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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掠娇 临风辞 22538 字 9小时前

第41章 第 41 章 行事轻浮

这日, 京中快马急讯传来,如一道惊雷劈开了闽州傅氏宗族的宁静。

安义侯傅继宗于押运粮草途中遭敌寇突袭,率部血战护粮, 最终不幸被枭首殉国, 以身报社稷。

噩耗传至,举族震惊。傅逸贤手中茶碗猛地一颤, 险些倾翻。作为傅氏三兄弟的堂叔祖父,自大老爷傅承怀赴京任职后, 他便暂代主持闽州族中事务。

此刻,他胡乱拂去衣袍上溅开的茶渍,攥着那封浸透墨泪的军报, 旋即起身,踩着满地碎金也似的秋阳,疾步往傅珩的巡抚府而去。

巡抚府书房里, 傅逸贤不免红了眼睛:“你二哥去的惨烈,却没给傅氏丢脸,当务之急是寻一处风水宝地安置他, 我来时看过,给他选了个背山面水的所在,正应了‘气聚而不散, 风藏而水绕’的吉壤, 既不辱没了侯爵的忠烈, 也得让他魂归故里后, 能护佑傅家子嗣绵长。”

窗外秋蝉嘶鸣不绝, 将午后的日光割裂成零碎的金片,明明灭灭斑驳落于傅珩侧脸,那光斑晃得人眼花, 却辨不清傅珩眼底是悲恸还是沉静。

他声线稳得像古潭深水,听不出半分波澜:“既是堂叔祖父打理族务,自然一切由堂叔祖父全权做主。”

傅氏一族,族长素来出自长房嫡支。如今长房三兄弟皆非池中之物:老大傅承怀在礼部任职,老二傅继宗继承爵位,在工部任职,二人皆在京畿,老三傅珩更是官至闽广总督的封疆大吏。

正因这三兄弟个个龙骧虎步,才轮得旁支的傅逸贤暂代族长之职。

傅珩肯定了傅逸贤代族长的位置,又暗合宗法礼制,傅逸贤听在耳中,心下自是受用。他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几分,劝慰道:“你亦须节哀,保重身子。还得多宽慰你母亲。傅氏一族的将来,终究还是要倚仗你们兄弟。”

傅珩眸光微沉,寒潭掠影般扫一眼傅逸贤,意味不明道:“劳堂叔祖父挂念,有劳堂叔祖父记挂,母亲如今在佛堂吃斋,为二哥祈福。”

傅逸贤叫这话不软不硬的膈应了下,王氏那女人差点害得他们傅氏嫡房绝了后,害得他惊才绝艳的大侄子早逝,他挂念王氏去死还差不多。

傅逸贤不冷不热的笑了下,转了话锋:“说来你年岁也已不小,是该正经娶一房妻室,安定后宅了。总不能太过纵容妾室,任其借你声名在外行事张扬,既损你清誉,又寒了闽州世族的心。你房里那孟氏,收购朱家产业也就罢了,如今连人家安身立命的族田都不放过,吃相如此难看,竟与那趁火打劫的商贾无异!我傅氏一族累世的清名,让她一遭败了干净,日后叫我傅氏如何表率闽中世族?”

傅珩闻言,唇线勾起一抹冷嗤:“区区一个朱氏,傅家若都要畏首畏尾,何以表率闽州世族?若事事如此束手束脚,我这闽广巡抚,不当也罢!”

傅逸贤苍髯颤着摇头,一声长叹几乎要震落鬓边霜发:“非是此理。你莫不是真如外界所言,被那女子迷了心智?此事要害,岂在朱氏兴衰?她从那朱大姑娘手中买下家业,便是认了她继承家产的名分!女子承继宗祧,你叫一众世家豪族如何自处?这动摇的,是千年伦常之根基啊!”

傅珩眸光骤然一冷,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此刻声线更是沉了下来:“谁说她是妾室?”

“不过是朱家族内倾轧相争罢了,朱家不公不慈,朱大老爷技高一筹、留有后手。孟氏虽一介妇人,胆识却远胜庸常之辈,购置朱氏产业是眼光独到的一笔良贾。何错之有?”他眸中已寒霜凛冽,声线如淬刃般锋锐:“若依堂叔祖父所言,女子承产便是动摇伦常,他日若我无男丁承嗣,只有嫡女承欢膝下,族中也要效仿朱氏,当我的掌上明珠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剜去家,业赶尽杀绝?”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还是,堂叔祖父妒忌她未曾分你们一杯羹?”

傅逸贤像是被一语道破了心思,浑浊的眼中倏地掠过一丝窘迫,当即扬声辩驳:“休得胡言!傅氏一族岂会贪图这点微末之利?更何况,那朱氏不过是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焉能与我百年傅氏相提并论?我傅氏诗礼传家,规矩森严,岂会如朱家那般不堪,罔顾人伦,失了子侄亲情!”

傅珩半阖着眼帘,神色幽深难辨:“傅氏有什么规矩,伦常又究竟如何?堂叔祖父您,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傅逸贤侧过脸望向窗外,有意避开了傅珩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嘴唇微微颤动,却终究未能辩驳一词。

长房上两代的行事,的确不堪,令人难以启齿。傅珩的祖父便是强取豪夺之辈,到了他父亲,更是变本加厉,竟做出强夺人妻之事。而傅珩母亲对其父亲干的事情,更是让人瞠目结舌、骇人听闻。当年若非王氏有皇家撑腰,王氏如此秽乱后宅,依傅氏祖规,她早该被沉塘处置,哪还容得她活到今日。

他窥探傅珩神色,显然对此间污浊了如指掌。却不知远在京畿的大堂侄孙傅承怀,又知晓多少?作何感想?

傅逸贤终是抵不住这傅氏一族中最具威势的侄子的注视,颓然败下阵来,只低声挤出一句:“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娶一个奴婢为妻,不成体统,傅氏丢不起这个人。”

顿了下,傅逸贤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虚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当年若不是你父亲为了个女人昏了头,天下纷争的大好时机,傅氏何至于落到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活的地步?甚至险些……险些断送你这一房的香火!傅氏如今全指望你们兄弟光耀门楣,大业指日可待,你万万不可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傅氏再经不起任何波折。”

傅逸贤苦口婆心劝说道:“那孟王爷府上的沈小姐是多好的一门亲,你莫要因小失大,被女色冲昏了头脑,得孟王府助力,咱们傅氏的大业如虎添翼。”

傅珩冷淡的眉梢轻轻一挑:“原来堂叔祖父忧心的是香火嗣续。那大可宽心,长房已有晏桉承继门户。何况孟王府我自有谋算,不劳堂叔祖父费心。至于傅氏的大计,还不必系于女子裙带之间,”

傅逸贤喉头一哽,指着傅珩“你……你……”了半晌,最终只重重一拍大腿,化作一声长叹。

傅珩面色沉静,眸光却疏淡如霜:“孟氏已怀有身孕,此乃侄儿第一个子嗣。侄儿年齿渐长,不容此胎有半分闪失。还望堂叔祖父代为约束族中亲眷,她素性喜静,不耐烦扰,莫让人惊了她的清净。否则——”

他语声微顿,寒意渐深:“若有什么不长眼的前去生事,便休怪侄儿届时……不顾情面。”

堂叔祖父傅逸贤的试探,傅珩岂会不知道,沈云夕的手倒是伸的长,他倒是小看她了。

傅逸贤再坐不住,猛地起身,花白的胡须因怒极而微微颤动。他瞪圆了双眼,最终却只重重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拂袖朝门外走去。

自傅珩回府,书房门庭若市,从晨光微熹到漏尽更阑,回事的人穿梭不息。案牍声与争辩声总也没个消停,孟清辞不胜其扰,遂拿这个借口搬回了后院。

孟清辞这两日一筹莫展,如今身孕有了,可她还没寻到离开的机遇,终日处在傅珩的掌控之下,对她看的紧。直至今日,心中才忽现一策,正筹谋着明日出门去。

霞光轻步进来,低声禀报:“姑娘,祖宅那边来人了,说是代族长的夫人——萧太夫人,特来探望您。”

