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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男女平等

施无为是个老实人,还带有出身百姓的那一股纯朴与小气结合的气质。

以上,是苏纯钧对他的评价。

施无为没有办法,只好跟他用拳头交流了一番后,交上了朋友。

不打不成交嘛。

不过小气这个他是不认的,明明是节俭!

他现在没有收入,只靠学校每个月发下来的奖学金生活,幸好吃住都在学校,衣服是学校发的校服,他把每个月发下来的钱全都攒了起来,换成了银子藏着呢。

他知道总到人家家里白吃白喝讨人嫌,可他又不舍得像教授那样买花送人,花这种东西还要花钱买,太浪费了。

但他又不想被人讨厌,他还要到祝家来寻人请教呢。

于是,他纯朴的脑袋就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于是,杨玉燕一日起床,推门出来,就看到施同学在祝家擦地。

他蹲在地上,用抹布一寸寸擦,将地板擦得反光。张妈在厨房一边忙着一边语调欢快的说:“哎哟,施同学,你可不要太辛苦了哦!”

杨玉燕揉揉眼睛,客厅正中确实蹲着一个施无为在擦地。

她沿墙根溜进厨房,问张妈:“施无为怎么在咱们家擦地啊?”

张妈笑着说:“我今天早上去买菜,他就在门口等我,帮我提了一路的菜,回来还抢着干活!你看这厨房他给我收拾的,这菜也是他择的,这鱼也是他洗的,哦对了,他还把洗漱间都给收拾好了呢,你现在去洗脸刷牙吧,他还说擦完地今天把窗户也擦了呢。”

杨玉燕:“这多不合适啊。”

张妈的脸色马上沉下来:“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一个年轻人,多干点怎么了?你们个个都不帮我干活,有人帮我干还不行啊?非得让我自己干啊?你妈一个月花十五块请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干就亏了啊。”

杨玉燕连忙承认错误:“没有没有。”然后落荒而逃。

一直到吃完早饭,祝家姐妹两人就盯着施无为看,他帮张妈擦桌子端饭,吃完了还帮张妈洗碗。

祝颜舒看了一眼就当没看见,示意两姐妹也当没看见。

杨玉燕往桌上瞧,今早施无为的早饭可就不是小包子和小碗盛的面条了,张妈给他烙了七八张饼,让他就着酱菜吃,可实在了。

苏纯钧也理所当然的使唤施无为给他盛汤呢。

既然人人都……没意见,那杨玉燕和杨玉蝉也没说什么。

反正只有这一天嘛。

然后施无为真的在早饭过后去擦窗户了,家里所有的玻璃擦得干干净净,他还把铁锈住的钉子门栓都给换了呢,手艺相当不错。

第二天,施无为还是早早的来了,帮张妈提菜,早饭又吃了实实在在的大米饭。

等她和杨玉蝉中午睡午觉的时候,张妈又把他叫到外面,让他把祝家楼里地板翘了的地方都给修了修,没想到他还会干木工活呢。

晚上,苏纯钧回来吃饭时说:“不但会干木工,我们还学过泥瓦工,会和泥、平地线、搭梁呢。我还会烧瓦垒砖窑呢。”

杨玉燕震惊:“这都是大学教的吗?”

苏纯钧点头:“对呀,你知道大学里有建筑系吧?我们都去学过呢。男同学应该是都去学了,学校就是要把我们教成全才的。”他放下筷子,数着指头说:“我记得女学生是要学织布和绣花的。”

杨玉蝉证实:“还要学养蚕缫丝。”

杨玉燕浑身发抖,她发现她小瞧这个时代的大学了。正因为是开前人未有之大学,所以大学现在也不知道什么该教什么不该教,于是就什么都教了,学生也就都学了,个个学了一身本领。

现在的高材生,那是真的高材。

她现在只学两门语言就发苦,等真入学了,这都要学,麻烦的事在后头呢。

要是真想找活干,那祝家楼里的活可太多了。

现在祝家有许多租户都已经要搬走了,就是现在没走的,也支撑不了几个月了。祝颜舒和张妈都是心里有数的,索性大开方便之门,谁来退租都可以,但不能欠费,当月的费用交齐了才能走。

他们家反正是打算要搬到租界里去的,这里的房子到时门一锁,没有租户更方便。

施无为就在张妈的带领下,将一些已经空了的屋子收拾干净再锁起来。

张妈立刻就对施无为改观了,没人时就对祝颜舒说:“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啊,这些修修补补的活,还是要男人干。二姑爷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顶事。这位施同学倒是管用得多啊。”

有了施无为每天在祝家搞卫生,杨玉燕头一次发现家里竟然有这么多活要干。

某日,她竟然发现施无为在洗衣服!洗的还是她的裙子!

张妈在旁边盯着他洗,教他:“手要轻,不能揉,这个是真丝的,平放着用这板隔着毛巾轻轻捶捶,再放进水里淘两遍就行了,这回记下来,以后我就不用看着你洗了。”

再看旁边的桶里,杨玉蝉的裙子和衬衣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一旁了,杨玉燕思考片刻,干脆装不知道,转身又溜回屋里去了。

幸好内衣一直是她自己洗,外衣……就当送洗衣店让工人洗的好了。

施无为其实并不是每天来,但自从他开始帮张妈干活以来,张妈就喊他每天来了。有了他,家里的地板每天都能擦一遍,水池也能干干净净的,他回去时还能随手把垃圾扔到远处去,这多好啊!

张妈爱死他了。

为了报答,张妈也每天都认认真真的替他做饭,大饼大馒头大包子,全是实实在在顶饥的东西,每回他走都给他包了,美其名是剩菜,可他要是不来,张妈也犯不着做这么多还剩下来。

杨玉蝉是一周后才发现施无为不止帮张妈擦地板,还洗了她的衣服。这对一个清纯少女来说,刺激实在太大了。她看着收回来的干净衣服,都不知道要拿它们怎么办。

可出于内心的羞涩与恼怒,又明知这是施无为帮张妈干活,连火都无从发起。

她只好去找杨玉燕,试图说动这个平时就爱无理发火的妹妹去出头,好把这件事给改正过来。

不想,杨二小姐听了以后,十分淡然、平静。

杨玉蝉怒道:“你早知道了?”

