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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王妃 北庭暮雪 22255 字 2天前

岑璠缓缓回过目光,看他时似有怜悯,吐字清晰,“是,殿下很可怜。”

一声落下,呼吸声似都屏住了。

那双杏眼透着彻骨的悲哀,让元衡恍然想起上一世,她在床榻上流泪时的目光。

很久很久之前,他好像也问过这样一句,“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元衡不知道她上一世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此刻,在他自己听来,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冰锥往胸口刺去。

他宁愿她憎恶他,也不想她同情怜悯,替这样卑微的

自己感到悲哀:

上一世他在看到她这样哭便走了。

他确实不愿在床榻上逼迫,这样显得他太过低贱。

可现在他还要走吗?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来的…

他痛苦挣扎,想要阻止自己走入肮脏的泥沼,身体不由自主做出了反应,欺身而上,如同一条蟒,缠得越来越紧。

床榻上静了很久,他侧头,沉声说了句,“很快就不可怜了。”

岑璠闭上了眼,沉静的可怕。

话音落下,他便又动作起来,极尽温柔,她没有再挣扎,只是在感到不适时微微躲开一瞬。

只有再嵌入时,他狠了几分,似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在用自己的存在割断她的反抗。

岑璠脸上浮了一层冷汗,她死死抓住床榻上的锦料,却是被人钳住腕。

他将她的腕搭到腰上,道:“抱着孤。”

半垂的帐幔翻扬,让人难以承受。

她的手臂无力,反复垂下,他便不厌其烦一遍遍搭上去。

暴雨骤歇,如同河岸决堤,洪水倾泻而下。

殿内烧有银炭,暖烘烘的,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他却是怕她冷着,拽过滑落在地上的那件衣裳,裹住她的肩头,又裹上了被堆在一角的被子。

温存没有似平常一般很快消散,他将她严严实实裹住,臂圈住她。

至于刚才她说的话,就似乎从未听到过一样。

他怎么可能可怜呢?

她就在他怀里,刚刚才同他承诺要给他生个孩子,一辈子都会陪着他。

她为她的亲人想的那般周全,有那样纯洁炽热的情意。

他们还有几十年,迟早有一日,他和他们的孩子都会分到她那颗真心,他有什么可怜的?

岑璠静静躺在那里,他动作未歇,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第二次。

他方才同她一起回来,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自己,他说话算话,不打算再喝那避子的药。

一瞬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殿下是不是前几日也没有喝药?”

她问的平淡,并没有看他,那似乎也并非是个问句。

元衡睁开眼,只想了片刻,便坦然承认,“是。”

岑璠并未骂他无耻,只又平静地问:“那公主,殿下准备怎么处置?”

“孤会派人看住她,让她好好待在公主府,不会再让她出去再随意见任何人。”

这话表面是将公主软禁了起来,可岑璠也能听得出,他也是在断她的后路,告诉她去找公主这条路行不通。

岑璠抓紧裹在身上的衾被,轻声道:“妾知晓了,多谢殿下。”

元衡这才分过神注意她的称呼。

他听不惯,皱眉道:“在孤面前,不必如此称呼自己。”

岑璠却道:“可这王府的王妃,本该自称为‘妾’才是。

元衡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赌气,冷嘲热讽,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终他也并没有阻止。

她喜欢这么称呼,那便随她去,正好能磨一磨她的性子,时刻提醒她晋王妃这层身份。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珝儿身上的玉佩

元衡当做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道:“你愿意这样称呼也好,王府的规矩也总该记些。”

他说完这句话,明显能感觉到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隐忍,身子往前弓了弓。

元衡也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似是恶劣了些。

她总是不肯顺从他,每次都要惹他动怒后,她才肯向他服软低头。

想到已经得她许诺,元衡便是收敛了些脾气,同她解释起先前的事,“你也知道元斓她并非善类,她这么做,不过是害怕有朝一日诸事败露,想要找你身边的人当替死鬼罢了。”

“她厌恶你,说不定就算无事发生,她也会过河拆桥,你可明白?”

她格外沉静,“妾身明白。”

元衡还是不喜欢听这样的称呼。

上一世的她便总是这样称自己,安于本分做他的侧妃,虽是听话顺从,可也失去了一个人身上该有的灵性。

他的心又软了几分,似也害怕再这么逼她,会让她心生郁结,伤了身子。

他尚未着寸缕,结实的手臂伸出,小拇挑开沾在她嘴角的一丝乱发,“皎皎有什么想说的?孤未尝不会答应。”

岑璠只平静地接住他的话,说道:“公主虽非仁善,可到底是聪明些,殿下就算禁足,想必公主也不会吃亏,可珝儿不一样”

她似是有些疲惫,同他打着商量,“殿下也是做兄长的人,倘若公主并非有这般手段,殿下可还会安心放任她不管?”

元衡很少听到她这般同他好商好量,倒真像有几分在意他这个丈夫的感受,丝毫没有往“惧怕”二字上想。

他喜欢她这么说话,便也允许她继续说下去,“王妃打算怎么做?”

岑璠道:“珝儿现在的情况,不只是喜欢便能拗过来他的性子,他被人教坏了,要从头教起才行。”

她停顿了片刻,极力收起她打心底泛上来的不情愿,只有那沙哑的声音泄露了些情绪,“妾身答应为殿下绵延子嗣,也请殿下将珝儿当做家人,给他找些好师傅,也允许妾身费心教导”

元衡点头,“回晋阳后,孤会给他找好的夫子,从头开始教起,皎皎也不必太过忧虑。”

“那便多谢殿下。”

元衡心底隐隐有些不满,可他也不想与她吵,只发出一声叹息,“说了多少次,咱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不必总说多谢。”

“妾身记住了。”

*

隔日的洛阳晴空万里,冬日苍穹高阔,朝光更加明媚。

昨日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不仅如此,他比之前心情还好些,今晨守着她起身,亲自掀开了帐幔。

早膳时,一碗汤药摆在她面前,那药并不是苦的,甜中泛着药草的香味。

那种药她曾经喝过,那是助女子有孕的药膳。

他没有让人布菜,就这么盯着她,含着笑意,静静等待她表态。

岑璠未有抗拒,眼眸低垂,将那碗药利索地饮干净。

元衡便还是那副笑容,亲自为她布菜,不紧不慢,“上元节那日,随孤一同进宫。”

岑璠知道他是在通知,她在洛阳也无亲友,也只能与他一同进宫。

“妾身明白。”

早膳后,岑璠才知道,珝儿正在门外跪着。

少年缩成一团,跪地并不算端正,一摇一晃,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两道深深的眼纹刻在眼底。

他从前在虞家,应当是没怎么跪过。

见到她,珝儿并没有像之前一般扑过来,仍然跪立在那里。

岑璠多看了他一眼,便撇开目光。

“阿姊,我以后听你的话,不再结交那些人了。”

岑璠现在并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再听到他做这些空无实际的保证。

面前两个人都是一个样,所言所做皆不可全信。

她道:“上元节那日我会派人送你回虞家,你同父亲道个别,节后便要回晋阳了。”