孟清辞闻言蹙起眉尖,毫不避讳地当着霞光的面便翻了个白眼:“不见。应付你们主子一个已够我受的,旁人休想我再应酬。她若不服,自去找你们主子说去。”

“萧太夫人终究是主子的长辈,姑娘若执意不见,传出去恐于姑娘名声有碍,平白落了话柄。再说,以主子的身份地位,以及对姑娘的珍重和回护之心,她便是长辈,也断不敢给姑娘脸色瞧,不如”霞光柔声劝说,学着她平日的俏皮,逗她:“不如姑娘勉为其难敷衍一番。”

孟清辞既已拿定主意,便再难更改。她本就一心筹划离去,哪还肯耗费精神应付这个,她摇了摇头,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我如今身怀六甲,体倦神乏,任是谁来,一概不见。若真想见我,且待孩儿满月之后再说罢。”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吵嚷之声。

“堂太夫人,您不能闯进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紧跟着一个婆子厉声叱骂:“没规矩的小蹄子,在主子跟前也敢这般张狂!合该拖去宗族祠堂里,好好跪上几日,学学什么是规矩!”

那婆子声音陡然一转,愈发尖刻讥诮:“没的只学了些勾引爷们的下作手段,倒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孟清辞听得蹙眉,便有人闯进屋里来,为首的正是代族长的夫人萧氏。萧氏不只自己进来,还带了个两个婆子进来,皆是横眉立目的。

孟清辞见她来者不善,并不惯着,连榻都没下去,清凌凌的眸子冷眼看着萧氏,只不开口。

萧太夫人知晴儿从前是傅静妤身边的婢女,又见她神态倨傲,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蹙紧了眉头。

再往下瞧,见孟清辞裙下露出一双未着绫袜的玉足,珍珠似的脚趾莹白圆润,更是心生鄙夷。她早觉得这晴儿被嫡房养得娇贵逾矩,俨然一副副小姐做派,很没体统;如今更认定她行事轻浮、惯会媚主,恨不得立时叫婆子将她从榻上拖下来,狠狠教训一番。

看见晴儿,就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死老太婆。萧太夫人一时之间竟咬牙切齿的鄙夷:那死老太婆自己是贱婢出身,没有规矩,以至于嫡房的奴婢也和她一样没有规矩。

同样的卖弄风骚,专作下流情态勾引爷们儿,否则傅老太爷怎会非她不可?如今嫁入嫡房的,合该是她自己!

饶是恨不得将眼前的晴儿拖出去乱棍打死,萧太夫人也知道,晴儿这个贱婢,如今怀了傅珩的孩子,不好立时动她。来之前,她家老爷还特意叮嘱,切莫闹出什么事端。但若……是晴儿自己不经事、不争气,惊动胎气失了孩子,那便怨不得任何人。

她绝不能再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踏进傅家嫡房。当年她争不过那个奴婢出身的,叫个低贱奴婢骑在头上大半辈子屈居人下,岂能再容第二个?今日,她定要让晴儿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身份。

萧太夫人银牙暗咬,见晴儿迟迟不开口,自己又不愿自降身份先声,只得将一双利目化作寒刃,狠狠剜向榻上之人。

她身后的婆子也没料到孟清辞竟敢如此目中无人。不论身份尊卑,既是长辈亲临,岂有仍安坐榻上、不行礼问安之理?

那婆子默了一瞬,随即扬声厉斥:“好个大胆刁婢!见了主子竟不下榻行礼,莫非真以为揣了个种便算个人物了?能不能生得下来,还得看主子给不给你这份恩典!”

那婆子声如洪钟,嗓音粗粝似夜枭嘶鸣,刺得人耳膜生疼。霞光被她骤然一喝,不由得愣住,瞬息间心头骤起惊澜,这哪是什么探望,分明是来者不善、暗藏祸心!

霞光气得双手发颤,却仍强撑着挡在孟清辞身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解释道:“回太夫人,我们姑娘是良籍,非是奴婢,哪里来的主子奴婢之说,再说,并非我们姑娘不敬长辈,实在是您来得匆忙,我们姑娘还未及准备……”

话音未落,那婆子猛地抢上前来,“啪啪”两声,狠狠掴在霞光脸上,厉声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主子面前哪有你插嘴的份?什么主子奴婢的,这不就是从前府里的晴儿,怎么不是奴婢?瞧你这撒谎成性的下贱胚子,就该拖出去打烂嘴,才长记性!”

她正愁寻不到发作的由头,恰巧霞光自己撞了上来,倒省了她一番唇舌。眼下这般阵仗,她就不信晴儿那小贱人,还能扛得住!

霞光万没料到萧太夫人竟真敢叫底下人动手,一时双颊滚烫发麻,顷刻肿起老高。她耳中嗡鸣不绝,眼前模糊一片,疼出满眼泪水,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孟清辞冷眼瞧着,心知萧太夫人此番前来,无非又是那些老手段,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见霞光吃亏受伤,她眸光一寒,随即突然捂住肚子高声痛呼:“哎呦……哎呦……我肚子好痛……疼死我了……快来人啊!”

这一嗓子才叫霞光回神,立时慌张的对门口,语无伦次的叫嚷起来:“快去叫主子!快去!快去叫张大夫来。”

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霞光仍死死护在孟清辞身前,朝外厉声斥道:“你们都死了吗?!她们不讲规矩,你们也忘了谁才是主子?还不快进来护着!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们怎么死?大人非剥了你们的皮。”

萧太夫人与那婆子一时怔住,万未料到晴儿如此不经吓,不过打了她的婢女两巴掌,她便腹痛,有滑胎之相。

她们原以为即便晴儿心中惊惧,也必会强撑到她们离去之后,那时候她这一胎不保,也没法一定赖在她的头上,不想她看着厉害,却是个银样镴枪头,外强中干,竟是立时腹痛难忍,倒叫萧太夫人一时措手不及,脸色隐隐难堪,手心暗自冒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此时院中仆婢婆子也都回过神来,一听孟清辞高呼腹痛,似是动了胎气,再顾不得什么尊卑规矩,一股脑涌进来,几下便将萧太夫人并两个婆子隔开,眼看就要将人撵出门去。

那婆子与萧太夫人眼色一递,心领神会,当即厉声嚷道:“休要在此装模作样、血口喷人!我们太夫人好心前来探望,你不知礼数,浪荡不知羞耻的衣衫不整便罢了,竟还想将这脏水泼到太夫人头上?我们可是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未曾碰过!”

主仆二人既已横下心来,便决意一不做二不休。她们暗忖:只要没了孩子,晴儿便再无可倚仗,根本不值得忌惮;可若此番真让她保住了胎,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患无穷。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量院中奴婢也不敢对她动手,那婆子越发肆无忌惮,污言秽语如泼水般倾泻,一声比一声尖刻刺耳。

傅逸贤前脚刚离开,便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几乎摔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还未站定便带着哭音急喊:“主子,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傅珩心头骤沉,霍然起身,步履生风直向后宅赶去。

墨简一把拉住欲跟着奔入内院的小丫头,蹙眉低斥:“好好回话!姑娘究竟怎么了?”

