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最让人发愁的就是人不够,牛不够,驴也不够。
难啊。
要是能用风力做事,那可太好了。
纪楚却笑着道:“大概率不行,风力不够稳定,而且难以调控方向。”
那为何还要去问蔡先生?
“搭话啊。”纪楚写完信,又看了一遍。
信是写给户司主事的,请上司帮忙问问蔡先生。
问是假,搭话是真。
但随随便便搭话肯定不会理的。
出个新奇点的主意,倒是不错。
这么想着,纪楚还画了幅风力水车的图。
风力虽不稳定,水车却是按照现代记忆里的样子而画,这才靠点谱。
但这图只能大致看看,不能细究。
里面零件如何运行,各处如何连接,才是最要紧的。
此处的关键纪楚是做不来的,只能依靠蔡先生。
说白了。
先拿出一个足够唬人的噱头,来吸引发明家的注意力!
否则人家不理你的!
为了能买到水车,纪楚确实够拼的。
中间转达的户司主事?
纪楚选择性地不知道。
那户司主事其实也就说了句滑头,别的什么也没讲,这次也是把纪楚的信直接送到蔡先生手中。
若那想法真的可行,蔡先生会回信的,而是他们之间通信,跟自己没关系!
他这里不是中转站!
一来一回见,那名叫张文胜的秀才终于回来了。
张秀才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去拜见纪大人。
他去年贫困潦倒,寄人篱下。
若不是县学免费读书,若不是家里田税少了许多,他哪有这般从容地去考试。
更不会考上秀才。
这份恩情,他没齿难忘。
纪楚倒是受了一拜。
不是他拿乔,这是做给县里学子百姓看的。
知恩图报,以德报德,这都是极好的,也是世人应该有的品德。
张文胜拱手拜过纪大人,再拜见宋教谕,夫子等人,纪楚这才道:“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家见见爹娘吧。”
学生去考试,家长们肯定担心,即使考上了,难免还有忧虑。
所以让他快点回家报平安。
要说起来,纪楚其实跟张文胜年纪差不多,可如今的气势,却是妥妥的控场。
只要有他在,大家都莫名信赖他。
安丘县有人考上秀才是一回事,秀才回来了又是一回事。
那张秀才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人人都想看个新奇。
就连他所在的德昌村都有不少客人。
县里大户更是频频登门,想请新秀才带着他们孩子读读书,多少费用都不在话下。
要知道前些日子,他们家还是普通农户,如今便与众不同。
县里所有人看着,难免心生艳羡。
不少人都起了让孩子读书的念头。
考上秀才之后,不仅能免他的劳役等等税费外,还能见官不拜,跟普通百姓已经不一样。
如今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些,也有闲钱让家里有天赋的孩子读书了。
罗玉村原本已经关闭的私塾,被请求重新开启。
私塾夫子感慨:“之前因为学生太少,只能闭馆不开,没想到还有重启的那一日。”
还是村民们共同请求,想要把自家娃娃送去读书。
纪楚听说后,低声吩咐娘子乐薇几句话。
等陶乐薇再去罗玉村操持制糖作坊时,就跟一起做事的娘子们道:“其实自家有小姑娘的话,也可以送到私塾,虽说不用科举,却能学学读写。”
娘子们下意识道:“她们学读写有什么用。”
说罢下意识看向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就会,所以这制糖作坊绝对离不了她。
李师爷的娘子也会,账目记得也利落,她们私下里还羡慕呢。
陶乐薇思索片刻,笑着道:“不论是以后村子的作坊,还是嫁人挑汉,都是极好的。”
前半句话是相公的意思,后半句是她加上去的。
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最明白什么能打动当母亲的。
无论理由如何,只要是为孩子们好,她们都会认真思考。
果然,作坊也就罢了。
嫁人挑汉?
这点让娘子们有些心动。
是啊,若能认字算数,能挑选的人家也会更好。
为了孩子的前程,也要送去读书的。
再者,她们都羡慕的事,孩子们肯定也想去。
陶乐薇看出大家的想法:“说起来我也只会些简单的字,但大家要是不嫌弃,以后我每日晚走半个时辰,大家跟我学学?”
这个好!
她们想学。
家长们说通,陶乐薇又找了罗玉村的私塾夫子。
夫子正在为书塾重新开张高兴,见了县令夫人更是客气。
等县令夫人说明来意,他倒犹豫了。
陶乐薇这次完全用了相公的说辞:“县令说,外面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小家碧玉,哪家女孩子都是读书的,咱们安丘县的孩子也不差他们什么。”
私塾夫子好歹是老秀才,年轻时候也出去过。
他自然知道繁华地方,还有专门的女学。
这么说起来,教女娃娃也是教?