说罢,她便转头进房,元衡低头看了看珝儿,道:“再在

这里跪一个时辰。”

*

上元节那日,洛阳格外热闹些。

王府里备了炸油锤,用膳过后,沐浴焚香,更衣上妆。

府中给珝儿量体裁衣,这几日赶工出几件像样的衣裳来,这日也换上了新衣。

门外备好了两辆车,一辆去往宫里,一辆送珝儿回虞家。

岑璠上车时同珝儿嘱咐了几句,大抵就是让他莫要轻信虞佑柏说的话。

说罢便同元衡进了宫。

宫道上张灯结彩,远处的紫云阁灯火密布,似星河中的空中楼阁。

皇后的刚痊愈,皇帝大喜,邀遍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赏灯。

至于太子妃过世的事,似是被人遗忘在了脑后,再无人问津。

宴席设在显阳店,宫宴之上玉盘珍馐,一盘捏成兔子的面蚕呈到面前,精巧别致,岑璠不由多看了几眼。

席上推杯换盏,不乏有元衡认得的官员,那尔朱氏的公子尔朱玹也来了席上,身后还跟着一女子,身穿芙蓉圆领广袖衫,面容姣好,似还没长开,看上去很是稚嫩。

元衡抬起眼,多看了几眼,问道:“这位姑娘从未见过,看着倒与尔朱公子有几分相似。”

尔朱玹笑了笑,看向身旁的女子,道:“这是伯父家的女儿,此次从平城而来,带她来宫中长长世面。”

元衡颔首,倒也没多问什么。

尔朱玹敬酒后便离开了,元衡的视线空出来,便是落向那皇后的席位。

比起前几日来,皇后的病倒是好的彻底。

元衡顺着皇后似有若无偏头的方向看去,便是看到了太子。

刚才同他敬酒的尔朱氏,已经到了太子面前。

只是敬了酒,倒也没做什么招嫌的事。

元衡不由想起前一世,上元节那日在闹市中发生的一切。

上一世送进宫的是尔朱阳雪,这一世尔朱氏也不一定没有这个打算。

元衡捏了捏手中的杯子,观察着席间的一切动向,偶然间又看见元斓在冲他笑。

各有各的心思。

元衡低下眼,不给元斓任何回应。

席间不知道何时换了乐声,悠扬却又悲凉,不似上元节该有的乐声,让人不禁怅然。

是一首西洲曲,可比起往日听得的更加婉转,多了几分柔骨。

为首的那名乐师容貌俊美,比起席间俊美出众的晋王,也不差些许。

元衡却认得出,那不是什么乐师。

他曾在元斓的宫中看到过此人,那是她府上的一个门客,名叫绥儒。

自见第一眼,元衡便看不惯此人。

长成这样接近他的皇妹,能是什么好东西。

元衡嗤之以鼻,仍在注意着周围人。

其他一切照旧,尔朱氏早已回到席上,那太子似并不在意刚才尔朱氏的示好。

想想也是,那尔朱阳雪出身将门,五官明媚,比起这一世平平无奇的尔朱氏姑娘,倒有许多可取之处。

太子能忘却太子妃,转而看上尔朱阳雪,可不代表能看得上尔朱氏这位姑娘。

元衡回过目光,不再去想此事,却忽然间发现皇后的些许异常。

那皇后并没有在看闷头喝酒的太子,目光一动不动盯在那弹琴的乐师身上,眼睛似比平日里少了些抚媚深邃。

那双眸浅得能看出情绪,似震撼,似还有些极力掩饰的恐惧。

可也只是片刻,皇后便低下了头,掩起袖喝了盏酒。

那些情绪便被掩在了宫装广袖之下。

元衡想到前几日的事,心有思量,转头看向身旁,却见她也在盯着皇后的凤座。

她也很快低下头,遮起了情绪,比起他还要平静许多,即使是他这么明目张胆看着她,也丝毫没有想要看他的意思。

元衡皱起眉,问道:“在想什么?”

岑璠顿了片刻,压低声音,“自然是在想公主说过的话,还有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怎么替我报仇。”

元衡便没再问下去。

一场宴席散后,显阳殿外舞起龙狮,一条火红的长龙盘旋缠绕,似腾云驾雾。

火树银花绽放,映着高阁,照亮了皇宫里的夜空。

众人驻足在殿外,仰头而望,赞叹欢笑不断,只有深宫之中一片寂然。

忽然有宫人急匆匆来报,皇帝和皇后齐齐神色一动。

元衡虽是站的不近,却也不远。

“陛下,不好了,尔朱氏的姑娘落水了!”

元衡下意识先看向周遭,那太子竟是不在席面上……

他眼睛一扫,最后又盯向皇后。

皇后问道:“怎么回事?”

那太监低头,将事情解释了清楚。

大概就是几个姑娘去和贵嫔去过桥走百病,那尔朱姑娘一个没站稳,跌落下桥。

皇后听闻后,率先走下阶,尔朱玹向皇帝行了一礼,也很快跟了上去。

皇帝也想过去看看,可一扫周围所有人,并未动身。

元衡道:“儿臣替父皇去。”

皇帝多看了他好几眼,心中有疑虑,却还是让他过去了。

元衡去时,那尔朱姑娘已经苏醒,正在岸边俯身咳水。

贵嫔身边的两个婢女正拍着她的后背,那皇后在一旁嘘寒问暖。

太子撇开头,浑身湿透,身旁并无护卫,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神色木然。

元衡问道:“殿下为何来此?”

“孤只是想给太子妃放盏花灯,她从前最喜欢来此处。”太子盯向湖面,又斜睨向他,“皇兄以为孤为何来此?”

元衡笑了笑,“太子殿下莫要多想,皇兄只是奉父皇之名来看究竟发生何事。”

说罢,他的眼睛还是瞥向了远处的尔朱氏的姑娘。

太子显然是看到了,他脸色一沉,道:“皇兄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便是。”

元衡道:“太子殿下放心,皇兄遵父皇命令前来,自然是不会允许发生什么。”

太子倒也没什么好脸色,一拂袖便要离开。

皇后还在关心那尔朱氏的姑娘,见到太子要走,却是大惊,“你要去哪里!可知礼数?”

太子一时间有些怔愣,盯向皇后,而后又看向那呛水的姑娘。

脸色苍白,似柳般弱不经风,却泛不起任何怜惜。

他道:“儿臣方才救起这位姑娘,便已是知礼数,母后还要如何?”