小丫头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她年纪虽小,却因腿脚灵便抢在了婆子前头跑来报信,此刻只颤声呜咽道:“萧、萧太夫人来了……不知怎的,屋里突然闹了起来,就听姑娘喊疼,想来是动了胎气……后来,后来,便听霞光姐姐喊,姑娘晕倒了。”

墨简听罢心中一凛,当即冷肃着脸色快步追上傅珩,一边急行一边将事情原委道来。傅珩闻言,眸中霎时暗流翻涌,戾气丛生,薄唇紧抿如刀,整张脸阴鸷得骇人。

甫一踏入孟清辞的院落,正听见萧氏那婆子堵在正房门口高声叱骂,“小贱人”、“下贱胚子”之类污言不绝于耳。傅珩听得额角青筋暴起,抬眼只见那婆子一张老脸扭曲狰狞,活似索命的恶鬼,叫人憎厌欲呕。

傅珩双目赤红,怒极恨极,倏然转身抽出墨简腰间长刀,一步踏前,刀光乍现——只听沉闷一声响,竟有个圆物应声滚落在地。他唯恐惊扰房内的孟清辞,竟还一把将那无首尸身拽离门前,拖至院中,还对所有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霎时间,庭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仆婢婆子都双目圆睁,惊恐的长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姑娘,和这个婆子一个下场——

作者有话说:孟清辞:你家里祖传的乱[柠檬]

傅珩: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别放弃我[求求你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正妻之礼

萧太夫人就站在那婆子身边, 那是她的陪嫁婢女,相伴多年,感情非同寻常。如此毫无征兆, 在她身边被傅珩一刀枭首。

温热鲜血已溅上她的脸颊, 萧太夫人惊恐的睁大双眼,喉间未及溢出的惊叫卡在声门, 老夫人沟壑纵横的面庞上,所有皱纹都被骇人的惊愕撑得平展, 只剩眼角松弛的皮肉簌簌发颤。只是瞬息,萧太夫人两眼一翻,身子晃了两晃, 和面条一样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傅珩眼皮都未掀一下,反手便将染血的长刀递向墨简。目光掠过跌坐在地、搀扶着萧氏低声啜泣的另一名婆子, 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在看死物。

他声线压得极低,却字字剐人心肺:“送萧氏回去。这婆子,拖去祠堂。”他语调无波, 命令却森然,“召集全府仆婢观刑,杖毙为止。要让他们, 牢牢记住今日。”

墨简躬身领命, 转身召来近卫。面无表情的近卫们动作利落地将萧氏架起, 那正要叫嚷的婆子被迅速堵了嘴, 与萧氏一同被拖出院子, 迅速而安静地被拖出了院落。

傅珩虽心急如焚地牵挂着孟清辞的状况,跨入房前却仍停下脚步,他仔细拭净鞋底与手上的血迹, 而后才迈过那道门槛,将门外的血腥与残酷彻底隔绝。

墨简心底暗凛:主子多久不曾亲手杀人了,孟姑娘便是他绝不可触的逆鳞。萧氏此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一面低声喝令左右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仆婢:“还愣着做什么?速将此处清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准留。”

傅珩甫一入内,便听见张合一边疾书一边头也不抬地埋怨:

“早叮嘱过忧思伤脾、需得静养,最忌嘈杂惊扰。也不知道你们主子怎么回事,什么人都放进来,吵得人头昏脑涨。”

张合沉浸于医案之中,全然不知外间刚经历过何等肃杀,笔尖骤然一顿,才愕然抬头:"咦?怎的突然没了声响?"

这一抬眼,正撞进傅珩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张合是个一根筋的脾性,素来不通人情世故,此刻更看不出傅珩眼底翻涌的阴霾,只顾着蹙眉数落:"大人来得正好!姑娘先前本就亏了气血,这一胎本就艰难,最该安神定魄。今儿叫人来折腾一番,明儿叫人来折腾一番,母体受损,恐有滑胎之相。”

他越说越恼,语气一沉,重重搁笔:“如此这般反复,便是大罗金仙也难回天!”

傅珩素知张合性情,并不计较他的直言,只沉声问道:“眼下情形如何?”

张合重重一叹:“今日算是勉强稳住,但胎象仍险。往后月份愈大,更需万分谨慎,再经不起半点风波。”

傅珩默然片刻,复又开口:“除静养外,还需何种调理?”

张合摇头:“姑娘心思深重,郁结在内。药石之外,更需心绪平和,唯有心安,方能胎安。”

傅珩默然颔首,将张合的嘱咐一一记下,随即转身饶过描金绘牡丹屏风,踏入内室。

霞光见傅珩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心头一凛,吓得屏息凝神,更不敢想象外间究竟发生了何等骇人之事。她低声禀道:“姑娘还昏睡着,奴婢这就去煎药。”语毕匆匆退出,背后却沁出薄汗,若主子知晓姑娘原是假作昏迷,又该如何收场?

室内,鎏金香炉飘着沉水香,丝丝缕缕萦绕一室,绣着并蒂莲的床帐泛着暗金光泽。

傅珩轻轻掀开床帐,见孟清辞闭目静卧,眉尖轻蹙如春山含黛,似乎极不安稳。腕子搁在被面,白得近乎透明。他在床沿坐下,掌心覆住她的手背,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薄如蝉翼的肌肤,掌心跳动着近乎虔诚的颤栗。

他喉结重重滚过,心下五味杂陈,有自责,更多的是恐慌。

他原是为留住她,才如此渴望一个孩子。如果孩子对她不好,他宁可她不生孩子。但他又卑微阴暗的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又有几分心思在他的身上呢。

她说愿意同他好好过日子,可大夫却说她忧思深重。她在忧思什么?是不是仍旧不肯原谅他,当日在侯府强夺了她?

傅珩眸色深沉如夜,薄唇抿作一道冷冽的直线。他何尝不知自己手段不光彩,可若不如此,她又怎肯留在他身边?

思及此,他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她看不上傅晏桉,是因不甘为妾,更不齿于傅晏桉的哄骗胁迫,白身出身的宋闻璟,自然入不了她的眼;可就连那般清风朗月、素有君子之名的顾淮序,也未曾得她半分青睐。

可见她情窍未开,又又怎会瞧得上年长她这许多的自己?若是她知道自己何如不堪,是不是会更加嫌弃自己,傅珩不敢赌。

孟清辞本是佯装昏厥,奈何那婆子仍在喋喋不休地絮叨,吵得她心烦意乱。她不禁暗想,霞光性子还是太软了些,若换作是自己,早叫人将那婆子的嘴堵上拖出去杖责一顿了。

那些话语她虽并不十分在意,可那婆子夜枭般嘶哑刺耳的嗓音,一声声搅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连脑袋都隐隐作痛。

连给她诊脉的张合也明显受了干扰,指下反复推敲,一连诊了三四次脉象才终于作罢。

不知为何,那婆子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就没声儿了。屋内外一时静得骇人,唯有张合的唠叨和落笔的沙沙声。这寂静来得突兀,反倒透出几分骇人的诡异。

不想傅珩来的倒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萧氏打发了,不过孟清辞暗自蹙眉,仍旧合眼装晕,懒得应付傅珩。

谁知这厮竟径自坐到榻边,握住她的手不撒开,他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灼灼如有实质,烫得她几乎绷不住面上的平静。孟清辞心中暗恼,只得强自按捺,继续扮作无知无觉。

蓦地,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捎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孟清辞胃脘骤然翻搅,再难维持昏迷之态,不受控制的,翻身伏在床榻边干呕起来。

所幸她腹中空空,虽胃里翻搅得厉害,却也只是伏在榻边干呕了几声。

傅珩被她惊得脸色都变了,连忙俯身轻抚她的后背,朝外急唤:“来人!速再传张合!”

“不必……”孟清辞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止住他的话。她呕得眼尾泛红,眸中水汽氤氲,虚弱地抬眸问道:“外面是什么味儿……是血的味道?”

傅珩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眼底掠过一丝心虚。不想她觉得自己暴戾成性,毕竟在她面前,他始终克制着骨子里的暴戾,她甚至从未真正识得他的本性。

他当即敛起异色,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安抚:“你闻错了,没有的事。”

孟清辞并不想纠结这个,全当做是孕期反应,她想了一个绝好的计策,正思忖如何对傅珩开口。

未料傅珩先开口道:“原是我思虑不周,一心想等寻得你的家人,再风风光光地将你迎娶过门,才不算是委屈了你。,今日之事,叫我知道,我原来的想法大错特错。”

他伸手握住孟清辞的指尖,掌心温热,力道却不容退缩。那双细长的眼眸中翻涌着深沉的情愫,痴狂与怜惜交织,几乎要将人吸入其中。

:“你是我傅珩的女人,便该名正言顺做我府中的女主人。如今你更怀了我们的骨肉,我若再让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才是真正的委屈了你。”

他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语气骤然坚定:“清辞,我即刻便要娶你为妻。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闽广最尊贵的女子,再无人敢在你面前张狂放肆,让你受半分委屈。”

孟清辞强忍着一把将他推开的冲动,脸上那抹温顺的笑意几乎挂不住。心底早已惊涛骇浪:谁要嫁你?谁要做你的夫人?荒唐!简直荒唐!

