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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王妃 北庭暮雪 21406 字 2天前

凉秋静谧,一如很多个夜晚,他轻轻揉着,岑璠躺在那里,额头上出了些薄汗。

他将她的腿放下,拉了被子来,就要躺下,又问道:“要不要朕帮你翻个身?”

一个多月前她便是睡觉翻身都困难,这也是元衡常做的事。

岑璠托起肚子,元衡便是明白是什么意思,托住她的腰背,帮她翻过身去侧躺她。

她背对着他,从背后都能看清被子下包裹的肚子。

终归是太辛苦了些。

还有即将一个月,他们将要为人父母,元衡这些时日总在想,自己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

他想让这个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不要再像他一样,哪怕是在宫里。

归根到底,只要他不纳妃,不沾染上其他的女人,其实这些问题能迎刃

而解。

她似乎因为这个孩子,也不打算走了…

元衡也转过身,握住她搭在肚子上的那只手,“皎皎快睡吧。”

*

翌日,岑璠照常出门晒太阳。

一场晨雨后,秋高气爽,宫中阳光正好,琉璃闪烁斑斓。

槿儿扶着她,岑璠走得远了些,就要走出殿门时,却是看见一个孩童。

孩童正靠着殿门,坐在门槛上玩手,周旁无人照料,也无人驱逐。

岑璠总觉得那孩童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这般半大孩子,能在她的殿前这般自由,约莫也只有那没了生母的渠王,先帝的六皇子。

那云太妃畏罪自戕,可元衡到底没有追究手足。

岑璠多看了几眼,其实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先皇帝最小的皇子,也不过差了一岁。

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可再过一两年也会长成这般大的孩童。

岑璠走近了些,想要多问他些事,譬如他为何在这里,他身旁的宫人在哪里,可又觉得这般大的孩子约莫是听不懂。

她慢慢俯身,想要仔细看看那孩子,却发现自己弯腰也困难。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墙,传来一道声音。

“皇后娘娘的胞弟,真的假的?”

“我这不也才听说,你说也真是的,陛下对娘娘的胞弟也算得上纵容,这虞氏刚没了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要回虞家…”

“这回去也就罢了,还要出去赌,没有陛下和娘娘照拂,欠了钱哪有不还的道理…”

那声音越说越弱,岑璠却大抵听明白了。

槿儿心中一惊,率先跨过门槛,喊了一声,“在宫里乱嚼什么舌根!留渠王殿下一个坐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岑璠站直身子,缓缓走出宫门,她侧过头去,便是看到一个脸生的嬷嬷正和自己宫里的奴婢说着什么。

两人看到岑璠,对视一眼,都闭紧了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两人低下头,不肯多说一句。

“本宫问你们刚才说什么!珝儿他做什么了?”

那宫女在含章殿当差,知道这位皇后从来不曾有过架子,即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嫔妃,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铁板钉钉的尊贵,也从未称自己为本宫。

她面色惨白,连忙跪了下来,神色慌张地坦白,“是娘娘…娘娘的胞弟…前几日虞氏公子去赌坊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扣了下来…”

宫女想到什么,抬头又补充道:“不过娘娘放心,殿下今日已经派了人去赌坊将人要回来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岑璠一言未发,宫女见了,额抵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再说。

“怎么可能…”岑璠轻喃,呼吸错乱起来,眼睛左右微动。

渐渐地,她皱起眉,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整个宫墙都在眼前晃动,身上仿佛压了重石,疼痛感忽然袭来。

那痛感像是要将人撕裂一般,岑璠只觉得喘不上气,直直倒下。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她看过孩子没有?……

“娘娘!”

岑璠倒下时听到一阵惊呼声,她浑身颤抖,可身上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钻到骨头里的疼,都要背过气去。

忽然,她感觉到了裙摆底下一阵湿润。

槿儿掀开她的裙摆,睁大了眼睛,“姑娘要生了”

周围似是越来越乱,着急的,恐惧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混杂,岑璠心愈发慌乱,起初时而想到珝儿,时而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后来便是无法思考。

有人将她扶起来些,肚子就像是被揪起一块儿肉一般,压在腰腹上。

岑璠扶起肚子,忍不住小声呻吟出声。

槿儿后头还跟了几个宫女,她回头道:“快去叫太医!”

说罢,有宫女缓过神来,迈开腿便去叫人。

人越来越多,慌乱之中,岑璠抓紧了槿儿的袖子,几个人想将她抬进屋,忽然有人挤进人群,将她打横抱起。

那人的脚步极快,像是生了风,声音颤抖地不成形,“皎皎莫怕,先别睡…”

岑璠疼得无法言语,躺在床上,尽量保持清醒。

元衡握住她的手,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严,俯身靠近她,那声音听起来竟像是要哭了一般,“皎皎,你若是疼便抓紧朕。”

岑璠不曾犹豫,捏住他的手,指甲盖都捏成了白色。

很快,太医院众人鱼贯而入,太医首诊过脉,神色凝重,叫人煮药熏香,往她穴位上施针。

元衡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紧紧盯着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执意接过紫芯手中的帕子,不厌其烦给她擦额上的冷汗。

“皎皎莫怕,朕在这儿…”

房内乱成一团,乳娘备来鸡蛋和热糖水,神色为难,“陛下可愿意先去外面?您在这里,姑娘可能不好生…”

“老奴算是姑娘的半个母亲,有老奴在,殿下大可放心。”

元衡也觉得自己没用,自从当了这帝王,他处处谨慎,可就在刚刚看到她摔在地上时,还是不受控制的慌乱。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她缓解痛楚,或许就像乳娘说的,他只有出去的份。

她讨厌他,或许分过神来,还会怨他让她受这一遭。

元衡低下了头,从她怀孕到现在,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羞愧感。

“朕听乳娘的,您照顾好她。”

他客客气气地同乳娘说,放开岑璠的手,三步两回头地缓步离开产房。

他没有出去,只隔了一道屏风,搬了把胡椅,对着那扇屏风默声静坐。

时间凝固起来,流逝得缓慢,她的声音愈发清晰,近乎在嘶喊,像是受了很大的折磨。

元衡平生害过很多人,那些人他并不放在心上,可听到她这般声音,却生出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是他害了她,害她这般…

他静静听着,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幻觉,隐隐约约似看到一女子独自在一间黑漆漆的矮屋中,身下全是血。

那女子的声音和她的嘶喊混在一起,像一把铁锥扎在他胸口。

元衡头越来越低,恍惚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往殿外走。

烈阳之下还跪着一个嬷嬷和宫女,元衡见到两人,面上的惶恐骤然消失,眼眸中似有一把嗜血的斧刀,寒芒刺骨。

韩泽守着两人,纵使此时无关乎他,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陛下登基后,他已经许久没过见到过陛下这般,即使是陛下自个儿被下毒也没有…

陛下把娘娘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元衡看着两人,漠然开口,“怎么还将人留在这里?”