杨玉燕忙说:“我是看到的。当时也不好说什么,我就装没看见。”

杨玉蝉:“那你也该告诉我啊!”

杨玉燕:“他当时都洗完了。”

杨玉蝉:“你跟我说了,就不用让他洗第二回 了啊!我们的衣服,怎么能让个陌生男人去洗!太、太恶心了!”

杨玉燕马上义正辞严的对她说:“你怎么能这么讲呢!人家是好心好意帮张妈干活,你怎么可能讲人家恶心。这是恩将仇报啊。”

杨玉蝉说完也有些后悔,就讲:“是我说错话了。可你别装傻!”她抓住杨玉燕,“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杨玉燕也不好再装傻,就问:“那你想怎么办?他是帮张妈干活啊。”

杨玉蝉:“我们可以自己洗!”她顿了一下说,“妈的衣服我们也洗。”

虽然杨玉燕心中是一百个不想干活洗衣服,但让施无为洗她的衣服,她也确实觉得不太合适。

所以之前是打算装不知道的。

不知道,就不用去理会这个难题了嘛。

现在被杨玉蝉揭穿,只好主动解决问题。

张妈年纪大了,不让施无为洗,那肯定不能再让张妈去洗。于是,只剩下她们姐妹自己洗了。

于是,杨家姐妹当天晚上就悄悄收集换下来的衣服,打算抢在明天施无为来之前就洗干净。

但是,不洗不知道。

祝家母女的衣服,是每天换洗的。

因为,会出汗啊。

现在湿气重,哪怕坐着不动,身上也潮潮的。衣服又分里外,还有睡衣和袜子。

张妈不是每天换,她担心衣服洗多了会坏,很可惜衣服。但祝家母女的衣服不会不够换,所以都是每天换的。换了外衣,里衣也要换。杨玉燕睡觉爱出汗,所以睡衣也是每天换一套。

虽然衣服并不很脏,不需要每天用肥皂,但清水总要淘一淘,泡一泡,多揉揉才行。

两人晚上将衣服收集起来,发现竟然有三盆。

张妈过来看,慢吞吞的指点她们:“你妈的旗袍和你们俩的裙子都是真丝的,不能揉,只能泡,要是有脏的地方,要平铺着,垫上毛巾再捶,让毛巾把脏的地方吸干净,再放在盆里浸一浸提起来,不能搓不能揉不能拧。”

杨玉燕把自己的新裙子提起来看一看,说:“不脏,泡泡就行。”

张妈再说:“袜子是棉的,出了脚汗,一定要揉的,不过不能用搓板,会搓变形,先用肥皂,揉干净了多淘几遍水,水清了才行。”

张妈指点一番后就让两姐妹自己折腾去了,她才不管呢,看她们能坚持几天。

祝颜舒对两姐妹替母洗衣之孝行大加赞赏,笑嘻嘻的过来看,抱着胳膊提点杨玉蝉和杨玉燕小心她的裙子和丝袜。

祝颜舒:“哎哟,你们剪过指甲没有?可不能把我的丝袜给刮花了,脱了丝就不能穿了,这一条丝袜要六块钱呢,正宗美国货。”

两姐妹从八点洗到十二点,苏纯钧走的时候都很同情,安慰杨玉燕:“等咱们结婚了,就有工人替你干了。”

杨玉燕竟然有那么一丝盼着早点结婚了,就算明知苏老师就是打这个主意,她都愿意跳坑。

洗完,还要将三人的真丝旗袍、裙子、衬衣用干毛巾吸去大部分的水分再挂起来晾,还要晾在通风的背光处。

杨玉燕的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姐,我下回做裙子要棉布的。”还有,她明天不换衣服了。

杨玉蝉深知杨玉燕的懒惰,发怒道:“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了?这才第一天!”

杨玉燕坐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说:“我觉得洗衣服就是男人该干的活,这是重活啊,需要力气的,女人哪有力气?就该让男人洗衣服。”

杨玉蝉:“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男人能干的,女人也一样能干!”

浑然不觉被杨玉燕给带跑了,自古以来,还真没有人说过男人该洗衣服。偏偏她没发现,还顺着说。

已经是熟悉的跑道了,杨玉燕超车速度快急了,说:“姐,以已之短,攻敌之长是什么道理?你要发挥咱们女性的优点和长处。比体力,那当然是男性占优势,我们要寻找女性的优势才对。”

杨玉蝉一时说不过她,但很快发现漏洞:“你又瞎说了,自古以来都是女子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你就是懒了。”

杨玉燕继续辗压她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谁说女人只能干家务了?家务明明是男女都能干。你这是瞧不起女性。”

杨玉蝉又被说得哑口无言,思想良久,找不到新的漏洞与论点,可要是就此认输又觉得十分的不对头。

祝颜舒不放心女儿,出来寻她们,刚好听到这一段,心中叹息,拉杨玉蝉回屋:“好了,让你妹妹睡吧,你也快回去休息,今天你们都辛苦了。这样,明天施同学来了以后,我跟他讲一下,让他帮张妈干活,我付他工钱好了,这样你们就不用辛苦了。”

杨玉蝉仿佛被说服,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

可她回屋关上门后才想起来。

这是钱的问题吗!

这明明是少女的羞涩!

第二天,当施无为听说帮干活还能每个月赚五块钱,当即答应下来!

他天天在学校干活,帮代教授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都没拿钱呢,没想到祝家这么客气,让他都不好意思了。

祝颜舒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学生都清高,不愿意赚这种体力钱,不过叫我说,工作和钱都没有高贵低贱之分,你付出劳动得到报酬理所当然,对不对?”