可她最终只是柔了身子,顺势倚进他怀中,一声轻叹似无奈又似娇嗔:“我何尝不愿与你做堂堂正正的夫妻?只是成婚仪节繁琐,怕我如今身子不争气。”

傅珩正是心思敏感之际,将孟清辞每一寸细微的挣扎与僵直尽收眼底。他阖了阖眼,心甘情愿吞下这显而易见的谎。哪怕只是她指尖漏下的一点虚情,也叫他心神激荡万分。

他掌心抚过她单薄的背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声音低沉而笃定:“别怕,一切有我。你半分心都不必操,只需好好休养,等着做我傅珩名正言顺的夫人。”

傅珩此人,一旦认定一事,从不容许旁人有半分违逆。他断定她绝不会心甘情愿地顺从,便冷眼旁观自己遭算计,直至她走投无路,叫自己不得不求他。后来在船上,知道自己如何也不待见他,便给自己种香,要叫她身心都再离不开他。

如今他说要娶她,又怎会接受拒绝?孟清辞心下清明,懒得多费唇舌,只柔顺应道:“好,我都听你的。”

她在他怀中仰起脸来,眼尾含着细碎的光,像揉碎了满天星子缀在眸中,漾开几分恰到好处的崇拜:“早听说你一向推崇心学,主张仁义礼智、知行合一,在闽广之地门生广布,更被众学子奉为典范。”

她以往待他,不是嫌恶便是敷衍,几时曾用这般目光看他——欣赏的、仰慕的,清凌凌的眸子里只有自己。傅珩只觉心口一胀,酸涩与充盈交织,半边身子都酥了,耳尖悄悄漫上一抹红,指尖都不自在地蜷了蜷,竟被她夸得有些无措。他强作镇定,淡淡应道:“不过虚名罢了。”

孟清辞却伸出双臂软软环住他的腰,将脸往他胸前蹭了蹭,嗓音糯得似融了蜜:“近来我总睡不安稳,梦中多惊悸,听闻城外青云观中讲经论法极是宁心静气。我想去听几场讲学,既安神魂,亦能养胎。”

傅珩明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却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他贪恋她此刻仰慕的目光,只想叫她此刻仰慕的目光多停留一瞬。

傅珩抚了抚她如云鬓发,终是低声应允:“好。若想去,便让墨松去打点安排。”他略作停顿,又温声补上一句,:“只一点,不可在外留宿。”

孟清辞轻笑一声,伸出纤指在他心口轻轻一勾:“怎么还记得?可见你是小气。”

傅珩略有赧色,面上却仍端得沉稳:“并非小气。”他声线低了几分,似是解释又似自语,“你如今有着身孕,外间终究不便。”

他既然答应,孟清辞也无有不应,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快,唇角亦轻轻弯起。

两人正说这话,霞光端着药进来:“姑娘,先把药喝了罢。”

傅珩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正欲亲自喂她,孟清辞却微微偏头避开,轻声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一勺一勺的,反倒更苦。”

她接过药碗,蹙起秀眉,屏息将药一饮而尽,随即把空碗递还给霞光。这才发觉霞光身子微颤,神色紧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霞光勉强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将碎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没、没什么……许是天热,有些中了暑气。”

孟清辞便温言道:“既如此,你便下去歇着罢。顺便请张大夫开两剂解暑的药,好好缓一缓。”

霞光却不敢应声,傅珩正眸色冷沉地凝视着她,眼中尽是无声的威慑。她吓得后背沁出冷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孟清辞轻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你看他做什么?莫非是他不让你去?”

霞光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没……没有的事。”

傅珩这才淡淡开口:“下去罢。”

霞光如蒙大赦,急急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她一路心头发颤,暗想:若姑娘知道主子方才在门外一刀削了那婆子的脑袋,血溅阶前,必然是不会再住在这屋里。

霞光从前还时常苦劝孟清辞,如今亲眼见识过三爷那些冷酷狠厉的手段,只觉脊背发寒、阵阵发冷。再想起世人皆夸赞三爷“如圭如璋、克己复礼”的显赫声名,顿觉荒唐。

萧氏被傅珩近卫抬回院中,傅逸贤见老妻面色惨白、昏迷不醒,惊诧不已,更令他胆寒的是,随萧氏同去的两个心腹婆子,一个身|首|分离的抬回来,另一个甚至未经过他,就直接被拖至祠堂,活活杖毙。

傅珩的近卫将人送至便转身离去,并不与傅逸贤回话。

院中一时乱作一团,请大夫的急促脚步声、丫鬟见到尸首的尖叫声交织不绝。傅逸贤强压惊怒,一把扯住一个随行回来的小丫鬟厉声质问。

小丫鬟早已魂不附体,哭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傅逸贤越听越心惊,待她说完,整个人几乎瘫软,重重跌坐在靠椅里。

他脑中嗡鸣,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目光扫向榻上双目紧闭的萧氏,傅逸贤牙关紧咬,既恨老妻不顾他的再三叮嘱,愚蠢妄为,更恨傅珩手段如此酷烈,竟丝毫不顾他的颜面。

经此一事,莫说代族长之位形同虚设,只怕日后在整个傅氏宗族之中,他也再难服众、威严扫地。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那姓沈的毛丫头三言两语蛊惑。

世人都道傅珩最肖其祖父,清风峻节、克己复礼,俨然又一世家楷模。傅逸贤倒是觉得,这祖孙二人除却一脉相承地痴迷于婢女出身的女子之外,真论起手段决绝、心性酷烈,傅珩可比其祖父要狠辣多了。

只他这个侄孙,向来如深潭静水,心思难测,喜怒从不形于色。而今竟为后宅妇人几句寻常口角,便径直令其血溅当场,思及此,一阵清晰的寒意骤然窜上傅逸贤的脊背。

傅逸贤想到傅珩近年来积威甚重,不说傅氏一族年轻一辈唯他马首是瞻,整个闽广的世家豪族皆在他手,岂会把他一个旁支,区区代族长看在眼里?一时间,傅逸贤连去兴师问罪的心思都歇了。

院中一时人影匆忙,请来的大夫为萧氏紧急施针。直至暮色渐沉,天光寂灭,萧氏才幽幽转醒。她吃力地转动眼珠,瞥见丈夫坐在不远处的靠椅中,整张脸隐没在昏暗的阴影里,辨不清神情。

她张了张嘴,竭力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模糊的“啊啊”声,舌头僵麻得不听使唤,一缕津液不受控制地自唇角滑落。

傅逸贤并未上前。他就那样阴沉着一张脸,冷冷注视着这个跟了他几十年的发妻,目光如冰,纹丝不动。

傅逸贤方才已将萧氏房中仆婢细细审过,叫他知道不少事情,此刻他冷眼瞧着发妻狼狈不堪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丝森然冷笑::“我倒是小瞧了你,委屈你跟了我几十年,难为你了。”

萧氏双目圆瞪,惊慌自眼底一掠而过,旋即化作急切,咿咿呀呀地试图开口,像是要解释什么,她身子奋力挣动,却发现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她心下更是惶恐只能发出更急促却含糊的‘啊啊’叫嚷。

傅逸贤却只漠然一哼:“不必白费力气。你这中风,是好不了的。”

萧氏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竟不打算再为她延医问药!

傅逸贤抬手缓缓抚过自己的面庞,忽然阴鸷一笑,声音低沉如淬寒冰:“嫁与我为妻,却可日日见得着我堂兄,这几十年,这几十年你还满意吗?”

