一会儿,并不知道两人身份。
等后来再遇到,互通了姓名,他才感叹:不愧是苏东坡,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儿……
千年之前遇到的人和事,一时间是聊不完的。
两人头挨着头凑在电脑屏幕前,一聊又是好几个小时。
……这种体验真是既诡异又和谐。
罗月止曾一度以为,这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能与自己感同身受。
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他真是、真是知足了。
“对了,佛牌……”赵长佑突然想起件事。
佛牌一直被他放在胸口内袋里。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去找外套。
“时间过得太久,挂链都散了,你是想重新串起来,还是换条简单的链子?现在审美变了,戴紫檀有点老气,和衣服搭配不上,不如系条红绳,或者串条银链……”
赵长佑话没说完,怔在原地。
罗月止凑过去看,随即也愣了神。
之前平整油润的玛瑙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横亘了一条深深的裂纹,几乎把佛牌拦腰斩成两段。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大概的猜测。
罗月止:“等下次休息……”
赵长佑脸色凝重地接上话:“去大相国寺上炷香吧。”
其实两人都知道,现在景区里那座大相国寺经历过好几次重修,早就不是千年前的那一座法寺。
但说实话,他们也没有别的方法把心意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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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过去能安抚情绪,可惜不能当饭吃。
俩人在家里躲了一整天,却不得不面对第二天还要爬起来上班的现实。
曾几何时,延国公最讨厌的就是无所事事,太过清闲。
他苦等数年,终于等到了上朝参政的机会,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文德殿里站桩“打卡”,举着白玉笏板,高高兴兴听朝臣吵架。
政事越多,越忙碌,他就越高兴。
而如今——
赵长佑早已不是延国公,而是个苦哈哈的金融打工人,只能盯着助理小倪发过来的todolist,努力做心理建设。
因为任性妄为休了两天假,赵总这两天行程极其紧张,满满当当的会议和短途旅行,一屏都装不下,线上线下,长长短短,从早九点一直排到晚上十一点,几乎一点空闲都没有。
……或许人的自由,是一个恒定的量。
当你希望可以打破樊篱,自由地出行、选择热爱的事业、自己决定人生价值,代价自然就是放弃悠闲度日的特权。
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只看你甘不甘愿。
赵长佑叹了口气,一边听智能音响播报今天的天气情况,一边在衣柜里挑选着尺寸偏小的、罗月止也能穿合身的厚外套。
然后轻快地哼了几句历史悠久的曲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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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赵长佑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立刻跟家里通报了自己的感情状况。
他两世为人,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
现代这一世,他性向觉醒得早,早在大二不再从家里要生活费的那年,他就很自然完成了出柜的任务。
老赵家这一辈已经有孩子提前踹开柜门,趟平了前路,把能踩的雷都炸了个遍。
这导致家人听到他出柜的消息,甚至没什么大反应。
只是他毕业后就一直沉迷工作,快三十岁都没有安定下来的意思,几个长辈才坐不住了,甚至给赵长佑的母亲分享过几个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肌肉帅哥,一点不耽误给赵长佑撮合相亲。
赵长佑的母亲蒲女士也发愁,于是把猛男照片一张一张往儿子微信里转发。
结果赵长佑这个看不上,那个说不合适,后来更是直接地表示:告诉几个叔叔婶婶,请不要再刻意找比我更高、更健壮的男士了。
型号撞了。
想想儿子那张漂亮的脸蛋,收到反馈的蒲女士感到异常震惊。
于是蒲女士连夜恶补圈内知识,甚至带着度数不高的老花镜,顺藤摸瓜下载了Grindr和Blued,注册完信息还差点被人搭讪,吓得仓皇关掉手机。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儿子独善其身也挺好。
外面那群体育生,露着膀子,花枝招展,还总发光着屁股蛋子的照片。
乱得很。不好过日子的。
直到现在,赵长佑终于“开窍”,出柜多年之后,突然对家里宣布他找到了非常心仪的伴侣。
蒲女士第一次看到长相斯斯文文、性格稳稳当当的罗月止时,反倒觉得挺合眼缘。
蒲女士可能是想跟他拉近距离,很慈祥地问他:“好孩子,玩Grindr吗?”
罗月止整个人都傻了:“不……我手机没下载翻墙软件。”
蒲女士又问:“Blued呢?”
罗月止老老实实摇头,并用十分惊愕的眼神看向赵长佑,表情简直称得上是痛心疾首了:郇国夫人怎么变成这样了?谁家正经父母玩Grindr、Blued啊?都谁教她的啊?
