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陷害
苏纯钧一直没回来。
杨玉燕不敢去睡,一直坐在阳台往外看。
张妈替施无为安顿好了,过来催她去洗漱睡觉。
“别看了,苏先生可能还在政府里忙正事,他肯定忙着呢,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张妈说。
杨玉燕也猜是这样,不过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被张妈推了几次才一步一拖的去洗漱。
结果她洗脚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祝颜舒去接,跟着就故意扬高声说:“哦,是纯钧啊,哎哟,燕燕一直在担心你呢,什么?今晚不回来了?那好,我转告她。她?她现在在洗脚,不能过来……”
杨玉燕湿淋淋的脚趿拉着拖鞋已经跑出来了:“我来接我来接!”
祝颜舒笑嘻嘻的把话筒塞给她:“接吧,哎哟,瞧你这弄的一地的水,一会儿自己拖干净,别折腾张妈。”
杨玉燕握着听筒连连点头:“我收拾我收拾。喂?你在哪儿呢?”她声音低八度,又带有一丝迫切,好像用一把温柔的刀逼问未婚夫,让他不敢不赶紧答话。
苏纯钧就不敢不答,他站在光洁的门厅里,单手插裤兜,温柔的小声说:“我在市长家。”
他是去接何处长的班嘛,何处长是市长的亲信嘛,所以事情一出,他自然要来见何处长,顺便就见到了市长嘛。
于是,他就成功混在今天来见市长的许多大人物中间,做一个旁听者,偶尔倒倒茶,倒倒酒,做做记录,听话又懂事。
“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你早上起床就能见到我。”苏纯钧温柔的低语。
杨玉燕被他轻声细语的安慰,依旧不太情愿,可又要表现得通情达理。
“那好吧。你答应我的,明天一早,我就要见到你。”她说。
苏纯钧被这温柔的女暴君威胁,心甘情愿的答应:“我保证。”
杨玉燕挂了电话,就看张妈和杨玉蝉在争拖把。
张妈:“小祖宗,你快把拖把给我,这都这么晚了,我早点拖完就要去睡觉了。”
杨玉蝉:“我能拖,你就让我拖吧。”
从杨玉燕的房间到客厅的电话处,一道明亮清晰的水迹沿路而行,洒得均匀极了,正是杨玉燕从自己卧室奔向电话的路线。
此时电话挂掉了,她也能过来收拾残局了。
杨玉燕十足真心的上前,主动要求干活:“我来吧。”
张妈:“少捣乱!”
杨玉蝉:“一边去!”
杨玉燕不解,不服气:“我说我要干的。”
张妈:“你会干个屁!”
杨玉蝉:“你会干什么!”
杨玉燕嘿了一声,开始撸袖子。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不就拖个地嘛,有什么难的!
祝颜舒在卧室躺在床上做睡前阅读,听到客厅的动静,走过来看了一眼,转回去悄悄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施无为勤劳的蹲在地上,拿抹布一寸寸把客厅里的水印子擦掉。
张妈在厨房做饭,不停抱怨:“昨晚上二小姐死活非要自己干,我就知道她不会!你瞧瞧,这一地的水印珠子,哪像拖过的!她根本就不行,非要捣乱。”她出来看到施无为擦过的地板干净光洁如新,欣慰的说:“还是你能干。”
施无为:“以后都交给我来干,昨天晚上您也可以去喊我下来的。你们就都不用干了。”
他把地上的水印子全抹掉才站起身。
杨玉蝉见他不干了才尴尬的从屋里出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施无为笑着说:“一点小活不算什么,我还收了钱呢。”
杨玉蝉摇摇头:“你帮了我们家的大忙。”钱算什么?
施无为知道祝女士给他钱,帮助他的心意更多,并不真的是为了他在祝家干的这一点活付钱。
他在祝家干活,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受到羞辱什么的。人家诚心帮他,他要是再有什么想法就该遭天谴了。
祝家从上到下都对他好,他只觉得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别的从来不多想。就算同学之中有人说风凉话,他也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
杨玉燕推门出来,看到杨玉蝉尴尬的对着手拿抹布的施无为,就知道杨玉蝉这是又觉得别扭了。
她就老觉得施无为在祝家干活是一种对他尊严上的侮辱,就算祝家又给了钱,但这就更不对了。
而杨玉燕反驳她张妈在祝家干了一辈子,为什么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在侮辱张妈呢?
杨玉蝉虽然被驳倒了,但她心里的那个弯还是拐不过来。
杨玉燕也知道这不是辩论。职业说是不分贵贱,可它事实上是分的,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什么人该做什么样的工作,不该做什么样的工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个认知不止是在你自己的心里,还在对方的眼中。就像绝世美女做宫女,样貌丑陋的奶妈成了皇帝的宠妃,是个人都会在心里奇怪皇帝是不是还没见过美女,还是皇帝自己有问题?
她跟杨玉蝉聊过好几次,发现杨玉蝉的心目中,所有认识的熟人来家里做工人,她都会感到尴尬。只有陌生人她才会觉得正常。
其中,她提过楼下马家的马大妈,就是马天保的妈妈。做下人的熟练工,还知根知底,很方便的人选。
虽然提出时她就知道杨玉蝉不可能答应,马家这个身份太敏感了。
果不其然,杨玉蝉疯狂拒绝。
她又提出吴小萍的妈妈,吴家现在正缺钱,吴小萍的妈妈据说现在是每天去做洗衣工,一天赚不到一块钱,还很辛苦,她到祝家来,一个月十八块到二十块还是能赚到的,再说祝家的活多轻松啊。
杨玉蝉也觉得尴尬,尴尬程度跟请施无为差不多。
她现在对施无为感到愧疚,所以才对帮助他这么积极用力。
而施无为好像也不会拒绝人,对杨玉蝉制定的学习计划全盘照作!
无形中也解救了杨玉燕。
杨玉燕看了一眼面前这一对“师徒”,没有打扰他们尴尬的对话就走了。
杨玉蝉已经严师上身,开始审查施无为的学习成果了。
每天早上都由老师带着复习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杨玉燕去洗脸刷牙。
等她坐在早餐桌前时,苏纯钧如约回来了。
他一晚上没睡,眼眶都是青的。
祝颜舒心痛道:“怎么这么辛苦啊。今天还要出门吗?”
