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月观(2 / 2)

可却舍去了花芃绣纹。

转而将花灯上题的那首《春日宴》的诗,一针一线地绣在了上面。

与此同时,相泊月还将诗中的每个字都进行了抽象美化。

远远瞧去,只会让旁人觉得那是一副奇特的山水图。

而不是蕴含了男儿家对妻主所有爱慕心思的情诗。

屋外雪又下得大了,遮天蔽日的,打眼望去灰蒙蒙一片,甚至刮起了寒风。

北风卷携着冰碎吹拂到人脸上时,犹如刀割一般。

下雪天也无事,季旷柔便遣散了院中的奴仆,让他们回自己房中烤火休息去了。

哑奴在得知相泊月要去给季旷柔送东西,要随着他一起去。

却被相泊月给回绝了。

“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着。”

说完,相泊月便穿上了鹤氅,摸了摸怀中妥帖放着的腰封后,打着伞出去了。

今日风刮得极大,路面的积雪也被冻成了厚厚的一层冰,好几次相泊月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手中的纸伞有些碍事,他干脆丢到了一旁,双手护在胸前,顶着风一步步朝着季旷柔所在的披霞殿走去。

寒意凛冽,即使身披着厚厚的大氅,也冷到了骨髓。

但一想到,不久后就能见到季旷柔,相泊月便感受不到了寒冷,甚至觉得紧贴着腰封的胸口处暖融融的,

足以抵挡肆虐的寒风。

待相泊月赶到披霞殿时,整个墨黑色的氅衣已经变成了雪白色,氅身凝了一层雪碎,沉淀淀地坠在他身上。

一张俊逸清冷的脸上也被风霜浸透得更加冰透白皙,眉愈墨、唇愈绯。

曜黑的眼眸晶亮湿润,水雾氤氲了眼睫,在上翘的睫尾凝结出了朵朵雪白冰晶。

此时的相泊月,恍若雪灵出世、美得冶丽惊人。

季旷柔的寝殿外没有人,外门却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

相泊月抿了抿唇,提步向前,刚想推门而入,下一刻身体却被冰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这漫天呼啸的北风中,他依稀听到了属于男子的一声哼叹,低沉幽宛。

仿佛深陷粘稠的泥沼,无力挣扎时发出的吟哦呼救。

声响过后,似有春风拂过湖面,掀起了阵阵涟漪,春水渐起,拍打着岸堤,发泽泽的水声。

那声音明明很浅,却又十分的刺耳。

落在他的耳畔,犹如惊雷一般。

相泊月蓦地怔在了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煞人的寒气袭来,霎时间穿透身体,攫住了他的那颗心,然后狠狠一拧。

锐利的疼痛与酸戾使得相泊月骤然回过了神儿,面色惨白如纸。

相泊月恍然明白了过来,现下屋中在进行着什么,他慌张的想逃,身体却如何都动不了。

漫天的痛苦与绝望裹挟住他,眼睫轻颤,一行热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砸穿了脚下厚厚的积雪。

漫天飘落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又轻又柔,相泊月却觉得它们好似一柄柄尖刀。

刺得他全身生疼,心脏尤甚。

好似要爆炸一般。

透过那条狭窄的门缝,相泊月瞧见了床榻上凌杂纷乱的景象。

只见那个叫做瑞伊的舞伎跪伏在榻上,上半身戴着那条漂亮的金链,埋首在季旷柔的腰间。

门帘挡住了女人的上半身,让外人瞧不见她此刻的神情。

相泊月只能看到她那细白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面颊抚摸着男子金灿蓬松的头发。

而另一只手,则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男子饱满圆润的耳垂。

动作温柔且慵懒。

少顷,那舞伎似有所感,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此时正潋滟着灼热的柔情与满足,风情万种、迷离空濛。

白皙俊逸的面庞绯红了一片,好似天边荼烈燃烧的晚霞。

屋外,大雪纷飞,北风正在尖利呼啸,仿佛一头困兽在痛苦嘶号。

越来越多的雪碎飞入了相泊月的眼中,刺得他眼前血红一片。

他眨眨眼,想缓解眼中的疼痛,泪水却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涌出,有的坠下眼眶,更多的是流进了心底。

那些泪水犹如燎原火焰、炽热岩浆,一路从他的喉头烧进心肺。

所到之处,枯焦遍地、寸草不生。

心炙疼到已然麻木,又从麻木中泛滥起一波又一波的酸戾来。

痛酸麻戾的感觉,回荡在胸腹中的每一处,搅得他忍不住作呕。

相泊月痛苦地闷哼出声,可声音随即便湮没在了北风的怒吼声中。

漫天雪地中,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到四肢惊颤痉挛却并无所觉。

此刻,他疯了一般嫉妒那个能被季旷柔疼爱的舞伎,即使生来便被万人唾骂也甘之如饴。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冲进去,将那个男子赶下床,抱住季旷柔,哭着哀求她,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不要疼爱别人好不好。

再等他一下,好不好......

可是,不可以。

他也做不到。

他怕扰了季旷柔的兴致,从此便会厌恶他,甚至会休弃了他。

无边的自卑与自厌重又袭来,让相泊月痛苦地皱起了眉,他恨透了自己的胆怯、懦弱与贪婪。

明明留不住季旷柔的心,却又奢求她的爱。

嫁给了她,又渴望她不要再娶别人。

他已经成了她的夫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他就是不满足。

不满足到季旷柔多看了别的男子一眼,他便嫉妒得想要杀了那个人。

不满足到季旷柔被别人碰一下,便想跺了那人的手。

他想天地间惟有他与季旷柔两个人,教她的目光只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是,怎么可能呢。

柔软的舌尖被主人咬得血迹斑斑,无数腥甜的血渗入相泊月的喉间。

他却觉得苦涩难忍。

恍惚中,相泊月觉得自己又重新经受了一次儿时的梦魇。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无数鼠虫躲在暗中,等待着他的死亡,好啃噬他的尸骨。

一样的大雪,一样的彻骨寒冷。

只不过这一次,他更加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