施无为欢乐的说:“您说的对,我并没有那么想啊。”

祝颜舒看杨玉蝉仍面色不快,脸颊晕红,知道她还是不好意思,特意过去开解她:“你就当他是一个工人,男女平等,女人干的活,男人也一样能干。他干活洗衣时并没有丝毫邪念啊,还是你以为他有邪念呢?”

杨玉蝉对施无为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并没有认为他洗衣时有邪念。

男女平等。

她默念一百遍以后,学习杨玉燕,每回施无为洗衣服时,她都装没看见。

第122章 哦,丘比特

窗明几净,空气清新。

苏纯钧坐下来上下左右细打量,感叹:“真是大变样了。”

杨玉燕小声说:“可不就是吗,我是才发现家里还能这么干净。”

不过,这个可不敢大声说。

以前张妈毕竟年纪大了,她要偷懒,祝家母女三人是不会有一个人去挑刺的。

只要眼前看起来挺干净的就行,剩下的地方就不要在意了。

但现在有了施无为,有一把子力气,又勤劳肯干,张妈的使唤他都听,这个家才算是彻底脱了一层皮。

要说男人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要是让张妈或祝家姐妹去干,爬高上低,擦灯擦窗,都很费力,换成男人,站在那里手一伸就能够到灯了,给他一张凳子,站在上头他能把天花板都擦干净。

现在祝家的电灯都比以前亮了。

施无为坐在那里冷笑,手里端着一杯茶。

苏纯钧看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校服,哎哟一声:“你这衣服哪来的?”

施无为看看身上的衬衣,说:“张妈给我的。”

苏纯钧便恍然大悟。当年他没拿走的衣服,现在全都被张妈“偷偷”拿给施无为了。

听说现在张妈还给施无为开小灶呢,祝家的餐桌上竟然多了一罐油辣椒,祝家三母女都不吃辣的,张妈更是个甜口,这辣椒是给谁准备的多清楚啊。

苏纯钧一声长叹,顿生嫉妒之心!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张妈给哄住了,往日是我小看你了。”他目光森森,冷哼道。

施无为面无表情:“你要是想哄也行啊,今天晚上的碗你去刷了吧。”

苏纯钧就当没听到,转头与杨玉燕说话:“最近读了什么书?”

杨玉燕看了一眼施无为,说:“我最近在忙一件大事呢。”

苏纯钧好奇:“什么大事?”

他今天挺闲的,就决定旷工一天,不去上班了。至于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躲事啊。何处长回家养鼻梁了,他贸然上任,虽然压服底下的人费不了他多少事,可是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首当其冲的麻烦便是:没钱。

没钱,没钱,没钱。

一分钱都没了。

除非他能变出钱来,不然市长那头好讲,不会理他这个杂兵,底下要钱的人找不到人,能把他活撕了。

苏纯钧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这办法太损阴德,便不肯去做,只等其他人讲出来,他半推半就。

于是他现在就躲了,以安慰安慰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良心。

杨玉燕最近当然还在啃《安娜》,她突发其想,想自己译一两章出来。虽然她的俄语水平还不行,但她想投机取巧,只译对话,这样就简单的多了,省去那些冗长的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再省去无关紧要的配角人物,将主要人物只浓缩到三个人,就是安娜,安娜的丈夫卡列宁和安娜的情人渥伦斯基,这样翻译这篇小说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过她也是这一次才认真去读《安娜》这部小说,才发现渥伦斯基竟然是个地中海,顿时让她大失兴趣。帅哥美女的故事还算可爱,帅哥是个地中海就很打击人了啊。

她跟杨玉蝉讲,结果只能说祝家姐妹在审美上不愧是亲姐妹,两人综合了数条对男性的审美偏好,几乎有八成重合。

首先,地中海是肯定一票否决的。

然后,太胖也不行,太瘦也不行,总之要身材适中。

气质也必须干净,不能油腻。

杨玉蝉说苏纯钧已经有一点官场上的油腻感了,杨玉燕非说不是,誓死也要捍卫自己的审美,不过她现在看苏纯钧时目光总带着一股探究。

五官自然要端正,虽然不要求是个帅哥,但肯定不能长得骨骼清奇。

当然,学识与谈吐也很重要,个人卫生也很要紧。

个头高低没有特别要求,但不能比她们两低是必须的。

工作或学历也没有特别的要求,但必须是正经工作,对学习有着一定的热情与兴趣,不能不学无术。

杨玉燕还提了一个要求,她要求男方要有理想或兴趣,不能是一个饭蒌子。

总之,心灵思想也是很重要的。

杨玉蝉倒是不要求这个,但必须跟她的观念锲合,不能她想着救国救人民,对方一心一意只赚钱。她就觉得苏纯钧在这方面是有些欠缺的。

杨玉燕就冷哼,说男人还必须能赚钱,至少要能养得活他自己。

两姐妹就像英格兰与苏格兰,开始总是甜甜蜜蜜的,跟着就会吵起来,火药味渐浓,哪怕有法国或其他外敌调停,也会进入漫长的冷战期,直到下一次蜜月期来临。

这是施无为在祝家几天后的感触。他最近听多了杨玉燕总拿外国做比方,慢慢也学会了,将其他国家放在嘴边多说几次,好像真的对它们的了解也变深刻了。

祝家姐妹吵起来的时候,他总是插不上话,他也不敢去插话,逢到这时,他就躲到厨房去与张妈作伴了。

张妈教他:“她们吵的时候你不要过去,吵一吵就又好了,两姐妹不会认真生气的,你过去她们反倒会认真生你的气,那你多倒霉啊。”

施无为:“她们两姐妹感情真好。”

张妈:“一个妈生的,怎么会不好?你这每天都来的,能学到什么?”

她听说施无为是很厉害的学生,懂得多,学得多,他不在的时候,杨玉燕姐妹提起他都是很佩服的。这几天他也教了杨玉燕很多东西,她说那个叽哩咕噜的话的时候,他都在旁边教她。

她就不懂这施无为天天上门跟杨家姐妹混在一起是想干什么,总不见得她们俩还能教他吧?