而且多个学生,还多份收入。
老师点头,家长点头,这事多半成了。
各家的男人或许有想法,但农户家的妇人们,无论田间还是厨房,都是一把好手,她们参与劳动,所以在家的话语权自然而然的重。
否则大家撂挑子不干,家里立刻少个劳动力,谁也不敢轻视。
原本在家洗衣服的女娃娃们手里被塞了笔墨,一起送到私塾去。
不过说到底,这还是各家手里有余钱,否则谁舍得这样做。
别说女娃娃了,男孩子也是不许读的。
罗玉村这边开了个好头,县里其他私塾也陆陆续续开门,其中大半都招收女孩子。
谁会跟多出来的束脩过不去啊。
只有些老顽固不肯答应,但碍于纪大人根本不敢多讲。
秀才张文胜在家一愣一愣的。
他不过考上个秀才,纪大人竟然就能借此重振本地读书风气,甚至带起女子读书的好风气。
这也太厉害了。
倘若他能考上举人,本地读书风气,还不疯了?
张文胜掰着指头算了算。
下次乡试是两年后,那时候纪大人大概已经离开安丘县了?
不要啊,这种事真的不要发生。
可不让纪大人升官,他也讲不出口。
哎,要是全天下的官员,都跟纪大人一般就好了。
若他以后真能考上举人进士的,也要效仿纪大人。
安丘县的变化就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产生了。
谁都相信,不久的将来,安丘县不仅能出秀才,还能出举人进士。
那张秀才更是成了纪大人的迷弟一般,每日认真读书,说自己一定要考上举人,不辜负大人的栽培。
纪楚好笑之余,只让大家好好读,无论如何,读书总是没错的。
就比如做农具这事,也是读书读出来的。
这段时间他打听了匠人蔡先生,才知道他自幼跟着师傅学习如何做工具,等他表现出对数字的敏感,师傅便把他送到一个老夫子那读书。
那老夫子没有功名,但数学几何极佳。
工具加上数学,成就了他这个远近闻名的匠人。
如果纪楚说的话,应该叫发明家?
这位蔡先生改进了不少农具,尤其适合当地使用。
现在最紧俏的水车,也是他精心设计过的,之前远赴江南看人家的翻车,也叫人力龙骨车。
那车通过轮轴传动,把水送到田间,在水田里十分适用。
他把最好用的翻车带到西北之后,发现不适合本地使用,从翻车改为筒车,增加了两个转轮,这样更适合地形高低相差比较大的地方。
利用天生的巧思,跟精密的计算,这才有了紧俏的水利设施。
听说那筒车可引水高至三四丈。
一丈约等于现代的三米三,四丈至少十二米。
如此厉害的水利器具,怪不得很难买得到。
纪楚打定主意要跟这位蔡先生交好,这可是真正的发明家啊!
但转头他就收到发明家蔡先生的回信,上面大写的胡闹两个字。
胡闹?
李师爷等人正好看到。
范县丞直接道:“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敢这样说您。”
马典吏也很不服,怎么可以说纪大人啊。
就连平时很温和的谢主簿都不赞成。
再看信件的后面。
总之把风力大批特批,说别把这些歪点子跟他讲。
那风力不稳定,需要水的时候它不刮风怎么办,东西南北风不固定怎么办。
还问纪楚,知道做这些器具验证要花多少时间精力吗?
众人越看越沉默。
怎么觉得蔡一繁早就试验过了,所以才能说出那么多反驳的理由。
不过算着时间,纪大人三月中旬送去的信件,这四月初就收到回信,对方没时间验证啊。
等会,不对劲。
纪楚道:“看来蔡先生早就试过风力水车,只是没成。”
所以对方知道那么多弊端。
这胡闹两个字,与其说纪楚的,不如说给自己的。
这哪是信件啊,这分明是实验分析说明啊。
纪楚立刻提笔回信。
首先风力不稳定,所以最好有专门的器具引风,这个工具可以拆卸,有风用风,无风使人力。
而且这也能解决风向不同的问题,那海上帆船如何借风,他们就如何借。
更不是每个地方都用风力水车,而是因地制宜,那高坡风口最为合适。
最后还强调,不用验证,只是说个看法而已。
这信件写着写着,快成学术交流了。
要说什么改进方法,纪楚自然没有。
但他脑子里无数现代的点子,可以用来拓宽思路。
而思路在发明里面,是极为难得的。
眼看信件一来一回,无论蔡先生同不同意,都跟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县令成了笔友。
纪楚也没浪费这次回信的机会,再次求购水车,请求能在秋天时购入。
如今四月初,八九月份要,不算插队。
估计是这次给的方案具体,蔡先生语气平和不少,说可以预定,让他到时候去买即可。
信件最后还多了几句话,将那风力水车确实需要因地制宜,但是个大工程,并非这种即装即用的水车。
他暂时还做不出那种水车,估计要等等。
也就是,想法可以,但实操不行。
众人看着回信,觉得这都是蔡先生的夸赞了吧?