说罢,也没管皇后时青时白的脸色,便离开了。

元衡拱手一礼,“陛下让儿臣来看,既是这位姑娘无事,那儿臣也告退。”

皇后似是愣了一瞬,静下来许多。

元衡离去时,烟火也近乎散了,宫墙之内又恢复了些寂静,还弥漫着些硝烟味。

一场纷扰闹剧后,尔朱玄请罪。皇帝并未怪罪,备了些灯谜来猜,几家世家公子小姐得了彩头,倒也算喜庆。

宴席散去,宫灯的华彩也随寂静黯淡了几分。

元衡和岑璠径直去虞家接珝儿。

虞佑柏亲自送珝儿出门,倒是爽快。

黄氏将两盏花灯递到珝儿手上,给珝儿使了个眼色,也没多说什么,回头三望,随虞佑柏进了门。

珝儿提着那两盏花灯走到岑璠面前,“阿姊,这一盏是阿娘给你的花灯。”

岑璠手握了又松,最后忍耐下来,“你拿着便是。”

元衡也跟着扫了眼他手上的花灯。

做工粗劣,平平无奇,样子也不算别致的两盏荷花灯罢了。

他就要收回目光,却是扫见

少年身上被花灯照亮的一枚玉佩。

那枚莲形玉佩中悬挂有衔珠鲤鱼,他并未见少年戴过,却是眼熟。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这块儿玉佩从何处来?……

元衡曾经见过一块儿玉佩,他没有仔细看过,可和黄珝身上挂的这块儿大抵是差不多的。

他皱眉,扫向他腰间的那枚玉佩,问道:“这块儿玉佩从何处来?”

岑璠听后,眼神微有闪烁,可到底没说什么。

珝儿听到元衡的声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惧怕。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块儿玉佩,低头小声道:“这枚玉佩是阿爹给的,我小时候带着,阿爹说此次去晋阳路远,便让我把这块儿玉佩带上。听说莲佩在彭城一带常送给孩童,寓意平安无灾,阿姊自己也有一块儿…”

元衡听罢看向她,岑璠淡然道:“现在不在了。”

珝儿有些惊讶,道:“阿姊的玉佩丢了啊…”

岑璠没有回答,抿了抿唇,躲开了两人的目光。

元衡觉得丢玉佩也不是什么怪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曾经身上也有一块儿玉佩,听说是满月时母后绘的图案,父皇亲自找人打出来的。

后来杨家被抄斩,他被从宫中被宫侍救出,从洛阳逃走时,船只被找到,他和舅舅跳河而逃,那枚玉佩便在那时遗落在了河中。

郑氏故去的大夫人在彭城有族人,不然当年郑六姑娘也不会去彭城走亲,郑中书令也不可能暗中让自己的女儿假扮他,助他出逃。

那枚玉佩或许也只是郑氏姑娘在彭城的亲戚送的,总不可能真的这么凑巧……

元衡思索片刻,便也收回了目光。

王府远离人烟之处,街上人群熙攘,车轮辘辘,逐渐远离喧嚣。

府内也装点了起玲珑灯火,几盏针刺无骨灯挂在树上,映照枯木,寂静却又温暖。

元衡带两人去了梅园。

梅园的红梅盛放了一批,如今连白梅也长出了星点苞芽。

白雪红梅,凌然傲骨,如冬日里的火焰,能照亮夜空。

她和珝儿并排而行,一半身影被遮挡在梅树后,少年看到满园的梅,不由抬起头。

元衡紧紧盯着两人的背影。

上一个上元节,他在干什么呢?

那时军镇压境,他匆忙逃出晋阳,在赶往洛阳的路上,好似没有上元节……

他想着,不由驻足。

前面一大一小并排而行,园中愈发寂静,唯有脚踩在松软雪地上的吱呀清脆。

一束枝桠从丛林中伸出,矮些的少年的发髻被勾住,她伸出纤手,耐心地帮他解下缠在枝头的发。

静谧中传来她轻声的嘱咐,如同冬日化开的雪。

如果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他牵着他们的手,该是怎样美好……

元衡不由抬起步子,走上前去。

姐弟二人似都有些怔愣,一个低下头,一个不肯抬眼。

元衡低头,当着珝儿的面牵住她的手。

珝儿到底是闪过一瞬局促,愈发沉静了些。

她的指尖泛凉,他用手心捂热,带着她静静往前走。

岑璠未有阻拦,随他一路穿出梅园。

寝殿内的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还有火炉摆放在屋内,被冻僵的手很快便恢复了温暖。

槿儿帮她卸过钗,屋内端来一碗药。

岑璠斜了一眼,知道那药并不是端给她的。

他铁了心要让她生个孩子,这几日不仅她要喝药,他自己也在喝,想来时前一阵总喝那避子汤,终究有些影响。

可今日她不爽利,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岑璠净了面,便让槿儿下去。

槿儿也似知道为何,低头告退。

她自觉回到床榻上,衣衫未退,静静坐着。

榻还未坐热,男人便坐到了她身旁,紧紧抱住她。

手穿过她的臂,抚在她的小腹上。

岑璠启开唇,刚准备说什么,却听他问道:“今晚宴席,可有累着冷着了?”

岑璠低头,看向他的宽掌,倒也和气,“没有。”

元衡闭上眼,轻声在她耳畔道:“没有就好。”

“你的日子,本王都记得。”

岑璠愣了一瞬,知道他今晚大抵不会对她做什么,身子便也放松下来不少。

他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子变软,内心泛起一阵疲惫感。

他调整一番,才道:“今日席上的事,皎皎怎么看?”

岑璠又将思绪拉回到今日的席上。

他她多想让他帮她报仇,在谈及这件事上,倒也没有必要有所保留。

“那日在成衣铺,公主提起过西洲曲,她说当年那首曲子,编撰的人有妾身的父亲。”

她低下眼眸,道:“妾身觉得,父亲与皇后,关系匪浅。”

她的父亲当年编纂这首曲子,助皇后登上宝座,虽是有功,可皇后这些年也多加提携。

她成了晋王妃,再怎么说也算是虞佑柏的血脉,一个小官,皇后竟是没有猜忌她的父亲会倒戈,连柳氏出事,虞府上下都不曾受牵连。

而她父亲这样左右逢源的人,也还是选择站在皇后那边,丝毫没有想过投靠晋王,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元衡点头,“弹那西洲曲的是公主府上的门客,元斓是想对皇后动手,也是在提醒孤帮她动手,孤会去查当年之事。”

他道:“孤和公主对皇后都恨之入骨,但如果皎皎想杀,孤一定会让你亲自动手。”

岑璠想道一声多谢,可转念间又想到他不满她说谢,便没说出口。

“妾身知道。”

一句简简单单的知道,元衡并不安心。

她的身上似还沾有方才梅林里的香气,清新而又令人陶醉。

他声音有些沙哑,“孤会帮皎皎报仇,但皎皎答应的,也不能反悔。”

岑璠眼睫微颤,“知道。”

他笑了笑,低头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不由想起这里隆起的样子,再想起她刚才和少年并排而行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上一世他和她没有孩子,终究是遗憾。

若是她身体再好些,又不曾喝过避子汤,若是真有了孩子,他或许会允许她生下来。

他们也许终究会走到同一条道路上,他也许上一世就会慢慢爱上她。

可一切终归是如果。

他现在只剩了一种可以走的路,来拥有那些他不曾抓住过的美好。

她身上的芳香犹在,挥之不去,萦绕在周围。

岑璠能感觉到身旁的躁动,炙热得似那炉中的炭火。

她微微抬眼,似是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皎皎,能不能帮帮我…”

……

芙蓉帐暖,炉内的炭烧得火红,火声噼啪,夜里随着空中最后一束烟花迸开,炭火燃烧声已是小了些许。

岑璠净过手,脸上潮红未散,脸色冷然。

她将手伸进盆中,又是那般使劲搓揉,五指搓得通红。

男人尚坐在榻上,似是餍足,大剌剌地坐在那里,心情不错,只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道:“嫌脏?”