她悄悄跟祝颜舒讲,怀疑施无为是冲着杨玉蝉来的。

祝颜舒哎哟一声,不太信:“真的?他们俩平时说话多吗?”

张妈说:“有燕燕在,光听她一个人说了,她那个小嘴叭叭的。”

祝颜舒:“那他俩避开燕燕,会悄悄说话吗?”

张妈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祝颜舒松了口气:“那就应该不是。”

张妈好奇:“怎么,你还不乐意啊?我打听过了,他光身一个,父母都死了,自己现在吃学校的,住学校的,他的校长教授都挺喜欢他的,一门心思要栽培他,日后少说也可以做个大学教授,不会没工作的。就是黑了点。”

施无为是农家弟子,到了学校,学校也有田,让学生种地,他这皮就一直没白回来,晒得黑红黑红的,一看就特别纯朴。

气质干净。

张妈觉得跟楼下的马天保比,就是黑一点这一个缺点,其他都比那个更好。

祝颜舒叹气:“这孩子我也挺喜欢的,浓眉大眼,就是……唉,大姐就是个没心眼的,他也没心眼,我怕他们俩以后吃亏啊。”她跟张妈说,“大姐比燕燕大了快三岁,读的书也比燕燕多,见的人也比燕燕多,可她还是吵不过燕燕,两三句就被燕燕给带跑了。”

这一说,张妈就想起来许多场面,不由得笑起来。

祝颜舒:“这夫妻总要讲究一个互补,大姐笨一点没什么,给她找一个精明的就行。”

张妈说:“那你就不怕她遇上精明的受骗?”

楼下的马天保就挺精明,不止他精明,一家子都精明,他们合起伙来哄杨玉蝉,那杨玉蝉绝对逃不掉。

要不是看出马家这上下都有算计,瞒着骗着要哄祝家母女,祝颜舒和杨玉燕为什么要反对啊?

换个傻一点的,真信了马家那一套,什么借钱请客是为了祝家好,那才真掉坑里了。

借的钱和人情,难道不必还吗?细数起来,马天保欠金公馆的钱和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那是要他还一辈子的,等他结了婚,妻儿都要跟着一起还。

那是金笼头,金马嚼,金鞭子。

马家不知道吗?马家知道,一清二楚。可他们是心甘情愿靠着金公馆的,因为没有金公馆托的这一把,他们家就是一窝奴才,马天保不可能读书上大学,也不可能跟杨玉蝉这样的女性谈恋爱。

要不是天降横祸,马家一辈子都不会脱离金公馆,杨玉蝉想要帮他们脱离,人家也不会领情。什么自由?比得上真金白银吗?比得上社会地位的地升吗?马天保背靠金家,日后飞皇腾达之际,还会那么想要追求自由吗?还会相信理想吗?

这件事,马家父母看得清楚,金公馆也清楚,祝颜舒也清楚,只有马天保和杨玉蝉两个年轻人不清楚。等马天保也想清楚之后,就只剩下杨玉蝉自己了,那时可能她已经结婚,也已经有了孩子,转身离开的代价太大了。

不管是挣扎还是妥协,一定都伴随着无数的泪水与血汗。

祝颜舒自己就尝过嫁错人的滋味,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尝一回,所以她才一定要拆散杨玉蝉和马天保。

可张妈说的也有道理,万一真的再来一个马天保、张天保、王天保,那怎么办?

祝颜舒换一种眼光看施无为,上下打量,仔细秤量,放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想,对张妈摇头:“大姐不喜欢这种的。”

杨玉蝉显然更喜欢精明一点的,换句话说,就是要出众,要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的出众,如果再能说会道就更好了,更容易打动她的芳心。

张妈:“问问燕燕。”

杨玉燕听张妈和祝颜舒说想把施无为和杨玉蝉搓和到一起,险些暴发出惊天大爆笑,被祝颜舒凌空一掌击在背心,哑然失声。

她清了清喉咙,断然拒绝:“不行吧,我没发现他们俩之间有火花啊。”

男女之间,要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旁观者总是先发现的。何况她这一双火眼金睛。

张妈不死心,她是真觉得施无为是个好人,人好,心好,还没负累,多合适祝家啊。

“你再想想,你姐平时对施同学什么感觉?”张妈问。

杨玉燕:“施无为挺厉害的,学东西快。我姐,可能有点不服气吧。”

施无为的脑子是真的快,现在杨玉燕的法语课已经被他接过去了,杨玉蝉已然失业。

杨玉燕就觉得她姐平时在旁边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善良。

对她这个学生来说,哪个老师讲的好真是血淋淋的事实。她都对杨玉蝉说,让她以后千万不要以教师做为职业,会误人子弟的。

在施无为的教导下,两天她就把法语数学这个小妖精给攻克了!真是一通百通,不就是加乘吗?有什么难的?放马过来!

都是杨玉蝉不会教,她才学不会,换个老师这不就学会了?

祝颜舒想起来两姐妹昨天的一场大战,绕着客厅跑了八圈。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你姐怎么要打你呢。”亲妈感叹,“活该。”

亲妈改主意了,现在她觉得施同学和杨玉蝉未必完全不可能。跟杨玉燕这个天老大她老二的相比,杨玉蝉是有一点点崇拜权威的心理的,能让她动心的男性,一定要是某方面的强者。

施同学现在至少完成了第一步,他让杨玉蝉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不过爱情何时萌芽不好讲,祝颜舒也无计可施,索性现在他们见面的机会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萌发爱情了呢?