韩泽拱手,不敢答错,“惊扰娘娘是大罪,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元衡斜了他一眼,淡然道:“当然是诛九族,还能是什么?”

两人俱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当今圣上施仁政,比起先前那位还仁慈前,即便是那云太妃参与下毒,也未祸及家里。

能进宫的宫女到底也出身氏族,那宫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平日爱和嬷嬷多说几句,如何能诛九族。

宫女摇头,“陛下,奴婢冤枉!”

元衡目光移向一旁的嬷嬷,“你呢?有什么想说?”

那嬷嬷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陛下息怒,老奴也是被逼着这么做的…”

“息怒?”元衡重复了一声,忽然拔出韩泽腰间的剑,剑尖停在了嬷嬷的脖间。

他手中的剑握不稳,却是渐渐往里刺,嬷嬷如树皮般枯皱的脖上瞬间渗出血。

“你叫朕息怒?”

那剑尖压在喉咙上,嬷嬷说不出话,一动不敢动,她丝毫不怀疑,她再动一下,那刀尖会将自己的喉咙彻底切开。

元衡手越握越紧,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苍老面容,越看越觉得可憎,眼底触目惊心的红。

就要挥刀而下,元衡却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大殿,那杀意刹那间收回来几分。

“把这二人拖出宫去,斩首示众。”

韩泽低头,没有阻拦,答了声“是”。

如今已是晚秋,一场秋雨后更显寒。

元衡站在门外离门不远的地方,时而踱步,可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站着,即便是再不怕冷,手也冻红了。

韩泽劝他进去,元衡显然听不进去。

韩泽无奈,只好拿来一件厚些的狐裘,陪他在门外等着。

这胎本还有半个多月才够足月,如今突逢变故,生的着实艰难。

渐渐的,天都黑了下来。

一碗碗药往殿中端,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元衡怔怔看着,嘴唇苍白干裂。

殿内起初传来的嘶喊声,站在外面都能听见,后来弱了许久。

到夜沉下来时,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殿内点起灯火,外面清冷寂静,笼罩下来的,是一片茫然与恐惧。

元衡愈发不安,眼神不定,忽地上前一步,耳朵贴在门上。

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怎么听不见声音了…”他自言自语一句,而后不由分说推开门。

门内的清形依旧称得上忙乱,隔着屏风传来很多道声音,可就是没有她的。

恐惧满上心头,覆盖住一切,元衡拖着沉重的步子,问道:“她怎么了?皎皎她怎么没声音了?…”

话音刚落,屏风内便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喊,继而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元衡停住了脚步。

“生了!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屋内的人皆欣喜万分,小孩很快被擦洗好身子,抱到元衡面前。

他怔怔站在门外,纵使已经学了好几个月怎么抱,接过那软绵绵的小团子,还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

“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

乳娘抱

来小公主,本也害怕这位帝王会失落,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先前同朝臣闹成那般,还差点丢了命,想必皇帝也是期待这胎能立个太子的。

乳娘悄无声息多瞧了几眼,却在那位帝王眼中瞧到了泪光。

“公主好…公主好…”元衡喃喃两句,“今日在这里的,全都重赏。”

他低头看向那刚出生的小姑娘,小姑娘还在挤眼哭着,红皮未褪,也看不出好不好看。

这是他和皎皎的孩子。

元衡刚弯起一个笑容,却又收起。

他抱着小姑娘进去,产房内的人各忙各的,她安安静静平躺在床上,额上的发全湿了。

槿儿正在给她擦汗,太医刚诊过脉,见皇帝进来,行了一礼,“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早产耗费精力,还需静养。”

元衡悄悄坐在她床边,道了声“赏”。

“谢陛下。”

太医退下,元衡的视线未曾离开她半分。

太医说她没事,想来是折腾一晚上太累,睡着了…

怀中的小姑娘哭声渐小,像是哭完了委屈,元衡低头看了看小姑娘,轻声问乳娘,“她看过孩子没有?…”

乳娘道:“姑娘看过,还笑了呢。”

元衡抬起头,眼中蕴有惊喜,他轻轻拍着襁褓中的姑娘,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变得静好。

他让乳娘将孩子带下去,在床边等她醒来。

到后半夜时,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刚出生的小姑娘。

他叫来乳娘陪她,自己去了隔壁的小房子。

小姑娘正醒着,四肢乱踢,就像在她肚子里那样。

小姑娘的乳娘是提前找好的,出自寒门钱氏,钱嬷嬷整理好襁褓,见到元衡行了一礼。

元衡坐在小凳上,同那小姑娘对视。

小姑娘还没有睁眼,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不过一会儿那襁褓又散开了。

元衡替她轻轻掖了掖,问道:“公主一直醒着?”

钱嬷嬷道:“小公主前些时候睡下了,才醒没多久。”

“小孩子就是这样,睡的长,醒的却也多。”

“你先下去,明日别忘了去领赏。”

钱嬷嬷行礼,出门时看了看那位帝王。

皇帝穿着常服,似是累了,托着下颌轻摇小公主的摇床。

不像是位帝王,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哄小孩睡觉……

从古至今,这么在乎公主的,约莫也只有这位皇帝了。

听说那赏金,每个人都有足足百两银子……

元衡在屋里陪着小公主,将孩子哄睡着,自己也困得合上眼睛。

不过一会儿,却是又被吵醒。

乳娘到了消息来,说是她醒了。

元衡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可竟是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该同她说些什么。

在略微往前想一点,便是想到她为何会忽然早产,想了一晚上孩子,那虞氏的事,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元衡又慢悠悠地走到床前,沉默了许久,伸出手去抱刚睡着的女儿。

小姑娘没有闹太大脾气,可终归手脚动了动。

元衡轻声哄,“萦芑乖,咱们两个一起去看阿娘,好不好?”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你要不要抱抱她?”……

元衡走进来时,岑璠正静静平躺。

她看着床帐,即便他走的时候刻意发出一些哄女儿的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

元衡轻轻瞄一眼她,继续低头哄着那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似乎也不用怎么哄,被他抱过来的路上摇摇晃晃的,张着小嘴又睡着了。

现在在他的臂间睡的正香,连口水都流到了嘴边。

元衡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犹豫片刻后,手臂伸出去些,轻轻开口,“你要不要看看她?”