槿儿还在一旁,岑璠用帕子擦了手,将那沾湿的手绢甩在盆中。

“殿下觉得呢?”

元衡戏谑道:“王妃这么说,那本王前一阵为王妃做的事算什么?”

岑璠不由想到那一次,他曲起她的腿,抬高她的身,比起这来确实小巫见大巫。

她不想再提起,转身去了净室,避开他换了条月事带。

槿儿看着她通红的手背,道:“姑娘,若是您想报仇,槿儿其实也可以帮您…”

她先前知道姑娘能嫁入晋王府,还能做正妃,得晋王爱护,心中也是喜悦的。

可她发现,姑娘其实心中并不喜欢。

她家姑娘并非喜欢晋王,可那晋王总是逼迫姑娘做不喜欢的事。

她都看到过好多次了,姑娘用手帮那晋王…

晋王说是喜欢自家姑娘,可说到底只是宠爱,喜欢从姑娘身上索取,尊重少了些,傲慢多了些。

她和乳娘这条命是岑家救的,那时乳娘又有了身子,干不动活,被洛阳的主家驱逐,只能去往睢县,刚生下她,却遇上了战乱。

她未曾见过的兄长死在了逃荒的路途,是岑氏的老爷收留了他们,让她阿娘来到岑家宅院当乳娘,照顾尚在月子中的夫人。

她和岑璠一起长大,随她一起上山,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她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无奈苦楚?

槿儿心疼自家姑娘,握紧手上的净帕,下定心道:“姑娘不若再考虑考虑公主说的,槿儿愿意为姑娘做一切事。”

岑璠愣了愣,她看向槿儿的眼睛,却又不禁想起一场梦……

槿儿从小与她一起长大,

是她的亲人,如今看来,那五公主分明是另有图谋,她怎会允许她去冒险。

她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槿儿要知道,公主没安好心,你绝不能去冒险行事,明白吗?”

“可…”

岑璠断然回绝,“没什么可是,这是命令,绝不允许再想此事。”

回到房中时,元衡已经坐端了身,“怎么这么久?”

岑璠怕他起疑多问,便是道:“刚才又洗了一遍手而已。”

元衡沉默,显然是不想让她这番话又翻动自己的情绪。

他没说什么,去净室洗了洗。

屋里的灯火熄灭,府内的一盏盏花灯却还彻夜亮着,温馨寂然。

想到槿儿刚才说的,岑璠却是辗转反侧。

好在那些灰暗血腥的画面并没有侵袭她后半夜的梦。

花灯燃了一夜,隔日便被府中的下人撤了下去。

岑璠还是不放心,叫来了紫芯,让她这几日看着槿儿。

与此同时,元衡也在书阁之上,听府中门客季然禀报宫中的事。

上元节时,皇帝不想去查看,便是因为心有顾虑,怕皇后与尔朱氏串联一气。

他几乎都能想,皇帝若是过去,皇后定是会大闹一场,大肆宣扬太子救了那姑娘的事,隔日再散播出去,皇帝反而是成了见证。

那到时候太子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皇后是个精明人,也大概知道皇帝用意,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往外散布,东宫也无事发生。

“殿下下一步想怎么做?”季然问道。

元衡笑了笑,扫了眼博古架上的玩意儿,似并不怎么感兴趣,转而拿起了一旁剑架上的剑。

“将那些谣言散出去吧。”

季然乍一听有些惊讶,“这…”

元衡睨了他一眼,“怎么,是有话要说?”

季然不敢对视那目光,自己低头思忖片刻,也想通了缘由,“属下明白。”

*

自上元后,天气渐暖,白日常可见晴空万里,门外蓬松的雪化的紧实了许多。

大河边的雪开化,每年都会有黄河岸边的村落受灾,就算是绕路过桥也不好走。

元衡叫韩泽收拾,趁大河未化雪前回晋阳。

这一次回程带了珝儿,他应当也是没怎么出过门,一路上跟着队伍骑马,起初叫苦连天,被赵巍笑了几句,竟又打算掉眼泪。

元衡眼睛一扫,珝儿便是闭上了嘴。

到了大河边上,冰封千里,波澜壮阔,珝儿才终于不再叫苦,一路上问东问西。

赵巍嘴上也都一一解答,“等到了晋阳,带你去见见营里的兵!”

珝儿点头,不禁开始憧憬起来,他从前只知洛阳繁华,也见过禁军,却还没有见过军营里要打仗的兵。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元衡看了看,却是没有打断,听烦了吵闹,便将马交给韩泽,上了岑璠的车。

那车内还似来时一般,华丽暖和,密不透风。

路途颠簸,在车内便容易犯困懒乏。

岑璠和槿儿都在车内,两个人睡得正熟。

元衡掀帐时带进来些寒气,槿儿先醒了过来。

岑璠却睡得熟,元衡倒也不怀疑她装睡。

昨日在驿馆,确实是晚了些。

他让槿儿去另一辆车上,坐在她身旁,忍不住揽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脸仍有些冰凉,碰上额头的一瞬,岑璠打了个激灵,便也醒了。

她起来些身,他并没有冷着脸将她按回去,似是在笑她睡得太熟,眉微微扬起,“醒了?”

岑璠上下看了看他,颔首,“殿下如此,当然是醒了。”

他心情颇好,“孤嫌吵,便来王妃这里多个清净。”

他故作淡然,“孤看珝儿和赵巍倒是合得来,路上倒也不怎么喊苦了,话却是多不少,孤想赵巍是能当他师父的。”

岑璠知道,他这是在邀功,告诉自己他有办法找个好师傅,能把珝儿教好,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若她猜的不错,他下一句便是要提醒自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果不其然,他冰凉的手覆住她的手背,“孤的承诺应当是能兑现,皎皎也莫要食言。”

岑璠听多了他说这些话,倒也是麻木了些,只道:“这事也看缘分,殿下和妾身日夜努力,若是有缘,总会有的。”

元衡是她这般回答,显然是满意。

他闭上眼睛,下颌搭在她的额头上,“孤这几日想了想,你的生辰那日,咱们去平城看看那二人吧。”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从前丢过的那块儿玉佩送给……