她交待杨玉燕时刻关注时态,随时汇报战况。

杨玉燕表示这有什么难的?从今天起,她就是丘比特了。

第123章 专供狗粮

杨丘比特·燕很快就想到了增加感情的妙招。

那就是喂狗粮。

只要让杨玉蝉多看一看她与苏老师的幸福生活,她就会也想谈恋爱了。

就像《安娜》中的安娜的闺蜜一样,她就曾幻想自己像安娜一样,有一个年轻的军官热情的追求她,两人私奔,共筑爱巢。

于是,杨玉燕紧紧拉着苏纯钧,非要他也参与翻译这件事,两人头碰头的挤在一起,共同翻译一个章节。

剩下的杨玉蝉就不得不跟施无为讨论了。看到这两人坐在一起,杨丘比特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苏纯钧在旁边望着她这小机灵的样子发笑,他转头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决定还是不提醒他们的好,看戏嘛,最重要的是安静。

在打定主意翻译一篇小说之后,杨玉燕很快就发现最重要的不是原汁原味,而是考虑受众。

虽然翻译《安娜》时她并没有想过要出版发行让别人看,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思考: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篇小说后能接受呢?

她是个作者时,就要考虑读者的想法啊。

所以,她马上理解了为什么有的翻译作品会起一个奇怪的名字,比如中国的姓氏加外国的名,不中不西的,这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

比如《安娜》里的人名,就面临翻译时要如何定义的难题。

音译的话,俄语单词读音都特别的长,太长的人物名不利于记忆,很容易被读者遗忘,从而失去阅读兴趣。

看半天还没记得主角的名字,这就很打击阅读的积极性了。

义译也不合适。因为很多人名都是有其代指性和特殊含义的。姓氏中还会包含地域和民族上的东西,义译会更复杂,更不容易提炼总结。

就比如她的名字“玉燕”,单纯翻字,就是玉石加燕子。用英语的话就是一个连接词或造词。可如果从含义上理解,玉为高洁,燕有爱情和美的美好祝福,放在一起还可以当成是首饰。玉燕就可以理解为双层含义:一个代表着美丽爱情的首饰。

这两种翻译方式都不利于传播。

直接翻成读音也可以,却完全失去了美感。

现在杨玉燕翻《安娜》,就面临这样的问题。

不过她很快就解决了。

安娜就译为安娜。

杨玉燕:“中国有安姓啊!”

娜又有女性美丽袅娜的含义,可以理解为美女。

剩下的,情人渥伦斯基译为吴伦基。

丈夫卡列宁就译成哥宁。

杨玉燕:“中国有哥姓。”

反正是她翻译的,其他人都没意见。

人名确定之后,几人把小说分成几个大段,分一分工后,就开始干活了。

干活时,不免也要讨论一二。

《安娜》这部小说几人都看过,如苏纯钧、施无为、杨玉蝉,都看过不下一遍。杨玉燕倒是头一次看,还没看完,但她看过电影,对电影中法国女神苏菲·玛索的美丽佩服得五体投地,苏菲在火车站穿着大衣,于风雪之中仰起面孔的那一刻,美得让人心碎。

因为苏菲的美丽,杨玉燕对这段爱情从头到尾都只站安娜。不过跟电影不同,看小说时很多感触都无法控制,甚至会产生“原来现实是这样的,果然不像电影那么美”

就比如渥伦斯基的地中海……

苏菲爱上的情人竟然是地中海,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美女必须爱上帅哥。

不是帅哥也至少要是没有缺点的普通帅哥。

丑男是绝对不许靠近美女的。

施无为在写梗概,提炼主要情节,方便杨玉燕按图索骥。

他说:“其实卡列宁对安娜的爱情,更像是对奴隶的感情。”

苏纯钧虽然没有参与最近的讨论,但每天晚上他回来,杨玉燕都会把白天他们聊了什么再给他学一遍,所以他知道这是杨玉燕的形容,她认为古代和近代中,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扮演的是奴隶的角色。

“有道理。”他说,“卡列宁对安娜有许多要求,要她按照他的要求去生活,却从来不听取安娜有什么需要。当安娜离开他的时候,他甚至对安娜也是无知的。这就像奴隶主对奴隶,给奴隶吃喝,提供住所,要求他们按照要求工作,生下健康的孩子,却不可能去与奴隶交流感情。”

杨玉蝉最近重读《安娜》,也生出许多跟以前不一样的想法。

她说:“我们以前在班级里读的时候,大家更喜欢讨论安娜可以勇敢追求爱情。”

不必多说,《安娜》在大学里也是私奔宝典之一,许多女学生都为安娜的勇气所鼓舞,认为腐朽的婚姻不能阻挡追求爱情的战士。

“不过现在我觉得,这部书里真正想说的不是安娜私奔的事。”因为安娜最后还是自杀了啊。她逃出家庭,逃到情人身边,最后却发现情人对她的爱渐渐干涸,甚至那爱情也不是她期望的爱情。她在临死前看透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诚的爱情,不管是丈夫还是情人,都不值得她去爱,这是最可悲的。所以她才宁愿赴死。

“这是个悲剧。”杨玉蝉沉重的说。

她以前觉得《安娜》会走向死亡,而她只要避开错误的选择,她的爱情是不会走向死亡的。

但现在重新读《安娜》,再回忆她与马天保的爱情,她发现她当时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爱情会不会成功,根本不是生活的重点。不是说爱情成功了,生活就真的会幸福美满了。也不是说爱情失败了,生活也跟着失败了。

爱情就像洒在蛋糕上的糖霜,有没有它,蛋糕还是蛋糕,它是甜的还是苦的都跟糖霜没关系。

苦的就表示烤糊了。

她误以为选对丈夫,就选对了生活,就可以避开不幸的结果。

大错特错了。

杨玉燕捧着书读:“……哦天啊,哦天啊。”她放下书,“你们觉得这个语气词翻成什么比较好?”她试着说,“老天爷啊老天爷啊。”

杨玉蝉问:“谁说的话?”

杨玉燕翻了翻:“好几个人,安娜和她的女朋友,渥伦斯基。这个话用俄语说出来还是很有震撼感的,能体会到那种无可奈何或着急慌房或紧张刺激又兴奋的感情。但换成中文,怎么译啊?”