苏纯钧打了个大哈欠,说:“我上午在家睡一觉,下午再出去。”
张妈说:“那就赶紧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去睡。”
她给苏纯钧端来米粥,杨玉燕贡献出她的包子,还亲手替他剥了个鸡蛋。
苏纯钧感动的眼泛泪花,又扭过头去打了个大哈欠。
施无为问:“市长那里有没有什么情况?皇帝的死因真是日本人下毒吗?”
一桌子的人都屏住气息。
连杨玉燕都想听故事,也安静下来。
苏纯钧笑着说:“不知道。”
施无为:“不知道?连市长也不知道?”
苏纯钧摇摇头,说:“电报发不过去,好不容易发过去了,那边也没个回音。现在除了报纸上说皇帝是被日本人毒死的之外,日本大使昨天也跑到市长那里去敲桌子大骂这是对日本的陷害,日本天皇会很不高兴。”
杨玉燕:“陷害?”
苏纯钧:“日本大使说日本绝没有毒害中国皇帝,日本人是非常友好的,与中国友好,与中国皇帝也友好,中国皇帝也是非常信赖日本的,日本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害,他要求市长将街上造谣的人都抓干净,特别是发布这类不实信息的报纸,他要查清到底是谁在陷害日本人。”
第132章 阴谋
苏纯钧吃完丰盛的早饭就在未婚妻的陪伴下去楼上睡觉了。
杨玉燕站在苏纯钧家徒四壁的房间里,觉得他特别的可怜。明明现在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他还是单独住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厕所和洗漱间。
苏纯钧坐在床上,牵着她的手说:“坐下我们聊聊天。”
话音刚落,施无为提着一壶热水站在门口清喉咙:“咳,张妈让我送上来的,你渴了就可以喝。还有,让我喊燕燕下去。你要是想聊天,咱们师兄弟聊。”
电灯泡站在门口笑,苏纯钧无奈只得放开未婚妻柔软的小手。
杨玉燕笑嘻嘻的站起来:“那你们师兄弟聊吧。”
她看得出来,施无为是真的有话想找苏纯钧聊。
她可以暂时先把未婚夫让出去。
她回到祝家,张妈和杨玉蝉都在厨房,显然杨玉蝉已经在开始想接替一部分家务了,张妈被气得不轻,在她看来厨房是她的领地,而且这显然有点冒犯到她身为祝家佣人的自尊了。
她跑去找祝颜舒聊天,想试探着问一问能不能把祝家这一层的空房间给苏纯钧住,两人可以住得更近点。
不过她觉得一见面就直接提这件事不太可能成功,最好先绕个弯子。
所以她敲敲门,走进去后先说起的是家里的家务问题。
“姐说我们俩干,她现在就在帮张妈,可张妈一点也不想领情。”杨玉燕坐在祝颜舒柔软的席梦斯大床上,翘着脚说。
家里最好看的床就是祝颜舒的这一张床了,好像是当嫁妆特意从英国订制的,连床垫和帷帘都是从英国来的,是由英国女工亲手织成的蕾丝。
不过现在上面的是传统的百花穿蝶图案的粉色缎子凉被。
杨玉燕坐在床上摇了摇,像个孩子。
祝颜舒嫌弃道:“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你们啊,都不了解张妈,她可是很为自己能照顾咱们三个而自豪的,你要是告诉她,什么事你都能自己做,用不上她了,她会难过死的。”
杨玉燕回忆起来,张妈平时最理直气壮埋怨她们的话就是“三个女人什么也不干,全让我干!”,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最大。
祝颜舒说的对啊。家务是张妈最自豪的地方,也是祝家母女三人都比不上她的地方。
外面,张妈正在大声埋怨杨玉蝉:“大姐,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的我哟!没有你我早就干完了!”
祝颜舒不由自主的压低声,对杨玉燕说:“你别跟你姐学,你姐是好心,就是她脑子太直,做事很难多想几分,好心办坏事。回头你劝劝她,让她省点劲。”
杨玉燕本心是很不想干家务的,痛快答应下来。
“那等施同学出去以后,我们怎么办呢?”她问祝颜舒。
祝颜舒做惊讶状:“他还出去呢?”
杨玉燕更惊讶:“他不是要出去留学吗?什么时候说不去了?”
祝颜舒叹气,嫌这个女儿也不够聪明:“现在外面这么乱,皇帝都叫日本人毒死了,他出不去了,在家里好好呆着吧。”
杨玉燕说:“皇帝没死啊。”
她现在已经差不多能确定,皇帝应该还活着,这则皇帝驾崩的消息,肯定是某些有心人士放出来搅浑水用的。
祝颜舒反问她:“你苏老师也没说皇帝还活着啊。他刚才上去后告诉你的?”
杨玉燕哪敢说自己是预言家呢?只好说:“我猜的。都说皇帝死了会天有异相,最近也没日食月食,所以皇帝肯定没死。”后面就是胡扯了。
祝颜舒哭笑不得的打了她一下:“你这机灵鬼!出去不许瞎说啊。”
她很高兴发现杨玉燕没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听到这个消息就疯狂了,可也不想她胆子太大四处乱说,不知什么是杨修之祸吗?自己知道就行了,别瞎嚷嚷。
张妈终于和杨玉蝉合作完成了厨房里的工作,脱了套袖就进来找祝颜舒述苦了。
张妈:“太太,刚才大小姐好心帮我干活,我说这哪是她这种年轻小姐该干的呢?以前她要嫁那姓马的,现在她总不见得还想嫁他吧?”