回到晋阳那日,杨知聿早已离开,去往军镇。

这一年冬,有世家贵族接济,还有从晋阳送来的粮食,军镇周围军民的生活好了许多。

元衡此次回京,还为军镇求来几道诏令,将均田制度改后推向军镇。

军镇在建立之初,历经多年战乱,乃荒芜之地,即使多年后方稳定,也不曾开垦。

此后每家军户分得一些非军用的土地,可租用但不可转卖,让每家军户可事农桑,退下来的伤民也有租可收,有生计可寻。

元衡知道这条路会触犯军镇贵族和世家的利益,可杨知聿上一世在军镇厮杀,说的话并非无道理。

这些跟随先祖厮杀过,留在军镇却日益不受重视的散落军民,才是军镇真正的隐患。

元衡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求来的几道诏令发往军镇,由杨知聿将每道诏令颁到实处。

珝儿回到晋阳后,岑璠不放心,同元衡说想将珝儿先暂时留在王府,亲自教导,好让他静下来性子。

元衡倒是答应的爽快,让珝儿留在王府,由她监管着,时而叫赵巍来府上教他些拳脚功夫。

或许是因为真的懂事,也或许是因为前段日子被五公主吓到,珝儿这些日子倒没有再闹着离开,倒是听她的话,在府内乖乖读书。

只不过是读的有些慢罢了。

岑璠常常会在晚膳后将珝儿留在房中,听他背书,时而提点两句,有时元衡也在一旁。

他倒是没有她这般,对愚笨之人有什么耐性,听珝儿背得如此慢,有时实在听不下去,便干脆起身出去,耳不闻,心也静。

也只有夜晚她完全属于他,一双眼能紧紧凝视在他身上,一颗心只隔着胸口,贴的极近。

一切稀松平常,可即使是停了药,她的肚子也没有丝毫动静。

晋阳离平城不算太远,两人出发去平城时已是二月。

此行珝儿留在了王府,交由傅媪和乳娘照看,由赵巍督促练武。

随行去平城的,乃是晋阳城内的正规军。

诏令颁布后,军镇当地有常年霸居土地者不满,前几日起过冲突。

将来的军镇肯定不可避免还有更剧烈的矛盾,不过现在而言,各方势力的矛盾还没有演变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向北而去,路面千里冰封,山间白雪茫茫,不见春色降临。

山路绵延,下山之时,路上下起大雪,与寒冬并无两样。

幸好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两个时辰雪便停了,元衡下令休整一夜,一行人便继续沿着山路下山。

大雪耽搁一日,到达平城附近时,距岑璠的生辰只有一日。

元衡将队伍带去城外大营,岑璠身边带有墨群,几人向平城内而去。

平城靠近军镇,晋王在此处也有宅院,此次前来也没有声扬。

岑璠进城时,是尔朱阳雪相迎。

尔朱阳雪的病已经大好,如今回到平城,比上次她见时没什么变化。

可她总感觉这个人身上少了些什么,似是话少了些,又似是眼神少了些热忱。

平城乃边地重镇,城内比起晋阳安静了许多,更是比不上洛阳那种繁华之地。

城内空旷而人烟稀少,城墙高围,庄严肃穆,城内还能见军队穿梭其中,这里旧族多些,穿得几乎都是窄袖扎腿胡服,比起晋阳的人来说,打扮朴素许多。

送岑璠回到宅院,尔朱阳雪也未逗留,转身就要离开。

岑璠知道她前段日子生病,却又觉得有些反常,便是问道:“尔朱姑娘的病如何了?”

尔朱阳雪只道:“多谢王妃牵挂,已经痊愈了。”

说罢便要离开。

岑璠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她该如何开口,向外人说起前世今生这样不切实际的话……

就算是他,她也不敢问,上一世她杀的人是谁。

她该是又多恨,才会杀了他……

平城寒冷的风将手吹得僵硬干涩,尔朱阳雪暗暗握实了自己的手。

她能看的出,晋

王此番诏令,与尔朱氏的利益并不算一致,尔朱氏也有自己的动向。

一切势力,不管先前有多少冲突和矛盾,似都在向最根源的姓氏和血统聚集靠拢……

如果有一日,她与他终归站在对立面,她会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绝不回头。

*

与此同时,洛阳宫中暖和了许多,宫内太液池岸边白梅已经盛开几朵。

皇后亲自带着几个宫女来湖旁采摘。

一双凤眼看着那花瓣,似有欣赏,可却又深似湖水,一只手掐上花瓣,梅便被折下。

贴身宫女低着头,安静地不敢说话。

她知道现在的皇后内心并非如此平静,若是一切安好,皇后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坐在宫中,找哪个关系好些的妃嫔说话才是。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石路来,皇后睨了一眼,只见那大太监行礼,露出些笑,那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是她在宫中最常见的笑容。

皇后也摆出了一副冷静端庄的笑容,转过头去。

大太监道:“皇后娘娘,陛下说尔朱氏的那位姑娘前些日子回去后大病一场,如今时而反复,实在不是娘娘心中良配,陛下已经为太子殿下选了几个世家的姑娘,可先纳为良娣入宫,太子毕竟为储君,还请娘娘多劝慰殿下,莫要忧思过度,一切以国本为重才是。”

皇后道:“劳烦公公来一趟了,此事妾身正要去和陛下商量,这几日流言四起,妾身和殿下都有打压之意,至于忧思过度一说更是无稽之谈,还要多谢陛下为太子操劳,择选良娣。”

大太监听完这番话,并未有丝毫惊讶,“如此甚好,那老奴回去禀告陛下。”

“有劳公公了。”

大太监走后,皇后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下来。

洛阳春光明媚,宫墙挡不住温暖,透入生机盎然,地上的雪晶莹剔透,已经化了一层,却还是有寒风凛冽,冰冷刺骨。

“这些日查到了吗?”

那贴身宫女道:“回娘娘,还没有,不过那日在场的只有晋王和尔朱氏的公子,奴婢觉得…”

“还用你说?”皇后语气冰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本宫当然知道,那流言八成便是从晋王那里传出来的。”

她摇了摇头,眼中执念愈发浓郁,“不过也不一定是他们,那日在宫宴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

如今她百口莫辩,即使是她这么说,这阖宫上下的流言,证据和动机也还是指向她。

皇帝不信,这几日太子也来找过她,说是让她制止谣言,实际是在谴责她!

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皇后无声叹了口气,语气仍是冷硬,“本宫要的是证据,不明白吗?”

“奴婢明白,可那谣言好像、好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那便继续查。”

*

岑璠生辰当日,难得比晋王起得早。

她很久之前便不过生辰,可这次却能有那两人相陪。

自崔家倒后,世间再无崔氏,也没了郑姑娘,平城离晋阳不算远,又有晋王管控,虽常有书信送到她这里来,可她还是不知道如今两人近况如何。

她一醒,身旁的男人便也睁开眼,刚睡醒的争议异常沉闷,同她道了一声生辰吉乐,拥她入怀。

他能带她来此过生辰,岑璠到底是满意,并未抗拒他的拥抱。

洗漱过后,槿儿呈上新衣为她换上,他亲自拿来了生辰礼。

那是一块儿莲形玉佩……

“从前丢过的那块儿玉佩,补给皎皎,以后莫要再丢了。”

岑璠静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她的丝绦,将那块儿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岑璠道了一声,“多谢殿下。”

他手一顿,又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住她的额头,“不必说谢,皎皎喜欢吗?”