杨玉蝉没想到她想的这么复杂。

杨玉燕还在一个个比较:“我的妈呀我的妈呀……这个给渥伦斯基吧,他是个轻浮的年轻人,这个很合适他。”

她在纸上记下来。

“安娜的话,她是个美丽温柔,又很有教养的女性。考虑到她的身份和地位,要更文雅一点。”她认真的说。

苏纯钧思考了一下,说:“那就让她喊阿弥陀佛?”

杨玉燕愣了,杨玉蝉也愣了,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只有施无为接下去说:“阿弥陀佛挺好的。不然让她喊上帝啊上帝啊?”他记得张妈是信上帝的,问:“信上帝的都怎么喊上帝?就是跟阿弥陀佛对应的那句。”

杨玉燕想了想,张妈平时是喊……

“上帝老爷。”

施无为含叨:“上帝老爷啊上帝老爷……我感觉还挺有那个味的。”

苏纯钧没忍住噗哧一下笑了。

杨玉燕终于明白过来他不是认真讨论,就是在开玩笑,举起手里的书往他背上啪啪打:“你要气死我了!”

苏纯钧哎哟哎哟惨叫起来,半点不敢反抗。

施无为看到这一幕默默咽了口水。

城里的女孩子好凶啊。

他默默的离杨玉蝉远了一点。

第124章 骑虎难下

翻译的事进行的不太顺利。

主要是因为施无为的原因,他认为《安娜》是一出悲剧。

当然,它是悲剧,这个没人反对。

不过他认为《安娜》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个也没人反对,伟大的文学作品总是在开头就昭示着悲剧的苗子。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渥伦斯基当成了主角来对待。

可能是因为他是男的,所以他从来没有代入过安娜,哪怕安娜的心理活动从头到尾都有。他代入的就是渥伦斯基,他认为他才是主角,安娜是个配角。

他认为渥伦基斯从一开始就不是爱上了安娜,他只是见色起意,想勾引一个上流社会的有夫之妇,两人来一场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爱情游戏,假如这里面有什么是他愿意为之承诺的,那就是他们未来可以成为情人,有些真心的那种。

但婚姻?他从来没想过。

他向他的表姐炫耀他追求安娜,一个有夫之妇的细节,他的表姐也听得津津有味。

偏偏这个描写在开头。

杨玉燕发现要是将这一节略过去,那她翻译出来的《安娜》就是梁祝。而如果将渥伦斯基与表姐的对话也加进去,那就是西门庆与王婆了。

这可跟她的初衷不一样了。

她的本意还是想描写安娜的爱情,而不是想描写一个妇女是怎么被人诱骗的。前者是风流韵事,后者是犯罪。

可她随即发现,假如她仍执意只描写爱情,那她就和市面上那些男人没有两样。都只拿爱情当遮羞布,哄得男人女人们沉浸其中,掉几滴眼泪,将事实真相弃之不顾。

而她是个女人,这就显得格外的恶毒。

当她为此发愁而不得不改掉翻译的主线情节时,苏纯钧还很奇怪:“我早说过他们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啊。”

他好笑的搂着她的肩哄她不要难过,心想女孩子果然还是更浪漫一点。

杨玉燕想起施无为与苏纯钧,无意中好像堪破了一个真相。

她与杨玉蝉说:“男人真现实啊。”

施无为那么天真纯朴的一个人,但他也从来没把《安娜》看成是爱情故事。

人人都将渥伦斯基当成是这个故事中的配角,安娜是主角。但事实上确实是由渥伦斯基开启了整个故事,也是他推动了所有的情节发展,安娜像一只木偶,在他的影响下慢慢步入悲剧的命运,最终死在了他们定情的火车站。

她记得安娜在临死前看透了渥伦斯基的爱情与卡列宁没什么不同,他们都并不爱她。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悲哀的地方了。

但当她发现施无为与苏纯钧对《安娜》的解读与她完全不同之后,她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天灵盖灌入全身。

杨玉蝉说:“你记不记得姓杨的在报纸上说他爱妈妈爱我们?很多人都相信了他的话。那时我以为他们是装傻,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玉燕点点头。

杨玉蝉:“我把《安娜》读完了。”她把书翻到了最后,指给她看:“渥伦斯基听说安娜自杀后打算吞枪自尽,不过让人救了下来。他的朋友感慨渥伦斯基爱惨了安娜,认为安娜这个女人用爱情折磨了一个有为青年,最后弃他而去,抛弃了他。”

杨玉燕看起来,只是最后的一小段而已,像是另一个旁观者在替看书的人发表议论。

杨玉蝉:“这才是让我心凉的地方。那些读报纸的人中,估计有不少都认为姓杨的真的爱我们和妈妈。就算他背叛家庭,登报离婚,想拿走家里的钱,从来不管我们,等等。这些人仍然认为,他爱我们。”

比真相更可悲的是当你发现你无法改变假相时。

假的比真的有更多人相信,于是假的变成了真的。

杨玉燕思考了一天以后,将大纲改了。她仍然将安娜定性为主角,却从渥伦斯基的角度开始,他所有的对话都保留下来了,还有卡列宁,还有安娜的闺蜜、她的朋友们,所有人对安娜的评价都保留了下来。

安娜成了名符其实的“主角”。

苏纯钧看了一下她挑选出的场景,这些都要翻译出来的话,可能要花上几年的功夫。

不过他才不会提醒她这是一件大工程呢。

能有件事让她忙,这样她就不会总掂记着回到学校去了。

杨玉燕在众人的帮助下整理完了新的大纲,发下大愿:“我要在一周内把它翻完。”

所有人都看出这不可能,一周她能翻到第二章就算她厉害。

但所有人都没说。

施无为看一看杨玉蝉和苏纯钧,很奇怪这两人为什么不提醒她。

杨玉蝉发觉他的视线,背着杨玉燕解释了一下:“这样她才会认真学习。”

这段时间,杨玉燕对俄语的兴趣正在急速减退。她已经无法再忍受那些长长长的单词了,相比之下法语是多么亲切。

要不是《安娜》这部小说,她又突发奇想要翻译出来,可能她现在早就光明正大的把俄语排在法语之后,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把它提起来了。