赵长佑很无辜:总之不是我。
而另一边,罗家人的反应也出乎罗月止的意料。
他前世的出柜过程并不算顺利,跟罗家父母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僵持,直到罗斯年哭天撼地要他们和好,才终于有了缓和的契机。
彼时李春秋对延国公的身份极其不满,认为他恃强凌弱,行事不端,强取豪夺才把自家好郎君勾搭走的。
两家地位如此悬殊,罗月止跟着他必定会受委屈。
好在这一处沟壑,此世已经消弭于无形了。
赵长佑不再是皇亲国戚,现在最拿得出手的头衔是副总裁,听上去很唬人,实则在风投机构中只是个中层小领导,每天忙得滴溜转给合伙人打工的。
相比之下,罗月止现在是企业创始人,自己就是最大的老板。
按这个道理来讲,他可是比赵长佑地位更高的。
赵长佑对罗月止这通歪理不知可否,轻描淡写开口道:“虽远比不上从前富庶,我去年工资到手两百三十七万。”
罗月止:……
赵长佑又补充:“不算个人投资收益。”
负债累累还在求投资的罗月止:……
罗月止朝他微笑:“你再这样,一会儿我不帮你说好话了。”
赵长佑好脾气地笑了笑,无辜地闭上嘴巴。
可事实上,罗家夫妻对赵长佑的拜访并没有什么强烈的负面反应。仔细品品,反倒有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解脱感。
沉默很久后,李春秋开口:“你们今天能开诚布公跟我们谈,说明还算有责任心,对我们也是信任的。”
“之前你上高中的时候,我还跟你爸说,别家人都担心孩子早恋,只有我们家月止没有那些事。转过头想想,你从上中学的时候就不太正常。”
李春秋锁着眉头,又抿了抿嘴唇:“……不是,现在不兴这么说了。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和别的男孩不太一样。”
“妈……”
“就这样吧。你们愿意相处,私下就照你们的意思来。”
李春秋表情有些僵硬,但还保持着对待晚辈基本的礼貌。
“但咱们各退一步,谁也别逼谁。在我家里,我们就把你当月止的好朋友,对亲戚邻居也这么说。别的你们也别指望。”
“以后要是愿意来往,可以偶尔来家里坐坐。”
她这么说,罗月止提前准备好的腹稿突然全都没了用处,他张张嘴,最后只说出“谢谢”两个字来。
罗邦贤从开始就一直没表态,沉默到现在才开口,看着赵长佑,突然问起他的工作。
赵长佑接过台阶,诚恳地介绍自己的学历和职业,带着一副平光小眼镜儿,低调又踏实的模样,一点不像个搞风投的,反倒更像是个体制内出身的小科长。
罗邦贤推推眼镜,终于有了点表态,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赵长佑顺利在罗家留下吃了顿饭。
然后在不大活泼的氛围里,“不经意间”被罗邦贤发现他对古代书画和雕版印刷颇有见解。
罗邦贤又推推眼镜,问他:“下午加班吗?”
赵长佑温和一笑:“不加。”
于是罗家老爸干脆把他叫进书房里去说话,还把自己收藏多年的画轴子和一块绝代的宋代版书模具一件件展示给他看。
李春秋往书房里瞥了一眼。
罗月止挨到她身边去,嘿嘿嘿笑了几声。
李春秋听他这动静就不高兴,撒气似的把碗筷往他手里塞:“一大傻子。”
罗月止美美挨骂,低声道:“谢谢妈。”
“少谢我几句吧。”李春秋轰他去洗碗。
然而她没多久就心软了,站在水槽边问儿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上周见了个营养师,长佑给介绍的。”
李春秋“哦”了一声,立马就不想继续问了。
赵长佑和罗月止在家里待到下午四点多才离开。
车子驶出小区,赵长佑一边开车一边笑。
罗月止问他笑什么。
“你爸视若珍宝的那块宋板,竟然是当初罗氏书坊雕出的书,字体和徽记都对得上。”赵长佑笑着感叹,“因缘际会,说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罗月止靠在副驾驶靠座上,也笑起来:“我之前也发现了……没法跟他说。”
赵长佑笑盈盈问:“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罗月止侧头看着他:“嗯。”
赵长佑目光直视前方看着路,却突然朝罗月止伸出一只手。罗月止不明所以,慢吞吞将自己的手腕送到他手心里去。
“有人分担秘密的感觉怎么样?”赵长佑问道。“是不是没那么孤单了?”
罗月止愣了愣。
“是啊。”他笑了笑。“没那么孤单了。”
他们都不是贪心的人,把事情想通透了,答案其实都很简单。
不论重活多少回,不论自己还是赵长佑。
他们想要的,因为缺憾而不停寻找的,或许也只是这么个“不孤单”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用的吐槽:
在汴京的时候某些人说,如果千年之后再相遇,要借多少钱立马就给,还要请人家喝茶吃饭。
结果千年之后第一顿饭,还不是人家小罗花钱请客的(指指点点.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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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番外到此结束啦。
蒲娘子的番外(北宋霸道女企业家包养美貌公务员(?))会写,但现在没啥想法,暂时不写。我没写过言情,有点紧张,怕写不好,这部分也不会作为付费章节,可能单开成一个免费番外吧。
发出咕咕但爱你们的声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