祝颜舒装没听见,拉着张妈说:“回头我说她,不让她给你捣乱。张妈,我觉得燕燕像她外公,是咱们家最像的。”
现在能陪祝颜舒说一说父母的人只有张妈了,张妈就暂时不告状了,转而陪祝颜舒回忆父母亲人。
张妈仔细想了想,拍大腿说:“可不是?老太爷就是个嘴甜精明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在家里排行最末,出去留学的时间最长,回来时老太太都不记得这个小儿子了,他不出三天就把老太太给哄回来了,前面几个少爷都不如老太爷会哄人。”
让张妈说,祝家老太爷见谁哄谁。老太太在世时哄老太太,是老太太最心爱的儿子,老太太怕她去后他吃亏,悄悄把私房都搬给他。
果然,老太太去后,祝家马上就分家。前面的哥哥最大的都能当他爹,他不知怎么哄的,闹的最凶的老大和老三,对这最小的弟弟都挺温和的,虽然生意没分给他——他也在分家时说了不要生意,不要店铺,只要钱。
于是,几个哥哥就连祝家楼都留给他了。
祝颜舒笑着说:“我爹说那是因为祝家楼搬不走劈不开。”祝家楼还是老爷子盖的,亲爹盖的楼,祝家几个儿子不好等父亲一死就把祝家楼卖了,索性留给了不肯走的小弟弟。
“我爹就不听皇帝的,他对我说,皇帝是死是活跟我们都没关系,那都是由大人们去管的大事,我们只是小民,只管自己吃饱穿暖就行了,若仍有余力,帮一帮鳏寡孤儿。我记得我爹还教我了一首儿歌,什么不修桥不修路……”
张妈唱:“不修桥,不修路,不贪亲,不联戚……”
祝颜舒笑起来。
张妈说:“这是你爹编来哄你的,我在祝家可没听过这首歌。”
不过,祝老爷子也是这么做的,他从没想过要让祝颜舒嫁个大官的儿子,跟官宦豪绅联姻。
祝颜舒叹气:“燕燕也不信,皇帝死了,她跟没事人一样。”
张妈说:“老话说的,这是头生反骨。幸亏她是个丫头,要是个小子,你的麻烦更多。”
祝颜舒拉着张妈东扯西扯,张妈就忘了杨玉蝉捣乱的事了,气也消了。
另一头,杨玉燕也遵旨劝杨玉蝉。
她说:“我妈说施同学出不去了,以后咱们家的家务还是他来干,所以啊姐,你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杨玉蝉:“妈说的?那怎么办?施同学就是为了出去留学才来咱们家学习的,这段时间他这么努力,要是出不去了,那他要多难过啊!”
杨玉燕没想到杨玉蝉能很快又找到一个牛角尖来钻,不由得佩服她发现问题的本事高强。
“那你劝劝他呗,安慰安慰他,也不是永远都出不去了,这一阵乱一点,等不乱了他再出去。”杨玉燕不负责任的说。
杨玉蝉发愁:“怎么劝呢?要是我一定会难过死的。”
杨玉燕点头:“嗯,如果是你,确实会很麻烦。”
虽然是假设,杨玉燕也真实的烦恼起来,要是想留学的人是杨玉蝉,那她现在发现去不成,家里一定人人都会发愁的。
杨玉燕和杨玉蝉一起叹起气来。
未来正准备发愁的施无为正在跟苏纯钧说话。
他说:“日本人这是野心昭然,他们一定早就想把势力从租界扩张出来了。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苏纯钧点点头:“这个市长也知道,可你很清楚,市长也没办法,他手里是一点权力也没有。”
现在街上都在为日本人毒害皇帝的事而流言纷纷,恐慌情绪正在慢慢扩大。
日本人借着这个机会,口称是为了抓捕对日本人不利的罪犯,或者是为了保护日本侨民,他们都可以把他们的军队派出来,光明正大的游走在街上。
要知道,在这之前,各国军队都只能留在租界里,根本不允许到外面来。
虽然当时政府的能力也很弱,但好歹还有一层遮羞布盖着。
现在这块遮羞布已经快被扯下来了。
苏纯钧说:“市长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很可能最近会再次逮捕大量人员。你必须告诉校长和代教授,最近绝对不能放学生上街。宪兵队的那些人可不会按证据公平公正的抓人,他们只是在应付差事,随便抓一些人进去表示他们在干活。而市长也只是想应付日本人,他才不会管抓进去的是不是真正对日本人有敌意的那一伙人,只要监狱里有人就行。”
这真是一团乱局。
施无为叹气。
日本人正在扩大势力,这回皇帝遇害的事显然给了他们很好的机会。这让他觉得这会不会正是日本人在自导自演的一个骗局?
这很有可能!
第二天起,苏纯钧就更忙了,他现在稀里糊涂的成了市长的心腹,取代鼻子还没长好的何处长,来往于市长家和政府机关,上传下达,为了让他更名正言顺,他身上多了一个特派员的职位。
街上的情形确实越来越糟了。
许多流氓都跑了出来,小偷、强盗也越来越多了。
皇帝一死,似乎天下即将大乱,各种小鬼们都趁着大人们无暇顾忌冒出了头。
祝家楼的大门在白天也关了起来,只有住户敲门才会开。
幸亏张妈之前机智,买了许多粮食屯起来,除了吃不着青菜豆腐之类的鲜菜,别的食物并不缺。
祝家楼里仅剩的三户,包括马家,都有些缺粮。
祝颜舒叹气,让张妈把粮食按市价卖给他们一些。
张妈不舍得,抱怨说:“现在外面粮店都关了,他们就是出去也买不到!我这可贵了呢!”
祝颜舒说:“卖贵了他们也买不起。不白给就行了。”
白给就让人当便宜占了,多少收一些钱是最合适的。
拿钱买了粮食以后,三家住户都安心了不少。
要说他们没生一点坏心那就太高看人性美好了。
但现在祝家可不是一屋子女人了。不说有苏纯钧这个此时此刻仍衣着光鲜,天天小汽车接来送去的政府官员,就是施无为这个干惯农活出身的男人站出来,都没人敢小看。
何况还有马天保在。他现在没办法出去找活干,全靠祝家资助吃喝一家才没饿死。他虽然有一条腿不太方便,却也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另外三户人家就算有一些想法,也俱都按捺了下去,反倒害怕祝家在此时把他们赶出去。
街上开始有许多人偷偷派发传单报纸,趁夜扬的满大街都是,还有包着石头扔进窗户里来的。
杨玉燕常去的阳台就被扔进来过好几次,有一回差点砸着她之后,张妈就不许她站在阳台上等苏纯钧了。
报纸或传单上当然都是一些激进的文章,读来令人热血沸腾,不过出过汗以后再吹一吹风,浑身就汗毛直竖了。
杨玉燕看着传单上写着日本人的累累血债,不安越来越多。
她对杨玉蝉说:“我担心会有人在看了传单以后袭击日本人。”
一旦日本人被袭击,日本大使就有理由把日本军队开上街头了!