岑璠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去,她脸色还有些白,满眼的疲惫。

她的女儿正在襁褓中睡着,鼻子和眼睛都有了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咂巴了一下嘴巴。

血脉相连的生命,是那么的鲜活和具象。

岑璠莞尔一笑,眉眼间温柔如水,伸出手来,想要碰碰她的鼻子。

乳娘将她扶起来,元衡坐近了些,将孩子抱给她看,“你看咱们的姑娘,多像你…”

岑璠倒是看不出,这孩子分明还没有长开,鼻子和脸都小巧玲珑,看不出像谁。

她的葱指点到小姑娘的鼻头上,那皮肤嫩得像一块儿豆腐,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要不要抱抱她?”元衡轻声问她,“你还没有抱过她吧,朕来教你…”

岑璠不自觉伸出手去,元衡立刻将臂中的闺女塞给了她,连岑璠反驳的机会都不给。

岑璠倒不是不会抱,只是没他抱的好,怀中的团子也挑剔,换了个人抱便像是要醒来。

元衡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摆出正确的姿势,“这样抱…”

岑璠也在极力回想自己的阿娘怎么抱孩子,可一回忆,便不免想到珝儿。

她嘴唇渐渐抿起,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抱好小姑娘后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衡察觉到她的一些异样,也没打算回避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声音也变冷了些,“皎皎怎么了?”

岑璠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珝儿?”

元衡沉默一瞬,捂住她怀中小姑娘的耳朵,面色如霜:“皎皎,朕不想放过他…”

他一想到她生孩子受了那么大罪,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

黄珝是那个罪魁祸首,即便是她再三维护的弟弟,他也想杀了他。

他咬紧牙关,声音愈发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朕真的不想放过他…”

“那便听陛下的。”

元衡抬起头来,似是没听到她说什么。

岑璠低下头,决绝道:“陛下也不必将他留在宫里,就当我没有这个弟弟吧。”

话一出口,便是元衡也愣了愣。

“陛下想问什么?”她说这话时,声音都变了形,一滴泪水滴到了怀中萦芑的脸上。

小姑娘似是感受到什么,那滴泪落到脸上时,放声大哭。

岑璠伸出手来,轻轻抹掉小姑娘脸上的那滴眼泪,“不哭…”

那哭声却是越来越大,小孩子就

是这样,一旦哭起来,便很难哄好。

岑璠束手无策,急得眼泪又要流下来。

元衡看不下去,抱走了她怀中的姑娘,轻轻拍她,却也哄不好。

“兴许是饿了。”元衡冲她笑了笑,道:“朕去把孩子交给嬷嬷,不用皎皎来喂…”

元衡将小姑娘抱去了暖房,袖子上都沾上了眼泪。

他换了件外裳出门,向韩泽交代了些什么,去了太极殿旁的一处偏殿。

他坐在椅上,不一会儿珝儿便被带了过来。

元衡正闭着眼。

一个晚上守着她,小姑娘又哭闹,确实是累。

“朕不会救你。”待到珝儿跪下,元衡冷漠开口,“想要让赌场的人放你一马,不如叫虞氏把你输的银两填补上。”

珝儿进宫已有两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岑璠。

准确来说,他的皇帝姐夫只是把他接进了宫,却没有管他,连衣裳穿得都还是赌场出来的那套。他自己不会束发,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他似是对元衡将他扣下这事有些委屈,“我阿姊呢?…”

元衡睁开眼,低眼看向他,语气中没有一丝人情味,“你还敢提你阿姊?”

珝儿抬起头,同元衡对视一眼,压迫感自上座扑面而来,说话都不利索,“阿姊…阿姊她怎么了。”

“你阿姊知道了你的事,胎气不稳,昨日难产,你可知道?”

珝儿愣了一瞬,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

“阿姊她…怎么了?”

元衡不厌同他再说一遍,“朕说你阿姊她因为你早产,被折磨了一日,险些丧命。”

“我想见我阿姊…”珝儿眼神慌乱,跪在地上,似有些跪不稳,喃喃重复着,“我要去看阿姊…”

“孤不会让你见她。”元衡打消了他的念头,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你阿姊也不会救你。”

“阿姊…不想见我?”

是了,是阿姊不想见他。

眼前的皇帝对他阿姊宠爱万分,若不是他阿姊不人想认他,皇帝绝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元衡紧接着便揭破他的伪装,“你有几分是担心你阿姊,又有几分是担心你自己,你自己清楚。”

“自私自利,软弱无能,你阿姊是醒悟的太晚。”

这些难听的话,珝儿一辈子也不曾听过,他极力想要反驳,最终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他露出那般委屈的神情,元衡觉得他无药可救,“你滚出宫去,从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踏入宫门半步。”

珝儿未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步子极快,踏得也极狠,满脸通红,眸如黑墨,凝结起的是浓浓怨气。

他步子越来越快,心中的怨念也愈发强烈。

他的阿姊竟这么心狠,他是她的亲弟弟,那赌坊还不上钱便是要命,她竟是因为他贪玩便要嫌弃他,见死不救。

他目不斜视地走,满脑子都是嘈杂的怨声,连迎面来了人都不曾发现。

迎面来的那人,狠狠照他脸上来了一拳,珝儿感觉牙都松了些,脑袋听到一阵嗡嗡声。

他捂住口鼻,口腔中泛起血腥,一股腥咸从牙缝里钻出来。

珝儿低头,吐出的是一股血沫。

“你方才那是什么神情?你在想什么?”

珝儿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人。

他认得,那是他阿姊身边的护卫。

“怎么?我阿姊让你过来的?”珝儿放下手,挺直了身子,“你跟着我阿姊,如今倒也算飞黄腾达,只不过为她这样的人卖命,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墨群手直颤抖,蓦地拽起他的衣裳,“你再说一遍?你阿姊对你那么好,你还有没有心!”

“她对我好?她哪里对我好?”

“你!若不是想着你,她怎么会放过虞氏,若不是她,你以为虞氏倒了,郑家那种大族还愿意收你为门徒?”

“她想让你一门有安生立命的本事,想让你不靠虞氏也能自己活下去,她为此甚至将自己都舍了,你觉得她哪里不好?”

珝儿不肯认,他大声吼道:“她想让我不靠别人?那她自己呢?也只不过是依仗皇帝罢了!若不是皇帝宠爱她,她有什么本事来施舍我,管教我!”