杨玉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施无为一直以为杨玉蝉是很宠爱杨玉燕的,他看得出来祝家所有人都很娇惯杨玉燕,不过他就算看出来了,以前也从来没打算说什么,不止是因为他怕交浅言深,而是他很少反驳别人的主张。

他佩服的说:“你对你妹妹真严格。这样对她才是好的。”

杨玉蝉仍然记恨杨玉燕说她没有施无为会教这件事,可她不能把火气撒在施无为头上,只好加倍努力督促杨玉燕了。

不过三天,杨玉燕就开始发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她想像的更困难。

一方面,她希望把所有的内容都表达清楚。一方面,这会令篇幅变得无比的长,人物越来越多……她本来只打算写三个人物。

另外,加入太多人物之后,故事情节变丰富了,主旨却变得不太清晰了。

最后,她发现要是想将人物的性格与内容结合起来,那语言文字就会变得更加奇怪了。

她想打退堂鼓了。

可是这里有三个人,不许她退后一步,他们帮她做了那么多工作,她怎么好意思说不想干了呢。

杨玉燕的满腔后悔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述。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越来越大。

马大妈的汽水越卖越好了,有时一天都能卖掉一箱。

卖猪肉的猪肉刘和开点心铺的人都没有回来,店还是没有开。街上越来越多的店铺关门,但街上的人却没有减少,自行车还是横冲直撞,电车外面都挂满了人,行人面容或是愁苦,或是麻木,或是焦虑。

汽车和黄包车鸣着笛在街道上穿过。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祝家楼下。

马大妈看到汽车里面坐着的是祝女士,赶紧就打招呼:“祝女士,您回来了,喝汽水啊。”她主动打开两瓶汽水递过去。

开车的是于英达,他跳下车去给祝女士开车门,回身接过两瓶汽水,掏出两块钱扔给马大妈。

马大妈连忙接住钱要还回去:“不用,不用钱。”

祝颜舒接过汽水,笑嘻嘻的说:“拿着吧。”然后与于英达一起走进了祝家楼。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于英达一直看着祝颜舒,又高兴又快活。

祝颜舒也对他挺和气的,不同于以前的客气与疏远。

她想换金条,不料现在银行已经不卖金条了,只收。而街上的金银铺也开始不兑金条了——除非你拿金饰去换,他还要扣一两分折扣进去。

国家发行的钱钞已经不行了。

祝颜舒手里的钱有两千六百多块,越放越不值钱,最后只会变成一堆废纸。

她想了个办法,在牌桌上换掉它们。

她打了一辈子的麻将,真要打起来是不会输给别人的。所以就换成别人输了。

廖太太一天就输了五百多块,两天输了小一千,气得破口大骂。她倒是没把矛头对准祝颜舒,只恨自己运气太背,手风不顺。

于英达就被叫来替打。

吃喝玩乐是他吃饭的本事,他马上就发现廖太太总输钱是因为祝颜舒。他不露声色,帮着祝颜舒开始收割其他人手里的钱,不过他也赢了几把,终于让廖太太换了颜色。

廖太太再次上席之后,他在旁边出谋划策。虽然他不知道祝颜舒为什么需要在牌桌上赢钱,但他一直在悄悄帮她。

前后花了六七天,祝颜舒先赢后输然后再赢,牌桌上几番胜负轮替,最后终于把手中的钱全都换了出去,变成了金条收入袋中。

这其中缺了于英达的帮助是不行的,更别提她一分没损失。最后提议用金条结算赌金的也是于英达,免得她开口让廖太太怀疑。

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接受于英达送她回家的要求了,还要请他进屋喝杯茶才行。

站在门前,祝颜舒笑着说:“于先生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吧。”

于英达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又像是终于喝了一杯沁凉的泉水,他站在她身边说:“不麻烦的话,请恕我打扰了,多谢,多谢。”

第125章 书

祝颜舒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曲子,是个男人在唱俄罗斯的民歌《三套车》。

她在少女时期还在自己家的钢琴上弹过这首曲子的几个小节,不过自从结婚以后,她就很少弹了。

现在听起来,仿佛是她的少女时代在向她招手。

走近自己家门了,歌声也随之消失,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年轻人的说话声,他们热情的议论着什么。

祝颜舒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知道这是杨玉燕和杨玉蝉在跟施无为学习讨论时的声音,没有学校与老师的监督,他们的学习就充斥着大量的无意义的讨论。他们会为一个问题争执上好几天,甚至会是几个月,他们在一起时讨论,离开后还会写日记写信。

这也是祝颜舒的青春。

她也曾有这么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每天清晨起来,她的脑子就会浮现起最近读过的书、看过的歌剧,她会在家里招呼新朋友、老朋友们一起玩,大家热热闹闹的,做什么都在一起。

那时她有无数的新主意,无数的新想法。她曾想像过自己会成为政府里的一个重机的女官员,也曾以为她会成为一个新式的讽刺作家,开办一家报社,或成为一个甄选优秀稿件的女编辑。

她还曾想像过自己成为女明星,一个电影演员,她还曾在镜子将练习表情,如何哭得好看。

等等。

青春时光就像肥皂泡。

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忆起来,她清楚记得自己的一个个梦想是怎么消失的。也记得自己是怎么选择将这些梦想都放弃的。

她不去努力实现它们时,它们就放弃了。

当父母去世,她的梦想就变了。她更想守护好自己的小家,让自己的孩子能安安稳稳的生活。

再美好的梦想,也比不上亲人。

她早就发觉丈夫不可靠也不可信。她爱错了人,嫁错了人,但她很早就发现了。比杨虚鹤在五楼的书房里跟女学生关起门来学习更早。

她不是从那时起才对爱情失望的。

更早。

远在父母去世之前。

假如她愿意对着外人承认,那是在杨玉蝉降生以后。

生完第一个孩子,她就知道杨虚鹤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了。

在所有人都为杨玉蝉诞生高兴的时候,杨虚鹤的第一个反应却是:“爸爸这么高兴的话,会不会为我们买一辆车?”