这简直就像连锁反应。
日本人被热血青年袭击,日本大使向市长抗议,要将日本军队开出来抓捕对犯人。市长为了不让日本军队扩大势力,只能先屈服,主动抓捕所谓的犯人。
而这些被抓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是无辜的学生和其他无辜的市民。
但没人在意他们到底是不是无辜的。
因为他们是不是有罪根本不是重点。
连日本人有没有被袭击也不是重点。
杨玉燕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皇帝被害这件事就是日本人的阴谋了。”
比起杨玉燕只是偏理智的分析事态,杨玉蝉简直就已经看到了结果。
一定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去袭击日本人的。
因为假如她现在不是在家里,不是在杨玉燕身边听她分析,她也会在学校里跟同学们一起,商量着怎么袭击日本人,怎么报仇,怎么把日本人赶走!
其实,早在那天她去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有人说可以袭击在街上的日本平民来赶走日本人。
“日本人大量移民,他们想把这里也变成东三省,变成他们自己的地盘!我们必须要赶走他们!”
“我们可以去袭击他们。这些日本人都穿和服,只有武士带刀,大多数平民都是不带的。”
“我们可以用麻袋套住他们,拖到小巷子里打。”
“做得多了,日本人就会觉得这里不安全了,他们就会自己回国了!”
从一方面看,这不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成功率也不是没有。
当恐怖袭击到达一定程度后,日本侨民就会发现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们的生命和财产都得不到保障,肯定是能造成恐慌让他们想回日本的。
做为既不掌握话语权,也不掌握力量与军队的学生群体,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这些四处散发的传单中,也未必都是心怀恶意的奸细,说不定大量的报纸正是想出这种办法的学生或有志青年散发的!
为了在短时间里造成影响,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赶走日本人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但她现在身边还有杨玉燕和苏纯钧,这让杨玉蝉陡然发现,学生们和有志青年很可能正在踏进另一个更可怕的陷阱中。
一切都是阴谋。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杨玉蝉束手无策,脑子里乱成一团,她甚至去问比她还小的妹妹。
杨玉燕搂住她,她才发现妹妹也在发抖,她的手也是冰冷了。
杨玉燕静静的说:“我想我们没有办法。苏老师,施同学都没有办法。代教授和学校只能尽力约束同学们不让他们去街上,不让他们被宪兵队抓走。”
我们不能去跟所有人说,这是一个阴谋,不要袭击日本人,这是一个阴谋。
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是最可悲的。
在皇帝被害的消息登在报纸上的第十八天后,两个日本侨民的尸体在桥洞下被发现。多起日本侨民受袭案发生。
苏纯钧站在门外,侧头往里看。
一个日本人带着两个日本士兵站在市长的面前大发雷霆。
“我要抓住这些可恶的犯人!这是对天皇的侮辱!我要把他们送回日本枪毙!”
市长满脸冷汗,唯唯诺诺。
“山本先生请您息怒,我一定会让警察在三天内抓住这些犯人的,我向您保证!”
日本人说:“我不相信你,你会包庇那些犯人。我要让我大日本帝国的优良士兵来抓捕犯人。”
市长的脸色腊黄,所有的肉都往下掉,他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
他擦着额上的冷汗,一直弯着腰,虽然声音很小,却也没有答应日本人派兵的要求。
“我一定会把犯人抓到的,山本先生,我一定会抓住他们的!请您稍等几天,只要几天就好。”
第133章 乱
杨玉燕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街上没什么声音,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指向八点钟了,但窗帘还没有拉开,屋里昏昏暗暗的,空气也很沉闷。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好几口气,听到客厅的动静才起来换衣服。
她开门出去,看到张妈在做事,施无为站在阳台前,正在往下看。她赶紧过去也想看,可他一看到她过来,赶紧把落地窗关上了。
杨玉燕:“让我看一眼啊,我不说话的。”
施无为摇摇头,“你要是看了,张妈该骂我了。”
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就发现了,在张妈的心目中,祝家母女三人都是娇小姐,风不能吹雨不能淋,声音大一点就会吓着,手上最好只端茶杯拿手包,一丁点重物都不该提。
张妈不但自己这么想,还“强迫”让周围的人都要这么想,都要照办。
所以他在祝家母女没起来时可以开窗看一看,通通风,但祝家母女起来了就要赶紧关上,免得吓着她们,要是吓着她们了,那肯定不是她们的错,是别人的错。
哪怕他觉得祝家母女三人胆子都够大,可这不妨碍张妈把她们当娇花软玉看待。
施无为推着杨二小姐远离阳台,看张妈在厨房,他小声告诉她:“还好,街上现在没有人被抓,我也没看到宪兵队。”
杨玉燕松了口气。
两天前,街上的宪兵队突然发了疯,满大街抓人。他们专抓看起来像学生的和年轻男人。
街上一下子就乱套了。
幸好当时祝家人全都在家,连张妈都没出去。祝家楼大门也是关着的,这才没出事。
因为当时借着这股乱相,冒出来许多打家劫舍的,趁乱就往人家里闯,抢东西抢钱,也有抢人杀人的。
这些地痞流氓真是聪明死了,什么时候能发财,他们是真知道啊!
这种时候也不是好心的时候,当时施无为也在,他和马天保还有当时留在楼里的两个男人抬来柜子桌子,把大门堵死了,临街的窗户都从里面堵上了。
幸好他们当时堵住了,因为当天晚上就有一伙人来撬门了。跟明抢差不多,先疯狂砸门,威胁里面的人快开门,把钱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他们只为求财,不伤人害命,要是里面的人不从,等他们进去就把人全杀光!