岑璠无声点头,轻轻两个字,“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轻嗅她发间沾染的香气,而后便吩咐人备车。

平城四方有门,两人倒也不做遮掩,从南侧大门而出。

车轮辘辘,驶向平城附近的村落,那村落像是旧部的村落,连人的长相都和中原之人不甚相似。

从村落穿出,转了方向,穿过一片茂盛的蒹葭,便又是一片平地。

平城还是冬日,草色被白雪覆盖,静谧空旷,空地前有一汪小泉,想必在夏日总会有水声潺潺相伴。

下了车后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小屋,门前种有两棵丁香,沿着铺出的石子路而行,渐渐便能看清门前站的两人。

岑璠眼睛顿时酸了,她步子迈开许多,连元衡都被甩在了后面。

那许久未见的姑娘就站在那棵丁香树下,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锦绣长衫,还是梳着姑娘的发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眼底的笑意很浅,却是深邃不移。

她身后有人陪伴,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比起之前的风流潇洒,似是多了些沉静。

越走越近时,那崔迟景似是低声说了什么,扶在阿湄腰上的手轻轻向前推。

郑伊湄走出几步,不自觉地张开双臂。

岑璠抱住她,耳边有一句祝语,如临春风,似将风雪全都化开,“祝皎皎生辰吉乐,岁岁年年,顺遂无虞。”

岑璠轻轻点头,退开一些,仔细看了看她,悬着的心似终于落了下来。

郑伊湄也多看了看她,注意到她身上的玉佩,眨了眨眼。

岑璠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扫向她的腰间,发现她带的那块儿玉佩,正是她送与她的那一块儿。

两块儿玉佩虽然不太一样,可大抵是相似的。

两人的目光都注视一瞬,而后移开,似无事发生一般。

可这些反应,都落在了元衡的眼中。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郑氏腰上别的那块儿玉佩,……

元衡沉默,不曾有一句问话。

他注视着两人,冷风吹过,仿佛吹干涩了双眼。

渐渐地,连嘴唇都被吹得麻木,嘴竟是张不开。

他的眼睛盯在那张玉莹尘清的面容上,眼底布有血丝,缓缓移向两人腰间相似的玉佩上。

许多事,许多变故,许多因果,似乎都这样悄无声息被串联了起来……

所有遗憾还有不甘仿佛被这些因果关联诠释完整,可带给他的并不是清醒,而是更多的迷茫。

仿佛一切信念都被摧毁一样。

他喉咙滚动,似在独自吞咽什么,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涩,可声音也被这些酸苦都堵住了。

不似从前的一次次短暂的痛楚,仿若风卷残云,河坝决堤,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去。

他呆呆站在那里,仿佛周围都黯淡下来,一切声音都被吞噬,一向锐利的眼睛变得无神灰白。

两人还有说不完的话,郑伊湄打开袖中藏的锦盒,里面是一只白珠玉兰簪。

岑璠微微低下些身,倒也没有什么身份上的顾虑,由郑伊湄亲自为她戴上那支簪子。

周围的欢愉中夹杂着寂静凄冷,可她目光未移,牢牢注视在眼前的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正在独自吞咽的痛楚,连一点都不曾被察觉……

也只有崔迟景在旁观之余,看了眼晋王,似察觉到他情绪的反常,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元衡回过目光,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意收了起来,转而眼底却又泛起一阵酸涩 。

他本能掐紧了手,手背暴起青筋,抑制住那种感觉,道:“无事。”

崔迟景便也没多问,觉着这么继续站着也不妥当,将两人请进院子。

那方小院处处透着生机,小院中有一架秋千,还有专门烹茶的地方,小潭旁的一棵枯木尚不算高,潭中的残荷皱成一团,却不显萧瑟。

两人还未成婚,分房各自住一间屋,郑伊湄带她进了自己的房,吩咐人煮上了茶,端了些平城才有的乳酪糕点。

如今跟在郑伊湄身边的人,除了那些从郑氏带来的护卫,其余都是晋王安排来院子伺候的人。

当初她报了必死的决心来,出门前便是没有告诉蒲菊,她知道郑氏也被很多眼睛盯着,让蒲菊再来平城也不妥。

屋内的婢女上完茶,郑伊湄便让人都下去。

岑璠问道:“这些日子在平城住的怎么样?可还习惯?”

郑伊湄道:“比起洛阳是冷了些,不过图得清净。”

岑璠嫣然轻笑,“打算什么时候大婚?”

郑伊湄道:“临走的时候,父亲曾经派人送信于我,郑氏受崔氏一案牵连被盯得紧,我们想等局势定下来后再大婚,到时候请父亲来平城。”

岑璠觉得这样也好,一门婚事若是能得到亲友的祝福,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道:“前些日去洛阳时我们去见了郑老家主,你放心,他的身子很好,几位郑氏公子也都在洛阳。”

郑伊湄不由想到往年还在郑家时过年的情形。

那时每年洛阳都会燃起璨亮烟火,上元节不去宫中,就会陪她去街上猜灯谜。

在这平城有他,过年时他们去村子里买了爆竹桃符,一起做了团圆饭,但到底过年冷清了许多,

可她也不后悔。

她问道:“父亲还说了什么?”

“郑家主说郑氏一切安好,让你莫要挂念,平城这里会冷到三月,让你多穿些衣裳。”

郑伊湄静静笑了笑,“我想捎封信给父亲,还要劳烦皎皎帮我将信送到父亲手上。”

岑璠点了点头,道:“郑家主同晋王殿下说了,等到过些年崔氏的风波过去了,就将你们调去离洛阳近些的地方。”

“那便多谢殿下了。”

岑璠微微低眼,看向腰间的玉佩,问道:“阿湄可同我说说这枚玉佩的事?”

郑伊湄本不愿意提及此事,可一想想,此事已经过去多年,面前的人又是晋王妃,便也没再隐瞒,“皎皎可知道,杨氏满门被灭时,晋王的母亲投井而亡之事?”

岑璠打听过晋王从前的事,知道一二,那位皇后曾杀了宫中的一位妃子,皇帝怀恨在心,却一直碍于杨氏的势力,不敢处置。

那位皇后自请废后,又投井而亡,皇帝大怒,未将皇后葬在皇陵,连名号都不曾留下,直到晋王回来,杨氏平反,这位废后才得以恢复一个名号。

郑伊湄道:“那时晋王被大内侍卫从宫中救出,父亲安排了人将晋王送出洛阳,与杨太尉汇合,当时不少势力都要杀杨氏之人,北上时两人便是遇上了追兵,好在是在郑氏的地盘,父亲派人救下晋王,封锁消息,为了混淆视听,暗中联系了朝中势力,声称在南边找到了晋王,杨氏坠崖而亡,要将晋王护送回宫。”

“母亲当时带我在彭城探亲,我虽比晋王小了三岁,可晋王在冷宫多年,身形瘦弱,看上去也是相仿,父亲便让我假扮晋王,先分散那些人的兵力,以确保晋王和杨氏剩下的人能顺利逃往军镇,可那时境遇着实凶险,虽然有郑氏人暗中相护,我与母亲却也遭到了追杀,被逼至睢陵时,实在走投无路,母亲便将我放在了寄云寺中,自己和郑氏的人与那些人周旋…”

郑伊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合上唇,没了声音。

岑璠多少能察觉出来什么,也没再问下去。

郑伊湄手紧了紧,却是坦然道:“后来晋王到了军镇,家里人来寻我,将我带下山去,那时我才知道,母亲在躲追兵时不幸摔下了山,过世了……”

她的父亲那时专于朝政,听到母亲因此丧命,却也是大哭一场,消沉了许久,还有过辞官的念头。

父亲这些年对他们几个母亲所出的子女都格外关照,特别是她,她能够感受到,父亲对她不仅仅是偏爱与宠溺,还有许多是愧疚……

岑璠听后久久沉默,问道:“那你有怨过郑家主吗?”