墨群听后一愣,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后放开他。

“你站好了。”墨群将腰间的刀递给他,“来,你拿着这把刀,和我打。”

珝儿这辈子从未拿过刀,就算是和赵巍学武的那几个月都不曾真的用过刀。

他一时犹豫,墨群的拳头却已经袭了过来,直朝他的肩而来,“你说你阿姊是靠陛下,那你知不知道,她靠自己一双丹青手,一幅画也能赚到银两。这世上做官有做官的本事,做将帅有将帅的本事,纵使是你那没用的父亲,也作得一手好诗,长了一副好相貌,你呢?你有什么?”

“娘娘觉得你不爱读书,便给你找了个好师傅教你武功,可你念书念不进去,整日总想着那些歪门邪道,习武又觉得辛苦,不肯下功夫学,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

墨群一句句话不断,拳头不间断地打在他身上,珝儿吃痛,想要抵挡,却怎么也防不住他。

他着急,无力尖叫,最后捡起了地上的剑。

可刚一握起那只剑,墨群便扭了他的手腕,那把剑抵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墨群露出了讽刺的笑,“便是御赐的宝刀送到你手上,我这样无父无母的莽夫,赤手空拳,也能打得过你。”

珝儿停止了叫喊,墨群一用力,便将他搡倒在地。

“好高骛远,自诩不凡,却又不思进取,懒惰无能,这才是你。”

墨群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剩下有几个宫人围观了一切,竟是无一人阻止,再看这位皇后娘娘的胞弟,皆面露鄙夷。

珝儿被赶出宫,也无马车接应,好在他在皇城长大,倒是知道回家的路。

纵使再不去想,刚才那侍卫的话还是时不时回响在他耳畔。

“见了鬼了。”珝儿边走边暗暗腹诽。

话音落后没多久,却是有一群人堵在了他面前。

那领头的人是赌坊的坊主,珝儿认得,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不是很有能耐吗?”那坊主上下扫了他几眼,嗤笑一声,“怎么这个样被宫里赶出来了?”

珝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又站定了脚步。

“我告诉你别乱来!否则我现在就进宫,把你告到皇帝面前。”

坊主不屑一顾,斜嘴一笑,“骗谁呢?皇帝若是想管你,你还会一个人在这儿?还被人打成这样?”

说罢,坊主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他往巷子拖。

周围并不算人少,甚至算是闹事,珝儿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杀人,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你们想死吗!”

坊主不为所动,“欠人银子也是犯法!更何况这是赌坊的规矩,欠债还钱,还不了就留命!”

坊主将他提起来,像是提一只鸡一样,压低声音,“皇后娘娘的弟弟又如何?老子开这赌坊,背后肯定也有人。”

他小声说完这句,便是又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怒喊道:“这条街上,没人不知道我这赌坊的规矩!老子今日放了你,这赌坊还开不开了!”

珝儿彻底吓破了胆,双唇颤抖,没有一点血色。

他被人拖了进去,腿都是软的,待到人放手,扑通趴在了地上。

那白花花的刀子亮出来时,珝儿脑子一片空白,终于低头认错,“我错了!我可以还债,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种话坊主听得多,他握了刀子,却生起犹豫。

倒不是因为那小子说的话。

这到底还是皇后货真价实的亲弟弟,皇帝和皇后现在不认他,不表示以后都不会记得。

万一皇后哪天记起自己有个弟弟,看到他变成太监,说不定要记恨上他。

皇后受皇帝宠爱,虽然只诞下一个公主,可皇帝不纳妾,将来肯定会有儿子,位置再稳当不过。

可他刚才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去了,什么不做,他面子往哪儿搁?

想到此处,坊主刀移了位置。

他踩了珝儿的手腕,刀子落下,一根手指留在了地上,随后巷子里回响出一道惨叫。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满满

元衡回去时,岑璠正在床上闭着眼。

房内熏了香,血腥味早已散去,床单也换过,只闻得到一股清新的花香。

太医说她在月子里需要静养,她生这个孩子,耗费了太多精力。

可元衡猜得到,她根本没有睡。

他坐上床,轻唤道:“皎皎?”

“嗯?”岑璠应了一声,鼻音很重,可到底还是搭理了他。

元衡道:“皎皎,朕将他赶出宫去了…”

墨群的事他刚才听说了,那些没良心的话他对着她说不出口,只是愈发坚定自己将珝儿赶出宫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岑璠道:“陛下不必告诉我。”

她背对着他,元衡看不到,却听得出她哭了。

他躺在床上,自背后抱住她,“皎皎若是不想睡,朕把萦芑再抱过来,咱们多陪陪她…”

“陛下惯会说好听话。”岑璠转过身去,眼睛都是红的,“她才刚睡下,陛下便要将她叫起来,她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元衡抿了抿唇,一时也觉得愧对小姑娘。

“那朕在这里陪你,等她醒了再抱过来。”

他轻轻躺下,揽过她的腰,“她的名字是朕起的,皎皎给她起个小名吧…”

岑璠在他怀里,思考了许久。

“满满…”她轻声道:“就叫她满满吧。”

圆圆满满,倒也算是个好寓意,元衡连连点头,”

就叫满满。”

“咱们一起把她养大如何?”

他将她揽紧了些,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般,他也知道趁人之危是卑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抢占这点便宜。

“你不用太操心,孩子有嬷嬷照看,不用你来喂,咱们一起陪她长大,就当作多了个亲人,嗯?”

她似是想都没想,点头道:“好啊。”

和赌气似的。

元衡半信半疑,可到底也不敢再试探什么。

总归孩子都有了,他们的姑娘那么可爱,她又向来心软。

不过元衡不曾想,她说的这些话竟是半点不掺假。

她一门心思,似乎真的都扑向了那个孩子。

小姑娘醒的时候被抱进寝殿,此后再睡着,就再没被抱回去过…

元衡干脆叫人将小姑娘的摇床搬进了寝殿,她轻轻推着摇床,似是心不在焉。

“让她回去睡好不好?”元衡问道。

岑璠缓缓摇头,“就让她在这里吧。”

元衡愣了愣,耐心劝道:“她晚上会醒,你自己还要休养,她会吵到你的。”

岑璠坚持将她留在这里,“小孩子认人的,咱们陪的少了,她会和咱们不亲近的…”

元衡嘴唇抿了抿,由着她去了。

宫里带孩子的嬷嬷也从未见过有皇子公主一生下来就养在身边的,小孩子娇气的很,晚上肯定会醒…

皇帝和皇后胡来,可终归只是因为太年轻不懂这些,不是什么荒诞的大错,宫中也无人去劝,只派人在殿外守。

夜晚熄了灯,殿内静谧漆黑,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那哭声如雷声贯耳,直往耳朵里钻,元衡下意识坐了起来。

岑璠也睁开眼,“她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她想要下床,却显得费力,元衡道:“朕过去看看她。”