一屋子人吓得瑟瑟发抖,施无为最厉害,临时绑出一副弓箭,他跟马天保都在学校学过射箭,爬到五楼从窗户里往外射,冲着人群抛射的前提下还真射中了,但弓的力量不够,那箭是靠高度扎进去的,重力加速度的作用。
那一伙人最终没能砸开门,只好走了。
苏纯钧没在家,等他早上打电话回来,听杨玉燕一说,吓出一身冷汗,马上跑回来,还带回来了两个宪兵让他们守门。
两个穿黄衣的宪队在祝家门口守了两天,吓退了方圆所有的宵小恶霸。
虽然宪兵只是白天来,晚上人家照样还回家去,就算这样也有用。
就是祝家的名声就变难听了。
但此时此刻,好名声也没有命要紧。
两天过去,街上哪怕是白天也是空无一人,电车已经不开了,往常爱骑自行车的人现在也不见了,只有穷苦的百姓还要讨生活,因为男人上街会被抓,现在街上行色匆匆,为家人采买物资的多是女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像草丛里的兔子,机敏而惊慌。
当然,现在晚上往窗户扔石头的人更多了,包着石头的报纸也跟着来了,上面大部分都是在骂政府残害进步青年,但也有一小部分号召大家不要冲突,不要上街,要好好的留在家里保重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杨玉蝉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哭,早上起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到两天就肿成了一条细缝,幸好家里有清火明目的药膏,张妈剪了给她贴在太阳穴。
施无为是代教授交待他留在祝家的,这两天突然紧张起来,他也就没有回学校。
他是一直想回去的,因为他不放心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们。
可他也不能扔下祝家不管。
苏纯钧在外面,现在没办法回来,但他能带回第一手消息。
他昨天回来就对他们说,市长没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日本人想把他们的士兵派到街上来,市长这才答应宪兵队抓人。”他皱眉说,深深的叹了口气。
日本人咄咄逼人,市长手里除了之前扩了军的宪兵队之外,一支能打的军队都没有,全是乌合之众。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拖延,想看一看会不会有好一点的变化。
说白了就是听天由命。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听天由命,也没有别的招了。
苏纯钧跟宪兵队一直有关系,他现在才能调动宪兵队来保护祝家。
而施无为和马天保就天天守着大门,两人轮班守门,还把另外两家的男人都叫上,避免他们暗中做坏事。
还有一家租户的男人在发生骚动时正好在外面,到现在都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是被抓了还是逃了,不管家里人了。
那一家的女人就天天抱着女儿和儿子哭,生生把自己哭病了。
祝家之前屯了粮食,倒是不怕几天没米吃。
可其他租户可没这个远见,就算当时他们想过在多存一点米粮,手里也不知有没有钱。
祝颜舒本来瞧他们可怜,想送他们一点米。
被张妈和杨玉燕劝住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乱上多久,张妈当时买的粮食可没有计算要带一幢楼的人吃,她当时连施无为都没算上,只准备了祝家一家和苏纯钧的份。
现在倒好,已经加上了施无为和马天保一家三口了,要是再施舍给别人,那买的粮就根本吃不了几天了。
于是祝颜舒去给那家病了的送了几块钱就罢了。
剩下的,各扫门前雪吧。
不一会儿,杨玉蝉和祝颜舒都起来了。一家人沉默的吃了一顿早饭后,张妈就赶施无为去睡觉。
她说:“我去给马天保送饭,你去睡吧。”
施无为说:“我顺手给他带下去,您就不用跑了。”
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个几菜几碗,张妈就是蒸馒头,就咸菜。施无为就提着馒头,端着一碗咸菜下去了,这是给马家三口一天的粮食。
他来到一楼,马天保守了一夜,人已经有些呆怔了,全靠精神撑着。
施无为把吃的给他,说:“我来守白天,你吃过就去睡吧。”
马天保点点头,把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五个才停下来,长出一口气,对施无为说:“这两天不用出去工作,我好像还胖了点。”
他苦中作乐的掐着肚子上的一层皮说。
施无为笑了笑,说:“快了,快没事了。”
马天保叹气:“希望如此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一辆汽车在楼前停下了。
马天保和施无为都马上站起来。
施无为说:“是苏纯钧吧!”
昨天苏纯钧就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这时门敲响了,门外,苏纯钧说:“无为,是我。”
马天保和施无为就呼哧呼哧的把大门前顶着的柜子挪开,把门打开一半。
外面果然是苏纯钧,他身后是一辆黑色的美国汽车,两个宪兵就站在门外站岗。
还是宪兵送他回来的。
苏纯钧的神情变了,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目光尖锐刺人,像冰做的刀,让人一见就发寒。
他看到施无为和马天保就挤出个笑,连这个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他走进来,马天保把门重新关上,施无为说:“你现在派头越来越大了。”
苏纯钧知道他是想开玩笑缓和气氛,他也配合的笑了笑,闻到了馒头味和咸菜香,他说:“啊,我要饿死了。”
施无为说:“快上去,张妈给你留了饭。”
苏纯钧上楼了。
施无为有心上去听一听他会说什么,可现在该他守门了,就没动,还是对马天保说:“你回去睡吧。”
马天保摇摇头,推他:“你上去听一听消息,我再守一会儿。我还等你回头告诉我呢。”
施无为一想也确实是如此,就没推辞,说了声“谢了”就赶紧也跑上去了。
他推开祝家的门,径直进屋,看到祝家母女三个和苏纯钧都在餐厅。
餐桌上的菜是重新上的。
苏纯钧面前是一大碗的菜馄饨。
现在没鲜菜,用的是咸菜,也是非常好吃的。
杨玉燕坐在苏纯钧身边,充满温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张妈昨天晚上就调了馅,今天早上包的。”
苏纯钧咽下去,笑着说:“好吃,我在那里什么都没吃,一晚上尽抽二手烟了。”
施无为惊讶的发现苏纯钧的表情不再僵硬了,他好像在回到祝家以后才想起来怎么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笑。
杨玉燕:“这么辛苦啊?他们工作一晚上不吃夜宵啊?”