郑伊湄道:“长大后父亲将当年的真相告诉我时,也曾怨过一段时间,可却做不到一直怨下去。”

岑璠忽然又想到,郑中书令那日说的话,说将来江山安定,便要退下来隐居。

或许不仅是对女儿有愧,更是想到了曾经的夫人。

可那是别人的父亲,她的父亲却不一样……

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还想杀了她,她应该怨,甚至应该恨。

郑伊湄能看出她眼底的悲伤,她不再提及这些,转而问道:“皎皎身上的玉佩,可是彭城的亲人送的?”

岑璠摇了摇头,“是晋王送的……”

郑伊湄有一瞬的惊讶,可想想却也合乎情理。

她送来的信中总说,晋王待她很好,她能看的出晋王对她的宠爱,否则便不会带她生辰来到这里。

可她却也能在她的眼中看到寂寥。

岑璠又说道:“我想同阿湄亲近,也不只是因为这块玉佩…”

这句话说的极轻,郑伊湄愣住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一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响。

岑璠下意识向窗外望去,却随即听到一声猫叫声。

一只花色的狸奴立在窗下,长大嘴打了个哈欠,再往远看便看到了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灯笼。

郑伊湄叹了口气,“这是寻简从村子里捡来的狸奴,性子还有些顽劣……”

岑璠抬头看了看那摇摆的灯笼,不禁感叹,这狸奴倒是跳得高……

郑伊湄走到窗前,叫了那只狸奴的名字,那狸奴便摇了摇尾巴,跳上窗。

郑伊湄抱起那只狸奴,摸了摸它两只黑色的耳朵,轻声训斥了两句,抬头道:“皎皎若是在王府觉得无趣,何不也养一只狸奴,或者多描几幅丹青?”

岑璠愣了愣,她平日里就不喜欢养这些会黏人的小东西,她连孩子都不想养……

怕太黏她,又怕养不好。

至于丹青,她不想再用母亲的名号画下去……

郑伊湄似是知道她的顾虑,轻笑道;“皎皎的画之所以为世人所喜,并非全然是因为一个名号。”

“若是皎皎不相信,大可以用自己的名号画,我相信总有一日皎皎自己的名号也能被人记住。”

岑璠听后愣了一瞬,她看了看阿湄,又看了看她怀中的狸奴。

那只狸奴瞪着双葡萄似的眼睛,冲她轻轻叫了一声,似是在应和自己主人说的话。

岑璠笑了笑,“我考虑考虑。”

她短时间内应当是出不了王府,除了教导珝儿读书之外,的确还可以有别的事可以做。

阿湄说的对,她不一定要用母亲的名号来画,她可以有自己的名号,可以试着留下自己的名字。

*

两人在小院里用过午膳后,才返回平城。

身旁晋王似是兴致一直不高,分明是同她过生辰,却一点笑脸都没有。

不似平常一般同她动怒,似是整个人没有精神,死寂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知道他讨厌她与那两人相处,可也应当不至于如此反应才对。

岑璠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了?”

元衡只侧开眼看向她,“没怎么。”

岑璠半信半疑,却也不想再多问。

车驶出村外,还未到平城,他却是冷不丁又问道:“王妃可是一直在怨本王?从本王同你第一次欢好那日起,心里便一直怨着本王对吗?”

那次在佛堂的事,他从未追问过她怨不怨,她也不欲想起这些。

他却不似刚才那般沉寂,粗重的呼吸扑洒在额上,清晰可闻。

岑璠回避开那道目光,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凌人,像是要剥掉她身上的衣裳,将她从头到脚不着寸缕地凌迟一般。

他似一定要问她要个答案,声音比起刚才来更加沙哑,“回答本王…”

岑璠对他的阴晴不定并不耐烦,也知道他是在故意刁难她,回道:“殿下明知故问,不是吗?”

明知故问…

元衡扯开唇笑了笑,目光灼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费了很大功夫才寻到私藏起来宝物,目光肆无忌惮,流连忘返,不肯为他人窥探。

他的目光缓缓向下,最后定在她的腰间,就这么一直停驻在那块儿玉佩上。

那一点讽刺的笑意逐渐消散的看不见,面容如同冷玉,只有那眼底逐渐泛红。

他目光闪烁,薄唇轻启,似

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手握得骨节泛白,一声微颤的轻叹似从胸腔内震出。

随之而出的询问轻到近乎不可闻,可岑璠离得极近,还是听得清楚。

他道:“郑氏腰上的那块儿玉佩,是王妃送的对吗?”

第80章 第八十章清脆的一巴掌(文案)……

岑璠眼珠动了动,淡然点头,承认道:“是。”

那道呼吸愈发不稳,似也不是怒,像是一种纯粹的悲哀,发出的声音,都像是从喉咙中溢出的哀吼,“你可知道,郑家曾经将这块儿玉佩送给过本王?”

“知道。”岑璠唇轻启,目光移向他,“可那并不是殿下的东西,不是吗?”

车中霎时间没了声音,就连那道呼吸似都屏住了。

岑璠不想再多说,怕言语刺激到他。

可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般反应,那块儿玉佩本就不是他的,还是他自己还回去的。

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他难不成是在反悔,自己不应该将那块儿玉佩还回去……

这和偷,和抢有什么区别呢?

岑璠理解不了,更同情不了,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空气变得愈发寂静,元衡也再未说只字片语。

他在平城似是很忙,陪她过完生辰便去了尔朱氏的府邸,直到夜半才回来。

他回来时动作并不算轻,却也不像是故意要吵醒她。

岑璠平躺在里侧,她能够感受到,那道身影在床边伫立了很久……

许久之后,他上床,没有像平时夜半醒来那样,悄悄摸她的小腹,似只是静静看着她。

鬓边的头发似被碰触到,脸颊一片酥痒。

岑璠没有睁开眼,可他也没有继续碰她。

那只手收回,随即他转过了身,夜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息。

岑璠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也许还对那枚玉佩的事耿耿于怀,可他总要想通。

本就不该是属于他的,就算是欺瞒一时,也不能欺瞒一世。

可接连几日,晋王面对她,似是一直沉默寡言,那眼神似有不解和幽怨,难以释怀。

岑璠能看得出他的痛楚,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只得视而不见。

他没有同她说什么时候回晋阳,岑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白日里也很少能见到他。

有一日天彻底黑了下来,韩泽带来话,说今晚晋王今晚会在平城的大营留下。

岑璠说了声“知道”,韩泽欲言又止。

隔日,尔朱阳雪找上门,邀她去城外跑马。

平城是尔朱氏势力所在,也应该是尔朱阳雪长大的地方,若是换做从前的她,定是会同她滔滔不绝说起在这里长大的事。

可她只是带她出了城外,什么也没有说,大冷天在外任由马儿走走停停。

岑璠能看得出她有心事,或许也不是心事,而是难解的郁结。

她问道:“尔朱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尔朱阳雪勒住马,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王妃想听吗?”