元衡趿上鞋,点上灯走到摇床前,只看到小姑娘张嘴大哭,哭的满脸通红。

他将姑娘抱起来,轻轻摇晃,叫着她刚起好的小名,“满满不哭,不哭呀…”

岑璠从未见过元衡如此,哄起孩子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撇开眼去,那刻意放轻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

只是忽然间,那声音停住了。

满满的哭声却骤然刺耳,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岑璠听的一阵心梗。

她转过头去,却是愣住。

高大的男人直直站在那里,袖口上不明不白多了道水渍,连手上都有,小姑娘的襁褓上洇染一片。

他脸上的那点温和似是僵住,岑璠深吸一口气。

窗外已是有宫人来问,“陛下娘娘,小公主起夜,老奴先把公主抱出来吧…”

这话说晚了片刻,岑璠看向他,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冲她笑时有些尴尬,“朕出去,让嬷嬷哄好再把她抱回来…”

他说完这句,便又将小姑娘放回摇床里,自己穿上衣裳,一层又一层裹住才又将小姑娘抱起来。

直到换过襁褓,再喂小姑娘喝下乳水,元衡还没回来。

再回时,他全身都净房洗了个干净。

乳娘已经退了出去,只有她坐在胡椅上,呆呆看着摇床里的小姑娘。

元衡替她拿了件衣裳,披在她的肩头,“皎皎怎么下床了?”

岑璠回过神来,自己穿好衣裳,“睡不着,想多看看她。”

她眼睫微颤,“她怎么比寻常的孩子小许多…”

“许是还不足月…不过皎皎放心,朕问过太医,满满在你肚子里养得很好,嬷嬷这个月哺乳前会喝药,会没事的。”

岑璠却是只注意到她会喝药,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我要不要亲自喂她,这样她会对我更亲近些?”

元衡算是明白,珝儿伤她是有多深。

她不像他没有良心,受不得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背叛。

“不是皎皎的错,满满交给乳娘去喂便好,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他将声音压低些,劝慰道:“你是她的阿娘,她怎么会同你不亲近,皎皎不也有乳娘?”

岑璠想说,她其实同自己的阿娘不怎么亲近。

她的阿娘同她一样,怀她时是头胎,生的艰难,没有乳水能喂她,那时岑氏是富户,便由乳娘养她长大。

珝儿生下时正值战乱,家里备不了乳娘,便由阿娘亲自喂养。

她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阿娘才同她不亲近。

她明明要比珝儿听话许多,珝儿不喜欢画画,而她却听母亲的话,可母亲不曾说过珝儿的不是,反倒常常说她贪玩所以画不好。

去虞家时,阿娘只将珝儿带了过去,将死之时,却将仇恨全部抛给了她。

母亲生前只留下了报仇这一个愿望而已,弥留之际,连一个关于她的嘱托都没有。

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珝儿是个男孩?

岑璠自己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其中的答案。

如今她自己也有孩子了,也是个小姑娘…

这尚且是第二日,她胸口还隐隐带闷痛,听说妇人产后不去喂孩子,乳水很快便会慢慢收回去。

岑璠道:“我想自己喂这个孩子…”

这宫中有没有先例元衡不知道,他只知道先帝的后宫,嫔妃为了能尽快侍寝,都不会亲自喂养,就连他都不例外,一般的大户人家也都会请个乳娘。

她是不是对于这个孩子过于在意了?

元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他先前想要的,似乎就是她能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

可又不仅仅是这样。

“我能喂她,我喂她能安心些。”

她像是再求他一样,元衡便也顺着她,“皎皎想自己喂,那便喂吧,都听你的。”

他说罢便站起身脱衣裳,将她抱回到床上,刚才的狼狈早已被洗净,那层沉香便愈发浓郁。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后半夜。

元衡这两日都没处理过朝政,做了两日人父,明日说什么都得再做回皇帝了。

他满心疲惫,刚闭上眼却听岑璠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元衡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自己答应了她什么。

岑璠提醒道:“宣光殿里的废后还活着。”

元衡话音顿了一瞬。

“陛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元衡立即答道:“等到你出了月子,任由你处置。”

*

小姑娘满月那日,宫里邀请来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皇室亲眷,就连五公主都来了。

岑璠的亲人,如今只剩下彭城的那些人。

元衡虽是不喜欢岑家那些亲戚,可这满月宴就是图个人多祝福多,这样他的小公主会更有福气。

元衡这么想,便也派人将她舅舅和舅母也接了过来了。

至于那将她喊作媳妇的表兄,元衡还记得,不曾请来。

郑伊湄这些日到了华山郡,也给刚出生的小姑娘送来了金项圈。

当初岑璠走时,舅母倒不曾想过岑璠有这般造化。

当今的陛下她在彭城时便见过,龙章凤姿,一表人材,发生的事虽是不怎么愉快,可到底让她印象深刻。

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能入王府的门,如今跟着晋王飞黄腾达,竟是做了尊贵的皇后。

毕竟曾在一个宅院里待过,岑璠倒也给面子,将舅母请进了自己住的含章殿单独说话。

她怀中的小团子褪去了一身红皮,皮肤愈发白嫩,像是块水豆腐一样,眉眼虽看不出来是什么模样,可精致秀丽,挑不出一点点毛病。

不过想来也是,父母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就是乱长,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小姑娘早就睁开了眼睛,水灵灵的像两颗葡萄,这孩子哭的时候大声,不闹的时候又很爱笑,如今看到岑璠手中的金项圈,在她怀中咯咯直乐。

岑璠将那项圈拿远了些,项圈上挂了一串小铃铛,她故意摇了摇,小姑娘咧开嘴,笑得更欢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你父皇给了你这么多串,还没看够?”

叔母瞧了瞧那金项圈,金光闪耀的,一

看便是好东西。

就这样的东西,送给孩子本来就只是图个吉利,寻常日子又不怎么能带,皇帝竟给了好几串。

含着金钥匙长大,当真是命好福大。

只可惜了,再怎么尊贵,终究是个公主。

舅母心底惋惜,问道:“娘娘身体恢复的如何?有没有打算再给陛下生个小皇子?”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就你一个,你说好不好呀……

岑璠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学着元衡所做,捂住小姑娘的耳朵。

“还没有。”岑璠说道:“先把她养大再说吧…”

“陛下也愿意。”

岑璠颔首,小姑娘正在朝她看,她弯起一个笑容,轻轻哄道:“阿娘就你一个,你说好不好呀?”