苏纯钧冷嘲热讽:“市长连燕窝汤都喝不下了,我们哪有心情吃饭啊,都去争当孝子贤孙了。”
他这个小虾米当然更不会有东西吃了。市长家的下人眼光高,看人下菜,不会记得给他留碗热饭的。
第134章 搬家
苏纯钧今天回来是想跟祝颜舒商量一下,让他们暂时搬到大学去。
正好大家都在,他就一起说了。
“我建议最好今天就搬过去,不要带太多东西,只带衣服和吃的,钱带一点,路上遇到宪兵队就给钱买路。”他叹了口气。
张妈听到了,借机倒了杯热茶送过来,紧张的问:“现在?马上就要走吗?不是说要搬去租界?”
施无为想了想,说:“搬到大学倒是有地方住,只是那里也未必安全吧?”
祝颜舒也有一点迟疑:“大学……比家里还安全?”
她觉得宪兵队有可能会闯进大学去搜查,却未必会闯到祝家楼里来,毕竟热血青年都在大学。
苏纯钧摇摇头,说:“宪兵队并不想闯到大学里去抓人,因为大学里是有武器的。”
祝颜舒、杨玉蝉和施无为都恍然大悟,“哦,对啊!”
只有杨玉燕接受新知识有些受不了:“什么?大学里怎么会有武器?什么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现在的大学里会有武器?
施无为说:“有的,我们还有民兵队呢。”
祝颜舒说:“我记得,当时大学里只收男同学时,还是军校,后来也收女同学时就不提这个事了。”
杨玉蝉说:“但学校里还是有军官班的,我们还上过课,男生会学打枪,女生学的是护理。”
杨玉燕目瞪口呆。
经过大家一番七嘴八舌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大学并不只是学知识的。大学里的男同学一直都抱着随时上战场为国家献身的准备,政府在建大学时也考虑要进行现代化的军队建设,而且不是普通的士兵,培养的目标一直都是可以指挥军队的军官。
代教授的课就是替军官们准备的,军官们要时刻准备着与外国军队战斗,所以深入了解外国的风貌是很重要的一门功课。
而像施无为这样的男同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有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不是普通军训的难度。他们要学各种拳法、刀法、枪法、剑法,除了冷兵器,还要学热武器,枪啊炮啊什么的,据说还有一架飞机,美国的,会扔弹弹那种,就是施无为没见过,但他知道有这一门课程是给被挑选的男同学学习的。
他就被没挑中,据说是因为身高不行。
施无为很遗憾:“可能是我太低了。”
杨玉燕在心里说,不,是你太高了。
女同学就是护理,但不需要她们像医生一样学诊断,就是打针、喂药、换床单,给病人和医生服务。
杨玉蝉:“我们在课堂上会学一些病名和药名,有英语的也有德语的。”给医生打下手用。
杨玉燕受过震撼之后,就积极要求学习:“我也想学!”
施无为和杨玉蝉都很高兴她有这份学习态度。
杨玉蝉:“回头我把我的笔记借你。”
施无为也说:“我会帮你学的。”
所以,大学不是那么好闯的。而且大学生们也比较容易激动,宪兵队只是想抓人交差,并不愿意去啃硬骨头。
苏纯钧说:“所以,他们很可能会闯进普通百姓家里搜查抓人。”
祝家虽然看起来没钱,但那要分跟什么人比。比起外面居无定所的真正的百姓,祝家已经是有钱人了。
而且祝家就一屋子女人,真被宪兵队的人闯进来,那情况会不堪设想的。
苏纯钧说到这个地步,祝颜舒就不拒绝了,马上同意搬家。
施无为立刻说:“那我回学校找几个人来帮忙吧?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苏纯钧点点头说:“你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吧?时间差不多。记得骑辆三轮车来。”
他对祝颜舒说:“把家里的粮食都搬过去。”放在家里也会被偷干净的。
祝颜舒点点头,答应说:“好。”
说定之后,施无为就走了。
张妈惊慌失措,毫无主意的站在屋当中。祝颜舒见此就把她揽着,回她屋里去细细的劝她。
“你不用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什么时候也不会把你丢下的。你放心吧。”祝颜舒揽着张妈的肩,看她还是面无人色,只会惶惶的点头,故意说:“唉,我这会儿心慌的厉害,一会儿只怕走都走不动,到时张妈你扶着我走吧。”
张妈一听就松了口气:“好好!太太我扶着你走!”
屋外,杨玉蝉去收拾全家的行李,她要先列个清单。
杨玉燕就跟苏纯钧去收拾厨房了,两人把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搬到厨房,她撸起袖子要刷碗,苏纯钧抢着系上围裙:“我来刷就行,你把家里的盐糖装一下。”
他去刷碗,一边看杨二小姐收拾东西。
杨二小姐还真站在那里发起了一点点的愁,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塑料袋和塑料盒这么方便的收纳用具啊。
平时家里买盐和糖都是用纸包包着,用绳子系着提回来,装进陶瓷罐里。
现在要带着糖盐一起走,这就麻烦了。
杨二小姐不会用纸包东西!
陶瓷的罐子肯定怕碰撞啊。
她想了片刻,回屋把她收集的一些铁皮盒给拿来了。
盒子里装的都是她的信纸、画片、头发绳、缎带一类的女孩子用品,现在全都倒出来弃到一旁,改装糖块和盐粒。
祝家的糖盐还挺复杂。
糖有四种,分别是沙糖、冰糖、黄糖和红糖。
杨二小姐望着这些分门别类的糖,开始佩服自家张妈做饭的技术了。更别提她一会儿还翻出来了一罐桂花糖浆。
盐就简单了,就两种,粗盐和细盐。
粗盐发灰发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还是苏纯钧知道,他在旁边说:“刷锅、水壶、水池用的,干净又能消毒。”
哦,原来如此。
细盐就是吃的了。
杨玉燕自己的铁皮盒不够,把杨玉蝉的也给翻出来了。
杨玉蝉写完清单,准备按单收拾行李时进来看到她的妹妹收拾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发怒道:“你收拾这些干什么?还有……这盒子你从哪里拿的!!”