岑璠道:“尔朱姑娘若想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尔朱阳雪抿了抿唇,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就着河岸边的一块儿石头坐下。

她问道:“王妃可曾做过什么梦?”

岑璠沉默片刻,道:“做过。”

尔朱阳雪轻叹一声,说道:“我前些日病时,总是做一个梦,梦里的我很不像我”

岑璠闻言一震,一双浅亮的眸子微颤,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湖面尚且结着冰,一阵冷冽的北风吹过,拂起了鬓角的发。

她轻声道:“我梦到我伤害了一个很爱很在乎的人,我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对他,那个梦太真实了,我”

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可她的直觉总是告诉她,那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他似是也知道什么,或许他便是从她的梦中所来,所以才一直躲着她

冷风仍在席卷,冰冷刺骨,尔朱阳雪蜷起身子,静静看着湖边那丛肆意摇摆的杂草。

“其实我也梦到过自己,也梦到过身边的人。”岑璠的声音忽而响起。

尔朱阳雪回过神,抬头看她。

岑璠低下头,目光与她相接,“梦里的我自己也很不一样,我也不敢相信,梦中的就是自己”

她说完这句,便转过头去,眺望湖的对岸,“可后来也想通了,不管梦多真实,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岑璠伸出手,接住飘散在空中的一粒飞雪,雪花很快便在手心融化,她放下手,眼睫微颤,眼神似有一瞬的晦暗。

她做过许多梦,想到过许多可能,可她也想明白了很多。

现在站在这里的才是她,梦里的她不论做了什么,也肯定有自己的原由,她不会为那个虚无缥缈的自己去后悔什么,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个梦而留恋什么。

她笑了笑,一双眸又恢复清明,“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尔朱姑娘不妨相信梦中的自己,已经在当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一切遵从本心便好”

尔朱阳雪注视着她,惊讶于她会相信她的梦境,更惊讶于她的通透。

遵从本心

尔朱阳雪低下头,看了看湖面,冰面上浮有一层薄雪,却很快被一阵风吹开。

湖面上倒映着的是她的影子,不是那个身穿宫装,头戴凤冠的尔朱阳雪,而是现在实实在在的她。

她绽开一个笑容,那湖面上的倒映的影子也向她回了个笑。

她启开唇,无声道:“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尔朱阳雪站起了身,唇边还弯有一个笑容,“谢谢王妃。”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着实不算是个骑马的好日子,同尔朱阳雪谈心后,岑璠便回到府上,手里还捧了一只汤婆子,手上的旧伤隐隐有些疼。

脚上沾上了新下的雪,雪花松软,在门口跺几脚,雪花便被抖落下来,推开门时,一阵暖气扑面而来。

她的手虽是已经好了许多,即使是雨雪天里,只要不冻着便也不会泛疼。

可即使如此,房中的地龙依旧烧的暖和,即使是在平城的宅院中,也用足了炭火,床榻边上也摆有火炉。

岑璠进屋后,能感觉得到屋内有人气。

能进这屋子的,不可能是别人。

她步子放轻了些,绕进屏风,却见一夜未归的男人坐在窗前的妆台前。

那男人的容貌实在是好看,即使是一夜未眠,也只是眼底多了两道青,脸色有些苍白,略显憔悴。

他衣裳未换,似也只是刚从外面回来,衣上还沾有雪水,宽掌中拿着什么,正在把玩。

岑璠走近,清清楚楚看到那只手掌心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阿湄的玉佩

是她送给阿湄的莲形玉佩!

背上仿佛一瞬间长满了寒刺,岑璠瞪大了眼睛,看向男人,全然是不可置信。

他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要拿走阿湄的玉佩!

岑璠浑身僵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投过去一个眼神,像在看疯子似的眼神。

元衡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枚玉佩翻了个面,小指挑起玉佩下打的绦子。

岑璠冷声问道:“这个玉佩,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元衡抬眼看了看她,又看向那枚玉佩,缄口不言。

他是要将这枚玉佩占为己有。

岑璠能看得出他不讲理,便也不想同他多说,伸出手来,言简意赅道:“还我。”

那俊美的面容似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双冰冷的眸中充满了血丝。

他转过头来,声音嘶哑得像滚动的砂砾,强撑着一个寒碜的笑容,不知道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她,“一枚玉佩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岑璠眼睛红了许多,固执地分毫不让,“还给我。”

他很少看到岑璠表露出这样的怒意,挤出两声笑,“本王要是不还呢?”

这玉佩本该可以一直是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亲手将这枚玉佩拱手让她,本可以像上一世一样

所有的爱意,本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才对。

因为一块儿玉佩,她曾经爱上了他,这一世也同样是因为这块儿玉佩,她对他没有丝毫怜悯。

他猜想过那么多原因,猜想过是因为他这一世逼她太紧,也猜想过她是因为厌恶元斓,却不曾想过是自己亲手将一切拱手让人。

一块儿玉佩而已,就只是一块儿破玉佩而已!

他眼中凝结着深深的执念,整个瞳染上了浓郁的墨色。

岑璠丝毫不让,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温和,提醒道:“这块儿玉佩并不是殿下的。”

她手仍然伸在那里,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还是一句,“还我。”

这句话太冷,冷到像一把冰锥,扎在元衡的心口。

是啊,这块儿玉佩本就不属于他。

上一世的一切不过是他抢来的,偷来的

他一直以来怀念的炽热爱意,本就不属于他,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居然还能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曾经得到过她死心塌地的追随,以为自己得到过最珍贵的东西。

原来不过是她认错了人。

细细想来,这一世她的每一次逃跑,背后都有那郑氏姑娘的参与。

他得到的一切,他上一世唯一实实在在拥有过的,本该都属于那郑氏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能得到这么多?她却能对他厌恶至极,弃他如敝履?

他什么都没有

元衡还是不肯还她那块儿玉佩,手越攥越紧,眼睛逐渐变红,眸中是深深的不解,渐渐沾染上恨意,似要噬人。

他低眼看向她的手心,忽而又咧开一个扭曲森冷的笑,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块儿玉佩罢了,不过是一块儿破玉佩,你信不信孤杀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元衡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巴掌实在结实,很快半边脸都发麻。

元衡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