萧氏见傅逸贤眼底尽是冷薄,知他什么都已知晓,渐渐不再挣扎,瘫软在榻上。口角仍不受控制地淌下津液,唯有一双眼死死睁着,眸光浑浊,却烧着最后一簇不甘的光。

傅逸贤低低笑了起来,苍老的嗓音沙哑似地府幽风,漫着森森寒意:“放心,终究夫妻一场,我不会让你死。”

语毕,他再未看榻上之人一眼,拂袖转身,径直踏入门外沉沉的暮色之中。

自那日起,傅珩便着手筹备与孟清辞的婚仪。他身为闽广巡抚,婚事自当宴请闽广所有豪门世族,虽然婚期定在一月后,有些仓促,却不想委屈孟清辞。

虽将婚期定在一月之后略显仓促,却丝毫不愿从简,不肯委屈她半分。

墨松奉命张罗婚宴,一边备嫁妆、一边整聘礼,三书六礼诸事繁杂,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整个人如同转了陀螺,恨不得分作三人用……

而孟清辞却似置身事外,终日不过问婚仪细节,反是隔三差五便前往青云观去,只道是观中道法超然,宜于安胎。

傅珩心中如明镜,却从不点破,只嘱咐她每日天黑之前须得归府。其余种种,他皆视若未见,默许如山。

很快消息不胫而走,传遍闽州,那位深得巡抚傅珩宠爱的女子孟清辞,竟非无名无分的妾室,而是他即将以正妻之礼迎入府的准夫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闽州世家豪门皆惊诧不已。原本只道她出身微贱,不过仗着几分姿色暂得宠爱,谁曾想傅珩竟真要以正妻之礼迎她入门。

众人不由得纷纷揣测,这姑娘究竟有何魔力,能令多年不近女色、冷峻自持的傅巡抚如此神魂颠倒。

惊诧之余,更多是扼腕叹息。多少世家大族暗中绸缪多年,欲将嫡女送入巡抚府中,却始终慑于傅珩冷峻寡言、不近女色的威严,未敢轻易动作。

直至此刻,亲见他竟以正妻之礼迎一出身寒微的女子,方才恍悟:原是过于谨慎,错判他心性。世间男子,哪有真不为美色所动之理?

惋叹过后,各家迅速转而务实。既已成定局,不如及早筹谋,若能得未来巡抚夫人青眼,于家族前程自是大有裨益。

于是纷纷暗中探听孟清辞的性情喜好,得知她近日常往青云观中去,痴迷道法丹术,便皆动了心思。

各家或备道家典籍、灵丹妙药为礼、引荐擅长炼丹的道士,或效仿朱家大小姐,精心安排“偶遇”于青云观中。只望能抢先一步,攀附上这位巡抚大人的新妇。

这日,曾被傅珩敲打过的程家,特地让程大奶奶带着一位号称擅长炼丹的道士,前往青云观“偶遇”孟清辞。

程大奶奶一见面便极力推崇,恨不得将这道士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姑娘有所不知,陈道长持有一卷炼丹秘术,非但可令人容颜永驻,更传闻中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孟清辞似是极感兴趣,含笑聆听,闻言也很给面子地应声道:“哦?世间竟还有如此玄妙的道法?若得方便,不如与我细说一二。若果真如您所言,这般仙丹妙药,自然该先献予我家大人才是。”

她心中暗自冷笑:这道士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目光闪烁不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修行的。她倒要瞧瞧,这人究竟能编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谎来。

陈道士年约四十,面皮微黄,身形细瘦,一袭青灰色道袍更衬得他颇有几分出世之姿。他半眯着眼,一手持拂尘,一手慢捋山羊胡,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口中却谦逊道:“贫道乃方外之人,虚名于我如浮云,皆不过是世人误传罢了。”

孟清辞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姿态娴雅地轻啜一口,她端着架子,并不吃陈道士这套。

外人皆道她潜心道法、痴迷炼丹,却不知她骨子里根本不信这些玄虚之事。她寻道士炼丹,另有一番谋算,与炼丹本身并无多大干系。这道士若想与她摆谱,真是打错了算盘。

一旁的程大奶奶却有些按捺不住,忙出声催促:“道长何必过谦?若您的丹药能得巡抚大人青睐,那便是造福闽广百姓的一桩大功德啊!”

陈道士闻言似有心动,手中拂尘微微一扬,缓声道:“既与姑娘有缘,贫道便也不再推辞。此丹方乃是我师祖于终南山洞府中悟得,历来为我门中秘传,从不轻易示人。”

他语气渐沉,面露凝重:“若要炼成此丹,非但需集齐世间罕有的灵药仙草,更需两味特殊药引,丹道玄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缺一不可。”

这些日子,孟清辞已见过不少声称会炼丹的道士,大多都是如此一套话故弄玄虚。她以团扇半遮娇容,唯露一双美眸微弯,似笑非笑:“不知炼丹都需哪些灵药仙草?道长不妨细说。”

陈道士原已备好说辞,只待对方如常人一般急切追问那两味药引,却不料这小妇人竟不按常理问,径是问起药材明细——

作者有话说:孟清辞:想娶我,早干什么了

傅珩:骗我也行,我也爽

作者:不分两章了,都在一章发,一小时最多写一千字,感谢催我,每周有一天力竭,我尽力补。[比心][猫爪]

第43章 第 43 章 贵不可言

陈道长一时语塞, 顿了片刻,拂尘一摆,端足架势道:“以巡抚大人之能, 灵药仙草自然不在话下。只两位特殊药引, 寻常不可得,贫道云游数十载, 亦不过偶得一二。”

不待孟清辞接话,程大奶奶便抢先笑道:“寻常人自是能力有限, 可巡抚大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咱们闽广的天!有什么是巡抚大人办不到的?道长您就别卖关子了,但说无妨。”

程大奶奶以绢帕轻掩唇角,掩饰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人人都道巡抚大人即将迎娶的这位新妇, 原是他侄女身边的婢女,出身卑微,偏又痴迷金银之物。终日只知华服美饰, 贪慕虚荣,对外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巧取豪夺了朱家的产业, 令偌大一个朱氏顷刻间凋零败落。

奈何,巡抚大人对这女子痴恋纵容昏了头,不过因为一点微末小事, 便要敲打程家。她那五弟妹新寡不久, 就被送回了娘家;娘家知她得罪了巡抚府, 亦不敢留她, 不顾她新寡, 没过几日就将她远嫁给一个年迈的富商做填房。

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通病罢了。这位巡抚大人已近而立之年,向来不近女色, 如今偶然沾上个略有姿色的女子,便如久旱逢霖,欲罢不能,沉溺不可自|拔,失了分寸。

她原以为这女子总该有几分心机手段,谁料到竟是个连话音轻重都听不明白的,徒有一张出尘绝俗的脸。果然老天公允,予人三分颜色,便不再赐予十分机变。

这么一想,程大奶奶心头对孟清辞的鄙夷又深了几分。她堂堂程家大奶奶,如今竟得向这么个黄毛丫头低头讨好,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连日来墨松忙于操办婚宴诸事,护送孟清辞出门的差事便交给了墨白。此刻墨白静立凉亭之外,目光如刃,只听得片刻就已断定,眼前这什么狗屁的陈道士,不过又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要说,孟姑娘起初道青云观,只是来听观里讲经论道,不知何时起,竟痴迷上了丹鼎之术。这些日子以来,见了不少的道士,这些道士,多半是闻风而来,想要投孟姑娘所好,企图从孟姑娘这里捞些好处的江湖骗子。

墨白心中不由对这些道士生出十分的厌恶来。

听墨松说,孟姑娘非是寻常女子,叫墨白用心伺候,可墨白看来,与那些寻常迷信妇人并无二致。

须知主子一向推崇心学,讲的是明心见性、格物致知,岂是叫人沉溺于虚无缥缈的炼丹术?孟姑娘这般行事,实在与主子的主张背道而驰。

像主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合该配一位贤德才慧的世家女子才是。偏偏主子就对这位孟姑娘倾心不已。墨白虽心有不平,却丝毫不敢表露,只将一切思绪压于心底。

孟清辞纤指轻捻,漫不经心地抚过缂丝团扇上的细密纹路。她眼波微转,唇角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轻声附和道:“诚如道长所言,若真能得此奇效,再难又何妨!”