其中一个红色的盒子分外的醒目,是杨玉蝉装信的,准确来说是情书。
杨玉蝉双目血红,就要发功!
杨玉燕不够敏锐,没有察觉小命就在旦夕,说:“都在你床上呢,我这是用来装糖和盐的,你知道现在外面街上可是买不到糖了!”
苏纯钧无条件维护未婚妻:“燕燕说的对,大姐,调料是很重要的,等搬到学校,要什么什么没有,你连饭都吃不香,干什么都没力气。”
一对二,杨玉蝉冷哼一声,退避三舍,冲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信了。
等她将信安全的藏在书柜的后面,然后再来拿着清单,要求杨玉燕照清单准备行李。
杨玉燕看了看清单,发现杨玉蝉是照一件东西收拾两份的方式来收拾行李的,比如裙子,可以带两条;裤子,可以带两条;衬衣,可以带两件,云云。
比起这辈子都只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杨玉蝉,上辈子跨过大西洋的杨玉燕更有经验。
她摇头说:“这清单列的不对,有很多东西不够用,两件绝对不够。有很多东西没必要,根本不用带。”
说完她就出去拿笔把杨玉蝉的清单给改了。
杨玉蝉在旁边看她写写划划,发现她将内衣、袜子全都带上了,还有鞋。
“皮鞋不用带。”杨玉蝉说。
杨玉燕说:“没办法,我的布鞋只有两双,你的也不多,只能全带上。”
杨玉蝉:“那雨鞋就不用带了吧?”
杨玉燕说:“你错了,雨鞋反倒是最耐穿的鞋,它是必须要带的。”
剩下的,杨玉燕划掉了手帕和帽子,却带上了所有的上衣。她们俩的衣服都是裙子多,裤子只有两三条。杨玉燕划掉了裙子,只带裤子。
杨玉蝉也慢慢有点明白杨玉燕挑行李的原则了,她说:“裙子可以改成裤子,这个我会,我去把针线带上。”
被子没有带,杨玉燕带上了毛毯和床单。还有稍厚一点的外套也一人准备了一件。
苏纯钧收拾完厨房,出来说:“家具都不用管,收音机可以带上。”
祝家的收音机是很大的那种,可以收很多台,还有一根天线。但苏纯钧还是带上了它。
祝颜舒和张妈也把行李收拾好了。
客厅的沙发上全都是打好的包袱,一个又一个。
苏纯钧没有让大家用皮箱,“全用包袱皮,要是有萝筐也行。”
张妈就从厨房里翻出来几个装菜的筐用来放书。
杨玉燕带上了她的钢笔和墨水瓶,还有她的诗集和翻译稿。杨玉蝉带上了她的笔记本和算盘。
祝颜舒搂着两个女儿坐在沙发上,张妈还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时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或拿一件东西塞在包袱里。
苏纯钧站在客厅中央,偶尔看一看手表。
祝颜舒今天没穿高跟鞋,也没穿旗袍,穿的是一套大褂,上衣下裙,裙摆盖脚面,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绣鞋。
杨玉燕和杨玉蝉身上倒是还穿着一条裙子,这大概是她们行李里唯一一条裙子了。
三人身上都没什么首饰。
祝颜舒把手包打开,从中掏出一只手表,戴在杨玉蝉手腕上。
这就是那一天她买来准备给杨玉蝉做嫁妆的。
杨玉蝉说:“不用戴吧?太不安全了。”
祝颜舒坚持给她戴上,说:“戴上,这个关键时刻能买命的。”
杨玉蝉还是要撸下来:“那给燕燕戴。”
祝颜舒从手上撸下来一条手镯,戴在杨玉燕手上:“她有她的,那个是给你的。”
杨玉燕连忙说:“我有。”
说着,她看了一眼苏纯钧,然后撸起袖子,手腕上一条宝光四溢的串子。
祝颜舒立刻捧着她的手腕看,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瞪着她和苏纯钧说:“好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玉燕缩着脖子:“就最近!”
祝颜舒:“胡说!你当你妈我傻啊?”
骂完杨玉燕转头骂苏纯钧:“小兔崽子你过来!你胆子不小啊!这么好一条碧玺是你从家偷的吧!”
苏纯钧笑嘻嘻的往后缩:“是我妈给我的,您放心就是,不是我偷的,我妈给我的,我给燕燕戴不是正好嘛,应该的,天经地义。”
祝颜舒气得啧舌:“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也太大胆了!这种成色的碧玺你当是烂大街的啊?我看这是宫里出来的!”颜色均净,无绵少裂,明亮鲜艳,个个都有小手指肚那么大,一串十八个珠子,像是从一块上开出来似的整齐。
杨玉蝉也伸头过来看稀罕:“乖乖,宫里的?”
祝颜舒点头:“这种宝贝我也是在家里见过,绝对是宫里的。”祝家富贵时,宫里的宝贝可没少见。
杨玉燕也赶紧再瞻仰一番。
只有苏纯钧还在笑嘻嘻:“哪那么贵重?这是我妈的陪嫁。”
祝颜舒瞪他:“你啊,败家子!”