否则不会心平气和地解释。
这个蔡先生还真是有意思。
纪楚并不意外,反正他买到水车了!
虽说现在手里的钱还不够,但等到制糖作坊开了,肯定就有了!
进到四月份,天气渐渐热起来,蜂蜜也在田间忙碌。
快到大量产蜂蜜的时间,等蜂蜜可以割下来,制糖作坊便可以运转。
也就是这个月的事。
四月份还有个小插曲。
纪楚重视白叠子,也就是棉花的事,谢主簿一直记在心里。
现在四五月份,正是当地种棉花的时节,谢主簿专门把官田开辟一块出来,雇人来种棉花。
纪楚听到后还道:“雇人?咱们安丘县还有人手可雇?”
“有。”谢主簿明显有点高兴,“最近来咱们县做事的人很多。”
“咱们先种五十亩看看,行吗。”
当然行,第一批种五十亩,已经不少了。
把事情交给谢主簿,果然很放心。
就连今年四月种油菜,也不用他管,谢主簿已经能调配得当。
很放心的纪楚专心把目光放在罗玉村,准确说是制糖作坊。
去年那会,纪楚让娘子帮忙制糖,试着卖了些,总共收益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两。
今年田地规模增加,蜂农也增加,产量会很高。
纪楚指望制糖作坊赚笔钱,好让衙门有钱去买水车,所以对此寄予厚望。
速度还要快,不能耽误五月的夏收。
说白了,制糖作坊就是时令作坊,每年产蜂蜜的四月跟八月开张。
此刻最紧张的,则是陶乐薇。
她筹备制糖作坊有段时间了,在其他人面前还好,但在相公面前,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大家都到了罗玉村,还是压住紧张心情,跟衙门一众人介绍作坊的运行模式。
首先是收蜂蜜。
这点分两种,一种是自己从家运到作坊,价格稍微高一些。
另一种是由村里弓春荣兄弟去收,价格稍低,适合那些不能长途奔波的县里其他人。
蜂蜜收来之后,一批批入库,此时罗玉村的女子们出动,前往作坊用蜂蜜制糖。
现在共有三种口味。
原味,薄荷,梅子。
村里女子们都学过如何制糖,所以人手绝对充足。
陶乐薇按照日工价格付大家银钱,每日一结,村里人轮换着来,尽量让大家都能挣到这份工钱。
当然偷奸耍滑,手艺极不好的,会被换掉,或者去做其他活计,但价格就没制糖那么高了。
三种口味的糖做出来,接下来就是送到州城卖出。
这部分也是弓春荣去做,他性格忠厚,很适合做押送货物的事。
这里面的运费自然也从作坊里面出。
卖出的蜂蜜糖,扣掉给蜂农的蜂蜜钱,各项工钱,运费,最后则是作坊的收入。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罗玉村的人都会收益。
只要是个勤快的,必能从中挣到银子。
陶乐薇按照相公吩咐,尽量把摊子铺的大一些,让更多人从中受益。
最后肯定是有收益的,收益充公,用于安丘县各地的水利。
此一条已经被纪楚定下,只要形成惯例,以后就不好更改。
倘若不这样做,百姓们就会头一个知道,这制糖作坊肯定会四散。
总之进退有度,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考虑到了。
纪楚听得极为认真,看向乐薇的眼神里带着欣赏。
所说是自己讲,乐薇做,可很多细节方面,都是她来补充的,补充的还很细致。
由此来看,这制糖作坊肯定能运转顺畅。
纪楚点头:“非常好。”
相公的夸奖让陶乐薇更不好意思,拢了拢头发道:“县令大人,四月十五就可以开始制糖,您说那个日子合适吗?”
县令大人?
纪楚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再次点头:“合适,以后每年的四月十五,就是制糖作坊开门的日子。”
毕竟是时令作坊,定下时间日期,以后也是定例。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年的四月十五到五月十五这期间,整个罗玉村都会充满蜂蜜糖的香味。
安丘县第一个糖厂要开工了!
衙门上下,以及罗玉村上下都在高兴。
此刻的衙门门口却迎来隔壁县的差役。
他们的差役满脸怒火,叫嚣道:“你们纪大人呢!让他快出来!我们县令大人有令要说!”
当值的捕快们面面相觑。
都是县令,怎么你们县令就能命令我们县令大人?
凭什么?
对方却语出惊人:“你们纪县令有什么资格征调我们县的劳役!”
“说话!”
征调劳役?
开什么玩笑。
他们县令都不随意征自家县的百姓,极为爱惜民力,还会征调你们的?
别是酒吃多了,来这耍酒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