程大奶奶见孟清辞手里的团扇,穗子上缀着的浅粉珍珠穗子,颗颗大小均匀,在光下流转着淡淡虹彩。这般品相的一柄团扇,说是能抵得过百两白金,也不为过。

她不由得再次暗自咋舌,巡抚大人对这女子的宠爱至极。看来这位陈道长此番必能捞得盆满钵满,而程家,怕也要借此东风,攀上巡抚大人这棵高枝了。

陈道长微微一笑,衣袂飘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缓缓说道:“说来,这两味药引之中,千金一物于寻常人自是难求,但对巡抚大人而言,却不算什么。唯独另一味,须看机缘,非有缘之人不可得。”

孟清辞听他说起“千金”,神色了然地轻笑,不以为意道:“千金不过小事,何须惊动巡抚大人。还请道长明示,那另一味药引究竟为何?”

陈道长这才肃容答道:“若要炼就此丹,需取十对阴年阴月出生的童男童女,以心头血为引。若非天意成全,此物极难凑齐。”

程大奶奶闻言微微蹙眉,这说法,与他们先前约定之言并不相同,不禁埋怨这牛鼻子老道,又听要孩童的心头血,心下隐隐不安。

亭外的墨白指节发白,无声握紧刀柄,心头凛然:这分明是个妖道!只孟清辞不吩咐,他不能擅自妄动。

霞光听得脊背发寒,只觉得此事残忍至极。她悄悄扶住孟清辞的手臂,欲作提醒。

孟清辞却恍若未觉,反而眼中漾起好奇之色,含笑问道:“这般药引,果然须看缘分。不过方才听道长言下之意,您曾因缘际会偶得一二,不知是否已炼成灵丹?可否让我这凡俗之辈开开眼界?若果真灵验,我定尊道长为座上贵宾,引荐于我家大人。”

陈道长见孟清辞,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般,一步步上了钩,心底哂笑:这世间果然没有人能抵挡青春永驻的诱惑。

这女子年纪虽轻,倒会装模作样,当他看不出来么,她口口声说是为巡抚大人求药,实则是拿巡抚大人做幌子,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贪图他的灵丹罢了。

陈道长故作为难,沉吟片刻才道:“此乃本门秘传之宝,向来不示与外人。不过嘛,今日得遇姑娘,便是与贫道有机缘,皆是天意,不可违逆。”

孟清辞眸中微亮,语气略显急切问道:“那便请叫我等开开眼罢。”

见目的已达,陈道长不再啰嗦,于袖中拿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其上绣纹繁复,隐隐透着几分神秘。

孟清辞示意霞光上前接过。霞光一想到盒内是以童男童女心头血炼就的丹丸,心肝儿都吓得颤抖,却只能听命,将锦盒轻放在孟清辞面前的石桌上。

程家乃江南豪商,程大奶奶自是见多识广。她强自定神,却仍压不住心中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锦盒投去,欲窥其中究竟。暗想,这丹药果真能叫人容颜永驻?起死回生不成?

孟清辞目光落在那锦盒上,脸色骤然转冷,那双眼眸本如春水含烟,此刻却骤然凝起冰棱,厉声喝道:“墨白!还不将这妖言惑众的妖道拿下!”

墨白虽觉意外,动作却毫无迟疑,应声而动,一步踏入亭内,将陈老道反剪双手牢牢制住,迅速以绳索缚紧,强压着他跪倒在地。

这一声断喝犹如惊雷,程大奶奶被吓得浑身一颤,抚着心口面色发白,犹未定神。

陈老道挣扎着连声喊冤:“姑娘既是有缘之人,欲求灵药,贫道自当奉上,何故反诬贫道,强夺丹药?”

程大奶奶也稳了稳心神,轻声附和:“是啊,姑娘何必与方外之人为难?”

孟清辞冷眼扫过程大奶奶,眼中尽是不屑。她手中团扇虚点石桌上的锦盒,声音冰寒,对墨白吩咐道:

“将他押送知府大牢,严加审讯——师承何门、同伙几人、现匿何处、以心头血炼丹几回、孩童从何而来、如何得手、尚有谁人参与?若嘴硬不招,半个时辰断一指,指尽则断趾;叫狱吏手底下利索些,别让他轻易死了。待查清所有罪状,一干人等同赴菜市口问斩,以正视听。”

她语声微顿,复又凛然道:“也好叫百姓知晓,大人弘扬心学,为的是明理启智,绝非助长此等愚昧泯灭人性之风!”

陈老道闻言,吓得险些失溺,他万没料到这年轻姑娘竟会骤然翻脸,手段更是如此狠厉。情急之下,他慌忙喊道:“误会!全是误会啊!姑娘听贫道解释!贫道那些所谓丹药,其实都是……”假的

墨白拱手凛然应命,根本不待那老道把话说完,当即召来随行近卫,一把堵了他的嘴,利落地将其拖了下去。

程大奶奶端坐在孟清辞对面,已是骇得面无人色,手指一颤,绢帕无声飘落于地。她原以为这女子年纪尚轻,不过是倚仗巡抚大人的宠爱才这般狐假虎威,实则金玉其外,内里草包,最好拿捏不过。

谁曾想,这竟是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狠角色。就连她自个儿执掌程家中馈这些年,发落过几个不守规矩的奴婢,也从未似孟姑娘这般,面不改色就道出种种酷刑处置,字字森寒,令人心悸齿冷。

程大奶奶不可置信,巡抚大人当真喜欢此女?看着似一朵含露牡丹,娇艳不可方物,可那温婉表相之下,藏的却是笑里藏刀、吞骨噬心不见血的厉害角色。

她喉头微动,竟一时不敢轻易出声,唯恐一句失言便惹火上身。暗道一句:今日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莫要连累了程家,真是阿弥陀佛了。

孟清辞眨着似笑非笑的两弯眸,仍旧摆着那价值不菲的团扇,像是看穿了程大奶奶的心思:“不知道程家特意引荐这妖道,究竟是何用意?我本想着,程五奶奶的事情,我给足了程家面子,不料程家竟以怨报德?”

她声音轻柔,字字却如冰针刺骨:“又或是,程家不乐见我嫁入巡抚府,用这妖道泼我一身脏水,才想借此,将我传成不仁不慈的残暴毒妇?又或者……”

她话音微顿,眸光倏然转厉:“程家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意图借我之手,想要玷污我家大人的清名?”

此话无异于说程家对巡抚大人有异心,程大奶奶吓得身子一软,竟从石凳上滑跌下来,也顾不得体面,径直跪伏于地,颤声急辩:“姑娘明鉴!程家也是受那妖道蒙蔽,怎知他包藏如此祸心!若早知晓,断不敢将他引至姑娘面前啊!”