第135章 涨价
施无为回学校借人借车,回来时将代教授一起带过来了。
代教授更厉害,他把校长的小汽车开来了。
校长自然是廉洁奉公的,但出入一些场合,不能自己回回坐黄包车,偶尔接待个投资人或归国人士,也不能让人家坐黄包车啊。
所以,校长“以公谋私”,用公款给自己添了一辆小汽车。
可是,他不会开。
买小汽车可以,专为小汽车雇一下司机就太过分了。写在学校的明细帐目上也不好看啊。
于是,小汽车买回来之后,校长一次都没有用过,只是偶尔会让学校里的男学生把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洗一洗,再推回去。
幸而现在街上的小汽车就像老佛爷当年的自行车一样,是新鲜玩意。校长的小汽车为什么推来推去,没有人能猜出真正原因是校长不会开,剩下的理由就五花八门了,连开汽车需要先看黄历这样的理由都出现了。
代教授的开车技术是在学校里拿同学的车练出来的,一路横冲直撞,遇到障碍不是停车避让,而是加大油门。
这就可以看出他是干什么的了。
土匪,纯的。
不过这种开车技术在英国的学校里竟然是受到别人夸奖的。
代教授归国以后,发现校长有一辆推来推去的小汽车,以为车坏了,就主动帮校长修车,一修就发现车挺好的啊,就自动拿来开了。
校长在楼上听到校园里学生嗷嗷叫的欢呼声,从窗户探头出去一看,代教授开着小汽车正在校园里来回绕圈呢。
从此这辆小汽车就可以出山了。
不过代教授也向校长坦白,他开车的技术是跟英国贵族子弟练的,那些外国的公子哥们开起车来都不讲规矩,因为他们都是要在战场上开车,家里也有钱,不愁撞坏了没办法换新的。
校长听了以后确实有那么一丝的担忧。
但不让代教授开,学校里就没人会开。
所以,最后这汽车还是让代教授开了。
于是代教授就时不时的从车库里将小汽车开出来,假公济私一番。
今日他主动开小汽车来祝家楼,就是为了接祝女士母女几人去学校。
他风度翩翩的大步上楼,进门就说:“祝女士要是搬走,还是要不动声色的更好。就当是去朋友家做客,不要让邻居看出端倪来。”
祝颜舒从阳台上看到他开车来,再听了他这番金玉之言,一双眼睛闪闪动人,感动的捏紧了手帕,说:“代先生是为我家人着想,我怎敢不从呢?”
这样当然更好。
现在上面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民间仍是一片太平之象。歌舞厅、大酒楼、大饭店天天车水马龙,报纸上也是天天歌功颂德。
升斗小民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了,可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世道真的要不好了。
因为真的不好了,他们就没办法了啊。
祝家在这条街上也是有名的。
祝颜舒一家子女人,日后说不定还要搬回来住。今日她们大张旗鼓的跑了,这条街上的人落在后面受了害,说不定就会记恨她们。那她们还怎么回来呢?
就是不说日后,现在祝家跑得没影子了,家里的东西也不能都搬走,宵小盗贼闯进来□□怎么办?
所以代教授的话是真心为祝家母女考虑的。
苏纯钧听了也说:“还是教授想的周到,是我想少了一步。”
杨玉燕拉住他的手,跟他站在一起,小声说:“不怪你。”她不也没想到?
祝颜舒笑道:“连我都没想到这个,还能怪你这个小孩子?”
她推一把杨玉蝉和杨玉燕,说:“走,都回去换衣服。穿得漂亮点,就像要去做客一样,不要让人家看出来。”
张妈说:“那这些东西怎么搬下去?”
代教授说:“祝女士与小姐可以坐我的车走。张妈,你慢一步,一会儿无为来了,你装做家里点当东西,让他带着人把东西搬走就是。”
祝颜舒忙说:“对对对,索性真当一些,看看家里有什么不用的东西,家具什么的,当几件充个样子。”
苏纯钧笑道:“我知道哪里有当铺,最近的一家姓崔,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代教授就说:“那你还不跑快点!去找人吧。”
张妈被苏纯钧拉去看什么可以当。
“哎哟,这也要当啊?”张妈看哪样东西都可惜,都不肯当,挑挑捡捡,最后捡出几卷放在不用的屋子里的地毯,都是好东西,当年特意订制的,后来家里没了那么多下人,没办法打扫,只好全都卷起来堆在角落里。
苏纯钧一见就说:“这些地毯不可能再用了,肯定里面都叫虫给咬了,就算咱们家以后再铺地毯,另买新的不好吗?这些都当了吧。”
张妈笑话他口气太大:“哟哟哟,这就吹上了?还以后买新的呢,那我可记着了,我等着。”
苏纯钧笑道:“张妈,您还信不过我啊?我以后一定让燕燕和咱们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张妈摇摇头,跟他一起搬地毯卷,说:“你当我没见过好日子?还是以为祝家没过过好日子?”
苏纯钧一怔,他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乾隆时就发家的祝家,这时他才察觉自己真是口气太大,承认道:“是我说错了,唉,那我真是比不了。”
张妈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太太要是真想把二小姐嫁给有钱人带携全家,那也轮不上你!你啊,日后能平平安安的跟二小姐过一辈子就够了。”
苏纯钧这颗心就被扎了一下。
他敢说让杨二小姐和祝家母女全过上富贵的生活,却不敢保证一生一世,时间太长,意外太多,他不敢下这个口。
等两人把地毯卷子都滚到走廊里了,他才叹了口气,说:“我努力。”
这段时间他确实膨胀了。权力来得太容易,金钱也来得太容易,让他突然之间失去了一些定力。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与财富是不可能带来平安的。倒不如说,倒在权力与财富之下的,正是平平安安的生活。
他在进入财政局之前,并不是单纯为了追求权力与财富的,他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
但现在,当他真正拥有了权力之后,似乎、仿佛是迷失了一点。
今天被张妈当头棒喝,他才清醒了过来。
他在权力之中陷入的太深了。
市长的软弱让他感到恐惧,就想抓住更多的权力。而权力带来的安全感也让他更加去追逐它。
假如不是张妈今天用祝家来提醒他,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看清。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苏纯钧喃喃道。
张妈听到直起腰:“我老了吗!”
苏纯钧连忙改口:“您不老,您当然不老!”
张妈:“哼!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都干了吧,把这些都搬到一楼去。”
苏纯钧叹气,只得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楼梯扶栏上,拖着地毯卷子往下走。
马天保听到声音跑上来给他帮忙。
苏纯钧见到他,想了想就说:“一会儿你帮忙看个车吧。”
虽然一夜未睡,但马天保也是辛苦惯了的人,当即答应:“行啊。”
祝家在楼里这么搬上搬下的,楼里仅剩的三个租户就出来看热闹,有两家的男人还出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