舅母看得出她不想回答,叹了一口气,没再问下去。

待到人来多了些,元衡找到她,从她手上抱过了那个糯米团子。

满满见到元衡,便是笑得更欢了。

舅母目光凝在元衡身上。

她这辈子是第二次见皇帝,上一次这位皇帝对着她,还要打要杀的。

这次再见,连孩子都会抱了,不仅会抱,还抱的很熟练…

小孩子通常怕生,她刚生完那阵,家里的男人别说抱孩子,站在儿子面前,儿子都要嚎两嗓子。

而眼前这个小公主,一点都不怕皇帝,不仅如此,还不老实地伸出手要去打自己的父皇。

元衡伸出食手指来,挡住满满就要挥来的小拳头,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小姑娘当真不闹了。

这孩子莫不是皇帝自己放在身边带?

舅母一时纳罕,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男人,也少有将女儿放在身边养的。

元衡注意什么,一下下拍着怀中的小团子,目光忽地扫向她,多了几层冷意,像是外面裹的霜似的。

舅母心里一颤,回想一番,便先跪地行了一礼,“民妇不懂礼数,还未拜见陛下,陛下见谅。”

元衡未说她有过,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冷声道:“起来吧。”

他目光转向岑璠,转而便收起些锋利,舅母竟觉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就连他怀中的小姑娘都张着嘴,像是看愣了一样。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岑璠点头,拿起床上的那顶小帽子,给晨时刚剃好发的满满戴好。

如今已至冬日,又一个年关将至,她出了月子,昨日沐浴焚香,身上带了一股清香,隐隐夹杂着一点乳香。

她没有穿那厚重的礼服,只一身竹青色扎袖长衣。

她在怀孕的时候显怀便晚,到最后几个月肚子到底也不算太大,这一个月来有太医调养,终归恢复的也快。

元衡拿来一件白狐裘袄,披在她身上,宽大的长袍遮住了她的身形,显出身子高挑,还显出几分成熟的韵味来。

他揽了她过来,另一只臂托着小姑娘。

他的一切,仿佛都在这儿了。

寒冬冰封了温度,前几日下的一场大雪尚在枝头,前些时日紫芯挂在树上,给小姑娘祈福的红带还在风中飘扬。

瑞雪兆丰年,想来是个好兆头。

就像一场梦,比他梦到的那梦还要不真实,还要温暖…

他将她揽近了些,宽大的肩替这对母女挡住了背后而来的凛风。

满满一直被元衡抱到了东堂。

席上已是宾客满座,见到皇帝抱着孩子,俱是一阵沉默。

满满养在含章殿,这是第一次被带到皇宫的地方,这太极殿的东堂平日用来设宴,比起含章殿更加金碧辉煌。

一阵咯咯笑声,打断了满堂寂静,满满在元衡臂中愈发不安。

元衡没去开口哄她,只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若是照平日那个哄法,他这个帝王怕是真的要威严扫地。

岑璠见状抱来满满,站起身来,抱给元衡的那些亲戚看。

这孩子每日见人见的多,也不怎么怕人,见到生人时只是收起些傻笑,装作认真的样子,左右转头认人。

在坐的都看得出两人对小公主的宠爱。

广陵王一死,皇室其他几支不成气候,只得依靠现在的帝王,便是变了法地夸。

夸来夸去,小辈便是犯了禁忌,“这孩子比三叔家的女儿长得还要好看。”

元衡的三叔,正是造反的那位广陵王。

元衡低下目光多看了眼那小辈,倒是未说喜恶。

长辈却狠狠打了一下,“瞎说什么,你哪儿有什么三叔。”

这一打不要紧,在岑璠怀中的小姑娘却被吓着了了,一下子变脸,趴在岑璠怀里放声大哭。

帝王刚才并没有在意,这下却是真的冷了脸。

满满抓紧了岑璠的衣裳,一旁的嬷嬷见了,就要接手,小姑娘却是越哭越凶,连碰也不让碰。

元衡见状手穿过小姑娘胳膊下,轻轻抱起来。

就准备亲自哄时,小姑娘却低头,像是想抓什么东西。

元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单手托住她,先摸上自己的腰带,看了看她的反应,而后摸上腰间那柄尚方宝剑。

“想要这个?”他问道。

小姑娘还不会说话,但显然是想要,呜咽出声。

元衡二话不说,取下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小姑娘紧紧抓住,满脸通红。

“满满想要,便送给满满怎么样?”

或许皇帝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什么,可其他人都听了个清楚。

那把尚方宝剑,乃是宫中工匠特地为皇帝打造,宝剑上刻有龙纹,并不是普通的宝剑,见宝剑如见帝王。

皇帝要将这把剑送给小公主。

席间不少人因为小公主的哭尚且腿软,听到帝王这句话,不敢多试探,连连点头,“公主殿下生来便敢执剑,将来必有大作为…”

元衡听言,不置可否。

这件事无人再提,小姑娘摸到宝剑后也不哭闹了。

嬷嬷拿了帕子来,元衡抹掉小姑娘脸上的眼泪鼻涕,小姑娘又安静下来。

宴席结束后,两人一起回了含章殿,小姑娘目光又聚在岑璠的脸上,像是在笑。

两人陪这个小家伙陪得多,几乎知道了人这个孩子想要做什么。

她应该饿了。

这孩子饿了便会朝她笑,可只要多饿一会儿便要哭闹,是可爱,可到底也闹人。

她进了内间,元衡抱着满满跟进去。

岑璠先前喂满满时,有刻意避着他,可有一次他回来的早些,便是撞见了。

之后她便也不避讳什么了。

岑璠解开衣裳,元衡将女儿抱近些,小满满闻到味,鼻子动了动,紧接着凑了上去。

元衡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一时倒真有点好奇她身上是什么味道。

岑璠受不了他的目光,转过身去。

小姑娘用力吸吮,不过一会儿却像是累了,手还扶在她胸口,闭上了眼睛。

“她是不是睡着了?”

一道耳语自后

方响起,岑璠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

元衡抬起眼,一双眼中墨色浓郁。他接过她怀中的小姑娘,抹掉她嘴边还挂着的残渍,轻轻将小姑娘放回自己的床。

岑璠脸上烧的火烫,让槿儿拿来帕子,轻轻擦拭,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真的打算将这把剑给满满?”

元衡让槿儿先下去,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朕没有说笑。”

“咱们的满满就是想要玉玺,朕也能给。”

岑璠睁大了眼睛,“你…”

“皎皎,朕都想好了,咱们不要孩子了…”

她生满满那样艰难,险些连命都丢了,她们母女两个的一切,他冒不起丝毫的风险。

元衡道:“朕没有说谎,朕都想好了,朕会在活着的时候把皇位送给她,若他们都反对,朕又阻止不了,就让六弟去当这个皇帝,到时候带着你们去北地隐居,也挺好的…”

岑璠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这样的人嘴中说出来。

他向来对皇位执着,又对子嗣执着,怎么会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

岑璠一时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也不相信他。

他过去也说过不让她生,可最后呢?他还是把她骗进了宫里。

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皎皎不信?”