“连个妖道都辨不分明。”孟清辞轻嗤一声,语气里尽是讥讽,“大人今后还如何倚重程家?此次便作罢了,不将你程家视作同党。退下吧。”

程大奶奶再不敢多置一词,慌忙叩首道:“谢姑娘高抬贵手,谢姑娘大恩,程家日后定然谨言慎行,绝不敢再行差踏错。”

侍立一旁的霞光早已按捺不住,此刻上前一步,厉声斥道:“既得了姑娘宽宥,还不快滚?留在这儿,没得玷污了青云观的清静地!”这些时日以来,所谓被引荐来的道士十有八九皆是骗子,而今日这妖道尤为残忍阴毒,在她看来,将其引荐而来的程家也绝非善类。

程大奶奶喏喏连声,半分不敢反驳,由贴身婢女颤巍巍搀扶着,脚步踉跄地退了下去。

霞光看着程大奶奶远去的背影,尤不解恨:“姑娘真是好性儿,轻易饶了程家。”

孟清辞指尖轻抚过团扇细腻的缂丝纹路,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程家有这个胆子,你主子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们,何必我来费这个心。”

她垂首轻抚小腹,神色淡然沉静,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还要给我肚子里这个,积福呢。”

青云观主玄明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亭外,手持拂尘,翩然一礼,含笑道:“福生无量天尊。姑娘仁心蕙质,此番乃是替天行道。”

孟清辞曾听过玄明真人讲道,知他于哲理心学颇有真悟,算是个有根底的人物,便也客客气气起身福了一礼,道:“真人谬赞了。我虽学问浅薄,却也连听了真人几日讲道,起死回生、倒行逆施之事,实属无稽之谈。那妖道若只是想要骗财倒也罢了,他竟敢以幼童性命为戏,实在天理难容。不过我是个俗人,怕是不能得道,只知用些粗鄙手段,以暴制暴。”

玄明真人摆摆手,一派仙风道骨和煦:“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姑娘德配天地,慈心济物,积德累功。巡抚大人得遇姑娘,实是缘契大道,福泽深厚,泽佑闽广百姓,非世间俗缘可比,乃天道善应、自然成全之果也。”

孟清辞闻言浅笑,手中团扇轻曳:“真人过誉了,不过日行一善,随手为之罢了。”

玄明真人含笑颔首,眼中透出赞许之色:“姑娘于丹道一途见解非凡,贫道倒是可为姑娘引荐一位道友,或可为姑娘引此缘法,或能相与论道,彼此裨益。”

他细观此女命格,竟见凤翔九天之象,贵不可言,更与巡抚大人星曜相合,气运交织,实为相辅相成之兆。心下不由暗叹:傅珩能得此良配,实乃天命所归,运势相济。

孟清辞含笑敛衽:“那便有劳真人费心了。”心中却道:玄明真人素来持重,他所引荐之人,想必也定非庸常。

墨白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抽,目光在玄明真人身上停留片刻,心下暗忖:也不知这牛鼻子老道此番又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他与主子交情匪浅,自己倒也不便多言。

婚期渐近,孟清辞才辗转得知,安义侯傅继宗的死讯早已传至闽州,却被傅珩悄然压下。他更是去信与大老爷傅承怀,让大老爷待他们完婚满一月后,再护送安义候傅继宗的灵柩南归。

闻得此事,孟清辞一时怔然,继而摇头轻笑——这傅家行事之荒唐悖常,她当真未曾见过。不知内情的,怕要以为他们非是一脉同枝的兄弟,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雠。

且说孟清辞与傅珩两人的婚仪,需由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主持。

直至见傅逸贤的大儿媳前来主持,孟清辞才知道,萧老太夫人自那日从她院子回去后,人便彻底瘫了。

那日后,孟清辞再懒得过问此事,她连傅珩都不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傅珩的族人亲戚更是无关紧要的过眼云烟。她院子里的仆婢更是无人敢和她提起,傅珩那日都是如何处置的。

两人都无长辈,婚仪并不复杂,傅珩更怕孟清辞劳累,将婚仪一概简化,只余催妆、出阁、传习、跨鞍,之后便是两人的交拜礼,堂上摆着傅珩祖父母和父亲的牌位,待得礼成,便送入洞房。

傅氏后宅的女眷皆识得孟清辞,平辈中人大多同她交好,又有萧太夫人的前车之鉴,更是没有敢给她摆脸色寻晦气,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待她反倒愈发亲近周到,言语行动间,尽是奉迎与热络。

更有促狭的打趣她:“瞧瞧咱们新娘子,这一打扮真是漂亮,险些叫我都认不出来了。”

立刻有人接话:“是啊,从前咱们便是说,日后哪个有福气能娶了她做媳妇,不成想,还是三堂哥最有福气,怪道从前他谁也瞧不上,原是要讨个天仙一样的媳妇。”

又有人戏谑调笑道:“要怪只怪咱们都是那榆木疙瘩,看一个懂三爷的心思的。”

孟清辞原本是应付傅珩,对这场婚事并无多少实感,此时也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耳根发热,羞臊起来,幸好她端着喜扇挡在面前,遮住她飞霞的玉面。

一群人正闹着,门外忽传来小丫鬟清亮的通禀:“三爷来了。”

一屋子女眷听闻,顿时你推我搡笑作一团,纷纷朝门口望去,打趣道:“呦,新郎官等不及入洞房了!”

又有胆大的调侃道:“三叔快瞧瞧,三婶娘羞得不肯见人啦!”

“老三,还不快来好好哄一哄你家新媳妇!没得一会害羞得不与你喝合卺酒了!”

傅珩今日心情极佳,比他金榜题名时心情更为激荡,直觉心下异常畅快。遂面对众人的调侃打趣,他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始终噙着一抹清浅温和的笑意。

他朝一众女眷拱手道:“今日有劳各位嫂嫂、妹妹,悉心照料新妇,珩在此谢过。”

他这话有引来一众女眷掩唇娇笑。他向来积威深重、不苟言笑,何时见他如此,都极有眼色的不再为难他,只纷纷笑着催促他:“快快行合卺礼罢,可莫叫新娘子等急了,再恼了你。”

有人接口道:“新娘子才不是恼了,她这会儿啊,分明是羞得不敢见咱们,想不到她也有今日。”

这话又招来一阵低笑,有人打趣道:“你今日这般笑她,看她来日不收拾你。”

那女子却扬眉一笑:“哼,那我也认了,过了今日,她做了我三婶娘,在没有促狭她的机会了。”

孟清辞一阵无言,不想她和傅珩的婚仪,竟是如此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场面,连带她的不情愿都驱散了几分。

直到在众人的见证下,两人行完合卺礼,又有全福人的堂嫂为两人撒帐,念诵吉语,便见红枣桂圆落得满婚床。

笑语喧哗此起彼伏,又是一阵嬉闹,众人方才心满意足地陆续辞去。

一时间喜房内只剩两人,并肩坐于床榻边,粗壮的龙凤大红喜烛。映照满室的红绸。

傅珩抬手,修长的手指,缓地探入她鬓间,细致地为她卸下那顶沉重的凤冠,嗓音轻柔道:“累了罢?今日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说:傅珩:从此我有媳妇了

孟清辞:呵呵

第44章 第 44 章 洞房花烛

孟清辞凝望着傅珩一身大红圆领缂丝喜服, 烛影摇红,大红喜服上的宝相花纹若隐若现,衣领、袖口、袖口皆用金线绣四合如意纹, 腰间金玉革带熠熠生辉, 更衬得他丰神挺秀、清逸如玉,堪谓朗朗如月、芝兰在庭。

他细长的眼眸中流转着似水柔情, 若不是知晓他藏在温柔表象下,对自己做局、种香的种种手段, 她只怕要溺毙在这双温情脉脉凝视自己的多情眸里。

孟清辞的心口蓦地一颤,悸动如潮袭来。心跳声在耳际轰鸣,恰似春冰乍裂时雪水下奔涌的暗流, 无声却湍急,倏忽漫过她严防的心防。

此时,一个久被尘封的名字再度浮现——顾聿琛。看着眼前的傅珩, 顾聿琛的眉目竟已模糊,似乎与她彻底割断。不知何时,记忆里, 顾聿琛的眉目竟已模糊不清。

孟清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这异世里孤寂挣扎太久,令她竟然贪恋傅珩片刻的温存,还是早已习惯被他精心驯养。

这不由自控的心动, 带来无尽恐慌, 宛若一只无形之手要攫住她的灵魂, 这正是傅珩的可怕之处, 正是傅珩最令人窒息之处:他那近乎扭曲的的掌控与偏执, 将她困于囹圄,令她感到窒息。

傅珩没有错过孟清辞眼中一闪而逝的痴妄。,他拇指重重压上她朱唇, 那一点柔软湿润骤然灼烧他的指腹。

他情难自禁地摩挲,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栗,随即情难自抑地叩开她的齿关。

一股近乎癫狂的喜意在他胸腔中翻涌、肆虐,几乎要破体而出,将他所有的克制焚烧殆尽。

孟清辞有些狼狈地偏头避开,眼睫轻颤,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耳垂微烫,低声嗔道:“你还不快去前面宴客?”