祝颜舒当时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突然从一场迷梦中清醒了过来。她连表情都没变,继续笑着问他:“车?可我不会开啊。”

杨虚鹤笑着说:“你不会开不要紧,可以给我开啊。”

祝颜舒:“你也不会呀。”

杨虚鹤:“有车我就可以学了啊。你想想,有一辆汽车开,多威风啊。”

祝颜舒当时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是真的这么傻,还是傻到没发现自己的话不对。

家里所有的人,包括下人,包括来看望她的朋友,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而开心。

朋友不会现在叫她去打牌,只会夸杨玉蝉长得漂亮,夸她生了一个孩子还没有胖起来,脸仍是这么小。

哪怕是来找祝老爷子想让他掏钱捐款的那些机构和人,也不会在此时登门说钱的事,他们都知道现在过来只送礼,恭贺祝家添丁进口。

那些外人都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可她的丈夫,竟然在看到女儿诞生后想要的是让女儿的外公高兴之下掏一大笔钱买一辆汽车。

你是傻子吗?

就算你想骗人,连掩饰都不会吗?

祝颜舒反省,是她的错。是她用那许多礼物,用她对杨虚鹤热烈的爱情表达,让这个男人失去了理智,让他以为祝家的钱是可以任他取用的,只要他开口,她是绝不会吝啬的,毕竟以前他不开口,她就为他花了不少钱了。

可是,并不是这样啊。

她花钱是替自己买开心的,不是为他花钱啊。

第二个女儿,杨玉燕的诞生则是祝老爷子的要求,他对她讲,多生一个孩子。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皇帝一个继承人不够,要多生几个吗?”

因为一个继承人不保险。他可能会遭遇意外,可能会不孝顺,可能会与祝颜舒合不来。孩子也有自己的脾气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跟父母合得来的。

所以,一个不够。

对祝颜舒来讲,尤其不够。

在她已经明白丈夫靠不住之后,她就必须替自己再找一个新的人生搭档。男人靠不住时,女人还可以靠孩子。

祝老爷子语重心长:“这是女人的优势,你要发挥这个优势。”母亲与孩子的联系天生就比父亲更紧密。

于是,祝颜舒又生了杨玉燕。

两个已经足够了。

之后她就只为两个女儿而活。

她养育她们,教导她们。距离以前的自己越来越远,距离梦想越来越远。

现在,她推开门就能看到自己以前的时光了。

门打开了,客厅里的声音瞬间就传了出来。

杨玉燕:“我觉得还是太长了。十九章回就可以了。”

在她发现照她列出的大纲,《安娜新译》可能变成长篇巨制之后,她就打定主意要投机取巧了。

本来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翻译小文而已啊!

现在他们给她排出的章回足足有八十九回!这要翻到什么时候啊!

杨玉燕大刀阔斧的开始砍了。

开头初见不要了,直接跳到安娜在火车站遇上渥伦斯基开始。

耶,省掉了四五章!

苏纯钧故意逗她:“那渥伦斯基的表姐怎么办?不是需要她出场揭示这悲剧的命运吗?”

杨玉燕爽快道:“安娜私奔以后,表姐去劝渥伦斯基,到时让她揭示就行了,这就是第二章了。”

剩下的章节也被她七砍八砍,好像在砍掉作业一样,看着需要翻译的章节渐渐减少,杨玉燕心花怒放。

祝颜舒和于英达进来,这些年轻人都没有发现。

张妈过来小声问他们要不要茶:“给你们放到阳台去吧?”

两人就到阳台,春风和暖,还能闻到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花香。

于英达很想趁机说一点能拉近他和祝颜舒关系的话,可祝颜舒一直在含着微笑悄悄“偷听”杨玉燕和其他人逗嘴,于英达善于查颜观色,发现以后,他想了想,笑着说:“二小姐文思敏捷,辩才涛涛。”

祝颜舒笑道:“她都是在胡搅蛮缠,那些人不是她的未婚夫,就是她大姐,都不肯跟她认真,都在让着她呢。”

于英达笑着说:“我听不懂,只觉得二小姐最厉害。”

祝颜舒就为他解释:“他们在说一本外国的书,跟咱们自己的西厢有些像。”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安娜》中的几个主要人物。

于英达听了就感叹:“唉,自古以来,女子都是最艰难的,行差踏错之后,往往都是无尽深渊。”

他自己就是身在泥地里的人物,多年来见多了失足女子。能在街上挂牌,能在劝业所找工作的都已经是失足女中的成功者了,那不成功的早就死了,尸骨都化灰了。

祝颜舒以前也翻译过《安娜》,此时听着不免跃跃欲试。

她对于英达说:“我们也过去。”

于英达最会凑趣,当即便笑着答应。

两人走过去,杨玉燕和杨玉蝉就先起来问好,口称于先生。

于英达在别处八面玲珑,在这里却更愿意做一个普通寻常的人,他静静的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

祝颜舒对杨玉燕说:“我在那边都听到了,我以前也译过几章,忍不住过来跟你聊聊。”

杨玉燕就像所有以为父母生来就是三十岁的孩子一样,震惊道:“你也译过《安娜》?”

祝颜舒点点头:“怎么没译过?我也学过俄语啊。”

她拿起桌上的书,翻开就念了一段。

杨玉燕忙说:“好啊好啊,我知道你会俄语,那你看吧。喏,这是我先译出来的。”

她把桌上的稿子递过去。

祝颜舒早就想看了,之前是一直忍着不想给孩子添乱。她拿起来一读就笑了:“哦,你这个译得白话更多。”

杨玉燕好奇的问:“你当时译的是什么样的?”

祝颜舒笑着说:“我当时译的是仿红楼西厢的口吻。”

别说杨玉燕,连苏纯钧都惊讶:“红楼?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