她的所有心思,仿佛都暴露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岑璠微微回头,他趁机在她的上唇轻轻啄了一下。

岑璠身子一震,慌不择路地转过身,拢住自己半开的衣裳。

他自身后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将一只香囊放在了她的手里,“这是宫里的好东西,和你寻来的香囊一样,只不过是对男子有用,皎皎往后想挂在哪里就挂在哪里。”

“你若不相信,朕现在就来帮你试试如何?”

岑璠只觉得不堪入耳,压低声音,可依旧听得出语气中的急迫,“你在说什么诨话…满满还在这儿,疯了!”

“她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听不到的。”

岑璠觉得荒唐,想要挣开,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便是被他死死捉住。

忽然便觉得有硬物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元衡一声轻笑,手向上,猝不及防捏了一下。

岑璠整个身子都僵住。

“又脏了…”元衡问道:“她天天都要喝,朕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好喝?”

“下流。”岑璠忍不住骂了一句。

元衡不恼,倒也知道如何撩拨,手指轻轻划过那对清晰可见的琵琶骨,勾开她的衣裳,“朕就是下流,皎皎又不是第一日知道。”

他竭尽所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在她出声时,捂住了她的唇。

帘幔将热烈旖旎和小姑娘的美梦隔开,直到小姑娘再醒时,都没有人听见。

满满在摇床中自己玩了一会儿手指,边玩边发出声响,却发现没有人搭理,忽然张嘴大哭起来。

床幔后的那点声响便彻底停了。

床榻上窸窸窣窣,元衡先下了床榻,他没有去看小姑娘,而是叫来了嬷嬷。

“先把她抱走吧。”

嬷嬷心下一惊,这公主还哭着,皇帝看到向来不忍心,都是自己亲自哄,这是怎么了?

嬷嬷不敢多问,抱了小姑娘,那姑娘很是挑剔,被抱起来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应当是饿着了,娘娘——”

“嬷嬷先抱下去喂吧…”帘幔内的声音打断了嬷嬷要说的话。

岑璠声音顿了许久,才又道:“我现在喂不了她…”

嬷嬷一时纳罕,多看了眼皇帝,便是发现皇帝身上的衣裳松垮,像是刚穿上去的。

嬷嬷没再说什么,将公主往上抱了抱,出了殿门。

*

小姑娘隔日才被抱回来。

昨日嬷嬷将满满抱走后,他又来了一次,动静并不算小。

今日早上,并未有人进殿叫她。

满满被抱来时,正是该哺喂的时候,可她的乳水还不是很充盈,眼瞧小姑娘费尽力气都喝不到,急的要哭出来,只能又交给嬷嬷去喂…

小姑娘被放在摇床里,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如今皮肤也愈发白皙,五官似乎也能渐渐看出他们的影子。

“阿娘今天喂不了你。”岑璠轻轻一点小姑娘的鼻子,道:“要怪便怪你父皇…”

她带着怨念,说完这半句,却又觉得不该同自家姑娘说这些,停住话语。

她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不再沉溺其中,站起身来,让嬷嬷留在屋里看好公主。

槿儿和乳娘进来给她梳头,岑璠将凤印交给二人,“让其他人进来梳吧,你们去太医院,就说我想要一瓶毒药,毒性越烈越好。”

槿儿和乳娘面面相觑,岑璠道:“放心,不会有人拦你们的。”

“乳娘拿上东西,随我一起去宣光殿,看看那位废后吧,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仇报了,随朕回去吧。……

乳娘和槿儿要来了一瓶鸩毒。

就如岑璠说的那样,太医院的人听说二人来取药,并未惊讶,甚至连问都没多问半句。

岑璠带了那瓶毒药还有白绫,穿过永巷,一路向宣光殿而去。

她带的人并不算少,路上也未有人前来阻拦。

一路到了宣光殿,宫门外的侍卫跪地向她行礼。

“本宫可以进去了吗?”

那侍卫道:“陛下吩咐过,娘娘若要进殿,我等不可阻拦。”

“那开门吧。”

宫门外有一道锁,侍卫并未再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

沉重的宫门被打开,那道宫门内漆黑一片,连一点光亮都不曾有。

岑璠眉轻轻皱起。

“废后不喜欢点灯,微臣这便叫人取几盏灯来。”

那侍卫说罢,便让周围的宫人去寻灯来,乳娘接过一盏灯,跟在她身后,走进殿中。

即便有灯火照耀,那宫殿内终究是有些昏暗。

忽地,从暗处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沙哑梗塞,像是许久没有说话似的。

岑璠依稀可以辨认的出,那是胡氏的声音。

“是谁点的灯?”

“是我。”岑璠淡淡说道。

那道声音便随即消失了,乳娘挑起灯,寻找了许久,才宫殿的一处角落看见那胡氏。

胡氏对着一面铜镜而坐,若是说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那倒实在不至于,她身上的衣裳虽不及从前华贵,可到底也衣衫齐整,头发也梳得体面。

只是那铜镜中反照出来的面容消瘦了许多。

灯火照向她的时候,她似是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抚向自己的脸颊。

岑璠走近她,看清了那张脸。

曾经那张艳丽夺目的面容如今苍白如纸,侧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岑璠怔了一下,恍然间注意到什么,提起灯笼看了看四周。

宽阔的宫殿内竟钉上了一幅幅画,有很多都是她画的文昭仪的画。

“不要往上面照。”那声音陡然冷冽了几分。

岑璠并没有听,转身照亮了

四周,整个宫殿中都挂满了画,而宫殿中的窗户,被一件件衣裳挡住。

岑璠让其他的人出去,只留了乳娘和槿儿在殿中。

“你觉得我和她像吗?”待到殿中没有人,胡氏才问她。

岑璠道:“不像。”

她挑起灯,又看了几眼,“画上的人眉目慈善,不像皇后。”

“眉目慈善…”胡氏抬起眼,扫向那满墙的画,嗤笑一声,“你可知她是谁的娘?”

“知道。”

胡氏看向她的小腹,道:“听说你怀孕了,这是生完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你何事?”岑璠道。

胡氏惋叹道:“可惜我日日诅咒这个孩子,还是生下来了。”

她站起来,咬牙切齿,“画这些画,你就不怕报应到自己孩子的身上吗?”