除床榻之间意乱情迷,傅珩何曾见过孟清辞这般羞怯情状,他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沉沉的轻笑。

傅珩执起她那如笋尖般纤柔白皙的手,压在薄唇上,声音低哑似耳语:“夫人少待,为夫去去便回。”

语罢,傅珩广袖轻扬,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袍襟,旋即起身迈步。行至门前,对垂首恭立在房门外的霞光吩咐道:“好好伺候你们夫人。”

霞光忙敛身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算没了外人,孟清辞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信手将那柄执了许久的团扇掷在一旁,挺得笔直的背脊倏然一软,轻轻靠向身后繁复雕花的床架。

她抬手于云鬓间,略显急躁地拔|下那支沉甸甸的金钗,便随手一抛。金钗落在铺满红枣桂圆的大红喜褥上,无声地陷进一片鲜艳软绵之中。

霞光轻移莲步,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盏温热的燕窝粥并几样精巧点心。她近前搀起孟清辞:“夫人且用些吃食再歇息罢。”

孟清辞倦极,只叹道:“快叫他们把床铺收拾出来,再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霞光见她眉眼间尽是倦色,心下了然,一面伺候她略用了些粥点,一面吩咐小丫鬟们速将屋内拾掇齐整。

孟清辞勉强用了半碗粥,便推开盏碗,起身将身上繁复的喜服脱下,随手抛在浴间的云母屏风上,囫囵沐浴后,穿着件朱红薄纱中衣,便径自走向床榻。

霞光欲言又止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夫人不等主子回来?”

孟清辞蹙眉,没好气的应付一句:“我等得,只怕我肚子里这个也等不得。”

霞光知她今日辛苦,只体贴地将房内烛火拨暗,又为她轻轻放下床帐,这才悄步退至门外廊下守着。

京畿安义侯府内,冷月清辉漫过窗棂。

今日是他三叔和晴儿大婚的日子,傅晏桉独自在书房,一身青色官袍上绣着白鹇补子,腰间素银带銙映出幽微冷光。他手中直一只白玉酒壶,身形伏于案间,清癯面容半掩在阴影里,愈发显得冰冷阴郁。

他修长指节,缓缓抚过桌案上一幅细腻的美人图,指尖依次勾勒过那画中人精致绝尘的眉目、鼻梁,最终停留在朱唇之处。他低哑一笑,声如寒冰碎玉:“……你好狠的心呐。”

“你竟然选他,不选我?”随后他蓦地仰首,就着壶嘴连饮数口。琥珀酒液顺着傅晏桉唇角滑落,沿下颌一路蜿蜒,浸入衣襟。他重重将酒壶顿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冷笑:“你休想就这样轻易摆脱我。”

且说那日他被刑部叫走,一走便是几日,待他料理完公务,回来早不见晴儿的踪影,便知道是他三叔故意将他支开。

怪道三叔频频催他成婚,原是打的这个主意,他三叔真是藏得深,明知道晴儿是他的人,却还要与他争,他齿间沁出冷意,眼底却燃起暗火。这般的“照拂”,真是他的好三叔呐,当真教他刻骨铭心。

傅晏桉齿关紧咬,一股腥甜的铁锈气漫上舌尖。三叔竟然娶晴儿为妻,三叔竟然娶她做正妻。

这般珍重,这般的名分,晴儿想必是心甘情愿的吧?若是当初他他不起逼迫她的心思,不曾步步紧逼,她是不是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旧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傅晏桉眼前:她幼时初入侯府,躲在无人处,哭的可怜模样,像只无处依傍的幼雀;她在妹妹院子里养出了几分圆润的模样,她第一次跳舞的模样,她对自己甜甜一笑的样子,还都历历在目

悔恨如毒藤缠缚肺腑,绞得傅晏桉几乎喘不过气。

安义侯府深处,佛堂内烛火昏沉。香案上积着厚厚的灰,佛像半掩于阴影之中,目光低垂,似是悲悯众生。

申嬷嬷看着老夫人王氏,跪在蒲团上的那道佝偻的身影,鬓发如霜,身形枯槁,丝毫没有昔日的嚣张跋扈。

申嬷嬷又看一眼,一口未动的饭食,她一贯死板的声线此刻却透出几分诡异的轻快:“老夫人,今日是三爷大喜的日子,府中上下皆沾喜气。您这个做母亲的也沾沾喜气罢。”

佛堂唯闻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诡异的寂静后,只听老夫人王氏发出一阵嘶哑的“桀桀”怪笑。

那笑声干涩的像是枯枝刮过窗棂,在空寂的堂里,显得格外瘆人:“杀害亲兄,残害侄儿,如今和老太爷一样娶个婢女为妻。”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骇人的恨意“老太太真是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申嬷嬷不为所动,语调麻木:“三爷不过是为侯府剜去腐肉,是在为傅氏剔骨疗毒。老夫人还是想开些。”

“腐肉?!”老夫人王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激到,她骤然狂躁地转过身来,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蒲团的边缘,嘶声力竭地吼道:“我的继宗他不是腐肉!他不是!真一位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么?不知道他们兄弟在谋划什么?他们兄弟献祭了我的继宗!他们父子不是腐肉!他们是我的心肝肉!是我的命!”

申嬷嬷居高临下,麻木不仁的垂眼看着老太太王氏,心里确实痛快,讥诮道:“老夫人现在知道,当年老太太丧子的时候有多疼了罢。”

言罢,申嬷嬷再不看王氏,转身出了佛堂。将王氏那嘶哑的哭嚎声,与无尽的怨恨,彻底隔绝在沉重的门扉之里。

唯有那尊佛像静默于暗影中,悲悯垂眸,似是无声凝视王氏一世无法超脱的业障与荒唐。

闽州巡抚府,廊下高悬的绛纱灯笼映出双喜纹样,夜风拂过,灯影绰绰,漾开一片朦胧红光。

傅珩今日难得多喝了两杯酒,筵席散后,便已步履生风般疾步迈向喜房,微醺的酒意漫上心头,到让他领略《四喜诗》‘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真谛来。(引用四喜诗出自《增广贤文》)

孟清辞今日累极,甫一沾了枕头便沉沉睡着,梦里辗转反侧,叫傅珩一双作乱的手吵醒。

孟清辞今日累极,甫一沾了枕头,便陷入沉酣。奈何梦中辗转不安,恍惚间只觉得一双温热的手游移作乱,她不胜其扰的睁眼,对上傅珩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

他衣襟散开,露出紧实胸膛,孟清辞尚未缓过神,只觉得被他拿捏要紧处,她骤然一惊,抬手攥住他微湿的发丝,没好气地拽了一下:“你是不是疯了?忘了我还怀着身子?”

“放心,我已问过张合,过了三月已无碍。”傅珩轻笑一声,只觉得她这般推拒的小动作也亲昵得惹人怜爱,他抚了抚她的鬓发。

俯身靠近,灼人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一字一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为夫岂能让夫人虚度?”

孟清辞哪里肯依他,慌忙向后缩去,素手急急按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上,用力推搡他。却不料叫这厮找到机会,霸道的占有一席之地。

听到不争气的羞人声音,想到他修长的如竹的食指曲直间的作弄。

孟清辞羞耻的偏过头,眼尾泛红,春意悄然爬上脸颊,绽放的愈加艳丽,嗓音如丝如媚的发颤:“我怕。”

傅珩攥住她的脚踝,细长眼眸中的波澜犹如深渊,他问:“怕什么?怕你已经原谅我?”

他早已对她了如指掌,趁她心绪凌乱,卑鄙的得寸进尺,攫住她不放开,想要侵占她的全部的心神,像是要吞噬她的神魂。

见她红唇微张,难耐啜泣,又娇又媚,毫无招架的模样,他满意的在她唇角落下一吻,轻声问:“还是怕,你对我已经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