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静谧没过多久, 便被屋内人的脚步声给打破了。
那脚步声轻快稳健,正一步步地向着他这边行来。
盖头掩映下的相泊月,昔日平静如潭的眼眸, 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阵阵涟漪。
彷如被人不经然投进了颗碎石。
鸦密如林的眼睫也在跟着轻颤。
他呼吸有些紊乱, 手足无措下只能越发握紧了手中的苹果, 修长的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
一双白底红绸缂金的喜靴,就这样,一点点走进了相泊月的视线。
少顷,他只觉得头上一轻, 盖头随即便被一柄玉如意给挑了起来。
骤然明亮的光线让相泊月忍不住微微偏头阖眼。
在一片模糊朦胧的视线中,只见一红衣女子正持着一柄玉如意矜然而立。
身上刺绣着繁复华丽的大红喜服衬极了她, 昔日漫不经心的神情被她敛净,浑身上下只有凛然逼人的贵气与勾魂摄魄的美艳。
那是丝毫不逊于男儿家的美艳。
是能将男子的目光统统吸引,然后炽烈灼烧的美艳。
瓷白细腻的面容上是肃丽英挺的五官, 黛青长眉入鬓, 琼鼻高且挺直, 菱唇饱满而樱红。
一双桃花眼, 瞳色浅褐染金,犹如一轮夏日骄阳, 灼灼明亮、赫赫有神。
脸型下颌又极其的流畅且利落。
当真是皮相与骨相俱在,风流与气质并存。
毫无疑问,明昭郡主的容貌, 京城女子无一人能及。
挑开盖头后,季旷柔瞥了眼无故怔然的相泊月,将那柄玉如意随意地扔在了一旁。
今日林漠谣那群人见是她的成婚之日, 闹得很欢, 连着劝她喝了许多杯酒。
几种酒掺杂在一起, 纵使她生来酒量不错也有些撑不住了。
现下脑仁开始隐隐有些作痛起来。
这让季旷柔心中无端有些躁郁与不耐。
她转身来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完之后才觉得人清醒了不少。
就在这时,只闻相泊月突然言道。
“郡主可是醉了,这有一个苹果......”
他声音依旧清泠如击玉罄,话尾却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轻颤。
见季旷柔的目光投向了这里,相泊月陡然捏紧了指节,心中忐忑不已地将手中的果子递给了她。
可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
“不了,本郡主生来便不喜吃苹果。”
闻言,相泊月身形一怔,心口处因她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沁出了一股难言的酸胀。
手中的苹果在此刻也好似变成了一团火球,又重又烫。
拿在手中有千斤重。
眼睫轻颤片刻后,他动作迟滞地收回了手。
浓密如林的长睫掩住了眸中缓缓溢散的落寞。
又饮了杯茶后,季旷柔起身朝着相泊月这边走去。
边走边解开了自己外衣的盘扣。
快到近前时,她明显看到相泊月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还有下意识紧绷起的身体。
待她坐到床榻上时,他更是好似被针扎到了一般蓦地站了起来,手中的苹果没拿稳,随即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地上。
发出的细碎声响让季旷柔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手下解衣的动作不停。
“本郡主说过,日后除非你求着,否则绝对不会再碰你,你不用这个样子。”
闻言,相泊月也惊觉出自己方才举动的敏感。
在此刻又是多么的不恰当。
当即面色一白,心口处缭绕出几分悔意,刚想开口解释又立刻反应了过来。
两相僵持之下,最后只能怔怔然闭了口。
相泊月眨了眨眼,企图驱散眸底的涩意。
他方才之所以那么大的反应,一方面是那晚差点被她强迫的阴影还在。
而另一方面,这几日恰好是他的小日子,必然......必然是不能同她圆房的。
但是,这些原因要他怎么同季旷柔解释呢。
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他难以启齿了。
良久,相泊月只听自己僵声言道:“既如此,郡主不若立个字据吧,也教泊月安心些。”
说罢,不等季旷柔回答,他兀自僵硬地转身去寻笔墨了。
待在案台写完又等墨迹彻底干透后,相泊月这才重又回到塌边。
抬头看向床边时,青年的动作一滞。
只见此时的季旷柔已换下了赤红喜服,只简单着了身素色寝衣,女人轻拢着眉,倚在床头微阖着一双漂亮的桃眼,神情好似困极又倦极。
但却又实实在在地在等他。
相泊月微抿唇,长睫掩映下的曜瞳闪过点碎星光。
他方才其实做好了自己回来后发现季旷柔已经睡着了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真因自己的一句话,撑着不睡等他......
相泊月缓缓地捏紧了手中的狼毫,胸口处有说不出的情绪在冲撞。
就在这时,听到相泊月脚步声靠近的季旷柔,蓦地睁开了双眼。
浅褐色的眸子有一瞬时的茫然,但随即又恢复了清明。
她伸手接过相泊月手中的那张纸,大致地看了一眼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原因无他,纸上的内容太过简单。
不过三条守则。
一是自己不能强迫与相泊月圆房。
这点季旷柔很自信也很无所谓,反正人已经娶到了手,多的是时间与他磨,总有教他心甘情愿跪地求她疼他的那天。
即使没有,她堂堂一个郡主,也多的是选择。
没必要去做强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与自己欢好这种掉价的事。
如果相泊月是块冰,那她就要做那能够加热冰块的釜薪。
不仅要将这冰彻底融化,最后还要教它疯狂沸腾。
那样才有趣,不是吗?
二是在相泊云死因确定是她导致的后,二人需立即和离。
相泊云的死本就不干她的事,所以日后二人能不能和离,全看她的意思。
三就是自己以前曾说过的,若是她彻底厌弃了相泊月,会放他自由。
纸上的三条守则看似维护的皆是相泊月自己的利益,可实际上细细想来每一条的主动权都握在她手中。
她再不同意,倒显得自己多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