岑璠道:“皇后娘娘都不怕,我怕什么?”

胡氏眼眸动了动,又坐回了那把胡椅上。

“你也是皇后了。”她五官似都拧在了一起,“你以为这皇后这么好当。”

岑璠走近几步,“这皇后好不好当,倒也与你无关了。”

“还是说娘娘觉得自己费尽周折,杀了那么多人才坐上这皇后之位,心存不甘,才要同我说这些?”

胡氏一拍那椅子的扶手,“你…”

岑璠走近几步,打断她要说的话,“我只想问你,我阿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胡氏听后,缓缓靠回椅背,像是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她目光移向她身后的两人,笑道:“你今天来,是来替你的母亲报仇的?”

岑璠眼睛一瞬间红了,藏在袖中的手握了一柄匕首,此时正在发抖,“当然。”

胡氏上下看了几眼,目光聚在她的袖下,挑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杀了我?”

“逼死你母亲的是你父亲,又不是本宫,为何你非要要本宫的命?”

岑璠并未向她多解释什么,沉声问道:“那请问皇后娘娘同我的父亲又是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关系。”胡氏弯起一个笑容,朱唇皓齿,像是在回味,“严郎他善音律,长得又好看,还会吟诗作赋,他皇帝能找那么多和文氏长得像的人当他的妃子,本宫乃是胡氏贵女,京城无数才子求娶,为何不能找几个像严郎的人来玩玩?”

岑璠听她说着,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讶。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这样猜测过。

她手又握紧了些。

“不过你那父亲也不怎么老实。”胡氏看向自己的指甲,忽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你还不知道本宫为何一定要取你娘的命吧?”

“因为你的母亲同文氏长得也很像,比起本宫更是神似。”

她仰头看着那一幅幅画,比先前平静了不少,“你那父亲表面上恭敬顺从,可却是个有野心的。”

“他是想以我的阿弟做威胁,让我母亲进宫,用来制衡…你。”岑璠自己接了胡氏的话,语气却不怎么平稳。

“你还不算笨。”皇后勾起唇角,“虞佑柏那个人,说是让你的母亲进宫给本宫作画贺生辰,可本宫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了,那哪里是给本宫作画,分明是给皇帝看的。”

“本宫不傻,怎会被他们二人这样捉弄?”

岑璠向来知道她的父亲是个恶人,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自己的母亲被两人暗害,也想过她的父亲是逼死母亲的元凶。

可她没有想过,她的父亲会如此恶心。

岑璠几欲作呕,仿佛只有手中的那把刀见了血才能抑制住。

她颤抖了许久,才冷静几分,压制住那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杀你母亲的从来不是我,是他们两个先要来夺本宫的东西,本宫已经给了面子,只是罚了她杖刑赶出宫去,要怪只能怪她命薄,怪不得本宫,”

岑璠破涕而笑,转过身去,直视她的眼睛,“皇后娘娘这是想撇清自己?”

“我就是想杀了你,再去杀了虞氏,你能奈我何?”

胡氏闭上嘴,眉目中还带着笑,似还有些欣赏,“你现在可是皇后,既然皇后觉得本宫有罪,那本宫自是没什么办法。”

胡氏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指了指她身后端着毒酒的槿儿,食指勾了一下,眼尾多了些慵懒,还是那样高高在上,“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本宫不想你母亲那样的死法。”

“本宫想要那杯毒酒,能死的体面些。”

岑璠恨不得立刻将那杯毒酒立刻灌到她的口鼻中,让她难看地死掉。

可她还记得一件事,她抬起头来,又照向那些画,一幅一幅找,“画呢?”

“你可是在找当年你母亲给你画的东西?这个本宫可以倒是帮你找。”

胡氏站起身来,岑璠并未回头,一个人往深处走。

在那寝殿的正中,挂着的一幅画,和墙上其他的画都不同。

画的很像…

若不是看到这幅画,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了。

岑璠将灯挑高了些,伸出手来,槿儿见状走上前去,替她拿了灯。

她踮起脚尖,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阿娘生前为何要画这幅画,若是说了,我说不定可以——”

话还没说完,背后却是迎来听到一声闷哼声。

岑璠和槿儿同时转了身,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只能听到一点声响,

槿儿将灯向前照了照,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只匕首扎入了胡氏的侧腹,那只匕首一半握在乳娘的手里,另一半握在胡氏的手中。

胡氏躬下了腰,缓缓向一旁转头,踉跄了两步。

乳娘也像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握着的那把刀,那手指上还溅有未凝固的血液,手指颤抖。

“老奴看见她手上藏着刀,是她不肯放手。老奴没有想,老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

岑璠尚且有些怔愣,乳娘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手脚并用。

胡氏却未坚持太久,捂住腹部,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乳娘躲开两步,看着胡氏脸朝地倒下,也有些站不稳。

槿儿上前去扶住她,“阿娘还好吧…”

“槿儿,我是不是杀人了…”

岑璠呆呆地看着倒地的人,缓缓走上前去,低下身子。

胡氏…就这么死了?

倒在地上的那具身躯没有一点气息,岑璠能感受到周遭愈发冰冷。

心里什么东西着地,像是如释重负,却又瞬间空落落的。

她没能亲手杀了胡氏,可她眼睁睁看着胡氏倒在了她的面前。

钉在身上十年的仇恨,背负了十年的东西,就忽然这么飘然消散了……

母亲含恨离开人世,唯一希望她做的便是要她杀了胡氏,替她报仇。

她做好了一生纠缠在仇恨中的准备,可现在却告诉她,等她找虞氏清算后,还有很多个十年等着她,去做些其他的事。

这辈子岑璠攒了很多银两,可也从未比得上此刻的富足。

她缓缓起身,恍惚地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看乳娘和槿儿。

乳娘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槿儿还在搀扶,

“先带乳娘去休息吧。”岑璠道。

槿儿点了点头,路过岑璠时,她忽然问道:“乳娘可还能记得清母亲临终前说过什么?”

乳娘皱起眉回忆,道:“夫人说,皇后…”

“她当真没有提起虞家的人?”

“应当是没有,记不太清了。”

岑璠抿了抿唇,道:“乳娘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乳娘失魂似的走出殿门,岑璠在原地驻立了许久。

一阵血腥飘来,却被迎面而来的风瞬间吹散了。

殿门大开,天地广阔。

岑璠站立了许久,天上的云霭散了一片,天光自云边晕开,照进殿门。

有人背对着光而来,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朕说了,朕不会食言。”

岑璠低下目光,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殿内的昏暗。

元衡伸出手来,“仇报了,随朕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